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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一个年轻的单身妇女,在华府谋生住家,和异性朋友建立友谊并不困难,但是要
与同性保持良好关系,则非易事,这或许因为女人天性善妒使然,她们视其他具有吸引
力的年轻妇女为劲敌,有时甚至觉得那是对自己的威胁,不过,我却很幸运地在这里赢
得许多异性以及同性朋友的友谊。
    我这一生有幸认识两位胡佛,两位都值得敬佩,一是已故美国总统胡佛、一是创办
联邦调查局的胡佛,当我初到华盛顿认识他们时,两位都已进入生命的暮年。
    联邦调查局局长胡佛是外子陈纳德的挚友,他喜欢和我谈亚洲方面的问题,他的秘
书海伦·戈蒂追随他逾40年,由她为我们安排见面时间。
    我常到胡佛办公室去看他,和他谈亚洲问题,他好奇心极大,总有问不完的问题,
我知道他晚年面临许多棘手的问题,但他自己也知道来日无多,他常把使他烦恼忧心的
事情讲给我听。
    当1968年总统大选,我有理由相信我的电话遭人窃听时,我跑去见他,当面问是不
是真有其事。他好像很苦恼地对我说:“没人窃听你的电话,如果有的话,也不是我下
的命令。”这答复分明话中有话,难道他是在暗示命令来自他的上级?他一定知道其中
原委,可是不能告诉我,如果他真是不加分辨地听命于上级,窃听我的电话,这无疑是
他判断能力上的一个污点,但是我总相信胡佛不会采取这样的行动,我相信他是我的朋
友,尊重我的人格。
    选举结束后,我还是常去看他,可是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1976年调查联邦调查
局部分活动期间,报上提到此一窃听疑案,说法不一,有的说是约翰逊总统直接下令,
有的说是司法部长蓝姆西·克拉克的意思,我也曾想查个水落石出,可是共和党也好,
民主党也好,似乎大家都极力规避这个问题。
    一言以蔽之,他们心中有鬼。
    我再与胡佛见面是1969年。那时大选已经结束,胡佛和尼克松的手下闹得很不愉快,
米契尔下面有些人想要请他下台,可是胡佛并不傻,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没有哪个敢
碰他。
    1973年,胡佛在家里于睡梦中去世,从那时起,联邦调查局再也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另一位是胡佛总统。
    外子去世不久,我接到胡佛总统自纽约打来的电话,要我去看他,后来我从他朋友
口中得知,他因为重听,平常很少打电话给别人。我们约好12月我去看他,一天下午,
我从华府飞到纽约,在他华尔道夫大酒店寓所共进下午茶。华尔道夫三十一楼,三十一
A号是胡佛总统的办公室兼寓所。
    当我抵达时,首先迎向我的是他的私人秘书米勒小姐,米勒小姐是个很诚恳的人,
我们后来成为朋友。在客厅,我见到了胡佛总统,他第一句话就是对外子的去世表示悼
念,说陈纳德是他的好朋友,但最令我感动的是他问我过得好不好,需不需要他帮忙,
要不要帮我找份工作等等。我听了真有说不出的感激,彼时我虽然已在乔治城有一份工
作,他还是说:“如果你需要任何帮助,一定要来找我。”
    胡佛总统与中国渊源颇深,早在1899年,他就到中国,以工程师的身份在大陆前后
待了3年,他告诉我他亲身经历过义和团运动,他们夫妇在中国这段期间非常愉快,并且
爱上著名的青花瓷,日后拥有不少这方面的珍藏。他去世后这份珍宝转赠与加州斯坦福
大学。
    那次拜访后,我们时有住返,只要我去纽约,一定去看他,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19
64年10月20日他逝世为止。
    他的丧礼是在家乡爱荷华州西湾举行,应邀参加的只有至亲好友,他家人知道我们
的交情,特电报邀我参加,不数年,当地的胡佛图书馆竣工,我再度应邀参加落成典礼。
    1969年1月20日,美国第三十七任总统就职,身为就职委员会高级委员之一,我应邀
参加在不同的饭店举行的7个盛大庆祝舞会。我的舞伴是威斯康辛州州长华伦·诺尔斯,
诺尔斯州长与妻子离异将近一年,我们有时聚一聚,就谣言满天飞,我们只好尽量躲开
记者的耳目,但那并非易事。
    七个就职舞会分别在“五月花”、“喜来登公园”、“希尔顿”、“柯克兰艺术馆”、
“史密生博物馆”、“史戴特勒酒店”和“美利坚酒店”七处举行。当尼克松总统一家
前来向观众致谢时,米契尔和妻子玛莎分任男女主人,就站在舞池中央的台子上。米契
尔看见我和诺尔斯州长,招呼我们上台,他对诺尔斯说:“我能否和安娜单独谈一会儿,
有点私事。”然后他对我说:“尼克松总统对你非常之感激。”
    就职典礼之后不久,伦敦《泰晤士报》出版了一本关于1968年大选的书,其中有一
章描述共和党如何利用陈香梅,影响越南政府迟迟不参加巴黎和谈,因为这个缘故,共
和党始克获胜,这不失为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事实上,共和党也曾加以否认,可是新
闻界始终没有采用共和党的否认声明。
    《芝加哥论坛报》罗伯特·麦考米克的遗孀玛莉莲是我的好朋友。丈夫死后,她移
居华盛顿,起初在R街买了幢房子,经常宾客盈门,热闹非常,那是60年代初期。后来她
买下麻萨诸塞大道2501号旧日本大使馆,我们相处甚欢,自1960--1972年她迁回芝加
哥这段期间,常有往还。
    玛莉莲很喜欢狗,她有一条名叫“小情人”的拳师狗,还有两三条非常讨人喜欢的
北京狗。她女儿有年圣诞节送她一只长尾鹦鹉,她替它取了个“山姆”的名字。司机、
厨子、女仆、秘书、狗、鸟,加在一起,玛莉莲家人口还真不少,她为人爽朗大方,很
得人缘,参加她宴会的多半是华府权贵之士。
    她心直口快。不论远近,人人都知道她和已故的麦考米克上校——大家都这样称他
——是死硬派的共和党员。1952年,麦考米克上校支持塔夫脱竞选总统,因为他觉得艾
森豪威尔太过倾向“自由派”。不过,玛莉莲对尼克松始终缺乏好感,1968年,她支持
共和党,可是不赞成推选尼克松为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她常对我说:“你不能信任那家
伙!”
    麦考米克太太也是已故华府著名女主人柏儿·梅丝塔的好朋友,我第一次认识梅丝
塔,就是在玛莉莲的晚宴上,梅丝塔很想知道一个年轻的中国女人打算在华府做什么。
当我告诉她我在乔治城大学工作时,她说:“像你这般年轻貌美,若是有意再婚,就该
到别的地方去闯,可是如果你想做点事,应该留下来。”我一直没有忘记她的忠告,后
来几年,我用同样的活劝告过许多年轻朋友。
    初到华府时,如果没有许多朋友的友谊和支持,我大概不会有今天,特别是空军里
的朋友给我的帮助。
    另一对朋友是卡杜里夫妇(Dr.£Mrs.Majid Khadduri),两人都是见重于士林的中
东问题专家,卡杜里太太和我对跳舞有同好,常在一起玩。1973年她不幸去世,死时年
纪尚轻,令人惋惜。卡杜里博士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国际问题研究所执教,已经出版
了20多本关于中东问题的书籍。
    大卫·李后来和楚蒂·鲍尔(Mts.Trudie Ball)合开餐馆,“帝后饭店”(Empre
ss Restaurant )由是诞生。现在我们有大卫·李的“帝后饭店”,又有楚蒂·鲍尔的
“帝后饭店”,两家菜肴不分轩轾。
    杰克和我也拥有“帝后饭店”一小部分股份。
    1963年我开始公开演讲有关亚洲问题,柯斯顿·列是我的经纪人。
    1968、1969年间,美国各大报几乎不约而同地抨击越南问题,指我是越战中的鹰派。
安德森在写关于越南的专栏,或涉及有关越南的传言时,偶尔会先来问问我的意见,查
证一下,我记得当战俘问题成为大家激烈争辩的问题时,杰克·安德森写了一篇关于战
俘家属的专栏,文章刊出之后,本地战俘家属团体的会长噙着泪水来找我,说那篇文章
报道不实。我打电话给安德森,告诉他这种情形,他立刻请我陪那位战俘的妻子去他那
里,好坐下来,大家谈一谈。几天后,他的另一篇专栏出现在报端,对自己先前的论点
做了一番修正,战俘及其家属因此获得一点公正的报道。这件事情显示,在这个民主社
会中,我们可有不同意见的权利,可是大家都应该平心静气地有容纳别人意见的雅量。
    另一个对我不错的记者是玛克芯·齐歇尔,她虽然希望采访到我的社交新闻,可是
从不和其他记者一样,乱打高空,凭想象力写文章,她能在《华盛顿邮报》有一番作为,
我为她高兴。
    当莎莉·奎恩初次为《华盛顿邮报》写文章时,我立刻注意到她在文学方面的天份,
她是少数几位我认为具有十足潜力的女记者,她写作的风格能使读者感到趣味盎然,不
管你对她的看法是否伺意,总是读得津津有味。莎莉·奎恩决定留在报社,不愿去电视
上做个明星,这点我觉得是对的。
    雅曼达·狄克森最初在《华盛顿明星报》开始写专栏时,很吃了一番苦头,她有次
对我说,在这个人吃人的世界里,也许她不像其他人那样会张牙舞爪。或许是出于人类
的天性,人们似乎能从阅读别人的不幸当中,而获得乐趣。雅曼达·狄克森的丈夫乔治
也是一位很有风格的专栏作家,生前有很多朋友。
    我自己喜欢小型聚会,晚宴人数在8~12之间,至多不超过14人,周末看完戏后的宴
会多半很有趣。每次参加鸡尾酒会,看来看去也就是那几张熟面孔,大家嘴里动着,可
是没有人真正在听别人讲些什么话,实在无聊。然而话又说回来,这也许就是华府生活
的一部分。有件事例值得一提,那就是政界人士很少举行宴会,有些人甚至从来没有做
过主人,他们只出席别人的宴会,吃别人的,喝别人的,最气人的是,其中一些人还觉
得他们来你宴会中露露脸,是给你面子。这些人我少惹,他们是不该被请的。
    多年来,我的宴会一直遵守一个原则,即酒会最久不过一个小时,太迟来的客人也
不候。我通常在晚餐后放点音乐,增加气氛,我始终觉得让那些准时到会的客人等上个
一二小时,是不公平的、至于有些参众议员为公务耽搁,我通常建议他们的夫人先来,
我们先坐下来吃着等,绝不久等。
    晚餐后来点音乐可以便气氛更加轻松,如果客人之中有人想在饭后高歌一曲,或是
跳跳舞,尽可以留下来,有事想先走一步,也毫不受拘束。这是一道经验之谈。
    一次一位记者访问我使晚宴成功的秘诀在哪里,我回答:“当女主人和客人玩得一
样尽兴,这晚宴就是成功的。”倘若客人谈来谈去,就是风湿、背痛,再不就是儿女问
题,那宴会也就该结束了。
    参议员约翰·陶尔夫妇是我在华盛顿的好友。露·陶尔在我办公室工作过一年,约
翰是南北战后德克萨斯州选出的第一位共和党参议员,当他初抵华盛顿时,是属于年轻
一代的参议员。陶尔夫妇离异后,约翰再娶康明斯太太,康明斯太太也是我的朋友,是
位能力高强的律师。现在政治场中的离合已不足为怪了。
    参议员史卓姆·塞蒙(stronm Thurmond)和他太太南茜也一直与我维持良好的友谊,
他们的小女儿茱莉是我的教女。当史卓姆决定让他那秃头上长点头发时,他问我该怎么
办,是买顶假发来戴,还是费点功夫植发呢?最后他选择了费事的方法,后来他头上长
出了密密麻麻的头发,好不高兴。
    阿拉斯加参议员泰德·史蒂芬斯(Ted Stevens)夫妇是我在华盛顿另一对时常往来
的朋友,泰德·史蒂芬斯曾在十四航空队陈纳德将军下面做过事,当他出来竞选参议员
的时候,我远赴阿拉斯加州为他助眩泰德·史蒂芬斯曾学过柔道,段数相当高,走夜路
不用害怕。
    我一直很钦佩亚利桑那州参议员高华德,1964年,他的一群朋友聚在我家,拟出竞
选总统的战略。我的看法是,像他这样的人永远当不了总统——他太诚实,太率直,而
且不愿轻易妥协,我希望他能继续做共和党的发言人,在碰到重大问题时,出来仗义执
言。
    我的朋友当中,也有许多民主党人士,如前众院议长卡·艾拔(CarI Albert ),
他对我十分友好,每次尼克松总统和福特总统发表国情咨文,他总是邀请我坐在特别席
上。
    当然,我也怀念我的朋友曼穗尔,瑞佛斯(MendeIRirers)和他的遗孀派琪。十几
年前派琪住在南卡罗莱纳州哥伦布市,我们常有书信住还。当我应邀到哥伦布市主持曼
德尔·瑞佛斯公园破土典礼时,派琪在她自己的花园里摘了些花,放在我旅馆房间里,
美国南方那种好客的美德,令人温温的,我将长记这份情谊。
    古语说:“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我不是大丈夫,也做不到大丈夫,所以我有时难
免流泪,有时不但流泪,甚至会痛哭,不过总是避免公开流泪,或公开地哭,不敢说
“珠泪偷弹”,最低限度不愿对人落泪。
    一个人在世上活了几十年假如没有点情感上的波浪,没有爱而被爱,那么不管他封
候封官,总是白活了。因为即使享尽了富贵荣华,假使没有人和你分享,那又算什么。
中国人说升官受禄,为的是光耀门楣,但当你独处之时,能得几个知心?
    男女之间的情与爱有的可圈可点,有的无一是处,但同性之间的友情则是另一回事,
而真挚的友情颇不易得。我30岁以后的岁月大部分在美国,时间流转,我在华盛顿的岁
月中,从东方的生活气氛转到西方的生活习惯,这个过程真是一种教育,而在这项教育
过程中,我很幸运没有失去我自己固有的东方文化传统,在异邦真是可以立足。
    苦闷的成果是自己算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自己的办公室,不须寄人篱下。在交通
与航空方面是走出了一条路,但这路还很长很远,一步一步地来吧。
    如今虽然世界不安定,读报纸的人除了关心中美关系,中东又出什么乱子,谁又在
竞选,黄金、奖金价格等等之外,最使人感到兴趣的该是有关男女之间的新闻了。比方
说十几年前,摩洛哥公主的婚礼这段新闻就连载了好几天,她穿的什么礼服,如何打扮,
到哪儿去度蜜月等等都是大家有兴趣的新闻。
    电影明显伊莉莎白·泰勒新婚之后和她的夫婿约翰·华伦到我家作客多次。于是大
家问长问短,对于她的一切比对总统的新闻还要关心。英皇爱德华八世不爱江山爱美人,
这虽是多年前的事,但至今还使人迫怀不已。
    今日的新闻就是明天的历史。在近代史的演变中我们扮演不同的角色。回顾过去展
望未来,真有说不尽的感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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