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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为和平民主而呼号
     
    四十三
    一九四五年的八、九月间,沉寂了多年的山城鞭炮不绝,锣鼓鼎沸,庆祝抗日战争
胜利的大游行持续了好多天。八月二十日沫若回到重庆,正碰上游行队伍,车辆简直无
法通行。从嘉陵江畔千百张扬眉吐气的笑脸上,迭映出武汉献金热潮中老百姓慷慨激昂
的面容,长沙大火中灾民们疲惫绝望的神色,重庆大轰炸中受难者喷着怒火的眼光,……
再回到眼前,多大的历史变迁!欢腾的心潮在沫若胸中翻卷,他意识到了,历史向东方
的文明古国提出了新问题:抗日战争胜利之后应当向何处去?
    记得出国之前,曾与朋友们一同发表宣言,呼吁国民政府召开国是会议。苏联之行,
沫若亲身体察了一个国家若真正做到了人民当家作主,他们的“国是”必定是处处谋求
增进人民的福利,在整个建国程序中完全体现了人民为本位。今天我们的“国是”应争
什么呢?我们也要建国,当然也要以人民为本位,首先就在于争取人民民主和自由。当
他应邀到各人民团体和学校去作访苏观感报告时,就以大量事实宣传苏联人民在国家政
权机关、生产建设和社会活动中的地位,以证明社会主义社会制度的优越。
    一天,沫若向中央大学的学生们作报告,多次联系我国社会现状作对比,掌声、笑
声一再淹没他的话音。他说,此次苏联科学院的盛大集会,是“表现苏联的科学家文化
工作者及埋头苦干的学者们庄战时的贡献,并不下于直接在前线的将士,同时也酬谢他
们的成就。这正是做给各国科学家、学者们看,也是做给那些战胜后的骄兵骄将们看,
更是做给那些手拿刀枪压迫人民的人看”。他的声调越来越高亢而激昂,似乎有一种悲
愤之情要爆发出来:“我们有这样的一个好盟友、好弟兄做邻,是应该处得很好的,多
向他们看,多跟他们学,共同向和平建设的目标走去。否则,仍用枪杆压迫人民,欺侮
老百姓,就是破坏者,一切责任都应由他负,这也就是断送了国家的前途。”①年轻人
候会再发寒战。果然,时过不久,山城又恢复了往日的面貌,人们的笑脸也变得阴沉了。
蒋介石派遣的接收大员满天飞,一手攫取了胜利果实,居然下命令不准新四军、八路军
受降,并唆使阎锡山进攻上党解放区。新的内战危机迫在眉睫,人民依旧生活在水深火
热之中,沫若觉得“天玄而地黄”。用什么来医治“时代疟疾”呢?“便是民主团结与
和平建设,要用这药剂来彻底消除法西斯细菌,天地也才有澄清的希望”。①为此,他
支持原《救亡日报》改名《建国日报》在上海复刊,着意宣传和平民主建国的思想,提
醒广大人民群众“安不忘危,在陶醉于胜利的时候,我们可不能忘却了建国大业的艰巨”,
须知保证了胜利并“不一定能够保证和平”,因而“希望全国同胞共同惕勉”。②此时
友辈居渝者都想转移阵地,渴望早日东下,上海滩的朋友们亦期待他重赴春申,可他个
    ②《复刊之辞》,1945年10月10日《建国日报》晚刊。
庆与蒋介石进行谈判,沫若既欣喜又焦虑,谁不知道蒋介石向来是个背信弃义的大流氓、
毛泽东此行会不会有危险?八月二十八日,沫若偕同立群前往机场,在人群中翘首欢迎
延安来客。毛泽东从一架草绿色的军用座机上走下舷梯,沫若一眼看出那伟岸的身形、
温和的脸、明净的额、深邃的目光,和十多年前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今天的衣着不同:
身穿一套半新的蓝布中山装,头戴深灰色的盔式帽,似乎显得更加精神。他伸出那双宽
大的手掌,和沫若等人一一握过,眼睛里充满问候和关切之情。可惜时间短暂,沫若无
法倾诉胸中的千言万语,他坚信当此国家处于两种命运、两种前途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
毛泽东一行必将作出无可估量的贡献。
    毛泽东深入虎穴,重庆人民欢欣鼓舞,同时也惦念着他的安全,尤其是文艺界熟悉
他的一些人士更不放心。沫若了解朋友们的心意,特邀大家到他的寓所来聚会,请恩来
阐述这次和谈的意义,说明毛泽东此行击破了国民党的阴谋,使我们在政治上、道义上
都处于有利地位。恩来还指出谈判过程中可能会出现重重困难,沫若点头表示有思想准
备。
    九月三日,沫若接到通知,说是下午毛泽东要到天官府来看望各界人士。朋友们喜
出望外,奔走相告,等待幸福时刻的到来。不凑巧的是,胜利大游行的队伍堵塞了交通,
聚会地点只好临时改在毛泽东的住处。沫若和立群赶到红岩村,小客厅里邓初民、翦伯
赞、周谷城、冯乃超等人已在座。周谷城操着很重的湖南口音先问毛泽东:“过去您写
过诗,现在还写吗?”毛泽东风趣地回答道:“近来没有那样的心情了。从前是白面书
生,现在成了‘土匪’了。”一阵哄堂笑声过后,他接着说:“要说写诗,应当问我们
的郭老。”他转过身来,向坐在他左侧的沫若说:“你写的《反正前后》,就象写我的
生活一样。当时我们所到的地方,所见到的那些情形,就是同你所写的一样。”沫若微
笑着,他想起去年毛泽东给他的信,其中也有这样的话。确实,辛亥革命是“不成熟的
资产阶级革命”,其失败的结局当然“不可避免”。现在主席旧话重提,言下之意,好
象是说共产党领导的人民民主革命绝不会重蹈他们的覆辙。这时毛泽东又在分析抗战胜
利后的时局了,记得去年他在信中也曾说“此次抗日战争,应该是成熟了的”,果如其
言,抗战很快就取得了胜利。而今他又在预言和平总是要来到的,然而要达到目的是很
不容易的,这也一定不会错。沫若看到主席用的是一只旧怀表,于是会后便把自己手上
的表抹下来送给了他。①毛泽东非常珍视这件礼物,后来曾多次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谈起
这件事。他生前一直戴着这只表。②这次国共双方直接参加谈判的,一方是张群、张治
中和王世杰,另一方是周恩来和王若飞,美国大使赫尔利则作为形式上的仲裁人。会谈
的主要内容有国大问题、军备问题和地方政权问题。连日来,沫若频频与毛泽东等人接
触,知道会谈很不顺利,国民党一开始就毫无诚意,中共方面一再作了让步,会谈纪要
方始形诸文字,然而蒋介石看了之后,非但不肯签字,反而推翻了一切。接着赫尔利也
借故飞回美国去了。直到十月初才又恢复谈判,几经周折,双方终于同意结束以前的内
争,准备召开党派会议来共商国是。十月八日晚,张治中以政治部长名义举行陪都文化
界招待会,实为毛泽东饯行,郭沫若亦应邀出席。会上,毛泽东在简短的致词中强调
“和为贵”……,沫若感动极了,他觉得共产党的领袖“为了中国的和平,为了中国的
民主”,“尽了多么大的诚意,冒了多么大的风险,受了多么大的委曲,忍了多么大的
    ②齐得平:《诚挚的友谊》,1985年8月《郭沫若研究》第1辑。
    ③《撕毁了“黄金时代”》,1948年10月10日《华商报》。
汽车上被特务暗杀。沫若参加了验尸,察觉枪是从背后打的,子弹在体内已分裂为五粒,
证明是毒弹。本当十日发丧,但中共顾全大局,因为适逢当天公布《国共双方代表会谈
纪要》,即《双十协定》,改到十一日才为李少石举行葬礼,沫若与周恩来、宋庆龄、
柳亚子等人前往执拂,悲愤异常。这天上午,毛泽东与王若飞已飞回延安,沫若与张澜、
茅盾等人曾去机场送行。回顾国共会谈四十三天以来,心里一直好象压着一块大石头,
现在会谈虽然告一段落,石头似乎已经搬掉,自己也曾跟着大家额手称庆,不过并不怎
么乐观,他明白李少石惨案就是先兆。果真,不久蒋介石即撕毁他亲手签订的协定,在
美帝国主义支持下,向解放区大举进攻。在沫若看来,蒋介石此举等于撕毁了一切,把
他自己的“黄金时代”也完全撕毁了。
    毛泽东走后,重庆流传着他的许多逸事,沫若也听到不少。特别是他的一首调寄
《沁园春》的《咏雪》词,到处传抄,《新民报》晚刊揭载后,更是家喻户晓,一时和
韵之作布满天下,人们赞赏不绝。国民党当局惊恐万状,中宣部头目居然“召见”《新
民报》负责人,骂该报向共产党“投降”;蒋介石还授意《中央日报》和《扫荡报》组
织御用文人以唱和为名,行攻击共产党和人民军队之实。《益世报》和《文化先锋》等
亦与之相呼应,连《大公报》也跟着起哄,一时妖风四起。沫若曾在柳亚子的手册上看
见过毛泽东亲笔书写的原文,也读到了无耻文人易君左之流反唇相讥的和诗,以及王芸
生等人的评论,觉得有许多话要说。他认为毛泽东的这首词气魄宏伟,意境深远,前无
古人,正是:封锁北国的银蛇、蜡象,再怎样不可一世地“欲与天公试比高”,秦皇汉
武、唐宗宋祖以至一代天骄成吉思汗,无论是何等英雄好汉,都不过是历史上的匆匆过
客,“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沫若愤慨于反动当局及其御用文人故意曲解
毛泽东原作,恶意中伤共产党,因而也用毛泽东原韵填词两阕,称颂人民领袖及其词作
“岂等沛风?还殊易水,气度雍容格调高”,“开生面,是堂堂大雅,谢绝妖娆”,斥
责那班御用文人为“传声鹦鹉”、“皮相轻飘”,至于那些诽谤共产党和人民军队的流
胸膛敢打敢冲,才能压住对方的气焰,千万不能示弱。他想起九月九日毛泽东在红岩村
第二次接见各界人士时,大家曾谈论沫若在文化界应当采取什么态度的问题,主席当时
表示很同意他的见解,认为态度应该强硬些,不要妥协合作,要有斗争。①不管面对面,
还是背对背,只要有机会袭击,沫若决不手软。十一月七日下午,他去青年馆参加中苏
文协举行的十月革命节纪念大会,在讲话中高度赞美苏联的成功是由于各民族在民主基
础上铁一般的团结,痛斥了国民党反动派勾结美帝国主义破坏团结、欺压人民的罪恶行
径。他说:“今天我们遭受了什么样的环境,什么样人在干涉中国内政,中国人民的心
是雪亮的!”当时陈立夫、何应钦之流都坐在主席台上,台下安插了不少特务。沫若面
对一千五百余群众,从容镇定,挥斥方遒,他没用一个辱骂和恐吓的字眼,但每一句话
都好象匕首一样刺中敌人心窝。讲到高潮时,那不断的掌声如同风的怒吼、雷的轰鸣,
使台上的群丑如坐针毡、无计可施,台下的特务则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一阵抨击之后,
沫若彬彬有礼地转过身,向陈立夫、何应钦等辈微微点头致意,台下的群众都感到这一
动作是画龙点睛之笔,掌声翻江倒海般地向台上扑去,弄得丑类面红耳赤,暗自叫苦不
    ②据1945年11月8日《新华日报》、《商务日报》报道;又据刘白羽:《雷电颂》,
《人民文学》1978年第7期。
全国所有的国统区还不都是如此。十一月下旬,昆明西南联合大学、云南大学等大专院
校学生出于对国是的关心举办时事晚会,居然遭到国民党军警暴力干涉,便相率罢课、
游行。十二月一日,大批特务闯入各校强迫师生复课,当场打死于再、潘琰、李鲁连、
荀极中四人,重伤六十余人,此即“一二·一”惨案。举国震惊,各地人民纷纷声讨国
民党反动派的暴行。沫若悲愤难抑,欲哭无泪,他在沉思:中国近年来时局的大转变,
每每以学生运动开其端,眼前的惨案不是意味着“今天又吹起了推动车轮的号角”吗?
他立即与茅盾、巴金等十八人联名致电昆明各校罢课联合会以及全体师生,表示“对死
者致悼,对伤者慰问,祝生者继续努力”。十二月九日,他参加陪都各界追悼昆明被难
师生大会,祭坛设在一座阴暗宏伟的古刹长安寺里,气氛肃穆,沫若觉得仿佛回到了婵
娟受祭祀的庙殿。他与沈钧儒、柳亚子、史良等为主祭人,由他朗读哀词,爰共呼号曰:
    抗战八年,民生雕丧,幸获胜利,勉辟五强。
    努力建设,犹嫌汲长;忽尔暴慢,兄弟阋墙。
    举国鼎沸,人心遑遑,反对内战,谁曰不当?
    乃有佞人,别具肝肠,屠民以逞,弹压是倡。
    全月一日,在彼南疆,甘为祸首,血染序庠。
    诬我学友,为匪为狂,大张挞伐,榴弹机枪。
    忝为军人,辱没戎行!忝为政长,败乱纪纲!
    此而可忍,生民何障?此而不罚,国家将亡!
    四大自由,原则煌煌,人民世纪,安容虎狼?
    公等前驱,为民榜样,誓步后尘,戢彼披猖。
以致涕泗滂沱。谁说咱们中国没有进步?“一二·九”已经进步成为“一二·一”,超
度青年的刽子手们往日使用的大刀和水龙,今天已经被机关枪和手榴弹所淘汰。这就是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榜样,这就是继承国父遗教奉行《建国大纲》的模范!中国
无论如何是到了应该转变的时候了,“一二·一”的烈士们已经昭示着我们:“历史在
大转变!谁能领导这个转变的便是民族的英雄;谁要阻挠并逆扭这个转变的便是民族的
个解放区。沫若从《新华日报》刊载的中共发言人就此事发表的谈话①,了解到事态的
严重,明确了当前的中心问题,是全国人民动员起来,用一切方法制止内战。旋即他与
黄炎培、罗隆基等人筹组重庆各界反对内战联合会,在成立大会上被选为常务理事。之
后又与沈钧儒、罗隆基、章乃器等反内战联合会常务理事联名通电全国人民,呼吁各地
都成立各界反对内战联合委员会,然后再成立全国性组织。十二月二十四日,他与陶行
知、梁漱溟等二十八人联名代表重庆各界反内战联合会,分别致函毛泽东和蒋介石,务
方面代表共商和平团结的有效办法,并派遣特使马歇尔来华“调处”国共两党关系,即
就此事答《新华日报》记者问,表示欢迎杜鲁门声明,希望马歇尔能迅速将声明内容付
诸实现,立刻撤退在华美军,并停止装备不民主的军队。他似乎说得很含蓄,明眼人当
然知道,后面的话是在谴责美帝国主义支持国民党反动派打内战。
    召开政治协商会议已经势在必行,在这样的时刻,郭沫若与周恩来却忙着商请冯玉
祥、沈钧儒、史良、柳亚子、陶行知、茅盾等各界知名人士,一同发起举行“冼星海先
生纪念演奏会”。一九四六年一月五日晚,演奏会在七星岗附近江苏旅渝同乡会开幕,
连续三天。第一天演出前,沫若发表了讲话,他无限深情地追怀了武汉时期冼星海等人
领导的抗战歌咏活动,那时候激昂、雄壮的歌声响彻四方,“但是,”他沉痛万分地说:
“从武汉撤退以后,七年来人民的歌声,便被压抑着欲歌无声,而当今天人民正怒吼反
对内战的时候,冼先生却与我们永别了。现在只有让我们踏着冼先生的脚迹前进,齐声
吼出人民反对内战的歌声,吼出反对任何国家帮助中国进行内战的呼声!”①当音乐工
作者们演唱冼星海的《热血》、《太行山上》、《救国军歌》、《黄河大合唱》等歌曲
时,台上台下歌声连成一片;散会后,许多观众还在一边走一边唱:“枪口对外,齐步
前进!不伤老百姓,不打自己人……”置身于“歌海”中的沫若,浑身的细胞被它的
“波涛”拍打着,引起全人格的震动。他不再为自己没能在莫斯科见到星海最后一面而
抱憾了,星海在他的心目中永远是生气勃勃的,这个给人以力量的名字将世世代代与战
斗的歌声联系在一起。自己作为星海的战友,也将永远把演奏他的歌曲当作一场场的战
斗。是的,今天演奏的就是政治协商会议的前奏曲。聋了耳朵的沫若突然也迫切盼望听
四十四
    在全国人民要求和平民主的强大压力下,国民党政府终究不得不发布停战令,不得
不把有共产党和各民主党派参加的政治协商会议提到日程上来,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大喜
事。郭沫若将以“社会贤达代表”的身份出席会议。
    参加政协的以周恩来为首的中共代表团,于一九四六年一月七日举行鸡尾酒会,以
招待中外各界人士。沫若偕立群应邀赴会,与到会的五百多人为民主团结频频干杯,夫
妇两人高兴得相携跳起舞来,李公朴从旁高唱《救国军歌》。舞罢,博得热烈的掌声,
许多朋友跑过来同他们握手。冯玉祥逗趣地对沫若说:“好啊,‘吃奶的小娃娃’也载
歌载舞了,中国果真大有希望啦!”沫若笑嘻嘻地回敬了一句:“噢,‘老少年’又大
发诗兴了,我们正洗耳恭听哩!”的确,国家有了希望,他们自己也觉得年轻了许多。
    政协召开前夕,各界、各方面人士举行的茶会、招待会应接不暇。沫若一会儿往中
苏文协出席中国妇女联谊会的茶会,倾听妇女界姐妹们对国是的沉痛陈词;一会儿又去
白象街西南实业大厦,参加重庆文化界七团体的招待会,听取文化界朋友们对于政协以
及未来建国方案的提议。他非常认真,一边听,一边记,表示一定要把大家的意见带到
政协会议上去。在民主建国会举行的茶会上,沫若戏称自己没有做过国会议员,也没有
做过参政员,而是一个政治上的幼稚园生,现在忽然做了无党派的代表,惶恐得夜不成
眠。这绝不是自谦,而是感到责任重大。他说:“政治协商会议不成功不得了,成功得
马虎也不得了,不但要受当代的批判,还要受历史的批评。”为了开好政协,他主张各
方在会议上都持不猜疑、不武断、不恶意的态度。他还提了一个引得全场鼓掌欢笑的建
议:荐任以上与少将以上的文武官员,都应出国留学,至少两年,如此对将来建国前途
一定有莫大帮助。①
    上清寺的“特园”这几天也特别热闹。此地原是著名民主人士鲜特生的公馆,现在
却成了“民主之家”,沫若常与各方面的民主人士在这里聚会。“有堂专为民主开,有
酒专为民主寿。如今民主见曙光,民主之家永不朽。”②从沫若为“民主之家”的题诗,
可以看出他和他周围的民主人士对当前时局的乐观心理。“如今民主见曙光”,这是全
    ②全诗见《天地玄黄·民主运动中的二三事》作者自注。
沫若等三十六人作为各党派和社会贤达代表出席会议,听蒋介石致开幕词。十四日下午
讨论扩大改组政府问题,沫若在发言中毫不含糊地指出:“主席权限太大,国府委员连
建议权也没有……”立即有人为蒋介石辩护,说“主席并非独裁”,沫若对这位先生看
都没看一眼,仍继续往下讲。他认为增加三分之一国民政府委员,根本无济于事,因为
“人选权在主席,即使增加的都是党外人士,那也不仅没有决定权,连建议权也没有,
恐成伴食大臣,参政会即是一例。政府既有决心与诚意,应决心使宪政目的达到。”如
何解决才好呢?他提议:最好根据党派平等合法原则,由各党派另立机构来研究国府组
织法。
    重庆各界人民为促进政治协商会议成功,特组织全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协进会,于
大会期间每晚集会,请部分政协代表宣讲会议精神。一月十六日晚,沫若应邀往临江门
附近的沧白纪念堂演讲,会议由协进会理事阎宝航主持,到会群众一千余人,另有一百
多名国民党特务散坐会场各个角落。在沫若讲话之先,就有特务发出唏嘘声,听众纷纷
要求把这些“耗子”赶出去。沫若开始报告了,他说:“今天上午大会是讨论军事问题,
想来会场总会是杀气腾腾,可是今天上午会场一堂和气。”他笑了笑,接着说:“倒还
不象今晚沧白纪念堂这股杀气腾腾的样子。”在一片笑声过后,他简述了共产党、民主
同盟和青年党关于军事问题的方案。当谈到“今后军队要为人民服务,不能象现在这样
鱼肉人民”的时候,特务们又在台下“吁吁”作声。沫若稍稍停了一下,他问群众是否
愿意他讲下去,群众齐声回答道:“请郭先生讲下去……”他扶了扶眼镜,然后对着他
面前的那几个特务说:“连政府都要来协商,你们何必这样呢?”这天晚上还算好,只
是“口斗”,以后几天紧接着还有“武斗”哩,特务们悄悄往演讲者身上扔石子,沫若
当然也尝到了这种滋味,他在一次讲话中幽默地感叹道:“老实说,哪个愿当特务啊?
还不是因为不民主而被迫去干的!这些人如果生在美国,可能发明原子弹,不幸生在我
们中国,都只会投石子!”全场拍掌大笑。
    不管敌人怎样破坏,连日来政治协商会议还是有了不少进展,人民群众十分珍惜这
个和平局面。二十日,重庆各界三千余人在沧白纪念堂广场举行庆祝国内和平大会,沫
若演说时,一开首就合掌向群众作揖,说:“恭喜大家赢得和平,这都是由你们争取来
的啊!”他希望大家团结一致,努力到底,把得到的和平巩固下去。他要求国民党政府
让各党派把“好话说尽”,并指出,当局如果能把“好事做尽”,那么“各党派也就无
话可说了”。
    在政协会议上,沫若参加的是共同纲领组,他亲手参与拟订了《和平建国纲领》。
九章五十三条,文从字顺,内容可让每位同胞满意,连蒋介石看了都表示赞赏,因而于
一月三十一日政协闭幕会上,与政府组织、国民大会、宪法草案、军事等协议一同获得
通过。毫无疑问,这五项协议都是有利于和平民主事业的。沫若觉得会议能取得这样的
成就,已经很不容易,不过还要看如何贯彻执行,否则将是一纸空文。现在不是有人说
召开政协是“国民党请客”吗?宴主到底有多大诚意,一时尚难论定,很可能是一场骗
局,然而“假戏”不妨“真做”,以逼得国民党当局“弄假成真”,不得不遵守协议,
从而化干戈为玉帛,拯生民于水火,岂不上上大吉吗?因此,二月八日他参加三青团和
政治部为政协成功委托张治中夫妇举行的联欢晚会,在讲话中一再表示无论是自己个人
抑或各党派,都应当有责任重大的感觉:过去建国建不好有借口可说,外有帝国主义,
特别是日本侵略者,内有封建割据,尤其是一党专政;现在抗战早已胜利,政协也已成
功,对外、对内借口都已失去,只有各自多想想自己的责任。这等于是对国民党政府提
出了一份备忘录。
    政治协商会议的圆满结束,给山城人民带来了早春的气息,人们欢欣鼓舞,一心期
待民主的春风吹遍大地。各界人民择定二月十日上午在较场口召开庆祝政协成功大会,
郭沫若与李公朴、章乃器、施复亮等均是筹备会推定的大会主席团成员。这天沫若穿着
新蓝布长衫,带着全家老少,象过新年似的,大清早就赶到会场。原是杂耍场的较场口,
耍猴的、打拳的今天都不见了踪影,各种做小生意的倒比平时增加了许多。广场上人来
人往,熙熙攘攘。立群说:“还早呢,许多人都还没来。”沫若笑笑不吱声,他怡然地
跟她和孩子们在场坝边缘散步,看得出他满心欢喜,因为马上要庆祝的是他也曾贡献了
心血和智慧的政协会议。大会主席台设在较场口中央,是临时搭起来的,坐西向东,上
面高挂着横幅和标语。九点钟过后沫若走上主席台,广场上已经人山人海,到处喜逐颜
开,但他同时发现台的两边和台前几排,却站着许多戴歪帽、穿长褂,或是穿呢中山装
黑大衣的人,他们神情异样,蠢蠢欲动。他预感到情势不妙,即吩咐立群带着孩子们先
回家去。
    大会总指挥李公朴和其他主席团成员纷纷登台。开会时间还没到,台下那帮特殊打
扮的家伙就已经大叫大嚷:“开会!开会!”主席台两边的一二十个歹徒立即蜂拥而上,
去抢桌上的扩音器,为首的还掏出红布条主席团标志,分给他们一伙佩戴。其中一个自
称“市农会代表”的刘野樵,竟冒充“总主席”宣布开会。台下的群众在怒声高呼:
“不准捣乱会场!”李公朴等人上前干预,歹徒们根本不听,台下前几排的那些家伙居
然乱喊“打!打!”于是一个个手持铁棒、石头跳上台去,扭着李公朴、章乃器、施复
亮、马寅初等人就打。沫若赶紧站起来拦阻,想维护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李公朴,歹徒们
便抓住他的胸口,打得他眼镜落地、额角红肿,人也被推倒在地上,胸口还被狠狠踢了
一脚。这时候有人在喊:“是政协代表,打不得!打不得!”同时群众中也有人向在场
的宪兵交涉:“这是代表,你们非保护不可!”这样,沫若就被两个宪兵和一群青年簇
拥着离开了会场,而台上的歹徒们却宣布继续开会,由刘野樵在胡说八道……
    沫若他们朝民权路上走,走不多远,迎面遇见周恩来、邓发(190B—1946)等人,
他们也是赶来参加庆祝会的。大家向他们诉说了刚才发生的情况,恩来愣住了,说:
“唉,真是想不到!”他还在朝前走,沫若他们也调过头来跟着他走,忽然看见一股又
一股人潮从会场上退下来。“不行,再去会场没用了。”邓发提醒了一句。他们在街口
又遇见刚从较场口过来的邵力子,沫若也把刚才见到的一切陈述了一遍,然后说:“这
毫无疑问是有组织、有计划的破坏!”邵力子默默地没有说什么话。大家很愤慨,都表
示:我们要抗议,这还成什么话!他们在至圣宫附近分了手,沫若由几位青年护送着回
《新华日报》;郭沫若:《较场口》,1947年2月12日《新华日报》;力扬:《郭沫若先
生访问记》,1946年《文联》第1卷第4期;王亚平:《较场口事件目睹记》。见重庆出
版社1983年8月版《作家在重庆》。
事件经过。沫若带伤赴会,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表示欢迎和慰问。他说:“今天惨案的
发生关系到政府的威信,因为政协的五项协议是在蒋主席主持的会议上经过全体起立,
很严肃地通过的,象今天这种行为,实无异于对蒋主席本身的侮辱。”记者们手中的照
相机对着他不断“咔嚓、咔嚓”,闪光灯把他额头上隆起的乌青块照得发亮,他捂住胸
口费力地接着说:“有些人的作风和想法不容易改变,总认为政治协商会议是自己的失
败。”他的话引起了人们深入思考。
    较场口惨案激怒广大人民群众,重庆文化界百余人联名发表告国人书,强烈抗议国
民党的暴行,而中央社却对惨案作了歪曲报道,处处为歹徒们辩护。沫若接待《新华日
报》记者时,获悉已有三十余名新闻工作者集会抗议国民党的罪恶行径,并针对中央社
的歪曲报道发表了声明,他感到十分满意,连连赞许“这样做最好”,并强烈要求政府,
对发动暴乱的分子必须严加惩处。
    惨案发生以后,全国文协、经济周报、复旦大学等几十个机关、团体和学校寄来慰
问信,登门看望者更是络绎不绝。鲜花不断地送来,没有那么多的花瓶来插。广柑收受
了二十几篓之多。沫若和立群开玩笑说:“别人发了抗战财、胜利财、接收财,而我却
发了‘挨打财’。”事实证明,人民的心是向着民主力量这方面的。他倚在藤椅上,抚
摸着伤口在想:打手们的指挥者总以为自己做得高明,打了你,你把我无可奈何,而且
打了你,你身上总觉得痛。这是一点也不错的,暂时也实在把你无可奈何,暂时也实在
晓得痛或甚至有死亡的危险;然而正感谢你这样打,你把铁打成了钢,把广泛的朋友都
打成患难之交了。①对于朋友们的慰问,他表示感谢,说:“自己只受了一点轻伤,算
不了什么,实现民主才是重要的事情。我身上还有许多血,我是准备第二次、三次再去
亲自出庭,被告刘野樵居然有恃无恐,反而诬告李公朴、郭沫若等人。于是两案并审,
由重庆地方法院审理,庭长很快宣布:因政协综合小组与宪法协商小组已议决排解本案,
故不再开庭审判。结果在国民党政府一手操纵下,血案就这样不了了之,歹徒们全都逍
遥法外。而且反动派还在继续指使歹徒和特务寻衅闹事,拼命打击革命民主势力。二月
二十二日,《新华日报》营业部被特务砸得七零八落,接着刚刚创刊的民盟机关报《民
主日报》也被捣毁,沫若还是该报社论委员会委员呢。他与留渝政协代表邀集政府代表
邵力子、王世杰、陈立夫谈话,严词谴责国民党当局背信弃义的可耻行为。不是吗?签
订五项协议的墨迹尚未干,国民党就迫不及待地串演了这一出又一出丑剧:“漂亮的四
项诺言我自己的耳朵亲自听见宣读。政协的五项决议有一部分我自己的手亲自参加过草
拟。这些都吹掉了。沧白堂的石子,较场口的铁棒,我自己的头亲自捱过。《民主报》
的捣毁,《新华日报》的捣毁,我自己的眼睛亲自看见过。”他感到伤心,他感到愤怒,
不到一个月,春天在这儿就已经消逝得无声无息,“零下三十五度的政治冬季”又来临
刻的认识,对民主运动的前途有了更正确的估计。他绝不气馁,绝不悲观,而是揩干净
身上的血迹,准备为和平民主事业贡献出自己的一切。如同他在前文化工作委员会同人
和文化界人士为慰问他,暨欢送鹿地亘夫妇回国举行的晚会上所说:“今后争取民主的
道路是迂回曲折的。虽然现在有许多人还在推波助澜,阻碍民主运动,正如有雾一样,
因为雾是晴天的预兆,太阳一定会出来,雾是一定会散的。”他以较场口事件为例,表
示要有牺牲精神,说非洲有一种蚂蚁,遇到了水沟,前面的伙伴便自告奋勇地填在沟里
作桥梁,让后面的伙伴从他们身上过去。他愿意作这种桥梁,让四万万五千万同胞度过
劫难,去享受真正和平民主的生活!
     
四十五
    种种迹象表明,国民党反动派在一步一步地践踏政协通过的五项协议,沫若看得清
清楚楚,他们答应实施民主政治,不过是玩弄和平欺骗的花招,实际行动根本不兑现。
以释放政治犯来说,蒋介石早就允诺并当众宣布过,但是直到一九四六年三月四日,在
“皖南事变”中被非法逮捕的叶挺方才得以出狱,前后关押竟达五年零两个月之久。当
天晚上,沫若去红岩村看望叶挺,两人热烈拥抱,淌着热泪纵声欢笑。叶挺第一句话就
说:“沫若,记得吗?‘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现在是一切都兑现了。”邓发
在一旁“抗议”道:“不行,志固不可夺,帅又何可夺呢!”沫若当然记得,《论语》
中的“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这是叶挺最喜欢的两句话,当他初任新四军军长
的时候,自己与他同住在汉口太和街,曾应他的索求,把这两句话写成一幅中堂。而今
叶挺从多年的囚禁生活中重又获得自由,看他壮志不移,依旧雄姿英发,沫若说改日一
定要请他痛饮几杯,好好为他庆贺一番。
    那天从红岩回到天官府,已经夜阑人静,可沫若一点也没有睡意。他把自己珍藏的
三、四年前叶挺送的寿礼拿出来细细端详,那是叶挺在狱中亲手用香烟罐内的圆纸片制
作的一枚“文虎章”,上面用钢笔写着:“寿强萧伯纳,骏逸人中龙。祝沫若兄五十大
庆,叶挺。”记得他的夫人李秀文(1906—1946)送来时,她还用红丝线订上了佩绶,
用红墨水加上了边沿。不久李秀文又送来叶挺手书一通,说是要将寿联下联改为“功追
高尔基”,同时信中还抄录了他的一首诗。现在,沫若又在电火光中反复读着这首囚歌: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
    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
    一个声音高叫着:
    ——爬出来呵,给尔自由!
    我渴望着自由,但也深知道
    人的躯体哪能由狗的洞子爬出!
    我只能期待着,那一天
    地下的火冲腾
    把这活棺材和我一齐烧掉,
    我应该在烈火和热血中
    得到永生。
    叶挺的诗就是他自己,通体燃烧着无限的愤激,也辐射着明澈的光辉,沫若觉得这
才够味,这才是真正的诗。他敬仰叶挺有峻烈的正义感,因而对于横逆永不屈服;他钦
羡叶挺有透辟的人生观,因而能超越一切的苦难。正因为具备这种精神,所以果真如
“地下的火冲腾”,敢于“把活棺材烧掉”。他希望青年们都能读一读这首诗,都能从
诗中体味什么是革命的人生观,什么是革命者应有的品格。因此他写了介绍文字,第一
次公开发表了这首用生命和血写成的诗。
    两天后,沫若又想到数日前郁达夫的儿子郁飞小朋友来访的事。从胡愈之的夫人沈
兹九给郁飞的信中,可以猜测自己多年来所牵挂的达夫已经“凶多吉少”,在苏门答腊
“失踪”后可能已被日本宪兵暗杀。唉!国家多灾多难,人民也多灾多难。多灾多难的
朋友呵,刚迎接回来一个,却又送走一个,而且是永远不复返了!这也是生为中国人的
一种凄惨和不幸,假使是在别的国家,不要说象达夫这样在文学史上不能磨灭的人物,
就是一个普通公民,国家都要发挥她的威力来清查一个水落石出的,可是现在又有谁会
去管他呢?对挚友强烈的思念之情使沫若感到通体冰凉,夜不能寐。在无数次的幻觉中,
达夫有时是象往常那样,无拘无束、热情洋溢地向他走来;有时又是血肉模糊、不断呻
吟着向他招手,于是沫若用颤抖的笔写下了:
    我要哭,但我没有眼泪。我要控诉,向着谁呢?遍
    地都是圣贤豪杰,谁能了解这样不惜自我卑贱以身饲虎的人呢?不愿再多说话了。
    死者激励着生者,不能撒手不管“这愈来愈神圣化了的世界”。沫若感到必须带动
广大青年促进和平民主运动,一同来整治这个世界。三月十九日,他与沈钧儒等人参加
重庆青年举行的黄花岗七十二烈士纪念会,在致词中循循善诱地引导青年认清,今天人
们大都不满意国民党,主要因为它已失去了革命初期的青年精神,而成了“老人党,老
爷党”了;教育大家要珍惜自己的青春,千万不能象某些青年那样“腐化”、“恶化”,
不是想做官就是当特务;殷切期望年轻一代学习过去真正为革命而牺牲的青年的精神,
献身于今天的民主运动。为了鼓励广大青年关心国家大事,勤奋学习,他还亲笔为《青
年学习》月刊题签刊名。重庆青年联谊会成立后,他又担任了该会辅导员,谆谆教导青
年朋友们要为建设和平民主的新中国,把自己锻炼得更加坚强。
    而要成为坚强的战士,那就不但自己能经受住生死的考验,而且也要能承受住战友
们死亡的沉重打击。四月八日,叶挺夫妇以及王若飞、博古、邓发、黄齐生在由重庆飞
往延安途中因飞机失事于黑茶山不幸遇难。在追悼大会上,沫若宣读祭文:“生为民主,
死为民主……”他的声音一会儿低沉,一会儿高亢,祭文在他手中颤动着,他如泣如诉,
群众也声泪俱下。
    民主的战士们呵,崇高的榜样,
    为着争取和平胜利飞往北方,
    遇着了雨暴风狂,被迫下降。
头,他生平从不曾遇到过这样沉重的悲伤。
    沫若知道过度的悲伤是无济于事的,重要的是继承烈士们的遗志。他擦干眼泪,细
细思量国家的前途:是走向民主团结,还是维持独裁分裂,当时的中国仍然处在生死的
歧途上。他依然无法定心做学问或搞创作,党组织需要他继续以无党无派人士的特殊身
份,进一步做好统战工作。在这样的时刻,他认为无党无派的社会贤达,尤其要检点自
己是否真正的既贤且达,不要藏在无党无派的幌子里干着助桀为虐的帮闲勾当。只要有
利于民主团结,他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与各民主党派著名人士共同发起和组织各项
活动。三月,他与马寅初、沈钧儒等人出席中国经济事业协进会举行的茶会,表示鉴于
当前经济危机严重,政治逆流肆行,颇为中国前途忧虑,说要和大家一起为中国和平民
主而流血。四月,他与张澜、罗隆基等七十五人联名致电美国国会争取和平委员会,希
望该会本着维护世界和平的宗旨,重视由于美国政府以武器装备国民党军队,以及运送
国民党军队到东北进行内战所造成的中国的严重局势,并对中美谈判借款事宜可能引起
的后果提出忠告。当中国民主宪政促进会重庆分会成立时,他也到会致词祝贺,勉励会
员为民主运动作出贡献。
    沫若时常感慨政治协商会议结束以来的事态。继重庆较场口血案而起的,还有南通
血案:三月十八日,江苏南通市民集会要求和平、反对内战,遭到国民党军警武装镇压,
多人受伤、被捕,甚至被绑架暗杀;还有北平血案:四月二十一日,在北平中央公园举
行的国大问题讲演会议,遭国民党特务破坏,陈瑾昆、江绍原教授被殴受伤;还有……
在沫若看来,这些血案都是“较场口的翻版”。“人民在苦难中伸长颈子望了两三个月,
所望到的是什么呢?顽固法西斯分子的愈演愈丑的闹剧,漫天的扯诳,遍地的灾荒”,
作为学术界的泰斗、文坛上的巨子,沫若当然不会忘记自己在这方面所应负的使命。为
了将致力于民主文化的学者自由结合起来,他与马寓初、侯外庐、邓初民等人成立中国
学术工作者协会,“以文会友,以友辅仁”。他认为实现科学与民主这个“五四”以来
的课题,今天依然是学术工作者亟待解决的课题,只是我们的工作场所不应该局限于狭
隘的研究室或实验室,应该扩大成为社会或国家,这才是“把科学精神来切实地领导政
治”。
    自从一九三八年三月在武汉成立了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一九四五年十月该会
改名为中华全国文艺界协会,沫若一直是理事,先后为文协做了大量工作,特别是在一
九四二年以后为贯彻毛泽东《讲话》精神,无论在理论阐述抑或创作实践方面,他都力
图紧紧跟上。现在在《文艺工作展望》一文中,他又说:
    文艺既以民主为其内容,当然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在争取民主。首先我们总得浸透于
民主的精神,贯彻着民主的号召。……
    或许有的朋友会说,那样是太政治的了,那样是把文艺作为了政治的奴婢。这种见
解应该是过了时的。文艺不仅要政治的,而且要比政治还要政治的。假使文艺不想做
“政治的奴婢”的话,那倒应该做“政治的主妇”,把政治领导起来。伟大的文艺作家,
无论古今中外,他都是领导着时代,领导着政治,向前大踏步地走着的。
    在为全国文协所作的《纪念第二届“五四”文艺节告全国文艺工作者书》中,沫若
更全面地论述了文艺工作在和平民主运动中的地位和作用,具体指示了今后开展工作的
原则,强调“文艺是始于人民,终于人民的”,人民既然需要和平与民主,文艺便应当
歌颂和平而诅咒一切反和平的障碍,便应当表扬民主而抨击一切反民主的存在。总之,
他认定文艺工作者必须在斗争实践、创作实践中体验人民的一切,扫荡所有反人民、非
人民的意识,务使自己成为人民以下,而不是人民以上或以外的任何存在,从这样的立
场、观点和生活出发,才能产生真正的民主文艺。他压根儿没有想到,这篇文章在《新
华日报》发表后不久,延安《解放日报》特以《中国新文艺运动中一个有历史意义的文
献》为题刊出专文,予以高度评价。
    这时候沫若已经准备离开重庆。五月初,国民政府还都南京。由于抗战的胜利,文
化中心又逐渐转移到上海,原来麇集重庆的文化人现在纷纷走出青木关,沫若终究也决
定择日东下。五月四日,他去抗建堂参加庆祝文艺节大会,演讲完毕后从台上一跃而下,
坐在前排一只空位子上,恰好邻座是上海一家报纸的特派记者黄裳。这是一个很好的采
访机会,黄裳自然不肯放过。考虑到沫若是重听的,交头接耳谈显然不合适,他便从笔
记本上扯了一张纸,写上“请郭先生赐予访问的机会”几个字,书面提了几个问题,每
个问题下面都留有空白,然后递给沫若。沫若接过一看,欣然顿首,随即从黄裳手中接
过钢笔,迅速作了回答:
    “先生何时赴京?”
    “六日至十日之间。”
    “先生赴京后工作计划如何?创作?剧作?”
    “将往上海。两种都想进行。另外还想研究历史,尤其是农民运动史。”
    “对于郁达夫先生遗集事,及郁先生的最后的情形有所闻否?”
    “到上海后进行全集事。无所闻。”
    “先生对最近时局的观感若何?”
    “我是乐观的,虽有曲折,但民主终必胜利。”①
    一九四六年五月八日,沫若举家乘飞机赴上海。离渝前夕,他曾对《新华日报》记
者发表谈话,深深感到过去的工作仍然做得不够,虽然在文艺的道路上找到并确立了为
人民服务以及民主的正确方向,但今后还要加倍努力。回顾重庆六年半来的战斗生活,
他觉得重庆既值得留恋,又特别令人讨厌,且不说“闷热,崎岖,不干净,一切都逼榨
着人”,尤其是“它有那些比老鼠更多的特种老鼠。那些家伙在今后一段相当时期内,
恐怕还要更加跳梁吧。假如沧白堂和较场口的石子没有再落到自己身上的份时,想到尚
在重庆的战友们,谁能不对于重庆更加留恋?”②
    ②《天地玄黄重庆值得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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