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书屋 : 纪实 : 中国现代人物传记


 
第十六章  迎接新中国的曙光
     
    四十六
    适从山里来,上海今依旧。
    喧嚣声振耳,内战复何有?
洗尘,沫若即席赋诗一首,抒发了新到上海的观感。上海诚然是个“海”,茫茫一片,
一切好象都无头绪、都无轨道,唯其如此,遇事更需要冷静思考。日前他曾给《消息半
周刊》题词,云:“保持冷静的头脑,辨别事实的真相,真理所在,以全生命趋附之。”
这也正是沫若的座右铭。
    一家六口初到上海,住房成了大问题。他们先借住在徐家汇附近的一个友人家里。
一天上午,于立群对来访的女友说:“今天下午或明天早晨就要搬家了,”她指指她们
所在的屋子,“这是朋友的房子。马上要搬去的还是朋友的房子,在施高塔路口,交通
更不方便。”朋友感叹道:“没有条子而想得到房子,怕很困难,而郭先生又哪里来条
子呢?”“不,”立群苦笑着说:“我们有,我们有的是骨头条子。”①的确,多年来
沫若经济拮据,哪有黄金、美钞购买房屋。十余天后,他们搬到了施高塔路(今山阴路)
口狄思威路七一九号(今溧阳路一二六九号)居住。这是一幢两层楼的旧式花园洋房,
底层用作会客室,卧室和工作室则在楼上。正如天官府是重庆文化界进步人士聚会的中
心一样,狄思威路也很快成为上海的天官府。新成立的群益出版社上海分社,就在附近
施高塔路恒丰里七七号,由冯乃超在负责经营。沫若也常到这里与来访者晤谈,有时还
风,沫若觉得十分诧异,他对《文汇报》记者说,这种消息纯属无稽之谈。此番来上海,
要做的事很多,跑到日本去干什么。实际上自从踏上春申江畔,一个多月来沫若连歇脚
的工夫都没有,别的且不说,单是社会活动就够他应付:参加著名记者杨潮(羊枣)追
悼会并担任主祭,参加改良平剧座谈会,往上海百货业工会演讲,参加生活教育社上海
分社成立大会,去圣约翰大学文艺欣赏会演讲,出席诗人节文艺欣赏会,出席中国学术
工作者协会上海分会筹备会,为柳亚子补庆六十寿辰,应上海文艺青年联谊会之邀往育
才公学讲《科学与文艺》,出席“尊师劝募”联欢大会,参加高尔基逝世十周年纪念大
会,参加战时战后文艺检讨座谈会,……如此等等,忙得他就象走马灯似的。尽管他对
过去的上海、目前的上海均无好感,尤其从六月一日开始,国民党宣布对这座城市实行
“警管制”,即市民随时随地要受警员、警官老爷们的管制,这显然是法西斯症的一种
表征,特别令人厌恶。然而这里是党组织需要自己参与开辟的战斗阵地,怎么可以擅离
职守呢?
    眼看蒋介石点燃的内战烽火越烧越旺,沫若时刻关注着国共双方的动向。当他获悉
来犯的国民党十万官兵反被我们部队包围起来的消息时,高兴得逢人便讲。一天,他和
冯乃超去访于伶,大谈时事,越谈越兴奋,当场吟得七律一首题赠于伶,对粉碎蒋介石
的猖狂进攻充满信心:“一边大打一边谈,内战烽烟北到南”,“莫谓人民终可侮,盘
沫若一眼看出这又是在耍花招。他一面就此事答《民主》周刊记者问,一面为《周报》
撰写时评《十五天后能和平吗?》,提醒人们认清蒋介石这一着是为了在军事上“好作
更大规模的部署”。停战期间,国共双方代表在南京频频接触,包括民主同盟、青年党
和无党无派人士在内的第三方面代表亦陆续赴京,沫若作为第三方面代表之一,也赶去
参加促进国共和谈的工作。
    六月二十日清晨沫若到达南京,第一个感觉便是:石头城犹如“一篇粗杂的草稿”,
根本显示不出国都应有的风貌。大概国民党达官贵人把所有的兴趣都集中到内战的赌台
上去了,谁也没有心思来为这座著名的古城整容。停战期限只有三天了,沫若急匆匆与
第三方面代表梁漱溟、沈钧儒、章伯钧、罗隆基、黄炎培、张君劢等人晤了面,了解到
近日来他们的活动情况和谈判的经过,知道国共双方至今没有可以达成协议的征象,真
是“事急时危”。国民党依然死命坚持美国特使马歇尔的“最后决定权”,并在整军方
案中无理要求共产党军队退出哈尔滨、齐齐哈尔、张家口、承德、烟台、威海卫、苏北
以及一切铁路交通线,对此,中共当然没有考虑的余地。沫若拜会政府代表邵力子,先
就所谓“仲裁权”问题试探道:“据报上所载,听说马歇尔对于这项大权的接受都有点
踟蹰啦。”邵力子毫不含糊地回答道:“在他当然会客气,不过要给他,他还是会接受
的。”沫若心中在暗暗思忖,马歇尔并不姓“马”,他的一言一行还不都是为杜鲁门政
府着想。又谈到整军方案问题,沫若直率地说:“我觉得政府所提出的方案,只是增加
问题的困难,并不足以帮助问题的解决。那好象是要中共全面投降了。”邵力子未曾表
表孙科、吴铁城、邵力子、王世杰和陈立夫,就国共和战问题进行调解。这时离开二十
二日正午休战满期只有四十八小时了,《中央日报》今天的社论标题就是《四十八小时》,
吴铁城的发言同他们的社论操着一个调子,完全是在恫吓、威胁中共,似乎再不接受他
们的条件,马上就又要发动进攻,甚至还要请美国来帮他们打。沫若感到对方没有一点
诚意,不过这原是预料中的事,本来他就没抱多大希望。可是想到此时此刻,全国不知
有多少人在等待着和谈成功的好消息,他不免又有些惘然、怆然。散会后,一群记者围
上来,向邵力子探听“好消息”,没想到他却指着郭沫若说:“他有,他有……”沫若
能有什么“好消息”呢?原来上午往蓝家庄晤民盟诸领袖,途中乘便赴鸡鸣寺小游,在
观音阁戏为和平前途求签,得签文曰:“衣冠重整旧家风,道是无功却有功。除却眼前
荆棘碍,三人共议事和同。”签文竟如此切合时事,真有趣极了,沫若归示诸友好,均
奇签语之妙。记者们听了哈哈大笑,他们正愁无法直接报道和谈进展的情况,幸好有了
这么一个材料,于是第二天沪宁一带的许多报纸上出现了《为和平着急郭沫若求签》①
发觉仅仅两个月不见的恩来,竟比在重庆瘦多了,脸色也显得苍白,一头长发,满面胡
茬,却仍神采奕奕。恩来实在太忙了,党的嘱托,人民的期望,责任如此重大,境遇却
极艰难。与国民党谈判往往白耗精力,然而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得努力争取。他把国
民党方面提出的整军方案原件,以及自己代表中共草拟的对案都给沫若看了,两案相隔
太远,沫若明显地感到双方不会有达成协议的可能。事关千百万生灵的死活,恩来忙得
十万火急。这时蒋介石又故作姿态,宣布应马歇尔“请求”休战延期八天。
    谈判既无诚意,休战延期又有何用?二十三日晚,恩来突然派人来中央饭店接沫若
去梅园新村,说是赴京请愿要求长期停战的上海人民代表马叙伦、阎宝航、雷洁琼、陈
震中等,在下关车站被国民党特务殴打受伤。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沫若惊诧不已:
“唉!实在连做梦也没有想到,又是一场较场口事件!”当夜,他和恩来即赶到中央医
院慰问受伤代表,并帮助其他代表安排好住处,直到第二天清晨四点多钟才回到旅馆。
他躺在床上,由六月二十三日追溯到二月十日,又由二月十日回复到六月二十三日,短
短四个多月,“较场口血案”已经在全国许多地方轮番重演过,今后会不会再有“较场
口”?他不愿再想下去,他感到胸口堵得难受,他要骂天、骂地、骂那“较场口”的总
导演……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等地步,听说国民党特务还扬言要捣毁梅园新村和蓝家庄。和谈
完全成了烟幕,再调解下去也是徒然,沫若便于六月二十六日返沪。他哪里知道,就在
他乘坐的沪宁列车向南方奔驰时,国民党军队正如狼似虎地扑向中原解放区,蒋介石终
于发出了全面内战的信号。
    内战与独裁原是蒋介石的一对孪生子,谁反对内战、反对独裁,谁就要受到他的打
击和迫害。一九四六年七月,著名民主战士李公朴、闻一多在昆明先后被国民党特务暗
杀。沫若清楚,这是国民党反动派将进一步戕害民主战士的一个新开端。他早已象李、
闻那样,把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为战友们的惨遭杀戮而悲愤不已。回想赴苏访问
前在昆明逗留之际与闻一多短暂的会面,为他们这对一直相互敬重、相互支持而长期未
谋一面的文友创造了一次仅有的相晤机会,这可算是最大的安慰了;至于李公朴,前不
久还在重庆较场口并肩战斗、共同受难,如今已为民主事业彻底献身,先自己而去成了
古人,这怎能不令人黯然。沫若愤怒谴责反动派不惜采用最卑劣无耻的手段来诛锄异己,
并与聚集在上海的民主人士多次商讨筹备追悼会。然而在专制暴政下,连开这样的追悼
会都没有自由,几经磋商,有关当局方才同意由国民党、共产党和民盟及无党无派三方
面人士组成大会主席团,演讲亦是三方各推一人。追悼大会迟至十月四日上午在天蟾舞
台举行,大清早即有许多手持“入门证”的“短衣客”入场抢座,他们吃瓜子、说笑话、
与女人打情骂俏,弄得会场污烟瘴气。正式开会后,这些人却在打盹,当吴国桢市长致
词时,他们时而睁开惺忪的眼睛问左右“可以鼓掌否”。沫若见状哭笑不得,他与邓颖
超、李济深、沈钧儒、史良、罗隆基等人不断摇头。轮到沫若演讲了,由于会前三方订
有互不攻击的“君子协定”,所以这次事先拟好讲稿,并约束悲痛的感情,说:“李闻
两先生的肉体虽已毁灭了,但他们都替中国历史添上了光辉。两先生的死是时代悲剧诞
生的信号。这是光明与黑暗的斗争,这是公正与自私的斗争,这是人民要做主人与做奴
隶的斗争!……”他想到吴国桢刚才曾说什么“上海已经奠定了民主与自由的基础”,
“必须要用守法的精神去争取”,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地增添了两句即兴发言:“杀人者
终是杀人者,假的也终是假的!中国人民的需要和平和民主再没有比今天这样迫切了。”
①两天后,他又与周恩来、沈钧儒、黄炎培、史良等千余人,在静安寺公祭李公朴和闻
次追悼李公朴和闻一多,他又想起闻一多说过的一句话:“鲁迅是对的,我们从前是错
了。”正因为闻一多后来追随了鲁迅,所以他进步了。几天后,恰逢鲁迅逝世十周年纪
念日,十二个文化团体联合在辣斐大戏院举行纪念大会,沫若在讲话中以亲身感受说明
鲁迅是广大文化工作者“精神上的灯塔”,“我们追随着他的时候便可以保证我们的进
步,我们违背了他的时候便一定证明我们的堕落”,“因此我们更应该加倍的认识鲁迅,
加倍的体验鲁迅精神”。①第二天早晨,他特地与沈钧儒、茅盾、田汉、洪深、许广平
等人前往虹桥公墓参加扫墓礼,面对墓中人深情地说:“鲁迅先生,整整十年没来看您,
这十年是您领导着我们在争取民主。今天在您面前,我没有什么话讲,只有一句:我愿
    ②见1946年10月21日《文汇报》。
悼大会。陶行知在三个月之前因脑溢血突然逝世,在沫若看来,他恰巧是李公朴、闻一
多遇刺以来为民主而牺牲的第三名。在他去世前不久的一天晚上,他还在沫若家里谈天
说地,沫若记得当时曾半开玩笑地对他说:“你是黑榜状元,应该留意呢。”他也半开
玩笑地回答道:“不是状元是探花,是黑榜探花。你也准定榜上有名的。”①现在想起
来,这“黑榜探花”倒真的成了事实,他虽然不是被直接暗杀的,然而毕竟是被间接害
各民主党派的反对,于十一月间单独召开“国民大会”。在公布的代表名单中,沫若看
到也列有自己的名字,即对《新华日报》记者发表谈话,指出国民党政府单方面指定社
会贤达参加“国大”是完全违背了政协程序的,因而绝不承认自己是“国大代表”,坚
决拒绝参加国民党非法召开的伪国大。他还劝阻张君劢赴会,而对社会党领袖张东荪等
人决定不参加“国大”表示钦佩,同时指责民社党某些人不听劝阻而甘心“落水”的无
耻行径。当时民盟领袖罗隆基、章伯钧等人都聚集在南京,代表第三方面力量参与国共
和谈,上海的民主人士们对他们会不会参加伪国大正议论纷纷,诸多揣测。沫若当然也
很关心,他却采取了一个十分特别的方式,含蓄地表达了自己对罗隆基等人的希望:他
托人带了《十批判书》、《青铜时代》以及他写的全部历史剧,作为礼物送给罗隆基,
并请代为问候。罗隆基见了来人来物,暗自思忖:“郭沫若不迟不早,突然在这时候派
人带十几本书到南京来赠我,这是什么意思?噢,我明白了,这是叫我不要一着错,满
盘‘输’的意思吧?”他不待来客言明来意,就说:“请你回去告诉郭先生:放心,放
丑应声附和,似乎给当前的局势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沫若既气愤又担忧。忽然接读
周恩来十一月十七日自南京寄来的信,他的心情开朗了许多。信中说:“青年党混入混
出,劢老动摇,均在意中,唯性质略有不同,故对劢老可暂持保留态度。民盟经此一番
风波,阵容较稳,但问题仍多,尚望兄从旁有以鼓舞之。民主斗争艰难曲折,居中间者,
动摇到底,我们亦争取到底。‘国大’既开,把戏正多,宪法、国府、行政院既可诱人,
又可骗人,揭穿之端赖各方。政协阵容已散,今后要看前线,少则半载,多则一年,必
可分晓,到时如仍需和,党派会议、联合政府仍为不移之方针也。”①这么纷繁复杂的
形势,经恩来一分析,全都泾渭分明,了如指掌,沫若猛然增添了斗争的信心和勇气。
他看到信末还说“弟等十九日归去”,知道周恩来、李维汉为抗议国民党非法召开“国
大”,将离开南京飞返延安。西望梅园,不胜依依,倾吐肺腑,成诗一首,遥寄恩来、
维汉:
    疾风知劲草,岁寒见后凋。
    根节构盘错,梁木庶可遭。
    驾言期骏骥,岂畏路迢遥。
    ②见许涤新:《疾风知劲草》,1978年6月22日《人民日报》。
总司令六十大寿,人们想借为他祝寿的机会,一心期待他率领大军扫清蒋帮顽敌,便假
座中共驻沪办事处聚会。沫若与各界民主人士和文化新闻界友好五十余人参加,会上有
特从烟台解放区运来的苹果和葡萄酒助兴,大家频频举杯祝颂寿星——这位中国的大英
豪。席间田汉引吭高歌,沫若婆娑起舞,歌声、琴声、掌声此起彼落……门外的国民党
特务无可奈何,只能将此情景记入监视专报。①一九四六年已近岁尾,喜闻茅盾夫妇首
途访苏,沫若偕立群赶往码头送行。在“斯摩尔尼”号轮客厅的一角,他代表送行的朋
友们写《临别赠言》,由立群朗诵:“我们只希望你们带着我们大家的心向北国的亲爱
的兄弟们祝福。到了明年春夏之交的时候,请您从自由天地更多带些温暖回来。”茅盾
随即将这赠言一字字地抄下。沫若又在一本小红册子上书赠送别诗一首:
    乘风万里廓心胸,祖国灵魂待铸中,
    ②见1946年12月6日《文汇报》。此诗后改成七律,收入《蜩螗集》。
以鼓舞沫若,说“国内外形势正向孤立那反动独裁者的途程中进展,明年将是这一斗争
艰巨而又转变的一年”;又说“孤立那反动独裁者,需要里应外合的斗争,你正站在里
国大制订的伪宪法强嫁给人民,而且美帝国主义又开始采取公开援蒋的政策,沫若特于
政协周年纪念日接待记者,公开声明:“人民最清楚谁是政协的破坏者。还须指出,美
国的对华政策应负最大责任。我们拥护政协,故片面召开的‘国大’所通过的‘宪法”,
不能承认。”他还郑重指出:“中国如欲真正民主化,只有拉回政协之路,重组各党派
斗争。一九四七年二月九日,他与邓初民去南京路劝工大楼,出席上海市“爱用国货抵
制美货筹备委员会”成立大会,准备发表演说。大会还没开始,国民党特务和暴徒就手
持铁尺、棍棒冲入会场,大打出手,当场打死永安公司店员梁仁达,打伤群众数十人,
并有许多人被捕。打手们正要冲上主席台对郭沫若下毒手,群众立即手挽手围起人墙予
以掩护,让他从主席台后面越墙离开了会场。他赶到中国学术工作者协会报告了此事经
过,即代表该协会去仁济医院慰问受伤职工,然后又前往伪黄浦警察分局营救被捕的无
辜群众,并接二连三发表谈话,作诗写文章,斥责国民党的这一“行动正是对‘民主’、
‘宪法’之类最大的最好的讽刺!再一次证明了今天我们的人身、集会、言论等自由丝
毫没有保障!”几天之后,他写的梁仁达烈士挽歌由音乐家孙慎谱好曲,印发给工厂、
商店和学校,悲愤的歌声响彻上海滩头:
    血染黄浦潮,洒尽人民泪,
    爱用国货为什么有罪?
    人民是主人,买卖是自由,
    不买美货为什么有罪?
    亲爱的梁仁达,你为爱国而牺牲,
    你将垂青史,你是民族的光荣!
国统区已经司空见惯。然而自由在我,沫若高呼:“书是禁不完的,儒是坑不尽的,秦
始皇是快死的。从左闾里已经有篝火起来了。”①为了迎接解放战争的“篝火”,他帮
助《文汇报》进行全面改革,先后创办了《新思潮》、《新文艺》、《新社会》、《新
经济》、《新教育》、《新科学》等六个周刊,在担任总顾问的同时,还亲自负责编辑
全国人民。“成仁有志此其时,效死犹欣鬓未丝。”①沫若欢欣鼓舞,准备拼死大干一
场。黎明前的黑暗更加浓重,他呼吸着血腥的空气,一切自由都被剥夺了。党组织为确
保他的安全,特地安排叶以群(1911—1966)于十一月十四日护送他去香港。“北极不
四十七
    十载一来复,于今又毁家。
日上岛的,一周后立群才带着子女来一起暂住在九龙公寓中,后搬入九龙山林道一幢楼
上。从白色恐怖中脱身,自不免有“再生之感”,可是此地“房子亦需顶费,一切均染
上海派,而物价则超过上海约二倍。初来人以法币过活,真感老火耳。”①唯一感到快
《四川大学学报丛刊》1979年第2辑。
个转折点,解放军大举反攻节节胜利,国民党军队望风披靡。为迎接这个人民大胜利的
一九四八年暨欢迎郭沫若、茅盾、翦伯赞等人来港,文协香港分会于年初的一天晚上举
行新年团聚晚会。会上沫若讲话,建议从事文艺活动的朋友们,虚心袒怀地研究一下新
的一年文艺的任务,从而制订出一九四八年中国文艺运动的纲领,这样才能迎接更大的
胜利。他想到日前参加部分离校的中大师生举行的新年团拜时,曾应大家要求以《一年
来中国文艺运动及其倾向》为题作报告,谈到今后文艺“要丰收,就要把作家的臭架子
去掉,真正的向老百姓学习,向群众学习,甚至向小孩子学习”。他认为,这个问题应
当在纲领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沫若实际上担负了中华全国文艺界协会香港分会的领导工作,对于如何开展文艺活
动,他有许多设想和考虑,总的方向是:“人民至上,革命至上”、“生活第一,意识
第一”、“战友集中,火力集中”①。具体说来,在《斥反动文艺》一文中,他坚决主
张以是否有利于人民解放战争作为今天衡量作品好坏的标准,号召有正义感的朋友们拿
起笔来参加文艺阵线上的大反攻,扫荡形形色色的“封建性”、“买办性”的文艺。然
而落实到具体作家和作品的评价时,却将沈从文、朱光潜、萧乾等人的作品一律斥为
“反动文艺”,批评沈从文“一直是有意识地作为反动派而活动着”,朱光潜是国民党
的“男作家”代表,萧乾则是“标准的买办型”,并分别给他们贴上“桃红色”、“蓝
色”、“黑色”的标签,这显然带有严重的偏激情绪,而他当时却自认为战斗性强。在
另一篇文章《开拓新诗歌的路》中,他明确提出“今天的诗歌必然要以人民为本位,用
人民的语言,写人民的意识,人民的情感,人民的要求,人民的行动”;并指示了开拓
诗歌的两条大道:一是启发人民的文艺活动,让人民自己写,二是诗人向人民学习,先
在上海期间,他就读过赵树理的小说《李有才板话》、《小二黑结婚》和《李家庄的变
迁》,读过李季的诗《王贵与李香香》,读过贺敬之等人的歌剧《白毛女》,看到了新
的天地、新的人物、新的感情、新的作风、新的文化,它们把“五四”以来的那种知识
分子孤芳自赏的情怀完全洗刷干净,显示出从人民翻身到文艺翻身的新气象。他要把这
种崭新的文艺推荐给国统区和港澳的广大读者。因而当他获悉《小二黑结婚》已被改编
成剧本,将由南方学院文艺系学生登台演出时,他连连夸奖:“好,这很好!用艺术的
形式介绍新世界的生活,让旧世界开开眼界,很有意义。”随即高高兴兴地为他们题写
了《〈小二黑结婚〉演出手册》,并在看了他们的彩排之后,还题词向广大观众作介绍,
说:
    时代的进展是惊人的,胡适摹仿易卜生而试作的
    《终身大事》,到现在还不过廿几年,但已经象有二百几十年那样。那种个人主义
的儿戏老早走下了舞台,现在是集体力量反封建的时代了。我前二年读赵树理先生的
《小二黑结婚》,有了这种感觉,虽然同在处理婚姻问题,而且也同在反封建,但两个
时代是怎样相隔得天边呀!现在《小二黑结婚》由王逸先生改编为剧本,并将用粤语在
香港演出,这是很有意义的事。故事虽出在北方,但中国的封建社会,无分南北,都是
一样。我们倒希望南方的无数小芹,与小二黑都得凭集体的力量来获得人生的自由,欣
听说尖沙嘴区的智源书店是经售进步书刊的,便常去光顾,而且为该店题写了招牌。当
时香港的《华商报》、《文艺生活》海外版等进步报刊,也都得到了沫若的热情支持,
既经常为他们撰稿,又不断参加他们的各种活动,几乎成了“社外总编”。
    既非解放区也非国统区的香港,实际上是个标准的殖民地。沫若初来不久,就看到
英国当局以卫生为名强行拆平九龙数百家中国民房,并派武装警察督拆居民临时搭的帐
篷,居民奋起抵抗,竟被警察开枪打伤多人。广州民众闻讯后即举行示威活动,烧毁了
沙面的英国总领事馆,国民党政府非但不采取妥善措施,反而下令镇压示威群众。沫若
当即会同各民主党派领袖就此事发表意见,他怒斥香港英国当局“侵害中国主权”,警
告一切帝国主义者“应该认清楚我们中国的真正的主人,认清楚我们中国人民磅礴的内
在力量”,同时谴责南京政府的无能和无耻,呼吁“今天我们作为中国人民,最迫切的
任务是加速使这个空前绝后的坏政府垮台,一切的国家权益才能够得到基本的保障”。
镇压学生运动,结果惹得愤怒的烈火烧得更旺,反饥饿、反迫害的斗争先后遍及国统区
十多个城市。沫若表示了极大的关心。一、二月间,上海同济大学等校学生为争取民主
权利而请愿,遭到国民党三千军警的武装干涉,受伤、失踪达二百余人。沫若与马叙伦、
侯外庐、沈钧儒等五十七人联名发表宣言,声援学生们英勇的抗暴斗争,吁请海内外爱
国人士同伸正义,制止独裁。
    沫若的心一直向着代表中国人民希望的革命圣地延安。他知道,人民解放军为了诱
敌深入,一九四七年三月主动撤离延安,仅仅过了一年,一九四八年四月就又收复了它。
可是被国民党蹂躏得遍体鳞伤的延安城需要重建,流离失所的陕北灾胞需要拯救,他怎
能忍心坐视?于是由他和立群出面,串联茅盾、聂绀弩、黄药眠等五十名文化战士发起
集体捐献,他带头捐款四十元,是最多的一个。他还代表大家执笔,登报表示“我们这
一小群的力量是很有限的,我们现在仅以象征的捐献,作为恢复民主圣地的几片砖瓦”,
希望广大爱国同胞“重新提起”抗战期间的两句口号:“有力出力,有钱出钱!”一同
号召“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各社会贤达迅速召开政治协商会议,讨论并实现人民
代表大会,成立民主联合政府”。沫若觉得新民主主义革命快要到达结晶的阶段了,他
与李济深、何香凝、蔡廷锴、谭平山等人一方面致电中共中央毛泽东主席并转解放区全
体同胞,表示坚决拥护这一伟大号召,确认当前筹备新政协会议“密合人民时势之要求,
尤符同人等之本旨”;另一方面又致电国内外各报馆、各团体并转全国同胞说,为响应
中共中央号召,“全国人士自宜迅速集中意志,研讨办法,以期根绝反动,实现民主”。
①没想到因交通阻隔,迟至八月初毛泽东才接到电报,即复电沫若等人,希望共同研讨
新政协“会议的时机、地点、何人召集、参加会议者的范围以及会议应讨论的问题”。
    ②见1948年8月5日《华商报》。
国家大事,关心时局的发展,显得生机勃勃,春意盎然。这些人与共产党戮力同心共存
亡,为了国家的前途和人民的幸福,愿遵循中共中央的战略部署决定自己的行踪。正如
沫若在《华商报》编辑部举行的“目前新形势与新政协”座谈会上所说:“举凡对于人
民革命有必需的事,为中共所不能说,不便说,不好说的就由我们说出来”,甚至还表
寿星”,党十分珍视他们。在欢欢喜喜迎接新中国的曙光的当儿,沫若与大家为“民主
寿星”何香凝、沈钧儒、彭泽民、李任潮、马叙伦、谭平山、朱蕴山等集体祝寿,他撰
写了寿序,赞誉他们为常生不老的青年,祝颂他们与民主自由同寿。
    他们之中还有许多是诗人,如郭沫若、柳亚子、聂绀弩、黄药眠等。沫若忘不了自
从一九四一年在重庆定下了诗人节,以后一年一度,每逢端午诗人集会,开展各种各样
活动,好不热闹。如今诗人们荟萃于香港,又逢端午,心中不免又萌动过节的意念,他
们商定在这特殊的历史时期,采取特殊的纪念方式,即由沫若领衔联名发表《我们的话》,
向党和人民敬献忠心:欢呼“全国范围的革命胜利就要到来,在亚洲大陆上,一个新的
中国就要诞生”;表示“在这大风暴的日子,大解放的黎明,作为一个诗人,他不仅要
带着他的歌唱来参加人民革命的行列,而且更要带着他的为人民服务的点滴实际工作,
来共同创造人民大解放的史诗”。①此时沫若心中憧憬着,明年到南京或北平去纪念诗
《华商报》副刊《茶亭》的主编夏衍约请他写《抗战回忆录》(后改名《洪波曲》),
他答应了。文章从八月二十五日开始在报上连载,沫若与《华商报》的忠实读者“每朝
相对谈心者三个多月”,未曾料到远在日本的安娜竟由此获得了有关沫若的最新信息。
这位坚强的女性,虽历经磨难,可没有忘记自己嫁了一个中国丈夫,自己也就是中国人,
她要回到中国来,找孩子们的爸爸。她领着长子和夫与女儿淑子从日本出发,转道台湾
来到香港。
    当安娜和两个儿女突然出现在沫若眼前时,他着实吃了一惊。和儿已经到了“而立”
之年,淑子也长成一个窈窕淑女了,而他们的母亲自然苍老了不少,却依然那么硬朗。
想起这十年来,她为自己吃尽千辛万苦,将当父母的双重担子独个挑了起来,沫若的感
激之情和内疚之心深矣!安娜望着日夜思念的丈夫,害怕这又一场梦和梦醒后的惆怅。
她目不转睛地瞧着他,当目光的余波扫及挨个象排队似的五个孩子和他们偎依着的母亲
时,她明白自己日夜焦虑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眼下是多么尴尬的场面,怨愤一时塞满了
她的胸膛。几天内,沫若、立群、安娜,连带着儿女们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熬着,老朋友
们也看不下去了,便由冯乃超出面找安娜恳谈,望她本着对沫若的爱心,尽快结束这种
令人愁肠万断的局面。安娜原是一名基督教徒,经过前思后想,终于决定牺牲自己,不
再把痛苦转嫁给心爱的丈夫和他所爱的人身上,年幼的孩子们更是无辜的,他们不能再
失去父亲。不久她接受了组织的安排,跟她的儿女们一起到新解放区大连去定居了。
    紧张的局势容不得沫若多在儿女情长之中徘徊。当他获悉华北人民政府已经宣告成
立,精神大为振奋,自己想象中的未来全中国人民政府的雏型越来越明晰,恨不能飞赴
北国饱赏这崭新的气象。喜讯频频传来,入冬以后,锦州、长春、沈阳和营口又相继解
放,人民解放军胜利结束了辽沈战役,已挥师发动淮海大战。一个星期天的晚上,沫若
应邀到南方学院去演讲。他站在以天台为会场的中央,山城的灯火象夜空的繁星一样朗
照,天地显得格外开阔。同学们听他讲述解放战争胜利发展的形势,情绪激昂,热血沸
腾。到后来,他完全象在朗诵诗篇一样:
    新中国在东方喷薄欲出了。建设新中国的神圣职责,落在年轻人的肩上。同学们!
希望你们爱祖国。爱学习,学知识,练本领,为伟大的祖国贡献力量。
    冬天来了,难道春天还会远吗?让我们举起双臂,欢呼新中国的春天的来临吧!①
    他的话音刚落,满场喝彩声响应他的召唤。
    是的,新中国航船的桅杆已经快要出现在地平线上,倾城倾国的人民竭诚翘首以待。
中共中央广泛邀请各方面爱国民主人士赴解放区共商开国大业,聚在香港的朋友们正分
批秘密登程,沫若亦化名“丁汝常”②,于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夜乘华中轮离开
香港北上,立群和子女暂留港。他“决心摒除一切的矜骄,虔诚地学习、服务,贡献出
    ②1948年12月29日致徐敏信,见徐敏:《学者·诗人·战士》,《百花洲》
四十八
    人海翻身日,宏涛天际来。
    才欣克辽沈,又听下徐淮。
    指顾中原定,绸缪新政开。
“倍觉一身轻”,每日饮酒赋诗,谈笑博奕。船上有收音机,可以及时收听新华社电讯。
他们还编了《波浪壁报》,以俾传阅。
    一九四八年十二月一日,华中轮抵达最终停泊处丹东(今安东)石城岛,沫若等即
登陆。回顾三十五年前赴日留学曾路过丹东,弹指之间人已老,旧迹渺难寻。他们结伴
往丹东西郊五龙背温泉入浴。此泉当年为日本人所经营,专供有产者佚乐,今日已成荣
誉战士疗养圣地。想不到现在自己亦有幸叨光,真是一大乐事。沫若浑身浸在舒适的泉
水中,白茫茫的蒸气诱发了他的诗兴:“翼翼五龙背,溶溶涌沸泉……”
    十二月六日,沫若一行安抵东北解放区首府沈阳,住在铁路宾馆内,受着优裕的招
待,心里感到很惭愧。他们到处参观访问,不久即与当地人民共庆一九四九年元旦,只
见东北人民用血汗赢得的这块土地上,一派崭新气象,沫若激动得热泪盈眶。在中共东
北中央局、东北行政委员会、人民解放军东北军区以及东北各界人民为他们举行的盛大
欢迎会上,他畅叙了来到东北解放区的喜悦心情,放声朗诵“我来仿佛归故乡,此日中
行亦似狂”,“于今北国成灵琐,从此中华绝帝王”,并表示要“以毛泽东主席的意见
为意见”,“决心为实现人民的公意,争取真正的和平”,在党的领导下将革命进行到
十五日天津解放;二十一日蒋介石以“因故不能视事”的名义“引退”,由李宗仁代理
总统。一月二十二日夜闻蒋介石下野时,沫若乐得坐不住、睡不熟,欣然命笔成五律一
首,有句云:
    域中逃祸首,关外建红牙。
军改编,北平宣告和平解放。沫若即与李济深、谭平山、茅盾、许广平等人联名致电毛
泽东和朱德,说:“同人等已先后进入解放区,迭奉捷音,不胜振奋。窃愿竭力追随,
加紧团结,为中国之建设奋斗到底。”次日毛泽东、朱德复电云:此次人民解放战争之
所以胜利,与“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一致奋起,相与协力”密不可分,并对沫若等人
车赴北平。眼看祖国经历了解放战争炮火的洗礼,人民翻身享受到民主自由,一路上心
潮起伏,浮想联翩。车抵北平东站,他热情喷涌,心儿几乎跳出了胸膛,不知不觉口占
五绝一首:
    多少人民血,换来此尊荣。
领导人一一握手,不知有多少话要向党细诉。次日,往中南海怀仁堂参加中共北平市委
和北平市人民政府举行的欢迎各方民主人士大会,他感到党和人民给了自己无尚的光荣。
昔日皇帝的宫殿,今天成了人民的礼堂,在这样的地方登台讲话,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
的。他说“毛主席所领导的人民武力,使中国人民翻了身,使我郭沫若也翻了一个身,
我真是感谢无尽”。①话越讲越激动,如奔流直下的江水滔滔不绝,他恨不能掏出自己
席军管会讨论接收故宫的会议;他阐述文物保管使用原则,痛斥国民党盗运国宝;他参
加商讨召开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的筹备工作,被选为筹委会主任;他与各人民
团体代表协商出席世界拥护和平大会的问题,被推为中国代表团团长,不久又被确定为
世界拥护和平大会筹委会主席团副主席。劳其筋骨的时候到了,他比在重庆、上海、香
港任何一个地方都忙碌,然而绝不是当“花瓶”,而是以主人翁的态度战斗在各个场合,
因而越是忙越觉得生活充实。三月十五日,北平披上了节日的盛装,十里长街红旗烂漫,
人们敲锣打鼓、载歌载舞,准备迎接党中央和人民解放军主要负责人飞抵这未来的京都。
下午三时,沫若与黄炎培、陈叔通、马寅初同坐三号小汽车,随浩浩荡荡的群众队伍前
往西苑机场。从飞机上走下来的有毛泽东、朱德、刘少奇、周恩来、任弼时、林伯渠等,
一个个风尘仆仆又神彩飞扬,沫若奔过去与他们热烈握手。毛泽东穿着翻领军大衣,细
细打量了一下郭沫若,说他瘦了,但精神却特别好。沫若微笑着,深情的目光传达了他
心中的千百句话语。不一会,沫若等人随同毛泽东阅兵,绕场一周,只见全副武装的十
万大军队列齐整,岿然挺立如长城,迫击炮、小钢炮等各种重武器昂首向云天,好不威
武雄壮。就在这天夜里,毛泽东在郊外设宴招待知名人士,沫若与黄炎培等二十余人应
邀到席。餐罢谈和战问题,大家聆听毛主席的意见:和谈是有利于大局的,但决不停战,
亦决不轻易渡江。①沫若觉得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决策。自此,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
出席世界拥护和平大会,他表示将尽全力向全世界传播中国人民的声音。他们转道莫斯
科、布拉格,获悉法国政府限制我国代表团入境,经交涉无效,只得留在布拉格。好在
四月二十日,世界拥护和平大会在巴黎和布拉格两地同时开幕,沫若即率中国代表团参
加布拉格会议,与约里奥—居里(1900—1958)、阿拉贡(1897—1982)、法捷耶夫
(1901—1956)等人同被选为大会主席团成员。二十三日下午,他在大会上的发言从布
拉格会场同时向巴黎会场播送,介绍我国人民为保卫和平、反对煽动新的世界大战而与
帝国主义作斗争的业绩,呼吁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更紧密地团结起来。恰好这天人民
解放军解放了南京,消息传到巴黎和布拉格会场,顿时一片沸腾,春雷般的欢呼声、暴
风雨似的鼓掌声久久不能平息。坐在主席台上的郭沫若更是激动万分,泪如泉涌,他一
方面接受各国朋友的祝贺、拥抱,一方面和大家一起不断高呼:“中国万岁!”晚上,
在中国代表团住地,室外是数以千计的外国朋友在欢呼“中国!中国!”,室内则是郭
沫若与刘宁一、马寅初、徐悲鸿、程砚秋、钱三强等代表团成员在畅谈祖国一日千里的
大好形势。夜深了,谁也没有一点睡意,沫若含着眼泪说:“党中央的决策多么英明啊!
没想到就在今天把红旗插上了蒋介石的总统府,真叫国际上震惊,使我们中国人民扬眉
主席团副主席,主席为约里奥—居里。会后,布拉格查理大学还授予郭沫若名誉博士学
位。沫若心中明白,这些绝不是由于他个人的成就或声望得来的,而是反映了中国人民
国际地位的空前提高,因此当代表团的同志们向他表示衷心祝贺时,他一再强调说:
“光荣属于党,光荣属于中国人民。”
    四月底沫若从布拉格回国,途中多所逗留,于五月二十五日路经天津,与已经在那
儿等候他的立群和孩子们欢聚,一同高高兴兴回到北平。后来在西四大院胡同五号安下
了家。
    沫若归国后,正赶上参加新政协的筹备工作,一会儿往香山毛泽东住所,一会儿去
中南海勤政殿,两次筹备会预备会他都到会了。六月中旬,在新政治协商会议筹备会上
听取了毛泽东主席的报告,他明确了当务之急在于完成各项必要的准备工作,迅速召开
新的政治协商会议,成立民主联合政府,以便领导全国人民,以最快的速度肃清国民党
反动派的残余力量,统一全中国,有系统地和有步骤地在全国范围内进行政治的、经济
的、文化的和国防的建设工作。沫若代表无党派人士讲话,表示拥护毛主席的报告,将
致力于“学会为人民服务,使一切科学、技术与人民生活和实际需要结合起来,这样我
们的文化学术工作者,才能对新中国有所贡献”。他是筹备会无党派小组的召集人,在
多次小组会上,他“折冲于各位代表之间,灵活地而又坚定地贯彻党的方针和主张”,
为日后政协会议的正式召开做了许多有益的工作。①会议闭幕时,他被选为新政协筹备
青岛先后解放。革命形势逼人,各条战线都应当急起直追,作为文坛老将的郭沫若有感
于此,特撰短论《向军事战线看齐!》,号召“拿笔的军队,必须向拿枪的军队看齐”,
以争取文化战线上的伟大胜利。随即与茅盾、周扬等人着手筹备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
者代表大会,同时着手筹备中华全国自然科学工作者代表大会,和中国社会科学工作者
代表大会,他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新中国文化、科学、艺术的美好发展前景。
    “让群众大革命的暴风雨吹得更猛烈吧,让我们的敌人去发抖吧!”这是七月一日
晚上,沫若在先农坛公共体育场为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二十八周年,冒着狂风暴雨发表
演说。①当时各路文化大军已经会师北平。次日,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开
幕了,作为大会总主席的郭沫若,既致开幕词,又作总报告。他高度评价文化战线上这
支有力的野战军,过去一直被反动政权分割着,现在终于紧紧团结起来了,今后当以毛
泽东《在延安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为“文艺运动的总指标”。他向广大文艺工作
者提出的任务是:和全国人民一起为彻底打倒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建
设新民主主义的人民民主共和国而奋斗;创造富有进步的思想内容和高尚的道德品质、
为人民大众所喜闻乐见的人民文艺,使文学艺术发挥教育民众的伟大效能;扫除半殖民
地半封建的旧文学艺术的残余势力,批判地接受一切文学艺术遗产,并充分地吸收社会
主义国家苏联的先进经验。会议期间,他与全体代表一起聆听了毛泽东的讲话和周恩来
所作的政治报告,并代表大家说:“我们诚恳的全部接受周副主席给我们的指示,努力
改造自己,向人民学习,学习我们所不熟悉的东西,老老实实,恭恭敬敬的学习,热诚
地做毛主席的学生。”②在这次文代会上,沫若被选为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联合会
    ②见1949年7月7日《人民日报》。
的新中国,在一九四九年六月到九月这段时间里,他几乎没有一天休息。为新政协起草
的《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组织法》、《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组织法》、《中
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共同纲领》等文件草案,他曾多次参加酝酿和讨论;专程赶来参加
政协会议的宋庆龄、程潜等人抵达北平时,他去车站一一迎接。经过多方面的努力和长
时间的准备,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终于在九月二十一日隆重开幕。当毛泽东主席庄严
地向全世界人民宣告,“占人类总数四分之一的中国人从此站立起来了”的时候,沫若
在心中唱起了自己献给祖国的新的颂歌:
    人民中国,屹立亚东。
    光芒万道,辐射寰空。
    艰难缔造庆成功,
    五星红旗遍天红。
    生者众,物产丰,
在人类历史上写下壮丽的一页;这两天呵,沫若好象成了一名助产士,他在全心全意协
助党和毛主席,为新中国的诞生做好一切准备。二十九日,他往颐年堂毛主席住所,与
毛泽东、周恩来、李立三、李济深、沈钧儒、陈叔通、黄炎培八人讨论、修改毛主席自
拟的就职公告稿。三十日,他出席政协闭幕会,被选为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
会委员、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委员,从此进入了国家领导人行列,等待他的是更加繁重
而艰巨的工作。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返回目录: 郭沫若传 (龚济民  方仁念)    下一页: 第十七章 在新时代的列车上

1999 - 2006 qiq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