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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朝夕过从风雨中
     
    ——汪士慎和高翔
    “扬州八怪”之间,资历有深有浅,相识有早有迟,相聚有久有暂,思想和艺术风
格也不尽一致,但他们都能求同存异,兼容并蓄,切磋技艺,相濡以沫,一扫文人相轻
的旧习,结成了深厚的道义之交。这中间,相交最久、过从最密的,要数汪士慎和高翔。
打开汪的《巢林集》和高的《西唐诗集》,两人赠答唱和之多,所记踪迹之详,为他人
集中所少见。真做到了“相交相爱垂垂老,朝夕过从风雨中”。(汪士慎《赠西唐五十
初度》)。他们还有个共同之处,一生都比较单纯和平淡。也许正是这种如水的生活,
如水的友谊,倒酿出了更为深永的滋味。
    关于汪士慎,还很少有资料提供他青年时期——而立以前的生活情况。他的籍贯,
一说是安徽休宁,一说是安徽歙县,据最近的研究结果,应以徽州府治所在的歙县为是。
不过在古代,休宁即歙县地,后来才分置的,明清时同属徽州府,说成休宁,未为无因。
他出生的具体地点是歙县富溪村,在黄山脚下,今已划入黄山市的范围。休宁、歙县是
产名茶的地方,富溪村皆以种茶为业,汪士慎嗜茶成癖,茶道甚精,有“茶仙”之称,
大概和他的出生地大有关系。歙县的特产有“徽墨”、“歙砚”,为“文房四宝”中的
上品。歙县过去因山多地少,人口较稠,外出经商者甚众,形成了很有声势的“徽帮”。
当时在扬州专营两淮盐务和在国内经营典当业的多为徽商,“徽州朝奉”(当铺的掌柜)
是出了名的。徽州富商中(例如两淮盐商中)不乏姓汪的,看来汪士慎的家庭不属这样
的门第,而是一个清寒之家。他年轻时即选择书画为生的道路,后来又长期寄迹他乡,
很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
    他字近人,号巢林,又号溪东外史,在不同时期、不同环境下,曾取过多种别号。
按其排行,人称“汪六”或“汪六先生”。生于康熙二十五年丙寅(1686年)。他的
《巢林集》中的诗作,均写于来扬州之后,颇有反映家乡风物和青年书画生涯的内容,
不过可以想见,身居黄山脚下,日夕与黄山相对,黄山的云海松涛,奇峰怪石,瞬息万
变的神异景色,潜移默化地培育了他的艺术情怀,当是无可置疑的。汪士慎来到扬州,
约在30岁左右,即康熙五十五年左右。那时扬州虽然还没有达到后来乾隆说的“广陵繁
华今倍芳”的程度,但随着盐业和漕运的发展,扬州的商业之盛和消费水平之高,已是
全国在数的几大城市之一,康熙六次南巡,过扬州,尽管不如乃孙乾隆六次南巡的奢华
糜费,为了接驾,扬州仍有不少动作。即以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第五次南巡来说,
那时《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既是江宁织造,又是两淮巡盐御史,大修扬州
塔湾行宫(遗址在今三汊河高旻寺内),当时的盛况是:“行宫宝塔上灯如龙,五色彩
子铺陈古董诗画无计其数,月夜如昼。”如《红楼梦》第十六回赵嬷嬷说的:“把银子
都花的淌海水似的!”“别讲银子成了土泥,凭是世上所有的没有不是堆山塞海的,
‘罪过可惜’四字竟顾不得了。”也即诗人张符骧所讽刺的:“三汊河干作帝家,金钱
滥用比泥沙!”接驾的需要(铺陈诗画),装点风雅、文化消费的需要,就像扬州当时
的茶楼酒肆“甲于天下”一样,寄居扬州的诗人、画家,人数之多,也是全国之最。人
多,竞争也激烈。一个初到扬州的人,没有有力者的扶持资助,没有面目一新的笔底功
夫,在这块土地上立足是很困难的。
    汪士慎来到扬州,面对的就是这样的现实。在形单影只的孤立情况下,从一开始,
汪士慎就得到马氏兄弟的热情庇护与支持。
    谈到“扬州八怪”,几乎没有一个人不涉及到马氏兄弟,他们或多或少的,或临时
或长期的,都从马氏兄弟那里得到过帮助。能进出于马氏的街南书屋或小玲珑山馆,对
学者、诗人、书画家来说,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慰藉。主人的横溢的才华,豪爽的性
格,热忱的态度,和他家丰富的藏书、优雅的环境,使众多的文化名人宾至如归。生活
上的照顾固不必说,那种热烈而和谐的文化艺术气氛,使每一个到这里来的人受到感染,
也在相互交流中得到教益。当时在扬州比他家富有的盐商多矣,奉承皇帝者有之,供自
己挥霍者有之,一掷千金聊博一快者有之,当然也有商而不俗,关心文化的,但像马氏
兄弟这样以扶持文化为己任,不吝金钱,长期不懈,乐此不疲,却是极难得的。杭世骏
《道古堂文集》中说:“半查(马曰璐号半查)兄弟不以俗学缮性,而志不求时名。清
思窃渺,超绝尘埃,亲贤乐善,惟恐不及。”符葆森《国朝正雅集》引陈章的话说:
“以道义相劘切,以文章相期许,风雨晦明,始终无间。……而岂世之务声气、矜标榜
所可同日语哉!”
    不是过份之誉。
    也许是同乡的缘故吧(马家祖籍安徽祁门),汪士慎来扬州不久就作客马家,并长
期在这里生活,得到的照顾自然较“八怪”其他人为多。汪士慎有别号“七峰居士”,
据说就因为马家小玲珑山馆有个七峰草堂。
    马氏兄弟与诸名士结有邗江吟社,金农、高翔、华嵒、陈撰、厉鹗、陈章、姚世钰、
蔡嘉、朱冕等,都是吟社中人,汪士慎很快与他们结下了友谊,经常一起,诗画交流。
有记载的汪士慎雍正七年(1729年)所绘竹石图,就是这个时期的作品。
    与汪士慎交谊最深的,当推金农和高翔。金农是画梅高手,汪士慎也最擅画梅。据
载马氏兄弟曾从南京移来老梅树十三本,植于小玲珑山馆,一时诗人皆有诗描述,汪的
写梅,也许与此有关吧。高翔也以画梅著称。金农对他们的画梅,极为赞赏,曾写道:
    舟屐往来芜城,几三十年,画梅之妙,得二友焉。汪士慎巢林,高翔西唐,人品皆
是扬补之、丁野堂之流。巢画繁枝,千花万蕊,管领灞桥风雪中;西唐画疏枝,半开軃
朵,用玉楼人口脂,抹一点红;良缣精楮,各臻其微。
    艺术家的相互推崇,溢于言表。但金农性好游,常常外出,朝夕相处的,唯有高翔。
    汪士慎和高翔的足迹,几乎遍及了扬州的角角落落。他们联袂泛舟在瘦西湖的前身
保障河;眺望今蜀冈观音山一带的隋宫故址;维舟在据说为避免隋炀帝的葬处遭受雷击
而建起的铁佛寺(在今蜀冈茶场);宴饮在王渔洋集众“修禊”,唱出了“红桥飞跨水
当中,一字栏杆九曲红,日午画船桥下过,衣香人影太匆匆”的红桥;踏访过西北的田
野和历史陈迹;登过纪念李善注《文选》的“文选楼”。在小玲珑山馆里拍案诵诗更是
常事。只要多日不见,便有诗相寄或相忆。汪士慎《赠西唐五十初度二首》之一云:
    猿鹤狐踪不易同,到今谁复问穷通。
    七条弦上知音少,三十年来眼界空。
    每欲放杯还藉酒,不言生计转如篷。
    相交相爱垂垂老,朝夕过从风雨中。
    他们确是“知音少”中的知音,“眼界空”中的知心,决非世俗之交所能相比的。
    乾隆三年(1738年)和四年(1739年)汪士慎曾两次游越。渡钱塘江,谒曹娥庙,
登小白华山,观浙江涛,兴致是很高的。待回到扬州,原来视力很差的左眼却失明了。
画家失去一目,其不幸可知,但他认为少一目更能安心作画,未尝不是不幸中之大幸。
仍作画不辍,且越发精神了。59岁(乾隆十九年,1754年)秋天,汪士慎在扬州北城边
买了一处“蓬窗”小屋,作为养老之所,并画了一幅《移居图》。厉鹗题云:
    买屋古城下,闻君喜客寻。图书初检校,邻曲共幽深。
    扫壁除蛛网,开窗纳树阴。自怜流转意,对此一沉吟。金农赠诗云:
    落落与君好,相怜老勿谖。此生同瓦砾,无累及儿孙。心外得太古,耳中思妙言。
草堂赀若办,先办种鱼轩。
    汪士慎在这所茅屋里,布衣蔬食,品茗读书,写字作画,生活是安宁的。厉鹗题汪
士慎的《煎茶图》说:
    巢林先生爱梅兼爱茶,啜茶日日写梅花。要将胸中清苦味,吐作纸上写梅花。要将
胸中清苦味,吐作纸上冰霜桠。……先生一目盲似杜子夏,不事五侯恣潇洒,肯留一目
著花梢,铁线圈成春染惹。……①
    汪士慎自己也很自得,曾自刻一印云:“尚留一目著梅花”。对他的八分书(隶书),
厉鹗又说:
    ……巢林居士老好事,典农不惜穷蒐罗,手摹心追成笔冢,坐卧三日难同科。腕悬
仍似蚕头篆,笔磔稍存隼尾波。……②
    盲一目后书画创作上出现的新境界,使他的作品更为人所重了。
    乾隆十七年(1752年),67岁的汪士慎右眼也失去光明,完全成为一个盲人了。别
人都为他的双目失明担扰,他似乎颇为泰然。金农有真实的记述:
    乾隆壬甲(十七年)初春,春雪盈尺,湿突失炊,予抱孑影,坐昔聊之庐,……是
日汪隐君巢林,著屐扶短童相访云:“衰龄忽而丧明,然无所痛惜,从此不复见碌碌寻
常人,觉可喜也。”
    瞎了双眼可以不再看见蝇营狗苟的庸碌之辈,省心省事,反觉可喜。这是旷达语,
然而仔细想来又何尝不是无可奈何的伤心之语?
    深居蓬门僻巷,交游本来不多,失去双目不能作书作画,来往的人更少了,除了
“三四素心,时相过从”,门前冷落得很。汪水慎耐得住寂寞,也忍得住“蓬生三径逐
年贫”的生活,但失明剥夺了他视若生命的书画创作,这种痛苦毕竟是难以忍受的。金
石篆刻家丁敬向他索画梅,他的回书是“目已失明,不能复作”。丁敬回想起十年前
(乾隆九年甲子)与他在扬州相识的情况,不胜感慨。因次当日汪士慎《腊八日集寒木
山房,喜钱塘丁敬身至》的原韵,回了一首诗:
    邗江惜别十冬春,每忆茅堂满案尘。
    赵壹门闲时谢客,梁鸿灶热肯因人。
    饮安茗乳平生嗜,画断梅花宿世因。
    肉眼已无天眼在,好看万象又更新。
    好个“肉眼已无天眼在”,这话给丁敬说准了。艺术家眼瞎,心是不会瞎的。出于
意外的领会和难以遏制的创作冲动,汪士慎突然提笔写了一幅狂草大字,他本能地感到,
这不比失明以前差。他迫不及待地赶到金农的住处。金农记道:
    汪六士慎,失明三年,忽近展纸能作狂草,神妙之处,俨然如双瞳未损时。知予卧
病萧寺,自携大书一通见赠。……相对终日,尘事俱忘。
    汪士慎的喜悦,金农的喜悦,两位艺术家尽在不言中会心默契,达到了如何神妙的
地步。
    还有一件事使汪士慎得到极大安慰的,是他的诗集《巢林集》,由马氏兄弟替他雕
板印成了。
    汪士慎“朴不外饰,俭不苟取”,他的晚年是孤寂贫困的,但他得到的是知友们的
理解,他别无所求了。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汪士慎在他的城隅草屋中与世长辞,
享年73岁。这位象梅花一般一生疏淡的老人,也象梅花的一缕清香那样消逝了。
    “扬州八怪”中,扬州本籍人不多。李鱓、郑板桥是兴化人,兴化隶属扬州府,罗
聘原籍歙县,出生扬州,他们都可以说是扬州人。但最具扬州人资格的却是高翔。高翔
为扬州府甘泉县人。甘泉县是雍正年间析江都县地而另置的县,其治所仍在府治所在的
江都县郭内,高翔当是道地的扬州人。
    高翔的家世所知不多。他父名玉桂,字燕山,号竹屋,是江都贡生。终身也就是个
贡生,没有做过一官半职。会做诗,有《秋轩诗草》。只会做诗饱不了肚子,所以到高
翔出生时已没有房产。高翔的一生是在一处名字很好听(“五岳草堂”)、事实是“所
栖唯一庵”的地方度过的。据马曰琯贺高翔50大寿的诗上说:“与君同调复同庚”,他
们是同年。马曰琯生于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高翔亦生于是年。他字凤冈,号西塘,
别号有西唐、西堂、犀堂、山林外臣等。从“山林外臣”联系到他有一方印章“臣高翔”,
大约他已经具备了秀才的资格,但也到此而已。
    高翔青年时代就过着清寒生活。曾教过蒙童,这种收入是很菲薄的,所以更多的时
候是“匡床自在拥寒衾,卧听儿读妻织履”。他穷,穷得清高,穷得自在,像“猛如食
叶蚕”似的好学不拙。他和汪士慎一样,交游很少,“避客年来高凤冈,扣门从不出书
堂”③,关在家里种花、养鸟、写篆字、画梅花。孤傲不群和嗜学成癖的性格,使他在
学问词章、书法绘画上自成高格。
    孤傲不群不等于没有知心朋友。他最早的知心朋友是马家兄弟。据有关记载,高翔
家的“五岳草堂”在扬州新城西北,与马氏兄弟的住宅相近,几乎是“两家老屋常相望”。
这座草堂虽简朴,环境却不凡。汪士慎有诗云:“五岳堂上生清风,檐花石竹香濛濛。
两深苔老户常键,二分月堕蓬蒿中。”这样一处住所,住着这样一位年轻才人,马氏兄
弟当然很快就结识了。高翔、马曰琯“同庚”,当时都是15岁,又是“同调”——有共
同的爱好和情调,从此他们成了密友。弟弟马曰璐更进一层,把这位年长几岁的朋友看
成是老师——“烟云翰墨亦吾师”。
    成为马家的常客,生活上得到资助固不必说,重要的是结识了一批意气相投的同道。
邗江吟社的一班诗友,如金农、汪士慎、华嵒、高风翰、陈章、陈撰、丁敬、厉鹗等,
先后成为高翔的挚友。应该说,高翔艺术上的成就,他的声名的传扬,小玲珑山馆这块
艺林聚珍之地是起了很大的作用的。
    在这些朋友中,相处最为投契的是汪士慎。上面已提到过他们联袂出游、相互关切
的情况,他们在艺术上的合作也不比一般。乾隆七年(1742年)元宵前一日,高翔在小
玲珑山馆朗诵他自作的《雨中集字怀人诗》120首,汪士慎击节称赏,作《试灯前一日集
小玲珑山馆听高西唐诵雨中集字怀人诗》:
    细听子吟诵,琅琅山馆清。
    所怀多相识,入耳是新声。
    春雨得诗句,东风寄远情。
    今宵作餐会,花径已灯明。
    这是两颗诗心碰撞而溅出的诗的火花。
    乾隆八年(1743年),高翔与汪士慎在小玲珑山馆合作绘《梅花纸帐》巨制,疏干
繁枝,交相辉映,获得一致赞誉。唐建中、程梦星、马曰琯、马日璐、厉鹗、方士庶、
陈章、闵华、全祖望等都题诗于上,传为艺术史上的佳话。
    高翔与汪士慎、二马的友谊数十年如一日。高翔50岁生日,汪有贺诗,前已引。马
曰琯亦有《寿高西堂五十》两首:
    十五论交今五十,与君同调复同庚。
    琴书偃仰堪晨夕,风雨过从直弟兄。
    贫里能忘三径隘,秋来多感二毛生。
    频年踪迹追相忆,酒绿灯红倍有情。
    掩却书关昼懒开,更教锸棘护苍苔。
    卷帘或有鸟窥席,抬眼惟邀月入怀。
    未许人来怜遁迹,几曾天不厚清才。
    松筠健质婴儿性,日日斑衣戏老莱。
    情真意切,写出了他们亲如兄弟的友谊,写出了高翔的品格和境遇,也写出了人世
的沧桑,非知已不能熨贴如此。顺便说一句,从第二首的最后两句看,50岁时,高翔的
高堂尚健在。
    后来汪士慎在北城隅购置草堂,与高翔更邻近了。高家的“五岳草堂”和汪家的
“青山旧馆”,是他们的常聚之所,“一屐走深巷”,别有一番画意诗情。他们的住处,
与小玲珑山馆近,与金农寄寓的三祝庵、高凤翰寄寓董相祠(董仲舒祠堂)、罗聘的住
宅弥陀巷也相距不远,都在新城西北隅。这里成了“八怪”汇聚的特别文化区。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高翔与石涛的关系。石涛晚年寓扬州,按《扬州画舫录》的说法,
高翔“与僧石涛为友。”石涛比高翔大四五十岁,是忘年交,其关系在师友之间。《广
陵诗事》载:
    石涛和尚自画墓门图,并有句云:“谁将一石春前酒,漫洒孤山雪后坟。”诗人高
西唐(翔)独敦友谊,年年为之扫墓酹酒。闵帘风有《题石涛墓门图》诗云:“可怜一
石春前酒,剩有诗人过墓门。”
    闵华字帘风,江都人。他在上引两句诗的后面自注道:“诗人高西唐独敦友谊,至
今犹为之扫墓。”石涛墓在平山堂后,身后无人,唯有高翔年年为之扫墓,至死弗辍。
“独敦友谊”,表现了高翔对这位前辈艺术家的敬重和他的古道热肠。孤傲不群和独敦
友谊在高翔身上是如何突兀而和谐的结合!高翔逝世于乾隆十九年(1754年),享年67
岁。病中,友人们十分关心,马曰琯有《问西唐疾》:
    念切平生友,敲门问讯频。
    窗虚通药气,秋冷怯吟身。
    以我霜加鬓,怜君病损神。
    何时杯酒共,把臂复相亲。
    他们频频探讯,嘘寒问暖,多么希望这位老画师病愈而起,“把臂复相亲”。然而
他竟然过早地走了,怎不令人“一想一沾衣”。马曰琯《哭高西唐》两首之一云:
    狷洁不可浼,高风人共尊。
    烟云托性命,枯菀付乾坤。
    以我平生久,重君交谊存。
    深情难尽说,痛哭返柴门。
    深沉的感情表达了生死不渝的交情,马氏不以富贵傲贫贱的敦于友谊,堪为典范。
“高风人共尊”,高翔可以无憾矣。
    这时,68岁的汪士慎,蛰居茅屋,双目失明,已经无泪可洒了。
    汪士慎、高翔俱以画梅闻名,正如金农所说,汪“画繁枝,千花万蕊”,高“画疏
枝,半开軃朵”,一是“管领冷香”,一是“抹红一点”,各臻其微。他们当然不只是
画梅花,但汪士慎基本以花卉为主,高则花卉、人物、佛像、山水俱有佳制。《冬心先
生集》卷首“冬心先生四十七岁小像”,即为高翔所绘,他还画过观音大士像。高翔的
山水有渐江、石涛的纵姿,也吸取了元四家之一倪云林的简静工整。《弹指阁》是高翔
的代表作之一。据李斗《扬州画舫录》载:弹指阁在天宁寺下院的枝上村,“南筑弹指
阁三楹,三间五架,制极规矩。阁中贮图书玩好,皆希世珍。阁外竹树疏密相间,鹤二,
往来闲逸。阁后竹篱,篱外修竹参天,断绝人路。”在高翔笔下,即简练明洁地再现了
这个环境,又弥漫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幽冷静之气,观之如入清凉世界,确是出神
入画之作。此画今藏扬州博物馆。
    有人将高翔和高凤翰、李世倬、允禧、张鹏翀、李师中、董邗达、王延恪、陈嘉乐
和张士英称为“画中十哲”,颇严谨的郑昶的《中华绘画全史》又列十哲为以王原祈为
开山的娄东派的嫡系。这和“八怪”的风格相差甚远。不过从这矛盾的分类中,可以追
寻“八怪”承先启后或继往开来的线索,也是不无启发的。
    汪士慎和高翔还精于篆刻,当时与丁敬齐名,他们都为金农制过印,“无印不佳”。
高翔与高风翰、潘西凤、沈凤称为印中“西凤”,这在篆刻史上是值得深究的。
    他们都是诗人。汪士慎生前刻有《巢林集》;高翔生前编成《西唐诗钞》,并请友
人陈章写了序,但未及刻印就去世了。为画名所掩,他们的诗不如他们的画那样为人所
    ①厉鹗《樊榭山房续集》卷一。
    ②同上卷八。
    ③董耻夫《扬州竹枝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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