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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辉瓒对于中央社两位特派记者的感情是复杂的。他喜爱讲排场,好大喜功,有两
位记者在身边,可以通过中央社向全国民众炫耀他的战功,哪管他官兵伤亡何其多!哪
管他一将成名万骨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二位记者呆在身边碍手碍脚。尤其是宋晓
飞,因为,她是宋美龄的亲戚,又听说她此次来赣,也是朱美龄一手促成的。以他年近
半百之人的经验,深知来者不善,一定担当着向蒋、宋秘密报告前线军情的任务。不过,
张辉瓒毕竟老谋深虑,他采取了一条妙计,把这两个“皮球”,一个踢到新编五师公秉
藩那里;一个踢到五十师谭道源那里。宋晓飞本不愿意跟肖亦文分开,可是,她一见张
辉瓒那诚挚而又不可改变的态度,只好服从。
    “怎么联系呢?”宋晓飞眼巴巴地望着美男子肖亦文。
    “用不了半个月,在东固山会师。那时,我们一同把胜利的捷报发向全世界!”肖
亦文怕宋晓飞伤感,还特意将自己脖子上的羊毛围巾解下来,围在宋晓飞纤细白嫩的颈
项上。
    “新五帅、五十师都归我指挥,我给你们下个手令:凡是发往中央社的电讯,可以
动用师、旅部的无线电台。这下该满意了吧?哈哈。”张辉瓒欣赏地看着宋晓飞,宋晓
飞做了个鬼脸,娇媚地一笑。
    十二月中旬,肖亦文、宋晓飞和张辉瓒所率十八师,分兵三路:肖亦文到吉安后,
由七十七师师长罗霖派人马送到富田公秉藩的新五师(不久改为二十八师);宋晓飞由
张辉瓒派一个特务连护送到东安谭道源的五十师。张辉瓒则率五十二旅戴岳、五十三旅
王捷俊、五十四旅朱耀华及师直属队共一万三千余人,浩浩荡荡经吉水朝南,直奔东固
山。
    张辉瓒有匹大白马,还有一条灰黄色的警犬,与他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他经常把
那警犬带在身边睡觉,怕它受冻呢。那狗也颇通人性,有时,张辉瓒有意把一只皮鞋扔
出去几丈远,警犬便象箭一样射出去,咬着皮鞋飞跑过来,丢在张辉瓒脚边,摇着大尾
巴,舌头伸得老长地,喘吁着,等待主人犒赏。张辉瓒一边抚爱地拍着它的头和脊背,
一边将整块的精猪肉往它嘴里塞。至于那匹大白马,张辉瓒也是爱护备至,一般情况下,
他不愿骑它,而是坐在四人抬的轿子里。今天,在长蛇一般的队列中间,张辉瓒乘坐的
大轿前边是他的宝贝警犬;后边,是他的大白马,一前一后好似保镖一般。他的真正保
镖,是特务营,那位营长不是别人,正是黄公略的老相识,一同参加平江暴动,后来在
平江城北五里地,率部叛变投向张辉瓒的连长贺斌。张辉瓒选他当特务营长,是因为一
来见贺斌勇猛果断,能随机应变;二来为给友军和部下一个印象:他张辉瓒肚量大,能
容人,连黄公略的老部下他都收留,委以重任。那贺斌对张辉瓒也非常忠实、卖力,把
个特务营搞得真象御林军一般。张辉瓒对他也不无戒备。比如,他的印章、十八师关防
就不放在贺斌身边,而是由他的远房侄儿、特务连张连长保管。
    张辉瓒的围剿大军杀气腾腾地向南开拔。这里,山连着山,一峰更比一峰高。山上
山下,到处是黑森森的树林。山路崎岖,路面给游击队挖得稀烂,不少有蒸钵粗的松树
横挡在路中。要派专人在前面打扫,搬动,修整路面。更有那两人多高的茅草莽莽苍苍,
望不到尽头,不知里面躲了多少游击队和红军,也许,还有蛇龙虎豹在里边藏身。山风
吹来,象一片金色的海涛,一片压着一片倒过去,翻上来……,四处是阴森森的一大片。
别说晚间,就是大白天,走在这种鬼气阴森的地方,也让你出一身冷汗。走了一天,却
见不到一个人影,也搞不到吃的。碰到山谷里流淌的清澈的溪水,士兵们刚要去喝,便
发现里边有野兽的粪便,还有字条:水里有毒!这是游击队留的条子。到底是不是有毒,
谁也不敢尝一口。
    老谋深算的戴岳,虽然比张辉瓒小三岁,个性却完全两样。他头脑冷静,寡言少语,
遇事不动声色,善于从各方面分析。不少事情往往被他不幸而言中,他与好大喜功的张
辉瓒原先平起平坐,如今成了他的上司,他的锦囊妙计也只好弃之如敝屣。
    戴岳曾经有过眼红军直接接触的经历。张辉瓒前两年虽然在湘赣边界追歼过红五军,
自己却很少上前线,都由团长、旅长打头。跟随鲁涤平到江西后,担任南昌卫戍司令,
又以维持地方秩序、保卫省会安全为己任,缺乏跟红军作战的经验。他指挥作战也多凭
主观意志办事。所以,戴岳越往深山里走,越感到畏首畏尾,时时叹息:“糟糕,一无
人,二无路,三无吃的,连水都不敢喝,这个仗怎么打呀!瞎子摸路还有根棍子,我们
连根探路棍都没有,盲人瞎马啊!”
    张辉瓒虽然也有些胆怯,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可他为了鼓舞士气,仍强装自信地说:
“不怕,对付黄公略一个军,我们绰绰有余。据情报说,朱毛彭黄正在自相残杀,说不
定黄公略已入囚笼了!”
    入夜,四处高山,黑黢黢地矗立着,仿佛随时会从山头上冲下一只猛虎似的,士兵
们讲话都轻悄悄地。人马正待安顿就寝,突听喊声四起,这边山里喊一声:“杀啊!活
捉张辉瓒!”那边山头吼一声:“杀啊!活捉张胖子好过年啊!”此起彼伏,吆喝暄天,
只听喊声四起,但不见一个人影。
    张辉瓒闻声惊起,准备进攻。
    戴岳制止说:“石侯兄且慢,红军游击队惯用声东击西计,不能妄动!”说毕,戴
岳便躺在行军床上,安然人睡。
    张辉瓒通宵未眠。第二天起床号响了,从张辉瓒到下级军官、士兵,无一不是哈欠
连天,连眼皮都睁不开。好容易行进到离东固四十里的罗坊。这儿是一片开阔地滞,罗
坊又是个大圩镇,张辉瓒心里踏实了一点。下令说:“各旅及师直属队就地休息一天,
特务营加强警戒!”
    戴岳听到张辉瓒的命令,大吃一惊:“石侯兄,蒋总司令有令,十二月二十日攻占
东固,各军行进途中不得随意停顿。何况又是四路围攻,‘分进合击’,万一有一、两
路停留,很可能引起误会。请三思。”
    张辉瓒固执已见,没有接受戴岳的劝告。
    师部驻下后,他便领着几个随员,带着他的灰黄警犬,在罗坊街上溜达。
    罗坊在东固以北四十里,属永丰县管辖。街面上店家住户大部分选进山里,坚壁清
野。留在街上的只是些老头、老太婆,还有妇女、小孩。
    “唔,从东街走到西街,看不到一个年轻一些的女人!”张辉瓒与随从们玩笑。其
实,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心思谈女人咯?就是鲁涤平那个有名的色鬼来了,也不得不先考
虑生死存亡的大事。张辉瓒讲这话的目的,是想让紧张的气氛缓和一些。
    他们来到东街头,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长辫子大姑娘,正在一个小铺里忙来忙去。
这个小南货铺子里只有几包粗劣的麻雀牌香烟,一些麦芽糖、炒花生米之类,还有一缸
白干酒。
    一个随从闻到酒气;一个随从闻到女人气;一个随从闻到香烟气,都不约而后地往
铺里走。张辉瓒也笑盈盈地跟了进去,喜欢酒的要酒喝;喜欢烟的忙着买烟;喜欢女人
的就把两只老鹰似的色眼,直勾勾地从姑娘的脸上、嘴上、胸脯上,一直看到脚尖,在
心里默念:“真是‘高山有好水,平地有好花’,这么漂亮的姑娘竟然藏在山沟沟里。”
    张辉瓒对这一切,都无嗜好,只是欣赏而已。
    开铺子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游击队的侦察员竹妹子。她冒着危险,在集上从正面
探听一些白匪情况,向红军提供情报。跟她一同开铺子的是金玉田,二人装成小夫妻。
金玉田摸清了张辉瓒大举进攻苏区的情报后,即秘密离开罗坊,去东固一带向黄公略报
告。
    “你男人呢?”喜欢女人的军官问。
    “他是个胆小鬼,一看见当兵的,不分红军白军,三天前就溜走了。”竹妹子装得
很象个新婚妻子,瓜子脸陡地一红。
    “什么‘红军白军’,我们是国军,他们是共匪,懂不懂?”抽香烟的纠正她的话。
    竹妹子摇着头说:“什么匪不匪,我们当老俵的也不管这些,只求不要打仗,让我
们夫妻平平安安过日月。”
    竹妹子让几位高级将领坐下,每人面前倒一小杯白酒,桌子中间放了些炒花生、红
薯片之类,说一声:“老总不要嫌弃,喝一杯白酒暖和暖和吧!我们这山里,要是和平
年月,什么山鸡、野牛、鹿子肉都有,好吃得很呢,可如今打仗,山里的冬笋都没人去
挖了。”
    “这儿的冬笋怎么卖的?”张辉瓒问。
    “嘿,满山遍野长满了竹林子,你只要有闲心,一天可以挖几箩筐,要是没空,赶
圩时满街心摆的是冬笋,便宜得很。”竹妹子一边说,一边试探地问:“老总,你们住
多久?我明天到亲戚家挑一担来,给你们炒牛肉吃。”
    “哎,明天,明天我们上前线咯!”喜欢女人的军官恋恋不舍地说。他对竹妹子垂
涎三尺。
    张辉瓒突然诗兴大发,说:“我们四人为这新娘子作一首谐诗,谁吟不出,就罚酒,
好不好?”
    随从们一条声地说:“好好,师长起头!”
    张辉瓒的马弁随身带着文房四宝,他晓得师长的脾气,每逢高兴或是失意之时,喜
欢赋诗填词。
    “鸳鸯隔别已三天,”张辉瓒写罢,将墨笔一掷。
    “又拥孤衾夜不眠。”爱烟的接过毛笔。
    “捣枕槌床千万遍,”爱酒的接第三句。
    “只缘革命受牵连。”爱色的写到此处,恨不得以自己来代替她的“丈夫”。
    吟毕,军官们哈哈大笑,笑得竹妹子无比羞赧。
    正好戴岳带着随从马弁从街边过,见此情景,摇摇头轻轻地说:“‘望乡台上赏牡
丹’,醉生梦死呵!”他虽然讨过几房老婆,可是,在这种场合,他是概不沾边的,也
许是个道学先生吧!
    经过一天的休整,十八师官兵果然劲头十足,朝东固开拔时,每个人心里都在盘算
张辉瓒的临别赠言:打开东固山,金子银子用箩装。而张辉瓒却想着:占领东固山,等
着换肩章。这块中将师长的肩章已经戴了五、六年啦!
    肖亦文好容易会见了他的姐夫隋风旋。隋风旋见肖亦文笑嘻嘻的样子,很难理解。
开头第一句就是:“亦文,你来干什么?”
    肖亦文感到奇怪,便将来龙去脉讲给姐夫听,隋风旋把头摇得象个贷郎鼓,说:
“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什么战争!……唉,你们年轻人,只凭一时的热情,头脑发热
啊,打起仗来,枪炮子弹可不管你是记者还是丘八。”其实,他比肖亦文也只大五、六
岁。
    隋风旋急于了解家里的情况,问:“你姐姐他们目下如何?”
    “还好,就是担心你。你不是发誓不反共,不从戎?怎么又被推上第一线?”肖亦
文是个有头脑的青年,他的提问一针见血。
    隋风旋两手捂着脑壳,半天不吭声,内心充满了矛盾。他想起了跟黄公略的同窗之
谊,平江暴动前后患难与共,而在最困难的日子里,与黄汉湘一同不辞而别,内心无比
地羞惭;他想起中国人之间的互相残杀,用鲜血和头颅在书写着历史,不禁毛骨悚然。
他记得,一九二七年春,何键在澧县开“佛法”大会,凡准尉以上都要受戒信佛,他当
时非常反感,寻找机会躲掉了受戒之苦。可是,近两年来,他对于佛家的古训:“放下
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倒反而有点相信了。
    肖亦文见姐夫处于矛盾、悔恨之中,也不吭气,随手在他的案头,拿起一本何键写
的小册子《军人应抱关(羽)岳(飞)的精神》,他翻看扉页,只见何键亲笔书写“忠
义成就精神不死”八个楷字。底下有几段精采的警句,肖亦文读了不禁发笑。
    “你笑什么?”隋风旋问。
    “你听:‘人的身体有生死,灵魂永不灭,关(公)岳(飞)两公的身体在当时都
已死了,而其灵魂上充满了与天同存的忠义正气,不惟未死,且到处显化垂训,唤醒昏
迷的众生,并且主持人间祸福及天地气数的劫兴。’嘿,还是一省之长呢,一派热昏的
胡话,何键的言论与孙中山先生和蒋总司令的训示有何共同之处?”肖亦文是不信鬼神
的,他只崇拜蒋介石,“你怎么看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难道也想遁入空门?”他原本
是跟姐夫隋风旋开点玩笑,想不到隋副师长却大言不惭地苦笑一下,说。“我虽年过三
十,然而,世间的荣辱兴衰,我都看透了,战争,太残酷了。这些,你还未经历,你不
太懂,我已被朋友和敌人的鲜血压得喘不过气来了。”隋风旋面露痛苦的神色,随即苦
笑一下说,“不谈这些了。”
    “蒋总司令为何把你放到二十八师来的呢?公秉藩师是北方军队呀!”肖亦文不解
地问。
    “蒋介石高明就在此矣!”隋风旋似有无限感慨,“公秉藩是北方部队。蒋(介
石)、冯(玉祥)、阎(锡山)中原大战,投入军队一百万,双方死伤三十万,蒋介石
终于打败冯、阎,收编了这些杂牌北方军。把这些杂牌军调到南方来为他剿匪,当然信
不过;对我,更是信不过,但深知我和公秉藩不会同流,他要我们互相掣肘。这的确是
高屋建瓴的一着啊!”
    “那么,公师长对蒋总司令是何看法呢?”
    “跟他交往还不多,但此公也甚老练。红军第二次围攻长沙,半月未退而撤退,本
来要他和罗霖尾追红军不放。他却借口分兵合击,从湘东返回长沙。以作战有功为借口,
向何键借了五万大洋,坐火车到武汉,改乘轮船到九江,再坐火车到南昌。等公师到了
南昌,红军已打开吉安,然后又自动撤退了,这一冠冕堂皇的借口,使鲁胖子和张辉瓒
甚为恼火,并结下疙瘩。在南昌高级军事会议上,公秉藩在蒋介石面前立下军令状,回
来后跟我讲,‘让老蒋刮目相看’,并下了狠心,在夺取东固的战斗中,要首建奇功。
嘿嘿,我看,他没有跟红军作战的经验。蒋介石刚刚中原大捷,正在得意忘形的时候,
把江西的共产党说得一钱不值。高级将领们个个跃跃欲试,都等着换肩章呢!”隋风旋
摇头叹息,随即问肖亦文:“你们中央社也在推波助澜。前不久看到你们的电讯,称:
‘黄公略是旧式军官出身,头脑里充满着地方保守观念,在与自己权利冲突时,便不肯
接受伪中央的命令。’我跟他同学同事近十载,我以为黄公略并非如此。如果我们这样
看他,在制定战略战术上就会自欺欺人,自食其果。”
    “不过,这条电讯中谈到敌人的枪械,我以为是有根据的。”肖亦文红着脸与隋风
旋争辩道,“枪械虽号称三万支,其实真正能用的不到五千杆,而且其中多半是老式的
独响,子弹又异常缺乏。他们所谓的武器大概不外刀叉梭镖罢了。”肖亦文讲完,隋风
旋不再吭声。这时,公秉藩领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名叫刘老汉的人走进来。一见肖亦文,
公师长大大方方地热情握手,用陕西官话说:“欢迎欢迎,久闻肖先生大名。”
    肖亦文怕他搞误会,忙说:“我写的通讯报道,一般用‘艾石龄’的笔名。”
    “知道知道,你姐夫介绍过你。并且说你才华横溢,有惊人的判断力。那篇《平江
暴动前夕的彭德怀》就写得很好嘛,要是当权者看到你的大作,采取果断措施,把彭、
黄扼杀在摇篮里,又何苦现在兴师动众,大动干戈咯?”
    肖亦文被公秉藩夸得心里甜酥酥的,对他产生了极好的印象。
    “刘老汉,你的情报可靠不可靠?咱要是吃了亏,你可没好下场呵!”公秉藩指着
那个汉子,大概连问了三次。那位刘老汉简直要下跪发誓了,右手食指对着天,结结巴
巴地说:“长官在上,要是我谎报军情,遭五雷劈顶!”
    肖亦文仔细端详那刘老汉,只见他四十多岁年纪。穿一身破旧的棉袍,戴着直筒老
头帽,未说话前就装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苦脸。他鹰勾鼻子紧皱几下,然后,龇着焦黄的
大门牙说:“我,我对天发誓,情报完全真实。若有差错,你砍我,我,我的脑壳!”
他用手掌砍了几下颈项。讲话时,口内冲出一股浓臭的烟味。公秉藩厌烦地把身子退后
两步:“算啦,只要真的东固没共匪,我赏你五块大洋,二两大烟士。”刘老汉真的磕
头了:“谢谢师长大人,谢谢师长大人。”马弁踢了他一下,他笑着爬起就走。
    “大烟鬼,一个逃亡的土财主,跟共产党有不共戴天之仇,几次的情报都准确。”
公秉藩赞扬地说。
    “隋副师长,咱们明天就干!”公秉藩摩拳擦掌地说。
    十二月二十日清晨,二十八师偃旗息鼓,急行军四十里。途中真的未见一个红军,
道路也是原封未动,很快占据了东固西侧的九寸岭。朝东固那边放了几炮,打了一阵乱
枪,也不见反击,公秉藩便一气呵成,占领了东固镇。原来,这儿早是座空镇,没见一
个红军的影子。公秉藩选了一间大店铺作师部,安架好无线电发报机,踌躇满志地对副
官口授电报稿:
     
           “抬头;南京蒋总司令、汉口行
         营何应钦、南昌行营鲁涤平。以
         下电文相同:廿日克复东固,截获
         甚多,黄公略落荒而逃。公秉藩。”
     
    口授完了,公秉藩很得意地邀请隋风旋、肖亦文、参谋长等,在东固四局巡视布防。
    东固长二十五里,宽二十里,四面环山,西北有九寸岭、观音岩;东北有东固岭;
西南有白云山;东南有大乌山。山上那密布的原始森林,常年在云雾中生长。眼下,东
固已是一座空镇子。
    这些时日,天老是晴不起来,经常大雾弥漫,五米以外看不见人。
    张辉瓒在罗坊停留一天,事前事后都没有通知从新安、富田方向包围东固的二十八
师公秉藩。而公秉藩早就想独占鳌头,这回,终于大显身手,首夺攻占东固的头功。
    公秉藩一行在东固四周巡视完回师部时,电台台长送来一份蒋介石签署的嘉奖令,
并授予二级宝鼎勋章一枚。那一晚,公秉藩、隋风旋做了一个甜美的梦,肖亦文通宵未
眠,赶写了一篇电讯稿。
    第二天清晨,公秉藩还在睡梦中。突然,副官急急把他喊醒,报告说:“师座,北
边东固岭方向的隘口上,发现大股共军,向我守卫部队发动猛攻。”
    公秉藩随即问隋风旋:“以兄之见?”
    隋风旋犹豫了一下,说:“会不会是张师长从北路会攻东固?”
    公秉藩立即反驳说:“那怎么可能呢?不是约好二十号会攻东固吗?今天是二十一
号了,既然蒋总司令、何、鲁都得到电报,想必张总指挥也知道我师已占东固。这,一
定是红军来包围我们了。”
    隋风旋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看见公秉藩态度强硬,便附和说:“公师长的分析,
有道理。”
    “那就把他打回去!”公秉藩发布战斗令。
    二十八师死守在山口,居高临下,向冲来的“敌兵”扫射炮击,“敌兵”一批批地
倒下,又一批一批地冲锋。双方不知死了多少人。当然,进攻的一方死得更多更惨。战
斗一直进行了四个小时,公秉藩亲临前线,指挥阻击,他命令:“不惜任何代价,保住
东固。”他想,二级宝鼎勋章还是画饼,眼下放在蒋总司令的保险箱里,也许正在途中
吧。如果蒋介石发现东固得而复失,不但不再给他宝鼎勋章,搞得不好,脑袋还会搬家。
    “打,给咱狠狠地打!”公秉藩下令。
    “冲,给我勇猛地冲!”那边的指挥官也在发号施令,那人不是别个,正是剿匪前
敌总指挥兼十八师师长张辉瓒。
    双方把轻重机枪以及各自的大炮都架上,真刀真枪地干了四个小时。到中午时分,
冬日的太阳懒洋洋地露出了粉红色的脸蛋,浓雾渐渐消散。双方吹起了冲锋号,旗手擎
着“青天白日”旗滚在一起了。
    “咦?怎么回事?红军也打青天白日旗?”两边的前哨指挥官都傻了眼。
    “停一停,停止射击,是自己人,自己人哪!不要打枪!”当官的,当兵的,鬼哭
神嚎似的叫嚷着,挥动着胳膊。
    枪声消失,遍地死尸,一些重伤兵在冰冻的泥地上打滚,呻吟,骂娘。
    张辉瓒和公秉藩都杀红了眼睛,一见面就互相指着鼻子骂娘。戴岳和隋风旋从中调
解也无济于事,反而越吵越烈。
    公秉藩气冲冲地回到师部,向电台台长口授一份电报:“南京蒋总司令:二十一日
张师进攻我师。同室操戈,系张师功不相让,事出有意。公秉藩。”
    不久,蒋介石一个电报拍给张辉瓒,把他训斥了一顿。张、公二人均在气头上。公
秉藩早就想摆脱张辉瓒的指挥,乘此机会掉头跑回富田休整,不与总指挥发生联系。张
辉瓒未能占领东固,反而死伤多人,又被蒋介石骂得狗血淋头,咬牙切齿地骂道:“姓
公的,没有你这个北方小子,我张辉瓒的‘铁军’照样打胜仗,你滚得越远越好!”
    张辉瓒好似一个输了钱急于翻本的赌棍,他无处发泄自己的兽性,命令部下:东固
已匪化,四十里内,凡十岁以上的男女老少,格杀勿论。不论民房公房,草屋土屋,在
部队撤退前,一律烧光!凡可携带之物资、食物,全部带走!
    张辉瓒的这一手令,好似在他自己的死刑判决书上画押一般,成了他一个月后,在
东固授首的直接原因,这也叫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来到。
    “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黄公略已按照红军总部的部署,从东固到龙冈,安排了一
个口袋,且看这位盲人骑瞎马式的将军如何‘长驱直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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