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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冈战役刚刚结束,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呛人的火药味。远处,时时响着冷枪,那不
是战斗的枪声,而是新缴了敌人枪支的赤卫队员们,在过枪瘾,无目的地朝天空或是远
处的树杆,放枪试眼力。毛家坪开阔地上,集中了敌我双方的兵员四万多人,加上当地
的赤卫队、少先队、儿童团、妇女会、担架队,埋死尸的民工……,总共将近有六、七
万人。人挤人,真热闹啊!
    最热闹的地方要算看押着张辉瓒的地方,这里被围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有些性
急的小伙子爬到树上去看;有的从人群外边朝张辉瓒丢石头,也不知丢在谁的脑壳上。
反正外边的进不去,里边的也出不来,这可急坏了李少辉,在这隆冬天气里,他急得全
身大汗淋漓。
    那张辉瓒经过了紧张、劳累,额上又流血过多,这时候精疲力竭,象个醉汉,任人
摆布。只见他耷拉着脑袋,双手被反剪着捆在身后。他不敢看人,只晓得四周全是愤怒
的人群,是如林的手臂,是瞪得鸡蛋似的怒眼。人声嘈杂,谁在讲什么,他一点也听不
清楚。他自知大难临头,死期已到,不做任何挣扎、反抗,更不存在一丝幻想。
    突然,人群自动地闪开一条两人宽的路来,前边过来了一群红军将领。
    “毛政委来了。”
    “看,大个儿是朱总司令。”
    “黄军长瘦多了……”
    原来,毛泽东从黄竹岭下山后,急匆匆来到龙冈,大路上碰到了黄公略。
    “公略,这一仗,红三军打得好啊!”毛泽东夸奖着。
    黄公略说:“在木坑,跟戴岳对峙了几小时,真急死人!”
    “打得不错,从你的脸色看,三军又牺牲了不少同志!”毛泽东注视着黄公略那清
癯、憔悴的瓜子形的脸。他比黄公略大五岁,这眼光,是兄长看弟弟的眼光,亲切而理
解,又给人以无限的慰安。
    黄公略眼眶里湿润了,泪珠差一点滚出来。他苦笑了一下,转过脸去,心疼地说:
“初步汇报,死伤三千,没有木板棺材,只好几十个人挖一个坑。”稍停,他自豪地说:
“三军的战士多是土生土长的农民,他们宁可死在战场上,也不愿被自己人当作‘AB团’
杀了——所以,打仗勇猛顽强。”
    “你训练出来的嘛,跟你的性格一样!”朱总司令笑一笑,缓和了难堪的气氛。
    毛泽东深知黄公略爱兵如子,平时对每一个士兵情同手足。死一个人,好似砍了他
的指头,现在,一下子死伤三千,全军死伤了三分之一,怎不心疼呢?
    一行人正走之间,看见路旁稻田里挤了一堆人,人声嘈杂。“发生什么事情了?”
毛泽东问。
    “押解着张辉瓒,群众在看热闹。”黄公略脸上有了笑意。
    “走,看看去。”毛泽东把手一抬,示意黄公略引路。
    “毛委员来了,”一个中级军官喜悦地轻轻地讲了一句。
    “毛委员来了!”一个士兵大声地嚷着。
    “毛委员来啦——!”人们欢呼着,都把注意力集中到来人这边了。
    人们恭恭敬敬地闪开一条路,让自己的红军首长大步走过来。
    毛泽东那炯炯的目光射在张辉瓒脸上,使他羞愧得不敢抬头,轻轻地喊了一声:
“润之先生。”
    毛泽东说:“松绑。这么多人,他往哪里逃呀!”
    李少辉亲自把张辉瓒从绳捆索绑中解开。张辉瓒的手臂手指已经捆麻木了,他下意
识地活动了几下,耸耸肩,摔摔胳膊,按按指节。见到了毛泽东,他眼里又闪起一道希
望之光。他重又抬起了头,稍稍恢复了一点高级将领的气派。
    毛泽东向他打听了一些敌军的情况,诙谐地偏着脑袋问:“张师长,是你剿了朱毛
彭黄,还是朱毛彭黄剿了你?”
    张辉瓒两腿打颤,可是,讲话的口气仍很傲慢:“我判断错了,以为只有黄公略的
一个军,想不到中了你们的埋伏!”
    “要是只有黄公略的一个军呢?”朱德插嘴问。
    “我想,我会打赢的。”张辉瓒没想到黄公略就在眼前。
    “龙冈这一仗,就是黄公略打主攻。这你该服气了吧?”毛泽东很欣赏地看了黄公
略一眼。对张辉瓒说,“认识一下吧,他就是你们追赶了两年多的黄公略。”
    张辉瓒与黄公略的眼光一接触,好象遭了雷击一般,立刻耷拉下脑瓜,轻轻地摇头
叹息。他不服气哩,他悔恨一九二八年七月平江暴动后,为了保存实力而没有听从何键
的调动,只派了少数部队去合围红五军、结果,酿成今日的大祸。
    “胜败乃兵家常事!”张辉瓒喃喃地说。
    “看样子你还不服气,有本事的,我们再较量一次!”黄公略毕竟年少气盛,他不
怕敌人的谩骂,也不信敌人的奉承,但他最不能忍受敌人的歧视。
    在张辉瓒眼里,黄公略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心里估量,虽然十八师师部及
戴、王二旅覆没,但是,还有他的内侄朱耀华的五十四旅和公秉藩的二十八师正从东固
向龙冈进军,谭道源的五十师在源头、东韶一带向龙冈夹击,南边兴国方向还有十九路
军……他还存在着侥幸心理。
    李少辉把张辉瓒带到红军临时总部,这是一间大铺子。
    “出多少钱放我?”张辉瓒仍然傲慢地问。
    朱德盯视着这个被俘的大胖子将军,鄙夷地威严地回答道:“我不是做生意的,我
们要在你自己的部队面前,在被你清剿过的红三军及人民面前公审你。”
    张辉瓒深知自己罪恶深重,尤其是对赣西北、赣西南的清剿,搞得十室九空。东固
一带,“十岁以上的男女老少格杀勿论”是他干的。欠下了多少血债啊!一听要受公审,
知道就是死路一条,他的气焰被压了下去。
    朱德停了停又说:“我们打算成立一所红军学院,你愿不愿意去教课?”
    张辉瓒细声说:“我愿意的。”同时却把耳朵伸得老长,希望能听到突然响起的枪
炮声,窃盼着他的部下会来拯救他。
    朱德为了试试张辉瓒的人品,故意问他:“依你看,我们下一仗应该攻击白军哪个
部队?”
    “嗯——你们应该去攻打驻在兴国的十九路军,十九路军只有两个师,一个独立旅,
这些广东佬经不起打,他们是这样布防的……”张辉瓒突然来了劲儿,很希望十九路军
跟他一起殉葬。好象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一个会水人的脚死死不放一样。为了这个目的,
他把十九路军的机密也和盘托出。在这一点上,他是讲了真话。他透露的机密,跟红军
侦察的情报完全一样。
    “你想得好,把我们调虎离山?这一回,让你亲眼看看,红军怎样在二十四小时内,
横扫源头、东韶,消灭你们的五十师谭道源吧!”黄公略愤恨地说。
    张辉瓒轻轻咬了一下嘴唇,正正老花眼镜,完全用战败将军的口吻,求饶说:“我
有罪,不过,我是职业军人,我的使命是打仗,我现在愿意赎罪。”
    接着,张辉瓒自己用龙飞凤舞的毛笔字,开具一张清单:步枪五千支、子弹一百万
发,机关枪五百架,西药(清单由红军开列),无线电台五架。总值二十万光洋。
    “一纸空文,真的有用吗?”黄公略看了这份军火单,心里为之一振,反问张辉瓒。
“你写的这些,真的有用吗?”红军多么需要枪支弹药啊,红三军在龙冈战役前,三个
人才有一支步枪,许多战士四肢打断了,没有麻药,是用盐水消毒,用钢锯截肢的,多
么痛苦!
    张辉瓒坦白地说:“我在上海、汉口三家银行存了钱,原来准备退役后颐养天年用
的。现在,我愿悉数交出,只要保证我的生命安全,一切照办。”
    毛泽东未置可否。离开指挥部时对黄公略说:“好好看着,不要杀!”
    毛泽东找到红军卫生部长,要他赶快开列所需西药单子。可是,这个部长迟迟开不
出单子来。
    白区那边,张辉瓒的妻子心急如火,一时飞上海,一时跑汉口,还通过关系找到地
下党。提出只要保全张辉瓒的性命,不惜一切代价,愿意出钱赎命。
    龙冈一役消灭张辉瓒九千人马。红军立即挥师东征谭道源的五十师。这个战役的主
攻由彭德怀的红三军团担任。黄公略的红三军,由于龙口战役中损失惨重,未能迅速赶
上决战,致使谭道源师逃跑一半,这样,红军用五天时间,消灭敌人一个半师,从而胜
利结束了第一次反围剿。
    源头之役,红三军意外地逮住一个女俘虏,她就是中央社前线特派记者宋晓飞,一
个年轻漂亮,性格倔强的娇小姐。这在中央苏区又是头条新闻,年轻的战士们,围观宋
晓飞的劲头,真不亚于围观张辉瓒。
    宋晓飞穿着一身黄咏叽军服,留着时髦的“同化”头发,漂亮的瓜子脸上,涂了些
泥巴与烟灰。她是故意把自己弄得很脏很难看的,但是瑕不掩瑜,她毕竟是个美人儿。
    竹妹子把宋晓飞带到黄公略面前,愤怒地说:“瞧这白匪小老婆,还蛮凶哩,要她
交出武器,她竟跟我摔起跤来,把我的脸都抓破了。”
    原来,宋晓飞在兵荒马乱之中,与师部失去联系,便一个人躲在一家民房的阁楼上,
当地赤卫队、妇联会搜索溃兵时发现了她。
    宋晓飞有什么预感似的,在未当俘虏前,就用麻线把衣服缝得紧紧的,内衣内裤连
成一片,军衣军裤缝在一起。赤卫队员们发现了她,并未搜身,唤来了竹妹子一班妇女
和她打交道。妇女们上前要她交出武器,她面无人色,一声不吭,象个哑巴似的。老俵
们的话她听不懂,但看得懂是要她交东西。她身上有一支勃朗宁小手枪,这是她的堂姑
妈宋美龄送给她的,她要用来自杀,万万交不得的。另有几十块光洋,她倾囊丢在地上,
还有一些名片,上面印着“中央社前线特派记者宋晓飞”的名字,她不愿交。
    “把枪交出来!”竹妹子仇视地盯着宋晓飞,连喊了五声。宋晓飞仍然缩在屋角里,
不动声色。“冲上去!”一个士兵怂恿竹妹子。
    竹妹子纵身上前,便与宋晓飞扭在一起了。宋晓飞哪里是竹妹子的敌手?经过一场
搏斗,终于被解除了武装,押送到黄公略跟前。
    黄公略看着宋晓飞那个落魄样子,心里好笑,尤其见她将全身衣服都缝在一起,好
似布袋木偶人似的,更觉得有趣。心想,哪里来的这个怪物啊!
    宋晓飞仇视地瞧着黄公略,有凳也不坐。昂着脑袋,半天才吼叫着:“放开我,我
要见你们最高长官!”
    “很抱歉!毛政委、朱总司令没时间接见你,彭德怀军团长去追击五十师残部,我
跟你谈谈行不行?”黄公略露出雪白的牙齿,大方而又随和地说。
    宋晓飞又重新看了他一眼,她是从脚底看上去的。只见黄公略穿一双布草鞋,打着
黄色绑腿,穿一身灰布军装。左臂上的长方符号上印着“红军”二字。脸庞长长的,两
眼炯炯有神;面色憔悴但掩饰不住一股踌躇满志的神色。她猜不出这是谁。也许,是个
连排长吧?!在国民党军队里,一个普通排长都比这人穿着得神气多啦。宋晓飞又低下
眼睛,不愿回话。
    “你是什么态度?黄军长跟你谈话你都不理!你不是要找最大的长官吗?”竹妹子
捅了她一下,又好气又好笑。
    这一下还真有用。宋晓飞猛地抬起头,两眼光闪闪地,又从脚到头,扫视了黄公略
一遍,轻轻地说:“黄公略军长?”不由自主地摇摇头,她不相信。
    “也许是吧!”黄公略自己坐下来。掏出一支麻雀牌香烟,怪有味道地吸起来。
    “我是中央社记者,我有特权,你要放我回去!”宋晓飞憋红了脸,从衣袋里掏出
名片。
    “中央社参加了对苏区的围剿。你是俘虏,愿做俘虏回去,还给你三块钱。”黄公
略幽默地说。
    “国际公法规定,要保护记者。”宋晓飞也不示弱。
    “好吧,请你这个记者看看你们中央社的反共文章吧:‘朱毛彭黄四大寇’;‘黄
匪公略窜入莲花’;‘赤匪黄公略率部自相残杀’……你们是蒋介石的应声虫,你们不
是客观公正的记者,所以,不能随便放你回去。我建议,你在苏区呆上四个月,然后回
去写一本书,保证畅销,还可以捞到一大笔稿费!”黄公略挖苦说。
    宋晓飞一听说要她留下四个月,顿时急得抹眼泪,一些藏在心里的难听话,也瓢泼
似的倒出来:
    “侬德国(你这个)鬼地方,我一天也住不下去!”
    黄公略听得懂她的上海话,而竹妹子和其他赤卫队员听了却莫名其妙。“这里是中
央苏区,怎么是‘德国’?”竹妹子圆睁着眼睛,自言自语地说。黄公略忍俊不禁。
    “你们‘共产共妻’!‘共产’,我身边只剩下一只宝石戒指,拿去算了;‘共
妻’,谁靠近阿拉,阿拉就咬死他!”
    “哈哈哈哈。怪不得你全身衣服都缝成一片啦,怕共妻呀,哈哈哈哈。”黄公略仰
天大笑。竹妹子他们也笑弯了腰。
    “你们共产党,不要祖宗,不孝父母,不爱弟兄,出卖国家民族,不讲礼义廉耻,
毁灭中国的伦理道德……。”宋晓飞把蒋介石的演说词背得滚瓜烂熟,一口气数落了半
天。
    “放肆!”刚才还哈哈大笑的黄公略,拍案而起。竹妹子缴获的那支勃朗宁小手枪
在桌面上也跳起舞来。黄公略习惯地抓起枪,在手里掂了掂。那宋晓飞突然惊呼道:
“侬不能打,侬不能打!”双腿跪在地上求饶。
    黄公略把勃朗宁小手枪啪地一声压在桌上,怒不可遏地吼道:“太放肆了。你把蒋
介石的训词都搬出来骂我们。好,给你四个月时间,你去考察一下,共产党是不是不要
祖宗,不孝父母,不爱弟兄?!蒋介石讲什么礼义廉耻?他就忘了一个‘耻’字。去
吧!”黄公略把手一挥,给竹妹子做了个手势。
    宋晓飞很不服气,边走边用英语骂道:“都是些没有文化、没有教养、没有知识的
蠢猪!”
    “你回来!”黄公略忍无可忍,用英语叫她回来,又对她说:“坐下”
    宋晓飞想不到苏区还有人能懂英语,只好规规矩矩地坐在屋角的小竹椅子上,老实
些了。
    正在外边祠堂里开军事会议的红军将领们散了会,说笑着往三军军部走过来。听见
小房里有人在用英语对话,感到新奇,都挤进来看热闹。
    黄公略一时指指宋晓飞,一时向首长们招招手,用英语说:“这个中央社记者,自
以为是个大学问家,骂我们是没有文化、没有教养、没有知识的蠢猪。我只会英语,你
们试试她懂多少种。”
    首长们哈哈大笑,一个留学法国的师长用法语问她:“你对共产党为什么有这么深
的仇恨?你知道拿破仑吗?”
    宋晓飞听不懂,摇了摇头。
    一个在苏联学过炮兵的参谋处长用俄语问她:“你读过普希金和莱蒙托夫的诗歌吗?
读过屠格涅夫哪些杰作?”
    宋晓飞听得有些发呆,艰难地摆了摆头。
    一个高高大大的满脸络腮胡子的人,笑嘻嘻地用德语问她:“你知道海涅吗?你知
道俾斯麦吗?十字军远征是怎么回事?”
    宋晓飞更是一句也听不懂,惶恐地挨着土砖墙,慢慢地站起身子。天气并不冷,她
却颤抖着,羞愧得无地自容,老老实实地用上海普通话说:“长官大人,我,我小看你
们了。”她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嘤嘤地啜泣着,不敢看黄公略一眼。脸上的汗珠儿,
簌籁地往下滚,她用手一抹,那糊在脸上的泥巴、烟灰被抹得满脸都是。
    红军将领们互相拍拍肩膀,边说边笑地走出小房间。
    黄公略心想:幸亏黄埔军校规定要考英文,逼着自己学了这门功课,否则,给这个
洋学生骂了还蒙在鼓里哩!
    竹妹子带着灰溜溜的宋晓飞,离开了三军军部。一晃过了四个月。这四个月对她来
讲,胜读十年书。她和竹妹子由仇敌变成了好朋友,竹妹子参加掩埋尸体,她则一旁呆
呆地看着,用手帕抹眼泪。战争,太残忍了,一仗下来,双方死伤几千人,他们都是中
国人,都是父母的心肝宝贝啊!竹妹子给红军洗衣补鞋,她就在一边做下手。她从小养
尊处优,纽扣掉了都是姨娘(佣人)缝,她只会打毛线,现在要从头学起了;竹妹子会
唱优美动听的兴国山歌,她听得入了迷,但插不上嘴。竹妹子给被俘的白军士兵做宣传,
这回,她的学问派上了用场,竹妹子怂恿她编节目,她试了试,凑了一首兴国民谣给竹
妹子唱:
     
             哎呀味——
             哥你不要当白军,
             白军给人来看轻,
             你在队伍受打骂,
             我在村中难做人。
             哎呀——唻——
             哥你不要当白军,
             白军给人指背心,
             你当红军妹光荣,
             当兵就要当红军。
     
    竹妹子那百灵鸟似的婉啭的歌喉,唱得俘虏们的心里甜甜的,有人悄悄地抹起眼泪
来。宋晓飞发觉自己编的山歌受人欢迎,心里乐滋滋的,说不出有多高兴啊!
    村里的细伢子组织起来上红军小学,没有老师也没教课书,竹妹子又找到宋晓飞。
宋晓飞花了半夜工夫,编了第一课:《红白黑》。第二天,就在大樟树下,给十几个光
屁股的留铲子头的细伢子上课:
     
             红!红!
             天上的红日,
             我们的红军,
             两个相比一样红;
             白!白!
             天上有白云,
             地下有个白军,
             两个相比一样白;
             黑!黑!
             炉中有黑炭,
             反动派有个黑心,
             两个相比一样黑!
     
    很快,村里的孩子以及一些伤兵员就都会背这一课了。还有些伤兵见了宋晓飞,就
开玩笑地喊:“红,红,红,红妹子满脸笑容……哈哈。”宋晓飞真的脸一红,笑眯眯
地跟他们做个鬼脸,笑骂道:“黑,黑,黑,你们是一群黑脚杆,格格格。”
    一九三一年的春天,苏区军民过的是什么日子啊!红军战士要把粮食积存起来,准
备第二次反围剿。苏区老俵把粮食送给红军,自己挖野菜,剥春笋,摸田螺,一天西餐
瓜菜,填不饱肚皮。宋晓飞从小长到二十三岁,还没过过这样的苦日子,她跟妇女们一
同下田摸田螺,捉泥鳅,感到新鲜而有趣。可是,那煮成稀里糊涂一锅的饭菜汤,开始
她真不敢下咽,觉得又脏,又腥,只见野菜不见饭粒。后来肚皮饿得不行了,也就只好
捏着鼻子吃。渐渐地,宋晓飞的穿着打扮,爱好习惯,思想感情都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
整整过去四个月了,她记起黄军长对她的许诺,要竹妹子带她去见黄公略。
    黄公略正忙于准备第二次反围剿。宋晓飞既然来了,他也只好放下手头的工作,跟
她谈一次话。说实在的,黄公略一向把苏区的细妹子、大姑娘,都看成自己的小妹妹一
般,她们也不把他看成统帅上万人的一军之长,而是把他当成自己的老兄,说话没大没
小,嘻嘻哈哈,互相还常开开玩笑。
    但是,宋晓飞一进屋,黄公略的脸色立即严肃起来,公事公办地请她坐下,开门见
山地对她说。“宋女士,你可以回去了。这支‘勃朗宁’还给你,只是那七颗小子弹我
取下了。另外发给你三块大洋做消费。”说罢,真的从抽屉里取出勃朗宁小手枪和三块
叮当响的“袁大头”,丢在桌面上。
    宋晓飞却不去接,而是羞赧地说:“黄军长,我不回去了,你愿意收下我吗?”
    “唔?不回去了?这里‘共产共妻,不讲礼义廉耻’,你不害怕?”黄公略嘲讽地
朝她眯了一下眼睛。”
    “那都是谣言,红军的确是正义之师。我是真心真意地想留下来,为你们做一点事,
如果不增加你的麻烦的话。”宋晓飞涨红了脸,诚心诚意地说。
    “我们苏区很苦,马上要打大仗,随时有生命危险,你还是回去吧,光凭热情是办
不成事的。”黄公略诚恳地规劝着。
    “你不要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这四个月我也是吃野菜、摸田螺,一步一步走
过来的,你们当军长师长的都吃得苦,我就吃不得苦?”看样子,宋晓飞是个倔强的姑
娘,与一股娇小姐不大一样。
    “好吧,你愿意留下,我们欢迎,什么时候想走,提前告诉我,护送你,只是不要
偷偷摸摸地走。那样,在路上会被当逃兵杀头的。”黄公略开诚布公地嘱咐她。她不满
地噘着嘴说:“依又小看阿拉!”
    黄公略笑了。
    “黄军长,我有一个请求,不知行不行?”宋晓飞的脸涨得象个关公,绯红绯红的。
    “说吧,只要能办到一定给办。”
    “我到苏区四个多月了,家里一定以为我死了:我想借你的电台,告诉肖亦文,我
没死,活得很好。”宋晓飞提起肖亦文,心里便是一阵激动。
    黄公略把她带到一间房里,那是红军总部的报务室,他要报务员打开唯一的一台收
报机,里面吱哩哇啦响了一阵,接着,传来嘀嘀嗒嗒的声音:
    “二十八师公秉藩钓鉴:总司令限令五月十五日国民会议召开之前攻占龙冈、东固,
希遵令前进!不可徘徊……”报务员递给黄公略一份电报译稿。原来,敌人以为红军没
有电台,互相用明码发报。
    “我们缴获的发报机给士兵砸坏了,你的报安电报,只好等打完下一仗,把公秉藩
那部电台缴过来再说了。”黄公略对宋晓飞说。宋晓飞有些失望地说,“有把握吗?不
过,现在让我干点什么呢?”
    黄公略郑重其事地说:“我任命你为宣传队长,立即上任。呶,这七颗小子弹也给
你护身!”
    宋晓飞激动地握着黄公略的手,使劲地摇了几下,她知道这是军长对她极大的信任。
    “道命!”她学着竹妹子们的口吻,把右手放在额发间,行了个军礼。随即与竹妹
子一路欢笑着,走向充满阳光的绿色田野。
    东固山的春天是十分秀丽多姿的,松柏青翠,映山红一片片,一丛丛,象火焰,象
燃烧的红霞。东固山的脚下,有一个小村子,它有个古怪的名字——(土敖)上,离东固
圩八里地,眼下,它是红军总部所在地;红军三、四、五、八、十二等各军共三、四万
人,集中在东固待敌,这可需要指挥员的胆略。从地形上看,红军似乎被敌人四面包围
着:西边有王金钰部的五路军率四十七师和公秉藩的二十八师,由吉安进至富田、陂下
一带,离东固仅四十里;北面有郭宗华的四十三师由吉水进至水南、白沙,在东固北约
七十里;南面是蒋光鼐、蔡廷楷的十九路军仍在兴国城;东北边还有孙连仲的二十六路
军、朱绍良的第八路军。共二十万大军,把东固围得水泄不通。
    红军在东固待敌二十多天,仍不见敌人出动。有些人等得不耐烦,牢骚怪话不绝于
耳。但是,红军总部不理这些,决心等待时机,在敌人行动之中消灭敌人。可是,敌人
也很狡猾,他们采取新的战略: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尤其是公秉藩最为老谋深算。公秉藩早就进兵富田、固陂圩一带,离东固只有四十
里。在第一次围剿中,他由于狡猾,不但没有损兵折将,还冒功领了赏。这回,他就得
加倍小心翼翼了。张辉瓒在东固公审被杀后,他那颗脑袋,从赣江上游飘到吉安城,就
是公秉藩派人打捞上来的。张辉瓒的脑袋时时在他的眼前浮现、跳跃,阴魂不散,好似
要找他做替死鬼似的。惹得他时不时下意识地摸一摸颈项。他从吉安向东固推进时,走
一步,望一望,每到一地,就大挖壕沟,修筑堡垒。速度慢得象蚂蚁爬似的。
    蒋介石电令各总指挥:在五月十五日国民会议前,所有各省赤匪须一律肃清。日子
一天天过去,眼看五月十五日即将来临,何应钦催逼二十八师前进的电报一封接一封拍
来,公秉藩也真的有些焦急了。不进则违犯作战命令;进则如入敌国,两眼一抹黑,得
不到红军的一点消息。
    公秉藩想起了第一次围剿时那个宝贝——帮会头目刘老汉。便派人把他找来,亲自
给他打气说:“刘老汉,上次你的情报十分准确,本师建立功勋,也有你一份光荣。这
一回,你还要打起精神来,为本师效劳,我会好好奖励你的。
    隋风旋也跟着讲好话,又哄又骗。
    “师长大人,不是我不卖力,这个地方被赤卫队、儿童团严密封锁着,一只苍蝇都
别想飞进去。”
    公秉藩以为他的大烟瘾发了,家里没钱用,便命令军需尽量供应他一些大烟土,给
了二十块光洋。可是,刘老汉活动的结果,仍然是不知红军的任何音讯,连一点蛛丝马
迹都没有。一天晚上,刘老汉突然哭丧着脸说:“师长大人,请你高抬贵手,让我回家
去吧,我的老母年逾古稀,眼下病在床上快要断气,让我这条小命留下来当个孝子吧!
再给你们搞情报,我凶多吉少,死路一条,求师长大人开恩……”刘老汉一把眼泪一把
鼻涕地哀求公秉藩。隋风旋最看不得这些地痞恶棍,把手一挥说:“救人一命,胜造七
级浮屠,看他有老有小,让他滚吧!”
    刘老汉趴到隋风旋脚下,磕了一个头,慌忙爬起来,也顾不上讨钱,一阵风似的跑
了,好似从阎王殿里放出的小鬼。
    “便衣侦探没有了,只好派武装侦探严密搜索。”公秉藩在屋里踱着步,忧心忡忡
地说,“得不到准确的情报,就会重蹈张石候的覆辙,盲人骑瞎马似的往红军布袋里钻。
奶奶的,真要命啊!”
    隋风旋最近对佛学越钻越有兴趣,他说:“唉,我已看破红尘,你争我斗有什么意
思?如果真有佛国净土,我倒希望有个归宿,阿弥陀佛!”他简直要双手合十。
    公秉藩以为他在开玩笑,便笑道:“老兄,咱们眼下是背水一战,观音菩萨和释迦
牟尼都救不了咱们,还是勇往直前吧!这一仗只要打胜了,蒋总司令会因为我师战功赫
赫而调回后方,那时,吃喝玩乐不尽你去搞?”
    “屏轩兄,你这是望乡台上赏牡丹,自己安慰自己呀!”隋风旋苦不堪言,他后悔
当初重操旧业,如果在长沙跟人合股经商,维持一个小康局面,老婆孩子在一起,日子
多么舒坦啊!悔不当初!
    武装侦探的报告都是千篇一律的:由固破圩通山坑、中洞,直达头破、东固岭的这
条道路上,没有红军踪迹,也没有老百姓。
    “真怪呀,红军主力躲到哪里去啦?”公秉藩和隋风旋在屋里踱着步,他们交换的
眼色就是:红军在哪里?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一天晚上,监视九寸岭的步哨查获了一名由红军逃出的自称营
长的人,马上被带到师部。隋风旋一见他,心里突地一凉,差点慌了神,原来,此人不
是别个,正是张辉瓒的特务营长贺斌,他原先跟黄公略在嘉义暴动,又反水了。为什么
现在又从红军那里逃出来了呢?正在狐疑,贺斌开口要茶喝,一时又要烟抽,还大大咧
咧地对他们说:“他妈的,在那个鬼地方,一蹲就是二十来天,每天喝两餐野菜田螺粥。
再不逃,人都快饿死了。你们快给我搞饭,有肉的话,弄一碗红烧肉,说实在的,现在
我一口能吃半只肥猪……”说到此处,他口水直流。
    隋风旋在暗处,贺斌在明处。平江暴动胜利后,隋风旋任第四团团长,黄公略任党
代表,曾经脱离指定阵地,去追赶贺斌率领投敌的三营,吃了一次大亏,死伤一大半,
隋风旋记下了这笔血债!他不知道这个比他更加反复无常的东西,会讲出什么重要机密
来,只注意地观察着。
    贺斌吃饱喝足,还在继继卖关子,不把情报吐露出来。翘着二郎腿,刁着三妹牌香
烟,以功臣自居。先吹了一顿如何冒险逃离红军警戒线,又提起向黄公略投降的事,狡
猾地说。“我一看张师长快完蛋了,便来了个假投降。嘿,可威风呢,全营吹起敬礼号,
举枪向黄公略致敬。这个时候,他想打死我,可不敢。我了解他这个人,吃软不吃硬,
我对他那么一糊弄,他真的不计前仇了,还任命我当军部直属队的营长。不过,有一回
我把他惹火了,差点给撤了职。”
    贺斌信口雌黄,公秉藩也只好耐着性子听他吹下去。他讲了这么一件事:
    龙冈一役,红三军打得很漂亮,战士们从张辉瓒司令部抬回来很多贵重物品,其中
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式样奇特、油黑乌亮的马克沁重机枪和哈克齐斯轻机枪。战士们这个
瞅瞅,那个摸摸。眼看是些好东西,就是不会用。李少辉问黄公略怎么办。
    “这架哈克齐斯轻机枪,是从特务营那里缴获的,要贺斌来教一教。”黄公略对李
少辉说。
    贺斌被请来了,他摆出一副军械专家的架势,先讲了一通理论,花去了三个小时,
还没谈到哈克齐斯机枪本身。“下次再讲吧,弟兄们。告诉你们吧,我们光是认识零件,
拆拆卸卸,就搞了整整一个月,这种德国造的新式武器,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学会的,何
况你们的文化水平那么低,你们用过的最好的武器还不过是汉阳造。不用急,慢慢来。”
    李少辉和红军士兵们看贺斌那样傲慢,非常生气。情况反映到黄公略那里,黄公略
要李少辉把几十个团、营、连长和作战参谋请来,当然,贺斌也在其中。
    “这挺哈克齐斯轻机枪,是德国的新式武器,我也没用过,不过,听说光学会拆卸
就得花一个月时光,我就不信这个邪。今天,请大家一起来试试,看看半个小时能不能
学会掌握它。”黄公略说罢,便卧在地上,装上子弹,朝着对面山头的一棵大树打了一
梭子。只听得“哒哒哒哒!”一个点射加连发,被打中的大树干上,褐色的树皮树渣,
象受惊的小鸟一样,扑扑楞楞地纷纷飞散开来。
    打完,黄公略又拆开滚烫的零件,讲解操作要领,不到半个钟头,军官和参谋们都
熟悉了。李少辉第一个伏在地上,放了一梭机枪子弹。人们哈哈大笑,只有贺斌心里说
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黄公略大喊一声:“好吧,红军士官学校第一期学员毕业啦!”逗得大家都笑了。
    过后,黄公略对贺斌诚恳地劝告说:“贺营长,既然当了红军,就要有红军的作风、
品质,要谦虚谨慎,跟士兵们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说到这里,贺斌生气地将手里的三妹牌香烟扔得老远:“去他的,什么共同进步!
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早就想归顺国军啦。今天派我值勤,我把部下甩开,来了个脚底
下抹油——开溜,嘿嘿嘿嘿。”贺斌十分得意,露出一嘴焦黄的牙齿。
    公秉藩半信半疑地听着,耐心等着贺斌吹过一阵后,轻声地但又有些胆战心惊地问:
“你谈谈匪区情况吧!可是,有言在先,必须真实可靠,不准哗众取宠,如果查证不是
那么回事,你要考虑后果。”
    “如谎报军情,则军法从事!”隋风旋恶狠狠地补充一句。
    贺斌拍拍胸脯说:“师座,你们如不相信,我贺某人给立个军令状!”
    “你快说吧!”公秉藩不耐烦了。
    贺斌咽咽唾沫,左右看看,好象要向全世界发布爆炸性的消息一样。又紧挨着公秉
藩,极其神秘地说:“长官,你们还蒙在鼓里哩,你们的步哨线外不到十里远,就是红
军主力。他们已经准备了二十来天,光是你们这个正面,就有七、八个军。”
    这个情报可把公秉藩吓出一身冷汗来。他想,红军又是第一次反围剿的作战方略:
集中兵力,消灭一部,我二十八师又得重蹈张辉瓒的覆辙了。公秉藩的脑壳发痒了。不
过,他还是沉住气,追问道:“红军高级将领现在何处?”
    贺斌呷了一口茶,抹抹嘴角,又滔滔不绝地说:“朱德、毛泽东的红军总部设在
(土敖)上,他们挖了防空洞,成天在大山上练习爬山、攀高、冲锋。对付你们二十八师,
仍靠红三军打正面,跟上次歼灭张师长一样。因为红三军都是本地人,人熟地形也熟,
闭着眼睛能走路。”
    “你快说,黄公略在哪里?”公秉藩急得眼里冒金星,而贺斌却故意卖关子。
    “黄公略,就在东固圩;红四军在南龙;红十二军阵地在东固岭、黄沙窑一带,彭
德怀的红三军团在大乌山附近的中美。”贺斌讲着,公秉藩要他讲慢一点,一边用红铅
笔在五万分之一的地形图上做标记。
    贺斌把情报如数家珍地倾吐完毕,又象主人似的从桌上拿起三妹牌香烟,点燃后美
美地吸一口,喷吐着烟雾。
    “好,你去休息吧!”公秉藩要马弁把贺斌带到一边,立即与隋风旋等高级将领商
量对策。
    “幸亏没听王金钰的话,要是冒冒失失向东固、龙冈前进,又是第二个张辉瓒!”
公秉藩洋洋自得地说。
    “不过,王金钰、何应钦、蒋总司令催得那么急,违抗军令,会酿成大错啊!”参
谋长忧心忡忡地提醒。公秉藩善于倾听部属的意见,跟张辉瓒截然相反。
    “我看,还是把贺斌的情报电告何应钦,由他去决策为好。”隋风旋想了个折衷方
案,在座的都说好。
    公秉藩用一百瓦的高频发报机,向何应钦的总指挥部发出电报。
    何应钦也不马虎,立即命令飞行队长田曦,亲自架机到东固、龙冈、兴国一线低空
侦察。”山高林密,从飞机上看不到一个人影,这块经张辉瓒“三光”之后的苦难士地,
仿佛连一只猫一只狗都难以找到了。田曦的侦察报告是:东固一带空无一人。
    何应钦复电公秉藩:“齐电悉,已派飞机仔细侦察,仍盼督饬所属确实搜查,严密
监视。”
    公秉藩接电后,又派出许多便衣和武装侦探到处侦察,仍是没有任何征候。
    “这个姓贺的,一时反共,一时降共,一时又归顺国军,我倒怀疑他是不是共军的
密探。红军惯用苦肉计。上次是沿东固到龙冈一线,派出小部队引诱张师长钻进口袋,
结果,弄得全军覆没。这一回。也许明明没有一个匪兵,却害得我们不敢越雷池一步。”
公秉藩说完,在屋里踱着步,苦思冥想。这一席话,隋风旋听了并不愉快。如果把“贺
斌”的名字换成“隋风旋”,不也是一时反共,一时降共,一时又归顺国军吗?隋风旋
心里虽然不悦,可听了公秉藩的话,火上浇油地说:“很象红军的密探,把他处决算
了。”
    “对,干掉他,省得他在此胡言乱语,扰乱军心。”参谋长下了决心。
    公秉藩把手一抬说:“再等一等,看一看,如果红军仍无消息,再做处置。”
    五月十一日,何应钦又来电令:“连日派飞机侦察,均未见敌踪,仍盼鼓励所属,
不顾一切,奋勇前进,如期攻下东固,树各路之先声。”
    王金钰又从南京发来电报:国民会议五月十五日召开,一定于开会之前占领东固。
    王金钰这个公子哥儿,对于进军东固怀着强烈的野心。因为,蒋介石已经亲口许诺:
在第二次围剿中,如果他的五路军建立功勋,剿灭共匪,则江西省主席鲁涤平去职后,
就让他担任。所以,他要二十八师早些动手,一定在十五号以前占领东固,好在国内外
报刊上大吹一番,在国,民会议上,他就能发表演说。那时,报纸记者会包围着他,他
的巨幅照片将出现在国内外报刊上……其实,他不知蒋介石在向他许诺的同时,也跟二
十六路军总指挥孙连仲许愿:只要打好这一仗,鲁涤平的省主席一定让给他。后来,王
金钰、孙连仲都成了红军手下败将。蒋介石叫鲁涤平滚到浙江去,江西省主席由本地人
熊式辉担任了。这是后话,可见蒋介石是玩弄政治手腕的老政客。
    军令如山,公秉藩只好打起精神,一直拖到五月十六日才动身。谁知,他刚刚出师,
就遭到红军的伏击,被打得全师覆没。不过,他比张辉瓒“幸运”,总算留了一条性命
逃回吉安。第二次反围剿,红军十五天内长驱七百里,连打五个大胜仗,俘虏白匪三万
余人,缴枪两万多支,还缴了十部电台。事后,搜查出公秉藩的一颗私章,红三军宣传
队长宋晓飞,触景生情,诗兴大发,跟竹妹子她们编了一首顺口溜,名叫《公秉藩自
叹》,到处传唱,唱得苏区军民家喻户晓,喜气洋洋。
     
         呢制军服半路抛,公文袋子丢山腰,
         恨不得再生两条腿,化妆伙亻夫拼命逃。
         莫道拥有枪和炮,堪信兵败如山倒,
         飞将军自重霄人,漫山遍野杀声高。
         十里山谷填臭尸,人马践踏乱糟糟,
         前番折了张辉瓒,这回我也跑不了。
         急中且把计谋生,潼关道上学老曹,
         体面两字丢一边,逃得性命是上策。
         我公某混进俘虏营,三块银洋进腰包,
         雨夜偷回吉安城,掩面啼哭泪淋淋。
         万人出师独身归,“剿赤”收场真糟糕,
         提笔起呈心猛省,叫人快把私章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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