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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贝莱第一次真正注意到洁西,是因为她的名字。他是在地区耶诞舞会中喝鸡尾酒时认识
她的。当时是零二年代,他刚毕业,在市政府找到第一份工作,才搬进那个地区不久。他住
在一二二A号大众住宅一个单身汉小房间里,环境还不坏。
     
    当时她正在给客人递鸡尾酒。「嗨,我叫洁西。」她说:「洁西.娜欧妮。我以前没见
过你吧?」「对,我刚搬来本区。」他说:「你好,我叫伊利亚。伊利亚.贝莱。」他拿了
一杯酒,很公式化的微笑着。他刚般来,谁也不认识。在舞会中,当你望着东一堆西一群的
人站在那儿聊天,而自己却不是其中一份子时,那感觉是相当寂寞的。他想,再过一会儿,
等喝够了酒,情况也许会好些吧。这个叫洁西的女孩给人的印象满亲切、活泼的,於是他便
一直待在她旁边,守着那一大缸鸡尾酒,看着来来去去的人,若有所思的啜饮着。
     
    「这鸡尾酒是我帮忙调的。」女孩突然对他说:「我保证它品质优良。你还要吗?」贝
莱这才发现他的小酒杯已经空了。他笑笑,把杯子递过去:「麻烦你。」这女孩有张鹅蛋
脸,并不算漂亮,因为她的鼻子稍稍大了点。她的衣着端庄,头发是浅褐色,额前蓄着卷卷
的刘海。
     
    他们一起喝鸡尾酒,他觉得心情好了点。
     
    「洁西,」他用舌头仔细感受这个名字,「嗯,这名字很好听。你不介意我叫你洁西
吧?」「当然可以。」她说:「你知道这是什麽名字的简称吗?」「洁西卡?」「你永远猜
不到的啦。」「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名字了。」她大笑,顽皮的说:「我的全名是耶洗别。」
此刻他才真的对她感到好奇。他放下酒杯,兴味浓厚的说:「真的?」「真的,不骗你。耶
洗别。这是我在所有个人记录上登记的真名字。我父母很喜欢这名字的发音。」世界上大概
没有谁比她还不像耶洗别了,不过她对这名字却一副很引以为傲的样子。
     
    贝莱很认真的说:「你知道,我叫伊利亚。我是说我真的叫伊利亚。」她似乎不清楚这
个名字的典故。
     
    「伊利亚是耶洗别最大的敌人。」他说。
     
    「是吗?」「是的,圣经上说的。」「哦?我不晓得。不过这不是很有意思吗?但愿在
真实生活里你不会变成我的敌人。」毫无疑问的,从那一刻开始,他们绝不会变成敌人了。
起先,因为名字上的巧合,她对他而言便不只是鸡尾酒缸旁一个亲切的女孩子而已。交往到
後来,他逐渐被她活泼、善良的个性所吸引,最後,她在他眼里,甚至还变的相当漂亮呢。
     
    他特别欣赏她的爽朗。他自己那套阴郁、嘲弄的人生观需要一点调和。
     
    而洁西呢?她倒好像从来不在乎他那张严肃阴沈的长脸。
     
    「噢,」她说:「就算你这个人真像一个可怕的酸柠檬又怎麽样?我知道你的本性并不
是如此,而且,想想看,要是我们两个人都是一天到晚笑嘻嘻的样子,那我们迟早会完蛋
的,一定处不久的。所以,伊利亚,你就保持你原来的样子,牢牢的抓住我,别让我飘走就
好了。」她不但没有飘走,而且还把明朗愉快的气氛带给贝莱。後来,他申请了一幢小小的
双人公寓,附带得到结婚许可。他把结婚许可拿给她看。「请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洁
西?」他说:「请帮我脱离光混住宅,我不喜欢那里。」也许这并不是全世界最浪漫的求婚
方式,不过洁西却非常喜欢。
     
    贝莱记得,洁西婚後也一直保持她习惯性的快乐心情,只有一回例外。而那件事,也跟
她的名字有关。那是在他们婚後的第一年,孩子还没出世。说的更精确一点,就在洁西怀了
班特莱的第一个月。(依他们的智商等级、遗传价值以及他在警察局的阶段,他们获准生两
个孩子,第一个孩子可以在婚後的第一年怀孕。)贝莱回想起来,当时洁西之所以会变的浮
躁不安,可能多少跟怀孕有关吧。
     
    那时候贝莱经常加班工作,洁西为此闷闷不乐。
     
    「每天晚上一个人在地区餐厅吃饭,实在很丢脸。」她说。
     
    贝莱很疲倦,脾气也不怎麽好。「有什麽好丢脸的?」他说:「你在那里还可以碰到一
些英俊潇的单身汉呢。」洁西听到这种话,当然火冒叁丈了。「你以为我吸引不了他们吗,
伊利亚.贝莱?」也许,贝莱是因为太累了。也许,是因为他的学长朱里尔.安德比在C字
阶级上又升了一级,而贝莱却没有升。也有可能是,贝莱有点厌倦了,他厌倦她总想在行为
上表现的与自己的名字相称,而她其实并不是那种人,永远也不可能变成那种人。
     
    不管是什麽原因,总之,他很不客气的说:「你当然能吸引他们,但我不认为你会去
试。忘了你的名字吧!表现的像你自己一点。」「我爱像谁就像谁!」「你想做圣经上的耶
洗别,实在没什麽好处。你知道事实如何吗?告诉你吧,这名字的含意跟你所想的根本不一
样。圣经上的耶洗别在她自己看来是个忠贞的好妻子,据我们所知,她并没有情人,也不会
大吵大闹,而且她在道德上一点也不随便。」洁西愤怒的瞪着他说:「谁说的?才不是这
样!我听过『浓妆抹耶洗别』这句成语,我知道那是什麽意思!」「也许你认为你知道吧,
不过我还是要把事实告诉你。耶洗别的先生亚哈国王去世後,由他的儿子约兰继承王位。约
兰的军事将领耶户发动叛变,杀了约兰。接着,耶户骑马来到耶斯列找耶洗别。耶洗别听见
他来了,知道他来的目的就是要杀她。她是个骄傲而勇敢的女人,所以她在脸上化了浓的
妆,穿上最好的衣服,如此她才能以傲慢且藐视的姿态跟他见面。最後耶洗别被耶户从皇宫
的窗户扔下来摔死了。在我看来,耶洗别所制造的结局挺好的。不管大家知不知道故事内
容,但『浓妆抹耶洗别』的典故就是这麽来的。」第二天晚上,洁西轻声对他说:「我看了
圣经,伊利亚。」「什麽?」有好一会儿,贝莱真的不知道她在说什麽。
     
    「有关耶洗别那段。」「噢,洁西!如果我伤害了你,我向你道歉。我太幼稚了。」
「不,不。」她把他的手从自己腰上推开。她坐在沙发上,离他远远的,态度冷静而僵硬。
「知道事实是很好的。我不愿被无知所愚弄,所以我才去看有关她的记载。她是个很不道德
的女人,伊利亚。」「呃,这几章内容是她敌人写的,她究竟好不好,我们无从评断。」
「她杀了她所能抓到的每一个耶和华先知。」「据说是如此。」贝莱伸手到口袋里去掏口香
糖。(最近几年,他已改掉这个习惯。因为洁西说,他的脸又长又忧郁,加上一对褐眼的眼
睛,使他嚼起口香糖来活像老公鸡嘴里含了一团草,既吞不下,又吐不出来。)他说:「如
果你站在她那边,我可以为你想些说辞。她珍惜她祖先的宗教,她的祖先要比希伯莱人早到
那片土地上。希伯莱人有他们自己的神,而且还是个排外的神。他们不只是自己崇拜他,还
要附近所有的人都崇拜他。」「耶洗别非常保守,她坚持旧有的信仰,反对新的宗教信仰。
毕竟,即使新的宗教信仰具有较高尚的道德内容,但在情绪上,旧有的信仰却会给人更多的
满足。
     
    她杀害教士,只不过因为她是处在那个时代而已。在当时,这是逼人改变宗教信仰常用
的一种方式。如果你看过圣经『列王纪上』的内容,你一定还记得以利亚这回跟我的名字扯
上关系了也一样。他跟八百五十名巴力先知比赛,看谁能求自己的神降火,结果以利亚赢
了,他立刻命令围观的群众把这八百五十名巴力先知杀死,群众真的把他们都杀了。」洁西
咬着嘴唇。「可是,拿伯的葡萄园这件事又怎麽说呢,伊利亚?那个叫拿伯的又没有招惹
谁,他只是拒绝把葡萄园卖给亚哈国王而已。结果耶洗别却让大家作伪证,说拿伯犯了亵渎
神的罪。」「应该说『谤渎上帝和王』。」贝莱说。
     
    「对,所以他们把他处死,然後没收了他的财产。」「那是不对的。当然,换成在现
代,要对付拿伯很容易。如果是市政府要他的产业,或者,甚至一个中古国家要他的产业,
法院只要命令他离开,必要时还可以强制他离开,另外在付给他一笔他们认为合理的价钱就
行了。但亚哈国王没有这种办法可用。当然,耶洗别的办法是错误的。她所持的唯一理由
是,亚哈为事闷闷不乐。她觉得自己对丈夫的爱远比拿伯的性命更重要。唉!我一直跟你
说,她是忠心妻子的典范」洁西把位子挪得更远一点,满脸通红。「你真恶毒!」她忿忿的
说。
     
    他沮丧无措的望着她。「我做错了什麽?你到底怎麽啦?」她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公寓,
整夜躲在次以太影片放映室,赌气的连看一场又一场影片,用光了她自己两个月的配额,也
用光了她丈夫的配额。
     
    她回来时贝莱还醒着,但她还是不说话,不跟他谈这件事。
     
    隔了很久之後,贝莱才了解到,他已将洁西生命中某个重要部份彻底摧毁了。她的名字
对她而言,代表了某种极其有趣的「坏」,那是一种道德出轨的奇想。在她那一派正经、循
规蹈矩的成长背景中,这点有趣的「坏」是个可爱的平衡物。
     
    它给她一种放荡任性的情趣,她很喜欢。
     
    但如今,这东西已经不见了。她从此不再提起她的全名,对贝莱不提,对朋友不提。而
且,贝莱觉得,她可能甚至对自己也不提了。她叫洁西,她就是洁西,她签名的时候也签洁
西。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又开始对他说话。争执过後一个多礼拜,他们重归於好。後来他们
虽然也有争吵,但从没像那次吵得那麽凶。
     
    只有一次,他们曾间接提起这件事。当时她怀孕八个月,已离开A二十叁号地区餐厅助
理营养师的工作。不做事以後,突然多出很多空闲,她很不习惯,便以准备新生儿来临和沈
思来打发时间。
     
    有天晚上,她说:「你觉得班特莱好不好?」「什麽?抱歉,亲爱的?」贝莱一时没弄
懂她的意思,便放下工作抬起头来问她。
     
    (家里马上要多一个孩子的开销,少了洁西那份薪水,他自己升任行政工作的机会又遥
遥无期,他不得不兼差加班,甚至把工作带回家里来做。)「我是说,如果生男孩,给他取
名叫班特莱好不好?」贝莱的嘴角垮了下来。「班特莱.贝莱?你不觉得这名字和姓的发音
太接近了吗?」「我没注意到,我只是觉得这名字的发音有一种韵律。而且,等孩子长大
後,他还可以取一个自己喜欢的中间名字。」「嗯,好啊,我不反对。」「真的?我是说…
也许你想叫他伊利亚?」「叫他小伊利亚?我看不太好吧?如果他愿意,他将来可以给他儿
子取名叫伊利亚。」「还有,另外一件事。」洁西说着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什麽事?」她避开他的目光,不过声音很坚定有力。「班
特莱不是圣经上的名字,对不对?」「对,」贝莱道:「我确定不是。」「那就好,我不要
圣经上的任何名字。」结婚十八年以来,班特莱(中间名字还没选好)已经十六岁以来,一
直到那天贝莱带机器人丹尼尔回家,那是他们为一一次提到引起争吵的老问题。
     
    贝莱在亮着大字「个人私用间男性」的双扇门前停下脚步。门上大字下面有一排较小的
字体:「一A一E分区」。钥匙缝上头还有一行更小的字:「若遗失钥匙,立即联络二七一
0一五一」。
     
    有个男人与他们擦身而过,将一柄铝制长条片插入钥匙缝,然後走了进去。他进去後便
顺手关上门,并没有替贝莱他们拉住。假如他真这麽做,贝莱会很不高兴的。男人无论在个
人私用间里面或是外面,根本是互不理睬,这是社会习俗。谁都知道。不过洁西跟他说,在
女性的个人私用间里,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总是说:「今天我在私用间碰到约瑟芬,她跟我说…」正因为如此,所以当贝莱获准
启用卧室里了小型盥洗设施,洁西的社交生活便受到伤害了。大概这就是市民资格提升时,
所受到的相对惩罚之一吧!
     
    贝莱有点尴尬的说:「请在这里等我,丹尼尔。」「你打算进去梳洗一下?」机.丹尼
尔问。
     
    贝莱很不安,心想:该死的机器人!他们不是曾就钢穴里的一切对他做过简报了吗?难
道他们没有教他礼节吗?要是他也这麽问别人,那我的脸就丢大了。
     
    「我要进去淋浴。」他说:「每天晚上这里都很挤,到时候我会浪费时间。如果我现在
就洗,那麽,我整个晚上都可以跟你谈事情。」机.丹尼尔仍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我
等在外面是社会习俗之一?」贝莱更尴尬了。「不然呢?你进去做做什麽?」「哦,我了解
你的意思了。对,当然。不过,伊利亚,我的手也脏了,我要洗洗手。」他摊开手掌,伸到
他面前来。这是一双粉红色的、丰满的手,上面还有正常的细纹。这双手是精美绝伦的作
品,充分展现出一丝不苟的技艺。而且,在贝莱看来,这双手已经够乾净了。
     
    「你知道,我们公寓有盥洗设备。」贝莱一副随口说说的样子。当然,机器人是听不出
炫耀之意的。
     
    「谢谢你,不过,我想我最好还是利用一下这个地方。如果我要跟你们地球人一起生
活,那麽我最好还是尽量去接受,并且参与你们的习俗和想法。」「那就进来吧!」个人私
用间内部宽敞明亮,令人觉得很舒服。这和纽约市大部份只讲究实用、不讲究外观与感觉的
建设施形成强烈对比。但这回,贝莱却体会不出舒服的滋味了。
     
    他低声对丹尼尔说:「我可能要半个小时,等我。」他转身走开,接着又回头补充道:
「听好,别跟任何人说话,也不要看任何人。口不语、眼不看,这是一种风俗习惯。」他很
快的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在低声说话,也没有人以吃惊的眼光在看他。还好前厅
没有人,而且,毕竟这只是前厅而已。
     
    他匆匆往下走,隐隐觉得浑身不舒服。他经过共用区,走向隔成一间间的单人区。
     
    他得到享用单人区的资格已有五年了。单人区的每个小隔间大的足以容纳一套淋浴设
备、一个小小的洗衣设备,还有其他必要的装置。里头甚至还有一架小型放映机,可以按键
放映新的影片。
     
    「简直就是家外之家嘛。」当贝莱第一次使用单人区的个人隔间时,曾开玩笑道。
     
    但最近这一阵子,他却常想,假如享用单人区个人隔间的资格被取消的话,他真不知道
要怎麽忍受共用区那种粗陋的设备。
     
    他按下启动洗衣装置的按钮,光滑的金属表亮了起来。
     
    在贝莱洗好澡、穿上乾净的衣裤、浑身清爽舒服的走出来这段过程中,机.丹尼尔一直
很有耐心的等着。
     
    「没问题吧?」他们走出个人私用间很远,远到可以交谈以後,贝莱问道。
     
    「没有问题,伊利亚。」机.丹尼尔说。
     
    他们来到贝莱的公寓,洁西带着紧张不安的微笑站在门口等他们。贝莱吻她。
     
    「洁西,」他含糊的说:「这是我的新夥伴,丹尼尔.奥利瓦。」洁西伸出一只手,丹
尼尔与她握手,然後放开。她转向丈夫,有点疑虑的看着机.丹尼尔。
     
    「请坐,奥利瓦先生。」她说:「我要跟我先生谈点家务事,一分钟就好,希望你别介
意。」她抓着贝莱的袖子,把他拉进隔壁房间。
     
    「你没受伤吧?」她低声问他,很着急的:「听到广播,我真是担心死了。」「什麽广
播?」「已经播出差不多一个小时了,内容跟那家鞋店的暴动有关。他们说是两个便衣刑警
镇压了暴动场面。我知道你跟工作夥伴正要回家,而暴动就发生在我们这一分区,加上发生
的时间正好是你回家的时间,所以我我还以为他们故意把整个事件说的轻描淡写,而实际上
你」「别急,洁西。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洁西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声音还是有点紧
张:「你那个夥伴不是你们单位的人,对不对?」「对。」贝莱有点不高兴的说:「他是一
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我跟怎麽招呼他?」「就像招呼别人一样。他只是我的工作夥伴
而已。」贝莱说这话的语气让人觉得似乎有弦外之音,眼光锐利的洁西马上眯起眼睛看他。
「有什麽不对吗?」「没什麽。走,我们回起居室吧。再不回去就显得怪怪的了。」贝莱看
着自己的公寓,突然有点心虚起来。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其实,他一直都很为自己的公寓自豪的。他们有叁个大房间,光是起居室的面积就有四
点五乘五点五平方公尺大。每个房间都有壁橱。一条大通气管字屋中穿过,这表示公寓中偶
尔会有一点轰轰的噪音,但另一方面,这也等於保证公寓中的温度控制与空气品质是一流
的。最方便的是,这房子距离男女个人私用间都不太远。
     
    然而,当公寓里坐着一个来自外世界的怪物时,贝莱却突然心虚起来了。原本引以为傲
的公寓,似乎瞬间变的狭小局促。
     
    洁西以一种装出来的愉快表情说:「你跟奥利瓦先生吃过饭没有,伊利亚?」「噢!其
实,」贝莱迅速答道:「丹尼尔不跟我们一起吃。我倒是饿了。」洁西毫不犹豫的接受了这
种情况。因为食物供应受到严格控制,配给较以前更紧缩,所以婉拒别人的招待是众所皆知
的礼貌。
     
    「奥利瓦先生,希望你不介意我们吃饭。」她说:「伊利亚、班特莱和我通常是在地区
餐厅吃饭。你知道,这样比较方便,可以选择的菜式也多一点,而且这话你可别说出去在地
区餐厅吃饭,量也比较多。不过,我们获准每周可以有叁次在公寓里吃。伊利亚在局里的表
现很优秀,我们享有很好的地位。我想,为了欢迎你到家里来,如果你愿意跟我们一道吃的
话,我们可以自己做点菜小小庆祝一下。不过,你知道,我也认为过度行使隐私权是有点反
社会倾向的。」机.丹尼尔很有礼貌的聆听着。
     
    贝莱暗暗「嘘」了一声,朝洁西摇摇手指:「老婆,我饿死了。」机.丹尼尔说:「贝
莱太太,如果我以你的名字称呼你,会不会违反习俗?」「不会,当然不会。」洁西说着,
从墙里拉出一张折叠桌,再将菜盘加热器插入桌子中央凹陷的地方。「你尽管叫我洁西好
了,呃,丹尼尔。」她吃吃笑着。
     
    贝莱气坏了。接下来的情况会更加难以忍受。洁西以为机.丹尼尔是人。她会在女性个
人私用间里,向那些女人吹嘘这件事。丹尼尔虽然神色冷淡,但却非常英俊,洁西很喜欢他
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瞎子都看得出来。
     
    贝莱不知道机.丹尼尔对洁西的印象如何。十八年来,她并没有多大改变,至少在贝莱
眼里是如此。当然,她增加了一点体重,身体失去了很多青春活力。
     
    她的唇边出现了皱纹,脸颊稍微有点松弛。她的发型十分保守,头发色泽也比过去暗了
些。
     
    但这一切有何相干?贝莱暗自思忖。在外世界里,女人就像男人一样高大、挺拔、庄
严。至少,胶卷书上是这麽说的。机.丹尼尔所习惯的女人一定是那样的女人。
     
    但是,面对洁西,机.丹尼尔似乎很平静,一点也不会因为她的谈话、外表或擅自叫他
的名字而显出异样的表情。他说:「你确定这样可以吗?洁西好像是一种称,也许只有你的
家人才能这样叫你。要是我能用你的全名称呼你,可能会比较好吧。」洁西正将罩住晚餐口
粮的保温纸打开,听到丹尼尔的话,她突然低下头去,全神贯注做自己的事情。
     
    「我的全名就是洁西。」她的语气不太自然,「每个人都这麽叫我,我没有别的名
字。」「好的,洁西。」公寓的门开了,有个男孩小心翼翼的走进来。他一眼就瞧见机.丹
尼尔。
     
    「爸?」男孩以询问的眼光看着他父亲。
     
    「这是我儿子,班特莱。」贝莱低声介绍道:「班,这位是奥利瓦先生。」「他是你的
夥伴,是不是,爸?你好,奥利瓦先生。」班特莱的眼睛变的又亮又大。「对了,爸,下面
鞋店发生什麽事?新闻广播说」「现在别问任何问题,班。」贝莱厉声打断他。
     
    班特莱垮着脸,看看他母亲。他母亲示意他坐下。
     
    「我叫你做的事情你做了没有,班特莱?」他坐下时,洁西伸手摸摸他的头发问道。他
的头发跟他父亲一样黑,个子也快长的跟他父亲一样高了。但除此之外,他像他母亲。他有
洁西的鹅蛋脸,淡褐色的眼睛,乐观开朗的人生观。
     
    「做好了,妈。」班特莱说着,俯身向前看看正在冒热气的大盘子。「我们吃什麽?不
会又是人造牛肉吧?妈?」「人造牛肉有什麽不好?」洁西说,紧抿着嘴唇。「现在,专心
吃你面前的东西,不要多嘴。」显然,他们要吃的正是人造牛肉。
     
    贝莱也在自己的位子坐下。他跟班特莱一样,宁可吃别的东西也不想吃这种气味浓烈、
吃完以後嘴里还会留下怪味道的人造牛肉。但是洁西早已解释过她的难处了。
     
    「唉,伊利亚,我没办法。」她曾经这麽说:「我整天生活在这个区,我不能树立敌
人,否则日子会不好过。他们知道我做过助理营养师,而且,在这层公寓里,就算是享有星
期天在家吃饭这种特权的人也没有几家,要是我每隔一个礼拜就拿走牛排或鸡肉的话,人家
就会说,我在食物调配室有势力、有交情。他们会到处张扬,传来传去,那样我根本就出不
了门了,也没法安心去个人私用间。其实,人造牛肉和原生蔬菜都是很好的东西。它们的营
养十分均衡,一点也不会浪费,而且还有丰富的维他命和矿物质,以及任何人所需要的每一
种养分。再说,我们每个礼拜二在地区餐厅吃饭时,想吃多少鸡肉就可以吃多少鸡肉。」贝
莱立刻屈服。洁西说得对,生活中的首要问题就是减少跟周遭人群的摩擦。不过班特莱还不
能深刻体会这一点。
     
    果然,这回他还是有意见。「妈!」他说:「我为什麽不能用爸的配额券去地区餐厅吃
饭呢?我宁可去那边吃。」洁西有点生气,摇摇头说:「班特莱,你怎麽还是这样不懂事?
你想,如果人家看见你一个人在那里吃饭,好像你不喜欢你的家人,或是被家人赶出去似
的,人家会怎麽说?」「噢,妈,这跟别人有什麽关系嘛!」贝莱生气了。「你妈叫你怎麽
做你就怎麽做,班特莱!」班特莱很不痛快的耸肩膀。
     
    坐在房间另一头的机.丹尼尔突然开口了:「府上吃饭的时候,我可不可以看看这些胶
卷书?」「哦,当然可以!」班特莱说着离开餐桌,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这些书是我
的,我经学校特准向图书馆借来的。我去拿我的阅读镜给你用。我的阅读镜很棒喔,是爸在
我去年生日送我的。」他把阅读镜拿给机.丹尼尔。「你对机器人有兴趣吗,奥利瓦先
生?」贝莱的汤匙「当!」一声掉到地上,他弯要捡起来。
     
    机.丹尼尔答道:「有,班特莱,我很有兴趣。」「那你一定会喜欢这些书,都是跟机
器人有关的。学校要我们写一篇关於机器人的报告,所以我正在研究。这是一个相当复杂的
问题。」他神气的说:「我本身的立场是反对机器人的。」「过来坐下,班特莱!」贝莱急
得不得了,「不要烦奥利瓦先生。」「他没有烦我,伊利亚。」机.丹尼尔说:「改天我很
乐意跟你谈谈这个问题,班特莱。不过,今天晚上我跟你父亲都会很忙。」「谢谢你,奥利
瓦先生。」班特莱回到桌边坐下,朝他母亲做了个鬼脸,然後低下头,用叉子割断一块松松
脆脆的粉红色人造牛肉。
     
    贝莱暗想:今晚会很忙?
     
    接着他想起自己的工作来了,身体不由得一震。他想起一个外世界人死的直挺挺的躺在
太空城里,他也想起,这几个小时以来他一直为自己的难题所困,居然忘了这冷酷的谋杀事
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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