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书屋 : 科幻 : 德·比连金


 
    图金发生的这件事实在是太有趣了,而且叫人难以置信。这类怪事发生在日常生活
中尤其叫人难以置信。我们在杂志上读到过描写宇宙“黑洞”的文章,说在那里时间不
是消失,就是倒转。这真太不可思议了!不过,第一,“黑洞”在很远的不知什么地方,
跟我们无关;第二,“黑洞”的存在靠数学计算;再说,科学博士再文章上署了名。尽
管这事叫人惊讶,却不由得你不信。至于图金这件事嘛……那就请诸位自己去判断吧。
    图金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关于他的生平,用“没有”二字来形容最合适不过了。他
没有受过奖励,没有受过处分,没有娶老婆,在社会上没有引起过注意,如果您偶然有
事跟他打交道,他多半也没有跟您留下任何印象。所以,他发生的这件事多半也没有传
开。
    事情是从一次电话开始的。一天,图金正在吃早饭,电话铃声响了。
    “你好!”电话里传来马里科娃的声音。“请你给我讲讲昨天你讲的那件趣事。”
    “什么趣事?”
    “关于一只鹦鹉。”
    “一只鹦鹉?”
    “是呀,某位女性打开冰箱的时候,鹦鹉说什么来着?”
    “我什么时候讲过这个故事?”
    “什么‘什么时候’?在我家,我过生日的时候。怎么,你忘了?”
    图金还没喝咖啡,所以他的脑袋还不很清醒。但是他却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从来没
有讲过什么关于鹦鹉的趣事,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事。再说,马里科娃的生日决不会
在昨天,而应在明天庆祝。
    “你搞错了吧,”图金说,为这莫名其妙的事搞的心烦意乱,“因为今天是……”
    “13号。这没什么。那只鹦鹉……”
    “今天是11号呀!”
    “13号,老兄,13号。血管硬化引起健忘症了吧?也许你还要说,我过生日那天你
没过我家吧?”电话里传来一阵笑声。
    图金想赌咒发誓说,事情正是如此,但他被搞得不知所措,只结结巴巴地分辨了几
句,便把电话挂了。他茫然若失地瞪着发黑的糊壁纸发呆,似乎墙壁能告诉他今天是几
号。
    然而墙壁并不能清楚今天是几号,什么连今年是何年也说不出来。图金越来越慌乱
不安了。他心里暗骂自己遇事慌张,一面赶紧去找报纸查日子。他乘着呜呜响的所谓无
声电梯下楼的时候,心里几乎肯定,什么迷惑莫解的事也没有,仅仅不过是一场误会,
只要他一拿到报纸,问题就迎刃而解。他打开信箱,取出报纸。
    所有报纸上都印着:13号!
    这实在太奇怪了。
    没什么,没什么,这事没什么严重的。谁没搞错过日子?谁没忘掉昨天的(更不用
说前天的了)这样那样没有意义的小事?这种情况常有,没什么特别的。脑子里忘掉了
马里科娃生日的情形,这有啥了不得的!这说明那晚过得没趣。当然,忘掉这件事本身
有点奇怪,不过,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图金就这样自解自嘲地驱散不愉快地思绪,上班去了。一到班上就忙碌不堪。都是
些日复一日、习以为常的事务,图金陷进工作之中,心情就逐渐平静下来。别人给他发
指示,他给别人发指示,电话铃不断地响,各种会议在进行,于是,早晨那桩事越来越
远,越小,越淡,被日常工作淹没了。
    图金没工夫去思索、回忆,因为今晚他有特别的安排。他衣兜里有两张法国戏剧片
的电影票,他早已跟柳多奇卡,即小柳多奇卡,“有刺的”柳多奇卡约好一道去看。
    他有种预感,正是今晚他俩的关系将会打破僵局,有新的突破。
    图金在7点差一刻来到“宇宙影院”门口,不用说,柳多奇卡还没有来。图金一面踱
步,一面不住朝广场那边张望,之间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这源源不断的洪流马上就会
把那个碧眼微眯的姑娘带到他身旁。然而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了,姑娘仍不见影儿.
“真有意思,”图金寻思着,“迟到是妇女的天性呢,还是她们玩弄的手段?”
    差3分7点了。图金越来越觉得迷惑莫解。他摸出票来看看票上印的开演时间,顿时
惊呆了:票已经是检票员撕过的!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把票翻过来一瞧,背面印着:
11号。
    广场上的嘈杂声骤然消失,图金只觉得车辆行人在眼前变的一片模糊,就像一条无
声传送带。
    他不记得是怎么回到家的了。一到家他就脱掉大衣,木呆呆地倒在长沙发上。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久久地回想昨天一天地情形——不管昨天是几号。他紧
张而慌乱地回想着昨天、前天、大前天的情形,就像一个迷路的行人在不住地东张西望,
想找到一些标志以判断时间的方位。
    可是他越深入的回想过去几天的情形,一切就变得越是毫无二致,似乎每天都是一
个样子,组成一条没有尽头的时间长河。每天早上都是闹钟一响,图金就起床,机械地
准备早饭,刮胡子,穿好衣服,走到公共汽车站,那儿总是1有一大堆跟他一样地职工在
等车。如果说早上的情况能找出点什么区别,那就是有时咖啡煮溢了,有时没有溢;有
时街上下雨,有时出太阳;有时能挤上第二辆公共汽车,有时第四辆才能挤上去。不过
这些所谓区别也不断重复,所以也不成为其区别了。
    他的工作单位负责生产某种金属部件,虽然早就谈论要进行根本性现代化改造,但
生产始终还是老样子。采用新技术一事拖延不决,某些小的改革并没有带来什么实效.不
过工作却是挺多的,需要人们花费大量时间,谁也记不清上个月或去年一年时间干了些
什么。整个单位人人都相互了解,就像一个村的人那样。当然也免不了有争吵纠纷,不
过人们的性格都早已被磨光了棱角,冲突很快就会平息,人们过不了多就也就淡忘了。
每天晚上也总是有事,忙碌不堪……图金甚至回想不起来前年他跟谁一块儿过的新年。
他懊丧不已,翻了个身,脑子里回忆起一大堆没有时间标记的琐事,但无法确定其时间
顺序。有时人家问起他的年龄,他都一下子回答不上来。他得想想自己是哪年出生得,
再从公元几年中减去出生得年代。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没法解释怎么会缺了两天。这是怎么回事?他从没有听说过,
也从没在书报读到过这种事。怎么记忆会突然中断,丢失了两天?就像有个人从他口袋
里偷走了两枚钱币似的,从他生活里抽去了两天。他是不是得了“记忆短缺症”
    呢?要不要去找精神病医生看看?不、不、现在还不必,否则……这一晚图金一个
人在寓所里心慌意乱。但他自我安慰道:一切都会过去的,不用管它。
    果然,此后两周中图金每天一拿到报纸总是先看日期,每次报纸上的日期都与他的
记忆相符。于是他的惊慌也渐渐消失,他已经把这件事当作一件怪有趣的无关紧要的小
事,还打算当作笑话讲给朋友听。不料事情又重演了。这一次可是在大白天眼睁睁地看
着时间闹鬼了。他坐在办公桌前,沉思了片刻,可是一抬头,时间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往
前跳了一昼夜。事情是这样地:办公室里一切如平日一样,同事们进进出出,有人在埋
头工作,有人在打电话。图金吁了口气,同一分钟前地情绪一样,无精打采地伸手拿气
极度报表。谁知报表已经写好。可他根本还没有动手写呀!这一来他可吓坏了。不能在
耽搁,当天下午他就到诊所去了。
    给图金看病地医生很负责,介绍他去看另外几位专家检查。经过各种检查、分析,
却没有找出任何病症。图金身体健康,记忆力完全正常,心理状况也完全正常,只是有
轻度的的神经衰弱。这种病很普通,谁也不当回事。但给图金看病的医生却很认真,他
看了所有的检验结果后,给图金开了一打堆药,并建议他开始体育锻炼。
    图金跑了那么过医院,却毫无结果,他也不想再找别的医生了。他的这件事就这样
记入病历,湮没在病历档案室。从此,图金开始了一种奇怪的生活。表面上他跟别人一
样工作、休息、娱乐,而实际上他却不时地少去几天,好像用橡皮擦子擦去了似的,但
谁也没有发觉,他也完全跟正常人一样。只是有时别人对他提起某件事或某次约会,恰
恰是发生在他丢失地日子里,他便不知所措了。不过别人也不在意,谁都会有偶然疏忽
大意的时候啊。
    真是荒唐,仿佛有人用一把大剪刀把图金的生命剪去一部分,他过着一种不完全的
生活,可是跟别人又并没有什么差别。其实,回首以往的岁月,不也是这样吗?好几个
月的生活在记忆中只留下一些模糊不清的淡影,就跟没有生活过一样。
    现在,失掉的日子越来越长,有时整整一周甚至一个月不翼而飞。譬如说,一次同
事们议论说,图金真发财了,财务科都要下班了,他还不去领工资。而他呢,却记得昨
天刚刚领过——他丢掉了整整一个月。图金就好像坐在一列时间列车上,有时落后于客
观时间,有时又超越客观时间。究竟是他失去了客观时间,还是记忆失灵,主观时间出
了问题,这就说不清了。不过,图金明白了这一点,在他提前进入未来时间的时候,他
发现那时的生活与现在和过去毫无二致,依然是那么平淡无奇,按部就班。
    生活的幸福在于它有充实的内容和意义,而图金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有什么幸
福可言呢?他不但不能确定日子、时间,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生存.
他想自杀……他想越出自己狭小的世界,到热气腾腾的广阔天地中去,去体会那种充满
创造、新的发现和新的构想的生活,去接触那些计算宇宙轨道、演出杰出戏剧、开发地
下宝藏、战胜疾病、教育孩子的人们。有时他已徘徊在机场售票窗口前,却又犹豫不决。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他依然在老地方,哪儿也没有去。他既然不明白自己生存的价值,
那么,谁会需要他呢?
    (翻译自作者科幻小说集《奥林波斯山的雪》,青年近卫军出版社1980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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