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书屋 : 科幻 : 斯蒂芬·金


 
死亡区域
     
    斯蒂芬.金
     
			序幕
     
    约翰·史密斯大学毕业时,已经完全忘记了1953年1月那天
他在冰上重重地摔了一跤的事。实际上,他高中毕业时已不太记
得那件事了。而他的母亲和父亲则根本不知道有那么一回事。
    那天,他们在杜尔海姆一个结冰的水塘上溜冰,大一点的男
孩们用两个土豆筐做球门,在打曲棍球,小一些的孩子则很笨拙
可笑地在水塘边缘溜冰,水塘角落处有两个橡胶轮胎在呼呼地烧
着,冒出黑烟,几个家长坐在旁边,看着他们的孩子,那时还没
有摩托雪车,冬天的主要娱乐方式就是溜冰。
    约翰尼肩上搭着溜冰鞋,从家里走下来。他六岁,溜冰已溜
得很不错了,虽然没有好到能和大孩子们一起玩曲棍球的程度,
但比那些初学者强多了。这些初学者总是要张开手臂才能保持平
衡,否则就会一屁股摔到地上。
    他在水塘边缘滑着,希望自己能像梯米·本尼迪克斯一样向
后倒着滑冰。他听到远处白雪覆盖的冰下面传来神秘的僻啪声,
听到打曲棍球孩子们的喊叫声,听到运果浆汽车开过大桥的轰轰
声,以及大人们的低语声。在这个寒冷,晴朗的冬天,他非常高
兴,觉得自己充满活力,无牵无挂,只希望自己能像梯米·本尼
迪克斯一样向后倒着滑冰。
    他从火边滑过,看到两。三个大人在传着喝一瓶酒。
    “给我喝一点儿!”他冲着查克·斯巴尔喊道,查克穿着一件
伐木工人的长衬衫和一条绿色的法兰绒裤子。
     
    六岁的约翰·史密斯笑着滑开了,滑到靠路边的一侧时,他
看到梯米·本尼迪克斯本人从山坡上走下来,后面跟着他父亲。
    “梯米厂他喊道,“瞧!…
    他转过身,开始笨拙地向后倒着滑。不知不觉地,他滑进了
打曲棍球的那个圈子中。
    “嘿!小孩。”有人喊道,“离开这里。”
    约翰尼没有听到。他成功了!他能向后倒着滑了!他一下子
就掌握了节奏,这么摆动脚……
    他低着头,着迷地看着自己脚的摆动。
    大男孩们的曲棍球圆盘从他身边飞过,他没有看到,一个滑
冰滑得不太好的大男孩在后面追这个球,不顾一切地冲过来;
    查克·斯巴尔看到了这情景,他猛地站起身,喊道:“约翰
尼!注意!”
    约翰尼抬起头——紧接着,那个一百六十磅重的大男孩全速
撞到了小约翰·史密斯身上。
    约翰尼被撞得两臂张开,飞了起来,片刻之后,他的头重重
地撞到冰上,眼前一片漆黑。
    一片漆黑……黑色的冰……一片漆,黑……。黑色的冰……黑
色,.黑色。
    他们告诉他,他昏了过去。他真正知道的就是这些奇怪的。
反复出现的念头和突然抬头看到的一圈脸——吓坏了的打曲棍球
的大男孩、焦虑的大人和好奇的小孩。梯米·本尼迪克斯在傻笑。
查克·斯巴尔正抱着他。
    黑色的冰。黑色。
    “你怎么样了?”查克问。“约翰尼……你没事儿吧?你被撞
得很厉害啊。”
    “黑色的。”约翰尼声音沙哑他说,“黑色的冰。别再夹了,
查克。”
    查克抬头看看四周,有点儿害怕,然后又低头看着约翰尼,
摸摸他额头鼓起的硬块。
    “对不起。”撞他的那个男孩说。“我根本没有看到他,照理
说,小孩应该远离打曲棍球的地方。”他不安地望望周围的人,
希望能获得他们的赞同。
    “约翰尼?查克说。他不喜欢约翰尼的眼神,这眼神神秘。
恍馏而冷漠。“你没事儿吧?”
    “别再夹了。”约翰尼说,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心只想
着冰一一黑色的冰。“爆炸,酸液。”
    “我们是不是应该送他去看医生?”查克问比尔·甘德伦,“他
在说胡话。”
    “稍等一下。”比尔建议说。
    他们又等了一会儿,约翰尼的头脑清醒了。“我没事儿。”他
说,“让我起来。”梯米,本尼迪克斯仍在傻笑,这该死的家伙。
约翰尼决定要向梯米露一手,到这个星期结束前他要围着梯米滑
……向前滑和向后倒着滑。
    “你到火边休息一会儿吧。”查克说,“你这一下可撞得很厉
害啊。”
    约翰尼让他们把他扶到火边。熔化的橡胶味浓烈刺鼻,弄得
他有点儿恶心。他头很疼,左眼上方的硬块肿得好像有一英里
长,那种感觉很古怪。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比尔问。
    “当然,我当然记得。我没事儿。”
    “你爸爸。妈妈叫什么?”
    “赫伯和维拉,赫伯和维拉·史密斯。”
    比尔和查克互相看看,耸耸肩。
    “我认为他没事儿。”查克说,然后又第三次补充道,“但他
确实被撞得很厉害,是吗y
    “孩子们。”比尔说,抬头慈爱地看看他两个八岁的双胞胎女
儿,她们正手拉着手在滑冰,然后又转回头看看约翰尼。“这么
猛烈的撞击,连大人都可能被撞死。”
    “但撞不死波兰人。”查克说,两人爆发出一阵大笑。然后,
他们又开始传着喝那瓶酒了。
    十分钟后,约翰尼又回到冰上,头疼已经消失了,额头上鼓
起的肿块像个古怪的烙印。等到他回家吃午饭时,已经完全忘记
了摔跤这件事,只是很高兴知道怎么倒着向后滑了。
    “天啊!”维拉·史密斯看到他时喊道,“你怎么会这样了”
    “摔了一跤。”他说,开始喝著前汤。
    “你没事儿吧?约翰?”她问,轻轻地摸摸他额头上的肿块。
    “没事儿,妈妈。”他确实没事儿,只是在随后的一个月里,
偶尔会做恶梦,有时白天也觉得昏昏欲睡,他以前从没有这种情
况。当他不再做恶梦了,这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了。
    他没事儿了。
    二月中旬的一天早晨,查克·斯巴尔起床后发现他的汽车电
池没电了、他想把电池从汽车上取下来,当他第二次用钳子夹电
他的时候,电池当着他的面爆炸了,碎片和腐蚀性的电池酸液溅
了他一身。他失去了一只眼睛。维拉说,由于上帝保佑,他才没
有失去双眼。约翰尼认为这是一件可怕而悲惨的事件,事故发生
一周后,他和他父亲一起去列文斯通总院探望查克。高大的查克
躺在医院病床上、显得衰弱渺小,这一一景象使约翰尼感到震惊
——那天晚上,他梦见他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
    随后的几年中,约翰尼常常会有许多预感——他在电台主持
人播放前就知道下一张唱片是什么,以及诸如此类的事——但他
从没把这些和他在冰上摔跤一事联系在一起过。那时,他已忘记
了那件事。
    那些预感并不惊人,也不常常出现。直到那个乡村博览会和
假面具的晚上,才发生了令人震惊的事,那发生在第二次事故
刚。
    后来,他经常想起那件事。
    命运轮的事发生在第二次事故前。
    就像来自他童年的一个警告。
     
			<<二>>
     
    1955年的那个夏天,推销员在烈日之下毫不疲倦地穿过内
布拉斯加州和依阿华州。他开着一辆1953年制造的水星汽车,
这车已经跑了七万多英里了,汽门总是咝咝乱响,他个子很高
大,但看上去仍像个中西部男孩;  1955年夏天,格莱克·斯蒂尔
森才二十二岁,四个月前,他在奥马哈市的刷房生意破产了。
    汽车的行李箱和后座装满了纸箱,纸箱里全是书,大部分是
(圣经)。这些(圣经》的形状和大小各不相同,有带十六张彩色
插图的版本,售价1.69美元,装订用的胶水很好,至少十个月
内不会散架;还有只卖六十五美分的袋装书版,没有彩色插图,
但我主那稣的话都印成红色的,很醒目;另外还有豪华本,售价
19.95美元,是用白色的人造革装订的,封面上可以烫金印上收
藏者的名字,有二十四幅彩色插图,中间留有空白,可以写下出
生,结婚和埋葬的时间,这坤豪华本两年来一直没卖出去过:,另
外,还有一纸箱平装书,书名叫(美国的真理之路:共产主义
——犹太人反对美国的阴谋》。
    格莱克把车拐进一栋农舍灰扑扑的私用车道上,这农舍看上
去已被人废弃了——窗帘拉上了,谷仓门关着——但你只有试一
下才能确定。自从两年前格莱克·斯蒂尔森和他母亲从俄克拉荷
马搬到奥马哈后,他一直信守这一格言。刷房生意并不是什么了
不起的事业,但他需要暂时离开那稣一会儿,这虽然有点儿读
神,但可以原谅。但现在他又回来了——虽然不是回到祭坛上。
另外,不用装神弄鬼了,也让他觉得很轻松。
    他打开车门,下了车,这时,从谷仓里蹿出一条大狗,它的
耳朵向后耷拉着,冲着他吼叫。“你好,狗儿。”格莱克用他低
沉,悦耳,富于魅力的声音说——这声音已经是一个经过训练的
演说家的声音了,虽然他才二十二岁。
    狗儿并不理睬他富于魅力的声音,继续向前跑来,想要把推
销员当午餐吃掉。·格莱克又坐回到汽车内,关上门,按了两次喇
叭,汗珠从他脸上滚落下来,把他的白色亚麻套装染成了黑灰
色,他的背上也冒了汗,他又按了一次喇叭,但没有人出来答
应。那些乡下佬一走是开着车进城了。
    格莱克微微一笑。
    他没有把车开出私用车道,相反,他探身从身后拿出一个喷
雾器——只是这个喷雾器里装的是氨水。
    格莱克拔掉盖子,又从车里走出来,得意洋洋地笑着,本来
是蹲着的狗马上又站起来,一边吼叫一边向他冲来。
    格莱克继续微笑着。“很好,狗儿,”他用悦耳,富于魅力的
声音说。“你尽管走过来,过来你就会得到它。”他痛恨这些丑陋
的乡下狗,这些狗在宽大的庭院里跑来跑去,傲慢之极,你可以
猜到它们的主人也一样傲慢。
    “操他妈的乡巴佬,”他低声说,仍然微笑着,“过来,狗
儿。”
    狗来了。它微微俯下身,准备扑向他。谷仓里,一头牛在眸
阵地叫,风轻轻吹过玉米地。当狗扑过来的时候,格莱克的微笑
变成了冷酷的狞笑。他一按喷嘴,把刺人的氨水直接喷进狗的眼
睛和鼻子。
    它愤怒的咆哮立即变成短促。痛苦的嗷叫,随着氨水的进一
步腐蚀,这曝叫又变成了哀呜。它马上摇尾乞怜,看家狗变成了
一条被打败的杂种狗。
    格莱克·斯蒂尔森的脸阴沉下来,眼睛眯成难看的两条缝。
他迅速走向前去,对着狗的腰狠狠地飞起一脚。狗发出一声悲惨
的尖叫,由于疼痛和恐惧,它没有逃向谷仓,而是转过身向导致
它痛苦的人发起了进攻,这就注定了它的毁灭。
    它吼叫一声,猛扑上来,一口咬住格莱克白色亚麻裤的右裤
脚,撕开了裤子。
    “你这狗杂种!”他又惊又怒地喊道,又飞起一脚,把狗踢得
在尘土中打滚。他又赶过去,一边喊一边踢,狗的眼睛流着泪,
鼻子疼痛难忍,一条肋骨断了,另一根也裂开了,这时它才意识
到这个疯子的危险,但已经太晚了。
    格莱克·斯蒂尔森追着它穿过灰扑扑的庭院,气喘吁吁地喊
着,汗水从他面颊上滚落。狗被他踢得尖叫不止,几乎爬不动
了,身上五,六处都在流着血,它快死了。
    “你不应该咬我,”格莱克低声说。“听到了吗?你不应该咬
我,你这条臭狗,没有人敢惹我,听到了吗?没有人。”他用血
迹斑斑的鞋尖又踢了狗一下,但狗只发出一声低低的,嘶哑的叫
声,让他很不满意。格莱克的头很疼,这是因为在炎热的太阳下
追赶狗引起的,最好别昏过去。
    他闭上眼睛,急促地呼吸着,汗水像眼泪一样从他脸上滚
落,被打断肋骨的狗在他脚边慢慢死去。五颜六色的光点随着他
心跳的节奏,从他眼脸后面飘过。
    他的头很疼。
    有时,他怀疑自己会不会发疯。就像现在一样,他本来只想
用喷雾器里的氨水喷一下狗,把它赶口谷仓,这样他就能把自己
的名片插到纱门的门缝里,以后再回来推销。现在你瞧,事情弄
得一塌糊涂。现在他根本不能再留下名片了。
    他睁开眼睛,狗躺在他的脚边,急促地喘着气,汗水滴滴答
答地从它的鼻子往下流。格莱克低头看时,狗谦卑地舔舔他的
鞋,好像承认它被打败了,然后安静地死去。
    “你不该撕我的裤子,”他对它说。“这裤子花了我五块钱,
你这条臭狗。”
    他必须赶紧离开这里,如果那个乡下佬克莱姆和他的妻子以
及六个孩子从镇上回来,看到推销员打死了他们的狗,那可不妙
了。他会被解雇的,公司可不雇用打死基督徒养的狗的推销员。
    格莱克神经质地咯咯笑着回到汽车边,钻进汽车,迅速把车
倒着开出私用车道。他向东开上了一条土路,这条路笔直地穿过
玉米地。他把车速开到每小时六十五英里,在汽车后面扬起一大
片尘土。
    他不想被解雇,至少现在不想。他赚了很多钱——除了公司
给他的之外,他自己还在悄悄地赚钱,他干得很不错,另外,四
处旅行可以遇到很多人……很多姑娘。这是一种很好的生活,只
是一一一一
    只是他并不满足。
    他继续开着车,头在咚咚地跳。不,他就是不满足,他觉得
他应该干大事,而不只是开着车在中西部卖《圣经》和偷偷摸摸
赚点儿小外快。他觉得他天生是要干……干——
    惊天动地的事业的。
    对,的确是这样的,几个星期前,他和某个姑娘在谷仓的干
草堆上搞。这姑娘的父母开车到集市卖鸡去了,她主动挑逗他,
问他要不要喝一杯柠檬汁,接下来的事情就可想而知了。当他们
完事后,她说跟他搞就像跟一个牧师搞一样,他打了她一个耳
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打了她耳光后就离开了。
    啊,不是这样的。
    实际上,他打了她三,四个耳光,一直打到她哭着喊救命,
然后他不得不施展全身解数来安慰她。那时他的头也很疼,眼前
直冒金星。他努力使自己相信这是由于干草堆太闷热了才引发了
头疼,但其实并不是闷热导致头疼的,而是某种阴暗疯狂的情绪
造成的,当狗撕开他的裤子时他就感到了这种情绪。
    “我没有发疯。”他在汽车中大声说,迅速摇下车窗,让夏天
的热气和尘土味,玉米味以及肥料味吹了进来。他打开收音机,
声音放得很大,听着帕蒂·佩杰的歌,他的头疼减轻了一点儿。
    这其实是控制自己情绪的问题——也是保持自己的工作记录
完美羌暇的问题。如果你做到这两点,就不会头疼了。他在这两
方面做得都越来越好,他已经不像过去那样经常梦见他父亲,在
梦中,他父亲歪戴着帽,冲他吼道,“你是个废物,小崽子!你
他妈的是个废物!”
    他不常做这种梦了,因为梦是错误的,他再不是个小患子
了,对,他曾经又瘦又小又多病,但现在他长大了,他在照顾他
的母亲一一一
    他的父亲死了,他的父亲看不到了。他不能让他父亲认错,
因为他在一次油井爆炸中死了,有那么一次,格莱克想把他从坟
墓中挖出来,对着他腐烂的脸喊道:“你错了,爸爸,你说我的
话错了!”然后狠狠地踢他一脚,就像——
    就像他踢那条狗一一样。
    头疼好些了。
    “我没有发疯。”在嘈杂的音乐声中他又低声说道,他母亲经
常告诉他,他是注定要干大事的人,格莱克对此深信不疑。问题
是要控制那种事情——像打姑娘耳光或踢狗——的发生,并使他
的工作记录完美无暇。
    他确信,当时机成熟时,他是会干出一番大事业的。
    他又想起了那条狗,脸上露出了狰狞的微笑。
    他会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的。当然,还需要几年的时间
努力,但他还年轻,不用着急。他相信自己最终会成功的。
    上帝保佑那些阻碍他的入吧。
    格莱克把一条晒得黑黑的胳膊搭在车窗上,随着收音机吹着
口哨,他一踩油门,把车加速到每小时七十英里,穿过依阿华的
农田,飞快地向未来驶去。
     
			第一章`
    那天晚上,有两样东西给莎拉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玩命运
轮的好运气和那个假面具。但是,几年后,随着时光的流逝,她
常常想起的却是那个假面具——在此之前,她根本不敢回想那个
可怕的夜晚。
    他住在克利维斯·米尔斯镇的一间公寓。莎拉到那里时七点
四十五,她把车停在拐角,按了门铃进了大门。今天晚上他们开
她的车,因为约翰尼的汽车的轴承坏了,送去修理了,约翰尼在
电话上告诉她,修车要花很多钱,然后爆发出一阵典型的约翰尼
·史密斯式大笑。如果莎拉的小汽车坏了,她一定会哭的。
    莎拉穿过走廊向楼梯走去,经过挂在那里的一块公告牌。上
面钉着一张张广告,出售摩托车,音响配件,打字设备,还有想
搭车去堪萨斯或加利福尼亚的人的告示,以及开车去弗罗里达的
人招请搭车者以共同负担汽油费的告示。但今天晚上公告牌主要
被一张大布告占据了,这张大布告上画了一个紧握的拳头,背景
是红色的火焰,市告上写着“罢课”两个字,时间是1970年10
    约翰尼的房子在二层,。他称之为阁楼,你可以穿着晚礼服站
在那儿,手里拿着一杯葡萄酒,俯看下面热闹非凡的镇中心:匆
匆忙忙的行人。喧闹的出租汽车,以及闪烁的霓虹灯。城市里几
乎有七千间公寓,这是其中之一。
    克利维斯·米尔斯镇实际上就是一条大街,十字路口安着红
绿灯,沿街有二十几家商店,还有一家小皮鞋厂。像大多数奥罗
诺市周围的小镇一样,因为缅因州立大学就在奥罗诺市,所以这
个镇真正的产业就是提供学生消费品——啤酒。葡萄酒。汽油。
摇滚乐,快餐食品,麻醉药,日用杂货。房子和电影。电影院叫
“阴凉”,学校开学期间,它放映艺术影片和四十年代的怀旧片,
暑假它就放映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主演的西部片。
    约翰尼和莎拉毕业一年多,两人都在克利维斯·米尔斯中学
教书,这是很少几所没有被兼并到大社区的中学之一。大学教员
和学生把克利维斯镇当成他们的卧室,镇里的税收令人羡慕。镇
中心有一座崭新的传媒大楼,小镇居民可能很不喜欢大学生的尖
刻语言和他们为结束战争而举行的游行示威,以及他们干涉小镇
事务的行为,但小镇居民从不拒绝大学教师和学生每年所交的房
屋税。
    莎拉敲敲他的门,约翰尼的声音低沉得让人奇怪,这声音喊
道:“门开着,莎拉!”
    她皱皱眉,推开房门。约翰尼的房间一片漆黑,只有远处街
上黄色交通灯的一闪一闪。家具上全是黑色的阴影。
    “约翰尼……”
    她怀疑是不是保险丝烧了,试着向前迈出一步——突然,一
帐可怕的脸浮现在她的面前,可怕得像在恶梦中见到的。它闪着
幽灵似的绿光。一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惊恐地凝视着她,另
一一只眼睛邪恶地眯成一条缝。睁着眼睛的左半边脸似乎很正常。
们右半边则是一个皱成一团的恐怖的脸,咧着厚厚的嘴唇,露出
残缺不全的牙齿,那牙齿也在闪着绿光。
    莎拉低低地尖叫一声,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这时。灯亮
了,黑暗的地狱消失了,眼前还是约翰尼的公寓,墙上是尼克松
为旧汽车做广告的招贴画,地上是约翰尼母亲手织的地毯,蜡烛
盒里放着葡萄酒瓶。那张脸不再闪光了,她看到那只不过是廉价
商店出售的万圣节假面具。约翰尼的蓝眼睛正透过假面具的眼窝
向她一眨一眨的。
    他取下面具,冲她亲切地微微一笑,他穿着退色的牛仔裤和
一件棕色的毛衣。
    “万圣节快乐,莎拉。”他说。
    她的心仍在狂跳,他把她吓坏了。“很有意思。”她说,转身
就走。她不喜欢这么被人吓唬。
    他在门口赶上她:“嘿……我很抱歉。”
    “你应该抱歉。”她冷冷地看着他——或者说试图冷冷地看着
他。她已经不生气了,你很难真的对约翰尼生气,不管她是否爱
他——对此她正在苦苦思考——她都不可能长久地对他生气,或
憎恨他,她怀疑是否真有人不喜欢约翰尼·史密斯,这一念头是
如此荒谬,她不由得笑起来。
    “啊,很好。哥儿们,我以为你要不理我了呢。”
    “我不是什么哥儿们。”
    他打量着她:“我已经注意到了。”
    她穿着一件笨重的仿烷熊皮上衣,他这种天真的挑逗又让她
笑起来:“穿着这种衣服,你什么也看不到的。’~
    “噢,对,我能看到。”他说,一只胳膊搂住她,开始亲吻
她,开始她没有做出回应,当然很快就有了。
    “对不起,我吓着你了,”他说,用他自己的鼻子友好地碰碰
她的鼻子,然后松开手。他举起假面具,“我把你吓了一跳。星
期五我要戴着它上课。”
“噢,约翰尼,这可是违背校纪的。…
    “我会想法蒙混过去的。”他咧嘴一笑说。天知道,他会的。
    她每天上课都戴着女学究式的大眼镜,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
一个发舍。她的裙子刚刚过膝盖,而那时大多数姑娘的裙子都只
不过刚遮住内裤而已(我的腿比她们的更漂亮,莎拉恨恨地想)。
她坚持按字母顺序给学生排座,这样一般能把那些调皮学生分
开。对于不服教管的学生,她毫不留情地把他们送到校长助理那
里,她的理由是:既然他一年比她多拿五百块,那他就该来管学
生,但是,她总是不断地和校纪校规发生冲突。更使她不安的
是,她开始感觉到每个新教师都要受到某种学校集体意识的审
视,而对她的审视结果并不让她乐观。
    从表面上看,约翰尼完全不像个好老师。他总是有点儿恍恍
惚惚地从一个班走到另一个班,由于课间跟人聊天,上课经常迟
到。他让学生爱坐哪儿就坐哪儿,所以同一个座位每天坐的都是
一个不同的学生(班里的调皮学生总是坐到教室的后排)。这样
莎拉直到三月份才能记住他们的名字,而约翰尼似乎早已经记住
了。
    他个子很高,有点儿驼背,孩子称他为“弗兰肯斯但”。约
翰尼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似乎很喜欢这个绰号。但他上课时学
生是最安静的,很少有逃课的(莎拉上课时总有学生逃课)。他
在学校似乎很有人缘,是那种学校引以为骄傲的老师。她就不
是,有时候想到个中原因,她差点儿气疯了。
    “我们出发前你想不想喝杯啤酒?或来杯葡萄酒?”
    “不要,但我希望你带够钱,”她说,抓住他的胳膊,决定不
再生气了,“我总是吃至少三个热狗,特别当那是本年最后一次
乡村博览会时。”他们要去克利维斯·米尔斯镇以北二十英里的艾
斯帝镇,那个镇宣称它举办的这次乡村博览会是本年的最后一
次。这乡村博览会将在星期五晚上的万圣节结束。
    “考虑到星期五是发工资的日子,我会满足你的。我有八块
钱。”
    “噢……我的天哪……”莎拉翻着眼睛说,“我就知道如果我
保持纯洁,总有一天会遇到一个大款的。”
    他微笑着点点头:“咱们这些拉皮条的可赚钱了,宝贝。现
在让我穿上上衣,我们就走吧。”
    她心花怒放地看着他,一个声音又在她大脑中响起来,这声
音在她淋浴、备课,读书或做饭时常常响起,就像电视上三十秒
钟的公益广告。他是个非常好的男人,亲切、风趣,他永远不会
折磨你。但这就是爱吗?我的意思是说,这就是全部吗?连你学
自行车也必须摔几次跤,擦破膝盖。这应该称之为社交礼仪,只
是件微不足道的事。
    “我要上厕所。”他冲她喊道。
    “好吧。”她微微一笑。约翰尼属于那种不断提到自己生理需
要的人——天知道为什么。
    她走到窗户边,望着下面的大街,大学生们正在把车开到
“奥麦克”边的停车场,“奥麦克”是人们常去的出售比萨饼和啤
酒的餐馆。她突然希望自己也能成为那些孩子中的一员,把这些
混乱的思绪扔到脑后。大学是很安全的,那是一片世外桃源,其
中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一个不愿长大的勇敢少年。总有一个尼克松
或阿格纽扮演胡克船长的角色。
    她是在九月开始上课时遇到约翰尼的,但她以前也见过他。
约翰尼和她以前的男朋友丹毫无相同之处,丹长得英俊滞洒,能
言善辩,有些尖刻,喜欢喝酒,是个热情奔放的情人,他喝醉时
会变得非常残酷,她记得那天晚上在班戈尔一家酒吧发生的事。
坐在他们旁边饭桌上的一个男人为橄揽球比赛的事跟丹开玩笑,
丹间他是不是想挨揍,那个男人道了歉,但丹并不想要道歉,他
想打架,他开始辱骂和那个男人一起的女人。莎拉抓住丹的手,
要他住口。丹甩开她的手,用他的灰眼睛冷冷地盯着她,吓得她
说不出话来。最后,丹和那个男人走到外面,丹把那人痛打了一
顿,打得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尖叫起来,莎拉以前从没听到过一
个男人尖叫——她永远不想再听到。他们不得不赶紧离开,因为
酒吧服务员看到他们在于什么,打电话叫警察了。那天晚上她很
想一个人回家,但酒吧离学校有十二英里,公共汽车六点就停开
了,而她又不敢搭便车。
    回去的路上,丹一言不发。他脸上被抓了一道,但只有这一
道。他们回到她宿舍,她告诉他,她再也不想见他了。“随你的
便,宝贝。”他满不在乎他说,这种态度令她心寒。酒吧事件后
他第二次打电话找她时,她又跟他出去了。她内心深处为此而痛
恨自己。
    这种关系持续了整整一学期。她既害怕他,又迷恋他,他是
她第一位真正的情入,甚至到现在,差两天就是1970年的万圣
节了,他仍是她惟一的真正情人。她和约翰尼没有上过床。
    丹在床上很不错。他只是利用她,但他在床上的确很不错。
他不肯采取任何避孕措施,于是她不得不去学校医院,结结巴巴
他说她痛经,从那里开些避孕药。在性生活上,丹一直占上风
她和他一起达到性高潮的次数不多,但他的粗暴本身有时会使她
达到性高潮,在这种关系结束前的几个星期,她开始感到一个成
熟女人对性的渴求,这种欲望令人尴尬地和其它感情交织在一
起:对丹和她自己的厌恶,对建立在屈辱之上性关系的怀疑,以
及因为自己无法中断这种关系而产生的对自己的蔑视。
    今年年初,这种关系突然结束了。他退学了,“你要去哪
儿?”她坐在他室友的床上,看着他把东西扔进两个箱子中,怯
生生地问。她想要间其它更私人的问题。你会住在周围吗?你会
找个工作吗?你会上夜校吗?你的计划中有我的位置吗?最后这
个问题是她无法问的,因为任何回答她都无法接受,他的回答让
她大吃一惊。
    “大概去越南。”
    “什么?”
    他伸手到书架中翻出一封信,扔给她。这是一封来自班戈尔
征兵中心的信:命令他去报到进行体检。
    “你不能躲开吗?”
    “我不知道,也许可以。”他点着一根香烟,“我并不想躲
开。”
    她盯着他,大吃一惊。
    “我厌倦了现在的生活:读大学。找工作然后再结婚。我知
道你想跟我结婚,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这是不可能的,你知
道,我也知道,我们俩不合适,莎拉。”
    她的问题都得到了回答,于是她逃走了,而且以后再也没见
过他。她见过他的室友几次,这位室友从一月到七月收到过三封
丹的来信。丹应征入伍,被送到南方某地进行基本训练,那是这
位室支最后一次听到丹的消息,也是莎拉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情
况。
    起初她以为她会一切如常的。人们在半夜之后从汽车收音机
中听到的那些忧伤的失恋歌曲对她并不适用,她并没有借酒浇
愁,痛哭流涕。她没有因为失恋而又赶紧再找个男人,或去酒吧
鬼混。那年春天的大部分晚上,她都在宿舍里安静地读书。这是
一种解脱而不是痛苦。
    上个月在一次舞会上她偶然遇到约翰尼,只是在这以后,她
才意识到她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是多么的空虚,那种空虚是你身
在其中时意识不到的。
    回想起来,正是那种空虚吓坏了她,使她喘不过气。整整八
个月,她租了间公寓,除了找工作和读廉价小说外,什么都没
干。她起床,吃早饭,出去上课或应聘,再回到家,吃饭,打个
吨(有时这个吨长到四个小时),再吃饭,读书读到十一点三十
分左右,困了,就上床睡觉。在那段时间内,她从没思考过。生
活变成了例行公事。有时候,她腹股间有一种骚动,一些女小说
家称之为”不满足的骚动”,这时她要么冲个冷水浴,要么采用
灌洗疗法。灌洗疗法会有些疼,却给了她一种痛苦的满足。
    那段时间,她常常庆幸自己的成熟,庆幸自己能对丹一笑置
之。后来,她意识到自己那八个月其实一直在想丹。她没有注意
到,那八个月全国发生了大规模的动乱。游行示威,戴着防暴头
盔和防毒面具的警察,阿格纽对报纸日益加剧的攻击,肯特州的
枪击事件,黑人和激进的种族团体在街头的暴力冲突,所有这一
切都由电视做了报道。莎拉完全龟缩在个人的小天地里,庆幸自
己摆脱了丹,庆幸自己得到了解脱。
    这时她开始到克利维斯·米尔斯中学教书,这对她来说是个
很大的变化:经过十六年的学生生涯后,她自己走上了讲台,另
外,是在舞会上遇见了约翰尼·史密斯,她意识到他看她时的样
子,不是色迷迷的,而是一种很健康的欣赏眼光。
    他请她去看电影《公尼凯恩》,她答应了。他们一一起玩得很
开心,她想:这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她很喜欢晚上分手时他吻
她,心想:他可不是个清教徒。他的喋喋不休让她大笑不止,于
是她想,他长大后会成为一个喜剧演员的。
    那天晚上看完电影回到她的公寓,莎拉坐在卧室看电视。上的
午夜电影,贝蒂。戴维斯在电影中扮演一个轻浮的职业妇女。这
时,她对约翰尼的看法又回到她的大脑中,她嘴里咬着苹果愣住
了,对自己的不公平感到震惊。
    一一个沉默了大半年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这声音与其说是良
心,不如说是反省:你真正的意思是,他和丹完全不同。是吗?
    是!她安慰自己道,现在已不只是震惊了。我根本没有想
丹,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声音回答说:尿布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丹昨天才离去。
    她突然意识到她深夜一个人坐在公寓,吃着苹果,看着电视
上一部她毫不感兴趣的电影,只因为这样做可以避免思考,当你
所思考的只不过是你自己和你失去的爱时,这种思考真是太讨厌
了
    非常令人震惊。
    她放声痛哭起来。
    约翰尼第二次和第三次约她时,她也跟他出去了,这表明了
她的变化。她不能说这些是约会,因为它们的确不是。她是个聪
明,漂亮的姑娘,和丹断绝关系后,有很多人请她出去,她惟一
接受的一次就是和丹的室友出去吃汉堡,她现在意识到,她之所
以跟他出去、是因为想从这可怜的家伙嘴里套出有关丹的消息。
    毕业后,她大多数大学女友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贝蒂·海克
曼参加和平工作团去非洲了,让她富有的双亲大吃一惊。莎拉有
时想知道,乌干达人会对贝蒂雪白的皮肤。淡金黄色的头发以及
冷艳的容貌作何感想。丹尼·斯达丝在休斯顿读研究生,拉塞尔·
朱戈丝和她的男朋友结了婚,目前在马萨诸塞州西部的某个地方
怀孕了。
    莎拉有点儿惊讶地承认,约翰尼·史密斯是她很长一段时间
内结识的第一位新朋友——她在中学可是一位很受欢迎的小姐。
她和克利维斯中学的许多老师出去过,这只是为了礼貌。其中之
一是数学老师戈纳·赛德克,但他是非常乏味的人。另一个是乔
治·罗德斯,他第一次出去就试图和她发生关系,她打了他一个
耳光,第二天他们在走廊相遇时,他居然还有胆子冲她挤眉弄
眼。
    但约翰尼则很风趣,也很好相处。他对她也的确很有性吸引
力,只是有多强烈她目前还说不准。上星期五他们参加完十月教
师集会后,他邀请她去他公寓吃一顿自己做的通心粉:,在慢慢煮
调味汁的时候,他冲到角落拿出两瓶葡萄酒,这是约翰尼的风
格,就像他喜欢提自己的生理需要一样。
    吃完饭后,他们一起看电视,然后又发展到抱在一起亲吻,
如果不是他的两个朋友打扰的话,天知道会发展到哪一步。这两
个朋友是大学讲师,拿着一份论学院自由的文章要约翰尼读读,
谈谈他的看法。他照办了,但是显然很勉强。她注意到了这一
点,暗地里很高兴,她也很高兴自己腹股间的骚动,那天晚上,
她没有用灌洗法消灭这种骚动。
    她从窗户边走开,来到他放假面具的沙发旁。
    “万圣节快乐。”她咕嗜道,笑起来。
    “你说什么?”约翰尼喊道。
    “我说如果你还不快出来,我就要一个人去了。”
    “马上就好。”
    “快点!”
    她用一个指头摸摸杰克尔——海德假面具,左半边是和气的
杰克尔医生,右半边是邪恶的,非人的海德。到感恩节时我们会
发展到哪一步?她想知道。或到圣诞节时会怎么样呢?
    这想法使她兴奋地打了个冷战。
    她喜欢他。他是个极其平凡而甜蜜的男人。
    她再次低头看着假面具,可怕的海德像一块肿瘤一样从杰克
尔脸上长出来。它上面涂了荧光粉,所以会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什么是平凡?没有什么东西,没有什么人是真正平凡的。如
果他真的那么平凡,他怎么会想到在屋里戴这东西呢?学生们又
怎么能叫他“弗兰肯斯但”,却又尊敬和喜欢他呢?什么是平凡?
约翰尼拨开卧室和浴室之间的帘子,走了出来。
    如果他今晚想要和我上床,我想我会答应的。
    这个念头很温馨,就像回家一样。
    “你在咧嘴笑什么?”
    “没笑什么。”她说,把面具扔回沙发。
““不,你在笑。是什么有趣的事?”
    “约翰尼,”她说,一只手放在他胸口掂起脚尘轻轻吻吻
他“有些事是不能说的。哎,我们走吧。”
    他们在大门楼梯口边停了一下,他扣上棉布上衣的扣子,她
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又落到那张“罢课”布告上,上面画着握紧的
拳头和燃烧的火焰。
    “今年又会有一次学生罢课。”他说,顺着她的眼睛看去。
    “为了反对战争?”
    “战争只是一部分原因。越南和关于预备军官训练团的争论,
以及肯特州事件,所有这些会激起更多学生的愤怒。我猜大学从
来没有过这么少的咕噜者。”
    “咕噜者是什么意思?
    “咕噜者指的是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他们只关心
毕业后能不能找到年薪一万的工作。咕噜者就是那些只关心文凭
的人。那种时代结束了,大部分咕噜者都觉醒了。大学会有很大
的变化。”
    “这对你很重要吗?虽然你已经离开大学了·。”
    他挺起腰板。“夫人,我是男校友,  1970年毕业的。为亲爱
的缅因州干杯。”
    她笑了。“好了,快走吧。我要在他们关门前玩玩滑车。”
    “很好,”他说,抓住她的手臂。“我刚好把你的车停在拐
角。”
    “还有八块钱。今天晚上太棒了。”
    这是个阴天的晚上,但没下雨,还算挺暖和的。天空一勾弯
月时隐时现。约翰尼一只胳膊搂着她,她偎过去。
    “你知道,我很想念你,莎拉。”他的声调似乎很随便,但这
只是表面现象。她的心停了一下,然后狂跳起来。
    “真的吗?”
    “我猜那个叫丹的家伙伤害了你,是吗?”
    “我不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她坦率他说。他们身后的黄色
交通灯一闪一闪的,使他们的影子在前面的水泥道上时隐时现。
    约翰尼似乎在认真考虑这句话。“我不会伤害你的。”他最后
开口说。
    “我知道你不会的。但是约翰尼……这需要时间。”
    “对。”他说。“时间。我想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后来,不论是醒着还是在梦中,她常常会想起这句话中所包
含的难以言传的痛苦和失落。
    他们走到拐角,约翰尼为她打开乘客一边的车门。然后绕过
去坐到驾驶座上,“你冷吗?”
    “不冷,”她说,“今天晚上天气很不错。”
    “对。”他说,把车驶离拐角。她又想起那个荒唐的面具。杰
克尔那半边脸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窝孔后面是约翰尼的蓝眼睛,
这一半并不可怕,因为能够看出后面是约翰尼本人,正是海德的
那半边脸吓着了她,因为那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它有可能是任
何人的眼睛。比如,有可能是丹的眼睛。
    但是,等他们到达艾斯帝镇乡村博览会时,她已经忘记了那
假面具,游艺场中光秃秃的灯泡闪闪发光,大转轮上的霓虹灯上
下翻转。她和她的朋友在一起,他们将痛痛快快地玩个够。
    这是个阴天的晚上,但没下雨,还算挺暖和的。天空一勾弯
月时隐时现。约翰尼一只胳膊搂着她,她偎过去。
    “你知道,我很想念你,莎拉。”他的声调似乎很随便,但这
只是表面现象。她的心停了一下,然后狂跳起来。
    “真的吗?”
    “我猜那个叫丹的家伙伤害了你,是吗?”
    “我不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她坦率他说。他们身后的黄色
交通灯一闪一闪的,使他们的影子在前面的水泥道上时隐时现。
    约翰尼似乎在认真考虑这句话。“我不会伤害你的。”他最后
开口说。
    “我知道你不会的。但是约翰尼……这需要时间。”
    “对。”他说。“时间。我想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后来,不论是醒着还是在梦中,她常常会想起这句话中所包
含的难以言传的痛苦和失落。
    他们走到拐角,约翰尼为她打开乘客一边的车门。然后绕过
去坐到驾驶座上,“你冷吗?”
    “不冷,”她说,“今天晚上天气很不错。”
    “对。”他说,把车驶离拐角。她又想起那个荒唐的面具。杰
克尔那半边脸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窝孔后面是约翰尼的蓝眼睛,
这一半并不可怕,因为能够看出后面是约翰尼本人,正是海德的
那半边脸吓着了她,因为那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它有可能是任
何人的眼睛。比如,有可能是丹的眼睛。
    但是,等他们到达艾斯帝镇乡村博览会时,她已经忘记了那
假面具,游艺场中光秃秃的灯泡闪闪发光,大转轮上的霓虹灯上
下翻转。她和她的朋友在一起,他们将痛痛快快地玩个够。
    他们手拉手走进游艺场,一路上不怎么说话,莎拉又想起小
时候逛乡村博览会的情况。她生长在缅因州西部的一个小镇南巴
黎,在弗莱伯格有个乡村博览会。对于生长在波奈尔的约翰尼来
讲,塔普舍尔大概是他小时候去的乡村博览会了。但这些乡村博
览会其实都一样,这些年也没什么变化。人们把车停在泥地停车
场,在门口交两块钱,还没走进乡村博览会就闻到热狗,胡椒和
洋葱、黛肉。棉花糖。锯未以及其它芬芳的气味。你可以听到铁
链带动的小火车的隆隆声,他们称之为“野老鼠”。你听到射击
区传来的0.22毫米口径枪的叭叭声,大帐篷上绑着的大喇叭高
喊着让人们进去赌博,帐篷里是从当地殡仪馆搬来的长桌和折叠
椅。摇滚乐在和汽笛风琴一争高低。你可以听到招徐顾客的人的
叫声——二角五分射两次,赢个小布狗送你的孩子,快来啊,快
来赢啊。这一切都没有变,它再次把你变成一个小孩,迫不及待
地要去上当受骗。
    “在这儿!”她拉住他停下,说,“滑车!滑车!…
    “当然。”约翰尼安慰他说。他递给售票亭里的女人一美元,
她推给他两帐红票和两个一角的银市,头都没从《电影剧本》杂
志上抬起来。
    “你说‘当然’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用那种声调对我说
‘当然’?”
    他耸耸肩,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问题不是你说了什么,约翰·史密斯,问题是你说话时的语
飞。
    滑车停了,乘客纷纷下来,从他们身边穿流而过,大部分都
是少年,穿着蓝色的海军呢衬衫或开领的羊毛衫。约翰尼领着她
走上木梯,把票交给开滑车的人,那人看上去像世界上最厌倦的
人。
    “没什么意思,”他说,开滑车的人让他们坐进一个小圆壳车
中,插上保险杠。“只不过这些车是在环形轨道上,对吗?”
    “对”
    “而环形轨道又是嵌在一个圆形大转盘上的,对吗?”
    “对。”
    “啊,当滑车全速运转时,我们坐的这个小车围着环形轨道
飞速旋转,其速度只比宇航员升空时的速度稍慢一点儿。我知道
一个男孩……”约翰尼严肃地探过身。
    “噢,你现在要说瞎话了。”莎拉不安他说。
    “这个小孩五岁时,在台阶上摔了一跤,脖子上部的脊椎骨
摔了头发丝那么小的一个裂缝。十年后,他坐上了塔普舍尔乡村
博览会的滑车……于是……”他耸耸肩,然后同情地拍拍她的
手,“但你大概不会有事儿的,莎拉。”
    “噢……我要下,下。下去……”
    滑车猛地启动了,乡村博览会和游艺场变成了一片模糊的灯
光和面孔,她尖叫着笑起来,开始打他。
    “头发丝那么小的裂缝!”她冲他喊道。“我们下车后,我要
让你有头发丝那么小的裂缝,你这个撒谎的家伙!”
    “你还没觉得脖子有裂缝吗?”他甜蜜地问道。
    “噢,你这个撒谎的家伙!”
    他们越转越快,当他们第十次经过开动滑车的人时,他俯身
过去吻她,车呼啸着在轨道上旋转,他们的嘴唇热烈。兴奋地紧
紧贴在一起,然后滑车慢了下来,他们的车在轨道上发出短而尖
的响声,最后终于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
    他们下了车,莎拉捏捏他的脖子:“头发丝细的裂缝,你这
狗东西!你真让人受不了!”她嗔怪他说。
    “我不会有好结果的,”约翰尼同意说。“我母亲总是这么
说。”
    他们又并肩走到游艺场,等着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消失。
    “你母亲很信教,是吗?”莎拉问。
    “她是一个虔诚的浸礼教会教友,”约翰尼同意说。“但她并
不狂热,很有节制。我在家时,她总忍不住要塞给我一些宗教小
册子,但那是她的事。爸爸和我对此都能容忍。我过去常常捉弄
她——我问她,既然该隐的爸爸妈妈是地球上的第一对人,那么
该隐到底跟谁结婚呢?诸如此类的一些问题——但后来我认为这
么做有点儿卑鄙,就再不问了。两年前,我以为尤金·麦卡锡能
够拯救世界,那么至少浸礼教会教友不用选那稣当总统了。”
    “你父亲不信教吗?”
    约翰尼笑了:“我不知道,但他肯定不是浸礼教会教友。”他
想了想又补充说:“我爸爸是个木匠。”好像这很说明问题似的。
她微微一笑。
    “如果你妈发现你在和一个叛教的天主教徒约会,她会怎么
想呢?”
    “她会要我把你带回家,”约翰尼马上回答说,“这样她就能
塞给你一些宗教小册子了。”
    她停住脚,仍然拉着他的手。“你愿意带我去你家吗?”她
间,仔细打量着他。
    约翰尼长长的。快乐的脸变得严肃起来。“是的,”他说,
“我愿意你去见他们……反过来也一样。”
    “为什么?”
    “你不知道为什么?”他温柔地间。突然她哏咽起来,心跳得
很厉害,好像要哭了,她紧紧捏住他的手。
奥,约翰尼,我真喜欢你
    “我更喜欢你。”他严肃他说。
    “带我上转轮吧,”她微笑着突然请求说。她要找个机会认真
考虑一·下,想想他们的未来,“我要到最高处,这样我能看到一
切:
    “在顶部我可以吻你吗。”
    “如果你动作迅速的话,可以吻两次。”
    她领着他走到售票亭,他又交了一块钱,他一边交钱一边告
诉她:“我中学时认识一个在游艺场工作的小孩,他说建造这些
转轮的人都是些醉鬼,他门留下各种……”
    “见鬼去吧,”她兴高采烈他说,“没人长生不老。”
    “但每个人部试图长生不老,你注意到这一点了吗。”他说,
跟着她坐进一个谣摇晃晃的吊蓝。
    实际上,他在顶部吻了她好几次,十月的风吹乱了他们的头
发,游艺场尽收眼底,在黑暗中像个闪光的钟表。
			<<四>>
    玩完转轮后他们又玩旋转木马,虽然他明白告诉她他不想
玩,因为他的脚大长,能跨站在木马上,她调皮地告诉他,她在
中学认识一个姑娘,这姑娘心脏不好,但谁都不知道。一一次,她
和她男朋友坐到木马上,于是……
    “以后你会后悔的,”他平静而真诚地告诉她。“建立在谎言
基础上的关系是很不牢固的,莎拉。”
    她嘲弄地冲他咂咂舌头。
    最后他们跳了出来,他买了两个炸热狗和一袋炸薯条,这种
炸薯条只在十五岁前才吃得津津有味。
    他们经过一个夜总会,三个姑娘站在门口,裙子和乳罩上装
点着金属片,正随着一首杰瑞·李·刘易斯的老歌调子在跳摇摆
舞,有一个人拿着话筒在招待客人:“来吧,宝贝。”杰瑞·李的
     
钢琴声在撒满锯未的拱廊回荡,“来吧,宝贝,不要犹豫……我
们不骗你……很刺激……”
    “花花公子夜总会,”约翰尼惊叹道,笑了起来。“以前在哈
里森海滩也有个这样的地方,招待顾客的人发誓说,姑娘们双手
绑在背后就能摘下你的眼镜。”
    “听上去像是一种传染性病的有趣方式。”莎拉说。约翰尼爆
发出一阵大笑。
    他们身后,招沫客人的声音逐渐模糊,杰瑞·李的钢琴声疯
狂而固执,这五十年代的声音打破了那个年代的死寂消沉,像是
一种先兆,“来吧,来吧,别害羞,这些姑娘就一点儿也不害羞!
     
都在里面呢……不看花花公子俱乐部的表演,你的教育就不完整
    “你想不想回去完成你的教育?她问。
    他微微一笑。“很久以前我就修完了那个课目的基本课程,
我可以等等再得博士学位。”
    她扫了一眼手表:“嘿,很晚了,约翰尼。明天还要上课
呢。”
    “是的。但至少今天是星期五啊。”
    她叹了口气,想到还有两节课没备呢。
    他们向游艺场最热闹的地方走去。人群在逐渐离去。小火车
已经关门了,两个工人嘴里叨着烟,正用防雨布把它盖起来。掷
圈游戏的摊主正在关灯。
    “星期六你有什么事吗?”他突然小心翼翼地间。“我知道现
在问你大匆忙了,但……
    “我有自己的安排。”她说。
    她不能忍受他那种失望的表情,在这类事情上拿他开玩笑真
是太残酷了。“我要跟你在一起。”
    “真的?噢,那太好了。”他冲她咧开嘴笑起来,她也对他
笑。她大脑中的声音突然说话了。
    你又感到很好了,莎拉。感到很幸福。这不是很好吗?
    “对,是的。”她说,踮起脚尖飞快地吻了他一下。她要趁自
己胆怯退却之前赶紧说出来,“有时,我一个人在公寓非常孤独。
也许我能……跟你一起过夜。”
    他亲切地。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这种沉思使她的内心深处热
辣辣的。“你真这么想吗,莎拉?”
    她点点头。“我真的这么想。”
    “好吧。”他说,一只胳膊搂住她。
    “你是真的吗?”莎拉有点儿害羞地问。
    “我只怕你变卦。”
    “我不会的,约翰尼。”
    他把她搂得更紧了。“那么今天晚上我运气太好了。”
    他这么说时,他们正经过命运轮摊,她后来记起这是游艺场
这一侧三十码内惟一还开着的一个摊子。
    “喂——喂——喂,如果你觉得自己运气好,先生,那么就
玩玩命运轮吧,把银市变成美元。到轮上试试你的运气吧,一个
银市就可以玩一次。”
    约翰尼听到后转过身。
    “约翰尼?”
    “我觉得很幸运,就像那个人说的。”他冲她微微一笑,“除
非你不愿意?”
    “不,去吧。只是别玩得时间太长。”
    他又用那种沉思的眼光看看,这使她全身有点儿发软,暗想
和他在床上时会是什么感觉。她的胃慢慢翻了一下,使她对突然
而至的性渴望感到恶心。
    “不,不会很久的。”他看着摊主。现在,他们身后的游艺场
几乎空了,天上阴云消散,天气有点儿冷。他们三人呼出的气都
变成白色的了。
    “想试试你的运气,年轻人?”
    “是的。”
    他们到乡村博览会时,他把所有的现金都放到胸前的口袋,
现在他掏出剩下的钱,还有一美元八十五美分。
    赌盘是一块黄色塑料板,上面不同的区域印着数字和赌注与
付款的差额。有点儿像轮盘赌中的那种,但约翰尼马上看出这里
的赌额会使拉斯·维加斯玩轮盘赌的人大失所望的,赌圈数的赌
注才仅仅是二比一。有两个数字零和双零,押上算输。他向摊主
指出这一点,后者只是耸耸肩膀。
    “你想要按维加斯方式赌,那你就去维加斯。我能说什么
呢?”
    但约翰尼今天晚上兴致特别好。开头因为面具的事有些不愉
快,但后来就一直很好。实际上,这是几年来他最愉快的一个夜
晚,他看看莎拉,她红光满面,两眼放光,“你说呢,莎拉?”
    她摇摇头:“我一窍不通。你怎么办呢?…
、“赌一个数字,或红色。”黑色,或奇数。”偶数,或十个连续的
数字。输赢都不同。”他盯着摊主,后者满不在乎地也盯着他。
“至少它们应该不同。”
    “赌黑的,”她说,“这有点儿刺激,是吗?…
    “黑的。”他说,把一角银币扔到黑区中。
    摊主凝视着赌盘上惟一的一个一角银币,叹了口气。“真敢
冒险。”他转向轮子。
    约翰尼的手漫不经心地举起来,摸摸额头。“等一等。”他突
然说,把一个两角五分的银币推到11一20区。
“就是它了?”
    “对。”约翰尼说。
    摊主一推轮子,它就在一圈灯泡中旋转起来,红色和黑色分:
不清了。约翰尼心不在焉地擦着他的额头。轮子开始慢下来,现;
在他们能听到小木指针滑过分开数字的针时发出的节拍器似的滴
答声,它到了8,9,似乎要停到10上,最后滴答一声滑进11
区,停了下来。
    “女士输了,先生赢了!”摊主说。
    “你赢了,约翰尼?”
    “好像是/"约翰尼说,摊主把两个两角五分的银市放到他原
来的那个上。莎拉尖叫一声,没有注意到摊主把一角银市拿走
“
    “告诉过你,今天晚上我运气很好。”约翰尼说。
    ‘两次是运气,一次只是侥幸,”摊主评论说,“喂——喂
一一一喂。”
    “再来一次,约翰尼。”,她说。
    “好吧,还赌刚才的号。”
    “那就开始了?”
    “好吧。”
    摊主又推了一”下轮子,它转起来,莎拉低声对他说:“这些
轮子是不是预先做了弊的?
    “过去是的,现在政府检查过,他们只能凭偶然了。”
    轮子滴滴答答慢下来,指针过了10,进入了约翰尼赌的数
字,仍在滑动。
    “停下,停下!”莎拉喊道,两个正在向外走的少年停下来看
着。
    木指针现在转得非常慢了,过了16和17,然后停在18上。
    “先生又赢了。”摊主又放了六个两角五分的银市到约翰尼那
一堆上。
    “你发财了!”莎拉瞪大眼睛,吻吻他的面颊。
    “你运气真好,伙计,”摊主兴高采烈他说。“没有人会在走
运时退走的。喂一一一喂一一一喂。”
    “我应该再赌一次吗?约翰尼问她。
    “为什么不呢?”
    “对,接着赌,”一个少年说,他上衣的一个扣子画着吉米·
汉德里克斯的脸。“那个家伙今天晚上赢了我四块钱,我很乐意
看到他被打败。”
    “那么你也来吧,”约翰尼对莎拉说,他给了她一个两角五分
的银市。她犹豫片刻后,把它放到21上。赌盘上说,压单个数
字成功的话是十比一。
    “你赌10一20,对吗,伙计?
    约翰尼低头看看赌盘上堆着的八个银市,又开始搓他的额
头,好像他的头开始疼了。突然,他双手抄起赌盘上所有的银
市。
    “不,让女士赌吧。这次我旁观。”
    她迷惑地看着他。“约翰尼?…
    他耸耸肩膀。“只是一种预感。”
    摊主轻蔑地翻翻眼睛,再次推动轮子。它转起来,慢下来,
停下来,停在两个零的区上。“你输了,你输了。”摊主单调他
说,莎拉的银市进了他的围裙。
    “这公平吗,约翰尼?”她很委屈地问。
    “零和双零都是你输。”他说。
    “那么你把钱从赌盘上拿掉真是聪明。”
    “我想是的。”
    “你们还要不要赌?”摊主问。
    “赌!”约翰尼悦.把他的银币分成两堆。每堆四个。放到
20一30区上。
    当轮子在一圈电灯泡中转起来时,莎拉眼睛盯着轮子问约翰
尼:“这种地方一天晚上能赚多少钱?”
    除了两个少年,又有两男两女四个年龄大些的人过来旁观;
一个建筑工人模样的男人说:“大约五百到七百美元。”
    摊主又翻翻眼睛。“噢,伙计,我希望你说得对。”他说。
    “喂,别跟我装穷,”建筑工人模样的人说,“我二十年前也
干过这一行。一个晚上五百到七百,星期六两千,很容易,那是
说在轮子上不做手脚。”
    约翰尼盯着轮子,轮子现在转得比较慢,可以看清每个数
字,它闪过0和00,转完第一圈,慢下来,转完第二圈,仍然
在慢慢转过。
    “转得大多了,伙计。”一个少年说。
    “等一等。”约翰尼说,声音很怪。莎拉瞥了他一眼,他愉快
的长脸看上去很僵硬,蓝眼睛比平常暗了,恍惚。冷漠。
    指针指到30上,停了下来。
    “运气太好了,太好了!”摊主无可奈何地说,约翰尼和莎拉
身后的一小群人发出一阵欢呼。建筑工人模样的人使劲拍了一下
约翰尼的背,拍得他摇摆了一下。摊主从柜台下的盒子中掏出四
张一元钞票放在约翰尼的八个两角五分银市边。
    “玩够了吗?”莎拉问。
    “再玩一次,”约翰尼说,“如果我赢了,这个家伙就为我们
付了逛博览会的费用和你的汽油费,如果我输了,我们就只剩下
半美金左右了。”
    “喂一喂——喂,”摊主单调地喊道。他又兴高采烈起来,
喊声也恢复了原来的节奏。“把钱放到你想放的地方。其他人也
加入啊,这不是旁观者的游戏。轮子转啊转,谁也不知道它会停
到哪里”
    建筑工人模样的人和两个少年走到约翰尼和莎拉身边。稍稍
商量了一下后,两个少年拿出半美元的零钱,扔到10一20区。
那个建筑工人模佯的人自称斯蒂文·伯恩哈特,他把一美元放在
写着“偶数”的区域中。
    “你赌吗,伙计?”摊主间约翰尼。“你还赌20一30区域吗?”
    “是的。”约翰尼说。
    “噢,伙计,”一个少年说,“这可是冒险啊。…
    “我想是的。”约翰尼说,莎拉冲他微微一笑。
    伯恩哈特猜疑地扫了约翰尼一眼,突然把他的钱换到
20一30区。“天哪!”告诉约翰尼他在冒险的那个少年叹气道。
他把他和他朋友凑出的五十美分换到同样的区域。
    “孤注一掷了,”摊主喊道,“你们确定了吧·
    赌博的人站着一言不发,默认了,两个游艺场打杂的走过来
看,其中一个还带着一位女朋友。现在,命运轮前面聚集了一小
群人。摊主使劲转了一下轮子,十二双眼睛盯着它转动,莎拉不
由自主地又看着约翰尼,觉得他的脸在灯光中显得非常奇怪。她
又想起那个假面具一杰克尔和海德,奇数和偶数。她的胃又翻
了一下,让她觉得有点儿虚弱。轮子慢下来,开始滴答作响。两
个少年对着它大叫,催它继续向前转。
    “再向前转一点儿,宝贝,”斯蒂文·伯恩哈特哄它。“再转一
点儿,宝贝。”
    轮子滴滴答答转到第三圈,停在24上。人群中又爆发出一
阵欢呼声。
    “约翰尼,你赢了,你赢了!”莎拉喊道。
    摊主厌恶地吹着口哨,付了钱。一美元给两个少年,两美元
给伯恩哈特,十二美元给约翰尼。他面前的赌盘上有十八美元。
    “好运气,好运气,喂——喂…一喂。再来一次,伙计?今
天晚上,这个轮子是你的好朋友啊。”
    约翰尼看着莎拉。
    “你自己决定吧,约翰尼。”但她突然感到不安。
    “再来一次,伙计,”扣子上画着吉米·汉德里克斯像的少年
催促他说。“我喜欢看到这家伙被打败。”
    “好吧,”约翰尼说,“最后一次。”
    “把钱放到你想放的地方吧。”
    他们都看着约翰尼,他站着寻思了半刻,揉揉他的额头。他
平时开朗的脸很严肃和紧张。他看着一一圈灯泡中的命运轮,手指
不断地揉着右眼上方光滑的皮肤。
    “还是赌原来的20一30。”他最后开口说。
    人群中传来一一阵猜测的低语声。
    “噢,伙计,这可真是冒险了。”
    “他运气很好。”伯恩哈特怀疑他说,他看他妻子一眼,后者
耸耸肩,表示自己根本不明白,“不管怎么样,我都跟着你。”
    扣子有肖像的少年看看他的朋友,后者耸耸肩,点点头。
“好吧,”他说,转向摊主。“我们也跟着。”
    轮子转起来。莎拉听到身后一个打杂的用五美元打赌不会再
停在第三圈,她的胃又翻动,她觉得自己直恶心。她的脸上冒出
了冷汗。
    轮子在第一圈开始慢下来,…,个少年气愤地拍着他的手,但
他没有走开,”它滴答着转过11,  12。  13。摊主总算露出了笑容。
滴答,滴答,  14、15、16。
它在向第二圈转啊。”伯恩哈特说,他的声音中充满敬畏。
摊主看着他的轮子,好像希望能伸手停住它。它滴答着转过20。
21,然后停在22上。
    人群中又是一阵胜利的欢呼声,这人群现在已经快有二十个
人了。好像留在游艺场的人都聚集到了这里。莎拉模模糊糊听到
赌输了的那个打杂的一边交钱一边嘟哝说:"他妈的狗屁运气。…
她的心怦怦直跳,两条腿突然发软,肌肉在颤抖。她急忙眨了几
下眼睛,却又一阵恶心,晕眩。眼前的世界像他们坐在滑车上一
样倾斜起来,然后又慢慢恢复正常。
    我吃了一个坏热狗,她诅丧地想,这就是你在乡村博览会冒
险的结果,莎拉。
    “喂——喂——喂,”摊主懒洋洋他说,讨了钱,两美元给少
年,四美元给斯蒂文·伯恩哈特,然后是一捆钞票给约翰尼——
三个十元,一个五元,一个一元,摊主不是很高兴,但他还是很
乐观的,如果和漂亮金发女郎一起的这个瘦高男人再赌一次第三
圈,摊主确信他一定能把他刚讨的钱全收回来,钱离开赌盘前,
并不是那个瘦男人的。如果他不赌了呢?没关系,他今天白天在
轮子上已经赚了一千元了,晚上这点儿钱他还输得起,他的命运
轮今天输了,这话传出来,明天会有更多的人来赌,一个赌赢者
就是一个好广告。
    “把钱放到你想放的地方。”他喊道,有几个人走到赌盘边,
放下一些一角和两角五分的银币,但摊主只看着约翰尼,“怎么
样,伙计?想不想再来一次。”
    约翰尼低头看看莎拉。“你认为怎么样……喂,你没事儿吧”?
你的脸惨白。”
    “我的胃不舒服,”她说,勉强一笑,“我想是吃热狗吃坏了”。
我们能回去吗?”
    “当然可以,”他开始从赌盘上收拾起钱,这时,他的眼睛又
落到命运轮上,对她的关心从他眼睛中消失了,那双眼睛似乎又
暗淡下来,冷冷地若有所思,他看轮子的样子,就像一个小男孩
看他自己的蚂蚁王国。莎拉想。
    “稍等一下。”他说。
    “好吧。”莎拉回答,但她现在既觉得反胃,又觉得头晕,她
的下腹还有咕噜声,天哪,可别拉肚子。
    她想:直到他输光了,他才会罢手。
    然后,她又有一种奇怪的确信:他不会输的。
    “怎么样,伙计?”摊主问,“玩还是不玩,留下还是离开。”
    “拉屎还是滚蛋。”一个打杂的说,引起一阵神经质的笑声。
莎拉的头很晕。
    约翰尼突然把所有的钱都推到赌盘的角上。
    “你要干什么?摊主问,大吃一惊。
    “全部押在19点!”约翰尼说。
    莎拉想要呻吟,但忍住了。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语声。
    “别太冒险了。”斯蒂文·伯恩哈特在约翰尼耳边说。约翰尼
没有回答,他冷漠地凝视着命运轮,眼睛几乎是蓝紫色的。
    突然传来一声叮当声,莎拉起初以为是自己耳鸣,然后她看
到那些把钱放到赌盘上的人又把钱拿了回来,留下约翰尼一个人
赌。
    不!她不由自主地想喊,别这样,这不公平……
    她咬住嘴唇,害怕自己帐开嘴的话,可能会呕吐。她的胃现
在非常难受,约翰尼赢来的钱孤零零地堆在灯光下,五十四元,
赌单个数字的输赢之比是十比一。
    摊主舔舔嘴唇,“先生,政府规定赌单个数字时,每次下注
不能超过两元。”
    “算了吧,”伯恩哈特喊道。“按规定,赌圈数时每次下注不
能超过十元,可你让那家伙下注十八元。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害
怕了?”
    “不,只是……”
快点,”约翰尼很不客气地说,“赌还是不赌。我的女朋友
病着呢”
    摊主打量了一下人群,大家都用充满敌意的眼睛看着他。这
不好。他们不明白,这家伙等于在扔掉自己的钱,而他正试图阻
止他。去他妈的,这群人就想看他们赌。让这家伙输个精光,这
样他就可以关门停止营业了。
    “好吧,”他说,“只要你们当中没有政府检查人员……”他
转向命运轮。“它转啊转,谁也不知道它停到哪儿。”
    他一转轮子,数字立即看不清了。人群一下子悄无声息,只
剩下轮子的转动声。远处风吹帆布声,以及莎拉自己脑袋怦怦的
跳动声。她暗暗乞求约翰尼搂住他,但他只是两手放在赌盘上,
静静地站着,眼睛盯着轮子,那轮子似乎永无止境地转动着。
    最后它慢了下来,可以看清上面的数字了,她看到了19,1
和9是淡红色的,背景是黑色,上去,下来,上去,下来。轮子
的飓飓声变成了很有节奏的滴答滴答声,在寂静中显得很响。
    现在,数字很慢地从指针前经过。
    一个打杂的惊奇地喊道:“天哪,不管怎么样,它都会离得
很近啊。”
    约翰尼冷静地站着,看着轮子,她觉得他的眼睛几乎是黑色
的(虽然这可能是因为她的胃不停地翻动引起的错觉)。杰克尔
和海德,她想,突然莫名其妙地害怕起他来。
    滴答。滴答。
    轮子滴滴答答转进第二圈,经过15和16,又经过17,然后
又稍停了一下,也经过了18。最后它滴答一声,指针落入了19
区。人群屏住了呼吸。轮子慢慢转动,把指针带上了19和20之
间的小针。有那么一瞬,小针似乎没法把指针留在19区,最后
的一点速度将把它推到20区。这时轮子反弹了一下,停住了。
    有那么一会儿,人群中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然后一个少年羡慕地轻声说:“喂,伙计,你赢了五百五十
元。”
    斯蒂文·伯恩哈特说:“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从没见过。
    接着人群欢呼起来。人们拍打着约翰尼的背,把莎拉挤到一
边,挤到约翰尼身边去摇他,在被他们挤开的一瞬,她感到别
独。恐慌。她全身无力,被人们挤来挤去,胃急剧地翻动起来。
十几个轮子的景像从她眼前掠过。
    片刻之后,约翰尼又和她在一起了,她高兴地看这是真正的
约翰尼,不是那个看着轮子的冷静的。木头人体模型一样的约翰
尼。他很关心地看着她。
    “宝贝,我很抱歉。”他说,她很喜欢他这一点。
    “我没事儿。”她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没事儿。
    摊主清清嗓子,“命运轮关门了,”他说。“命运轮关门了。”
    人群中传来不满的嚷嚷声。    、
    摊主看着约翰尼,“我只好给你一张支票了,年轻人。我摊
上没这么多现金。”
    “随便,”约翰尼说,“只是快点儿。这位小姐真的病了。”
    “一张支票,”斯蒂文·伯恩哈特轻蔑他说,“他会给你一张根
本兑换不了的支票,而他则会逃到佛罗里达过冬。”
    “我亲爱的先生,”摊主开始说。“我向你保证……”
    “噢,去向你妈保证吧,也许她会相信你。”伯恩哈特说,突
然从赌盘上探过身子,在柜台下面摸起来。
    “喂!”摊主喊道。“这是抢劫!”
    人群对他的喊声无动于衷。
    …快点走吧。”莎拉低声说,觉得头晕目眩。
    “我不在乎钱,”约翰尼突然说。“让开,我们要走了。小姐
病了。”
    “噢,伙计。”一个少年说,但他和他的朋友还是勉强退到一
边。
    “不,约翰尼,”莎拉说,虽然她使劲控制住自己别吐出来。
“拿走你的钱。”五百元是约翰尼三个星期的工资呢。
    …快付钱,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伯恩哈特吼道。他从柜
台下掏出了一个装零钱的盒子,看都没有就把它推到一边,又到
下面去摸,这次拿上来一个锁着的绿铁盒。他砰地一声把它砸在
赌盘上。“如果这里面没有五百五十元,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吃
下我的衬衫。”他一只手重重地搭在约翰尼的肩膀上,“你稍等一
下,宝贝。你会拿到钱的,否则我不叫斯蒂文·伯恩哈特。”
    “真的,先生,我没有那么多……”
    “你快付钱,”斯蒂文·伯恩哈特说,朝他俯过身去。“否则我
要让你完蛋,我可是说话算话的。”
    摊主叹了口气,伸手到衬衫里掏出一个钥匙,这钥匙系在一
根很漂亮的铁链上。人群松了口气,莎拉再也支持不住了。她的
胃胀得突然动不了了,所有的东西都以特快列车似的速度涌上
来。她踉踉跄跄从约翰尼身边走开,冲出入群。
    “宝贝,你没事吧?一个女人的声音问她,莎拉猛烈地摇摇头。
    “莎拉?莎拉!”
    你不能躲开……杰克尔和海德。她混乱地想。她匆匆穿过旋
转木马区时,那荧光闪闪的假面具似乎就在她眼前晃动。她肩膀
撞上了一根电线杆,摇晃了一丁“,抓住它,呕吐起来。呕吐似乎
来自她的脚底,她的胃急剧痉挛起来。她不加控制地尽情呕吐起
来。
    闻上去像棉花糖。她想,呻吟了一下又吐了一次,然后又一
次。她眼前金星直冒。最后一次只吐出一一些粘液和空气。
    “噢,天哪。”她有力无气他说,抓着电线杆免得自己跌倒。
她身后什么地方约翰尼在喊她的名字,但她还不能回答,她不想
回答,她的胃舒服了一点儿,有那么一瞬,她想站在这黑夜中,
庆贺自己还活着,活过了这个游艺场之夜。
    “莎拉?莎拉!”
    她吐了两次唾沫清清口。
    “我在这儿,约翰尼。”
    他从旋转木马边走过来。她看到他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抓着厚
厚一叠钞票。
    “你没事吗?”
    “不,不太好。我吐了。”
    “噢,噢,天哪!赶快回家吧。”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臂。
    “你拿到你的钱了。”
    他低头瞥了一眼那一叠钞票,漫不经心地把它们塞进裤子口
袋里。“是的。一部分或全部,我也不知道。那个大个子数的。”
    莎拉从她钱包里拿出一条手绢,开始用它擦嘴巴。用水嗽嗽
口,她想,我真想用水嗽嗽口。
    “你要当心,”她说。“这可是一大笔钱。”
    “不劳而获的钱带来恶运,”他阴郁他说。“我母亲经常这么
说。她有几百句类似的格言。她痛恨赌博。”
    “真正的浸礼教会教友。”莎拉说,打了个冷战。
    “你好吗?他关心地问。
    …有点儿冷,”她说。“我们进车后,我要把暖气开到最大
……噢,天哪,我又要吐了。”
    她转过身,干呕起来。她摇晃了一下,他连忙扶住她。“你
能走回汽车吗?
    “能。我现在没事了。”但她的头很疼,嘴巴很难受,背部和
腹部的肌肉脱了节似的,拉得很疼。
    他们一起慢慢离开游艺场,脚蹭着地上的锯未,走过那些关
了门的帐篷,一个影子走到他们身后,约翰尼猛地回过头,也许
意识到他口袋里有许多钱。
    是那个大约十五岁的少年。他羞怯地冲他们微微一笑。“我
希望你现在好点儿了,”他对莎拉说。“我敢打赌肯定是那些热狗
引起的。你很容易吃到一个变质的。”
    “哎,别说了。”
    “要不要帮你扶她上汽车尸他间约翰尼。
    “不用,谢谢。我们可以。”
    。‘好吧,那么我就走了。”但他停了一会儿,羞怯的微笑变成
了咧嘴大笑,“我很喜欢看到那个家伙被打败。”
    他一路小跑消失在黑夜之中。
    莎拉的白色小旅行车是黑乎乎的停车场中惟一的一辆汽车,
像一条孤零零的。被遗弃的小狗。约翰尼为莎拉打开乘客一侧的
门,她小心翼翼地钻进去,他坐到驾驶室上,发动了汽车。
    “几分钟后才有暖气。”他说。
    “没关系,我现在很热。”
    他看看她,发现她脸上冒了汗。“也许我们应该送你去东缅
因州医院的急诊室,”他说。“如果是细菌感染,那可严重了。”
    :‘不用,我没事儿。我只是想回家睡觉,明天早晨我要起来
给学校打电话,说我病了,然后再继续睡。”
    “别那么早起来打电话。我会为你请假的,莎拉。”
    她感激地看着他。“你会吗?”
一定。”
    他们现在正向高速公路开去。
    “‘我很抱歉不能跟你一起去你那里,”莎拉说。“真是非常抱
歉。”
    “这不是你的错。”
    “当然是我的错。我吃了变质的热狗。不幸的莎拉。”
    “我爱你,莎拉。”约翰尼说。话已说出口,再不能收回了,
这话悬在他们之间,等着谁做出反应。
    她尽自己的所能回答说:“谢谢你,约翰尼。”
    他们在一种惬意的沉默中向前驶去。
     
第二章`
     
    约翰尼把车开进她住处的车道时,已经快半夜了,莎拉在打
盹。
    “噢……好。”她坐起,拉拉衣服:
    “你觉得怎么样?”
    ,。好些了”。我的胃和背都有点疼,但好些了。约翰尼,你开
着车回克利维斯镇吧。”
    。‘不,最好别这样,”他说。“人们看到它整夜停在公寓搂门
前,会说闲话的,最好避避嫌。”
    “但是我本来也是要和你一起回去的……
    约翰尼笑了,“真是那样的话就值得冒险了,既然我们不得
不步行走三条街,另外,万一你要去急诊室,车在你这儿就方便
多了。”
    “我不会去的。”	    、
    “你有可能去的。我能进屋打电话叫辆出租车吗?”
    “当然可以。”
    他们走到里面,莎拉打开电灯,接着又打了一个冷战。
    “电话在客厅里。我要躺下盖上被子。…
    客厅小而实用,窗帘上印着朦朦珑珑的鲜花图案,一面墙上
贴着一排广告画:狄兰在森林山,白亚兹在卡耐基大厅,杰弗逊
·艾尔泼莱在伯克利,比尔兹在克莱弗兰德。
    莎拉躺在一长沙发上,被子一直盖到下巴处。约翰尼担心地
看着她。她的脸像纸一样白,只有眼睛下一圈是黑的,看上去病
得很重。
    “也许我应该留下来,”他说,“以备万一,如果……”
    “如果我脊椎上裂了头发丝细的一条缝。”她看着他,幽默他
说。
    “啊,你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在身边总是好一些。”
    她腹部的骨碌声使她决定让约翰尼回去她很想和约翰尼共
度良宵,但现在她身体这么差、可能还会呕吐,拉肚子,她可不
想让约翰尼在一边 看着,这太煞风景了。
    “我没个儿,”她说,“我只不过吃了个变质的热狗而已,约
翰尼,你自己上很容易碰上这种事情的。明人你有空给我打电
话。”
    “你真的没事吗?”
    “直的。”
    “好吧,孩子。”他拿起电话叫出租车。她闲上眼睛,他的声
音听上去很舒服,让她昏昏欲睡, 【她最喜欢他的一点,就是他总
是很真诚,她太累了 ,没精神讲客套了。
    “行了,”他说,挂上电话,“出租车五分钟内就到。”
    “至少你有出租车费。”她微笑着说。
    “我准备多给小费。”他回答说。
    他走到沙发旁,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
    “约翰尼,你怎么赢的?”
	“什么?”
    “命运轮。你怎么赢的?”
    “那只不过是运气罢了,”他说,显得有点儿不自然。“每个
人在游戏时都有好运气的时候。”
    “不是的。”她说。
    “怎么了?”
    “我不认为每个人都有好运气的。这很奇怪……让我有点儿
害怕,”
    “真的吗?”
    “直的。”
    约翰尼叹了口气,“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一种预感,总是能
发现别人丢的东西。就像学校里的小丽莎·舒曼。你认识这姑娘
吗?”
    “那个胆小,忧郁的丽莎?”她微微一笑。“我认识她。她上
我的语法课时总是迷迷糊糊的。”
“她丢了班里的一串钥匙,”约翰尼说,“哭着跑来找我。我
间她有没有在柜子最上层的角落找过。这只是一种猜测,但它的
确在哪儿。
你总是猜得很准吗·
    他笑了,摇摇头,“很少,”他的笑容收敛了一点几。“但今
天晚上那种预感很强烈,莎拉,我和那轮子……”他轻轻握紧拳
头,皱着眉看着它们。“那轮子给我一种奇怪的联想。”
    “什么样的联想?”
    “橡胶。”他缓缓他说,“燃炸的橡胶。还有寒冷和冰,黑色
的冰。这些东西浮现在我大脑中。天知道为什么。还有一种很不
好的感觉,好像提醒我要当心。”
    她紧盯着他,什么也没说,他的脸慢慢又开朗起来。
    “但这一切现在都烟消云散了,可能根本就没事。”
    “不管怎么说,这运气值五百美元。”她说,约翰尼笑着点点
头。他不怎么说话了,她闭上眼睛,很高兴他就坐在自己身边。
屋外的车灯把她惊醒了。他的出租车来了。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他说,轻轻吻吻她的脸。“你真的不
要我留下照顾你?”
    突然她很想要他留下,但她摇摇头。
    “给我打电话。”她说。
    “第三节课的时候。”他答应说,向门口走去。
    “约翰尼?”
    他转过身。
    “我爱你,约翰尼。”她说,他的脸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飞了个吻。“我觉得好多了,”他说,“我们以后再详谈。”
谈。她点点头,但是,四年半后,她才再次和约翰尼.史密斯详谈
     
    “我可以坐在前徘吗?”约翰尼问出租汽车司机。
    “可以。只是你的膝盖别碰着计程器,它很娇贵。”
    约翰尼费力地把他的长腿放到计程器下,砰地一声关上门。
出租汽车司机是个中年人,秃顶,大腹便便的,他落下小旗,汽
车开上了大街。
    “去哪儿?”
    “克利维斯·米尔斯镇。”约翰尼说。“镇中心。我会指给你看
具体在哪儿的。”
    “我要多收你一半的车费,”出租汽车司机说。“我不想这么
做,但从那里回来我是空车。”
    约翰尼的手不经意地摸摸裤子口袋鼓出的那一叠钱,他努力
回忆自己以前是否拿过这么多钱。
    “多收一半钱,没问题。”他告诉出租车司机。
    “只要我们能互相理解就好。”出租汽车司机说。“我能这么
快赶到这里,是因为有人打电话叫我到河边路,但我到那里时,
却一个人也没见到。”
    “是吗。”约翰尼敷衍地应答道,外面的黑房子一闪而过。他
赢了五有元,以前从没发生过这种事。那种想象的燃烧的橡胶气
味.…使他模模糊糊想起小时候发生的什么事……他觉得好运气
“之后,一定会有恶运的。
    “是的,好些醉鬼打了电话,然后又改变了主意。”出租汽车
司机说。“该死的醉鬼,我恨他门,他们打完电话,然后又去喝
酒了。也许他们把车费喝光了,当我赶到那里喊:‘谁要的出租
车’时,他们就不露面了。”
    “是的。”约翰尼说。他今天晚上狠幸运,但这并不是指他赌
博赢了,而是莎拉说她爱他。不过,他总是想起命运轮,有一种
焦虑感,黑暗中,他仍能看到它在转动,能听到它滴答滴答的转
动声,就像在一个恶梦中听到的一样不劳而获的钱会带来恶
运。
    出租汽车司机把车开上了6号公路,喋喋不休他说着。
    “所以我说,‘滚吧,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我的意思是
说,那孩子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我不想再为谁卖命了,包括我
自己的孩子。我开出租车开了二十六年,被人抢过六次,撞过无
数次车,虽然没有一次是很严重的,为此我感谢圣母玛丽亚,圣
徒克里斯托弗和全能的上帝,懂代的意思吗?每个星期,不管那
星期我嫌得多么少,我都要为他以后上大学存五美元,从他是个
吃奶的小孩起就。一直这样。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那天他回家,
告诉我说美国总统是头猪,天哪!那孩子也许认为我也是头猪,
虽然他知道如果他这么说,我会打掉他的牙的。这就是现在的年
轻人。所以我说‘滚吧,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是的,”约翰尼说。现在外面是一片森林。他们离克利维斯
·米尔斯镇大约还有七英里,计程器又跳过一角。
    一角银市,一美元的十分之一,喂一一喂——喂
    “我能问一下你是干什么的吗?”出租汽车司机问:
    “我在克利维斯中学教书。”
    “噢,真的吗?那么你明白我的话了,这些孩子到底出了什
么毛病?”
    啊、他门吃了一个叫越南的变质的热狗,食物中毒了。一个
叫林登·约翰逊的人卖给他们的,于是他们走到另一家伙那里,
说:“天哪,先生,我病得厉害。”这个家伙的名字叫尼克讼,他
说:“我知道怎么治这病,再多吃几个热狗。”这就是美国年轻人
的毛病所在,
    “我不知道。”约翰尼说,
    “你对你的生活做个计划,然后尽力而为:" 出租汽车司机
说,他的声音中有一种困惑、这困惑不会持续狠久了 ,因为他已
经到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刻,约翰尼并不知道这一点,他对司机
产生一种怜悯之情,对他的迷惑不解深表伺情。”。
    来吧,宝贝,很刺激的。
    “你只想尽力而为,可那孩子回到家,头发长得到屁股眼了、
说美国总统是一头猪,一头猪!妈的,我不知道……”
    “注意。”约翰尼大喊一声。
    出租汽车司机转过脸来看他,他胖胖的脸在仪表盘和迎面而
来的车灯中显得急切,愤怒和痛苦,现在他猛地向前转过头,但
已经太迟了。
    “天,天哪……”
    白线两边各有一辆卡车,并排从山坡上开下来、一辆是大
发,一辆是道奇。约翰尼可以听到它们发动机的轰轰声,道奇正
对着他们冲下来,一点儿也没有闪避的样子,出租汽车司机愣注
天……  “
    约翰尼几乎没有意识到大发车从他们左边飞驶而过,接着,
出租车和道奇车迎头撞上,约翰尼觉得被撞得飞了出来。并没有
疼痛,虽然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他的大腿撞上了计程器,脱了
臼。
    玻璃撞碎的声音。一团巨大的火焰冲天而起。约翰尼的头撞
在出租车的挡风玻璃上,整个身体从那个破碎的玻璃洞飞了出
去,肩膀和手臂隐隐做痛,他在飞……飞
一个念头闪过他的大脑:我在死去吗?这会杀了我吗’:
    内心的声音回答:是的,可能会杀了你。
    飞行,十月的星星划过黑夜,汽油轰隆隆的爆炸声。一团桔
红色的光焰,然后一片漆黑。
    他重重地落到地下、落到离道奇车和出租车二十五英尺的又
冷又湿的沼泽地上。两辆车紧紧地撞在一起,一团火焰直冲夜
    空	      漆黑一片。
	逐渐消失。
    直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红黑两色的轮子,这轮子像在星星之
间旋转,试试你的运气,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是运气,喂——
喂——喂,轮子转上转下,一会儿红色,一会儿黑色,指针滴滴
答答地旋转,他尽力去看它是不是落到两个零区上,那样大家都
输了,他尽力去看,但轮子不见了,只剩下黑夜和空虚。这是寒
冷的地狱边缘…
    约翰尼在那里躺了很长时间。
     
第三章`
    1970年10月川日凌晨两点,一栋小屋搂下客厅的电话铃
响了,这里距克利维斯·米尔斯镇大约150英里…
    赫伯.史密斯从床上坐起来,迷迷糊糊的,不知身在何处。
    维拉的声音在就在他身边,含含糊糊的,“电话。”
    “是。”他说,下了床。他个子很高,肩膀很宽,将近五十,
头发秃了;现在穿着一件蓝色睡衣。他走到楼上走廊,开了电
灯。楼下,电话在尖叫着。
    他走下楼,来到维拉所谓的“电话角”。这“电话角”主要
由一部电话和一张奇怪的小书桌构成,这书桌是她三年前买的。
赫伯体重有240磅,从一开始就不愿用这张小桌子,打电话时总
是站着,书桌的抽屉里塞满了《读者文摘)和《命运)杂志。
    赫怕伸手去拿电话,却又停了下来。
    半夜电话一般有三种可能:一位老朋友脸皮太厚、认为
他凌晨两点也会很乐意听他聊天2.打错了号码3.坏消息:。
    赫伯希望是当中一种可能,伸手拿起电话。“你好”
    一个爽利的男人声音说:“这是赫怕·史密斯家吗?”
		   是的 “
    “请问你 是谁?”
	  “我是赫伯·史密斯,什么……”
	  “你能等一下吗?”’
	  “可以,但谁……
	  太晚了。他的耳边传来一声卡嚓声,好嫁电话那头那人将电
    .话放在了桌子上,他不得不拿着电话等待。
		    ”赫伯?’
	   他转过身,电话仍举在耳边。维拉站在搂梯顶部,穿着她退
    色的棕色浴衣,头上满是卷发夹,面颊和额头上是已凝固了的护
    肤霜。
	“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他们让我等等?
	“等等?在凌晨两点十五分?…
	      “,“是的 …
	  “不是约翰尼吧?约翰尼没出什么事吧?”
	“我不知道。”他说,努力保持镇静。有人凌晨两点打来电
    话,让你等·一等,你自然乡想起你的亲戚们,回忆一下他们的健
    康状态。你会猜想是不是你的一位朋友死了。你努力不去想你有
    一一个儿子,你非常爱他,不去想你的小腿突然僵硬沉重……
	维拉闭上眼睛,两手抱在胸口,赫伯极力控制往自己才没有
    脱口说出:“维拉,(圣经)上说你应该去你的厕所做祈祷。”如
    果那样的话,维拉·史密斯会给他一个甜蜜的微笑。凌晨两点,
    再加上拿着电话在等待,他可受不了那种微笑。
	电话又卡嚓一声,现在是个年龄大些的男人声音在说话:
    “你好!是史密斯先生吗·
	“是的,你是准?
	“很抱歉让你久等了,先生。我是奥罗诺分局的麦格斯警
官。”
	“是为我的儿子吗?我的儿子出什么事了吗?”
    他不由自主地跌坐到椅子上,觉得全身无力。
    麦格斯警官说:“你有一个儿子叫约翰·史密斯吗?”
    “他怎么啦?他没事儿吧?”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维拉站到他身旁,有那么一瞬,她看上
去很镇静,然后像一只母老虎一样伸手抓过电话。“怎么了?我
的约翰尼出什么事了?”
    赫伯猛地把话筒拉到一边,祈断了她的一根手指甲。他狠狠
地盯着她说,“我正在处理这件事。”
    她手捂着嘴巴,淡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
    “史密斯先生,你在听吗”
    他麻木他说:“对,我有一个儿子约翰·史密斯。他住在克利
维斯·米尔斯镇,在那儿的中学教书。”
    “他发生了车祸,史密斯先生,他的情况极其严重,我很抱
歉不得不告诉你这个坏消息。”麦格斯的声音很有节奏,很有礼
貌。
    “噢,天哪!”赫伯说。他的思维在飞速旋转。在部队的时
候,一个叫查尔斯的南方男孩曾在酒吧后面把他打得半死,查尔
斯一头金发,健壮而残忍,赫伯又体会到当时的那种感觉,他的
思想被打得趴在地上动不了。
    “他死了?”维拉问。“他死了 吗?约翰尼死了?”
    他捂往话筒。“没有,”他说,“没有死。”
    “没有死!没有死!”她喊道,咚地一声跪下。“啊,上帝,
我衷心地感谢你,感谢你的关怀和仁慈,用你仁爱之手保护了我
们的儿子,我以圣子那稣的名义……
    “维拉你给我住嘴!…
    有那么一瞬,他们三人都沉默不语,好像在琢磨这个奇怪的
世界:赫伯坐在板凳上,身旁桌上的一束花被他的膝盖撞翻了;
维拉跪在客厅壁炉的栅栏旁;而电话那一头的麦格斯警官则似乎
在看着这一幕黑色喜剧。
    “史密斯先生?”
    “在。我……我为我们的争吵道歉。”
    “完全可以理解。”麦格斯说:。
    “我的儿子……约翰尼……他开着他的大众汽车?”
    “死亡陷井,死亡陷阱,那些小甲壳虫是死亡陷阱。”维拉含
含糊糊地说。眼泪从她脸上流下,从浴衣光滑坚硬的表面滑过,
就像雨水滑过光滑的钢面…
    “他坐在一辆出租车中,”麦格斯说”“我把我知道的情况告
诉你。牵涉到三辆汽车,其中的两辆车是由克利维斯·米尔斯镇
的学生开的,这两辆车并排从6号公路的卡尔森山坡开下来。你
儿子坐在出租汽车中,向西朝克利维斯镇开去:,出租汽车和逆向
行驶的那辆车迎头撞上了。出租汽车司机死了,开那辆的学生也
死了,你儿子和那辆车的一位乘客在东缅因医院,他们伤势严
重。”
    “严重!赫伯说。
    “严重!严重!”维拉呻吟道。
    噢,天哪!我们听上去像百老汇的表演,赫伯想。他为维拉
感到难为情,也为麦格斯警官感到难为情,他一定听到维拉的叫
声了,他想,在麦格斯警官的职业生涯中,一定听到过无数次这
样的谈话。也许他已经跟出租汽车司机的妻子和死去男孩的母亲
通了话,告诉了他们这一消息。他们的反应是什么样?这又有什
么关系呢,)维拉不是有代为她的儿子哭泣吗?在这个时刻为什么
要想这些无聊的事呢?
    “东缅因,”赫伯说,把它记在记事本上。记事本上方是一个
微笑的电话话筒,“他伤得怎么样?”
    “你说什么,史密斯先生?”
    “他伤在哪儿了?头上?肚子上?他被烧伤了吗?…
    维拉尖叫起来。
    “维拉请你闭嘴!”
    “那些情况你必须问医院,”麦格斯很谨慎他说,“我要过几
个小时后才能得到详尽的报告。”
    “好吧,好吧。”
    “史密斯先生,我很抱歉不得不半夜打电话告诉你这坏消息
    “的确是坏消息,”他说,“我必须给医院打电话,麦格斯警
官。再见。”
    “晚安,史密斯先生。”
    赫伯挂上电话,呆呆地盯着它。发生了这种事,他想,怎么
办约翰尼。
    维拉又发出一声尖叫,他不安地看到她抓往她的头发和上面
的卷发夹、开始扯它们,“这是报应!对我们生活方式,对我们
罪恶的报应!赫伯,跟我一起跪下……
    “维拉,我必须给医院打电话。我不想跪着打。”
    “我们要为他祈祷……保证做得更好……如果你经常跟我一
起去教堂,我知道……也是由于你的雪茄烟,因为你下班后跟那
些人喝啤酒……诅咒……乱用上帝的名字……报应……这是报应
    他把手放在她的脸上,阻止她狂热地前后摇摆,晚霜摸上去
很不舒服,但他没有把手拿开,他对她感到怜悯,近十年来,她
浸礼教的信仰已近乎一种宗教狂热。约翰尼出生五年后,医生
在她子宫和阴道中发现了一些良性肿瘤。切除了这些肿瘤后,她
就再不能生育了。五年后,又发现了肿瘤,不得不切除子宫。,从
那时起,这种宗教狂热开始了,连带着还有一些古怪的信仰。她
贪婪地阅读有关大西洋洲,外星来的宇宙飞船。注在地球内部的
“真正的基督徒”等的小册子,她就像读(圣经》一样读(命运》
杂志,经常用一种来解释说明另一种。
    “维拉。”他说。
    “我们会做得更好的,”她低声说,眼睛乞求地看着他,“我
们会做得更好的,他会活下来的,你会看到的。你会……
    “维拉。”
    她沉默了,看着他。
    “让我们给医院打个电话,看看伤势到底如何?他轻声说…
    “啊,好吧,好吧”
    “你能坐在楼梯那儿别吭声吗?”
    “我要祈祷,”她孩子气他说,“你不能阻拦我。”
    ‘我并不想阻拦你,只要你默默祈祷。”
    “好吧,默默祈祷。好吧,赫伯。”
    她走到楼梯,坐下来,把浴衣裹得更紧。她两手交叉握住,
嘴唇开始蠕动,赫伯给医院打电话。两小时后,赫伯开着他们的
福特旅行车,维拉笔直地坐在他身边,膝盖上放着一本《圣经》。
他门向北开上了几乎没有一个人的缅因高速公路。
    九点十五分,电话铃把莎拉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伸手去
接,她的背由于昨晚的呕吐仍有点儿疼,胃也觉得有点儿不舒
服,但其它方面就好多了。
    她拿起电话,确信是约翰尼打来的。“你好。”
    “你好,莎拉。”不是约翰尼,是安妮·斯特拉福德从学校打
来的。安妮比莎拉大一岁,在克利维斯中学已经两年了:,她教西
班牙语,她是个乐观开朗的姑娘,莎拉非常喜欢她,但今天早晨
她听上去很消沉。
    “你怎么啦,安妮?这只是暂时的. ,大概约翰尼告诉了你。
变质的热狗,我猜……”
    “噢,天哪,你不知道。你不……”下面的话被哏咽声吞没
了,莎拉听着,皱起了眉,当她意识到安妮在哭泣时,她的困惑
变成了极度的不安。
    “安妮?出什么事了?是约翰尼出事了?不……’
    “发生了车祸,”安妮说,她现在大声抽泣了,“他在一辆出
租车中,迎头撞上了,另一辆车的驾驶员是布莱德·弗沦钮,他
上我的西班牙语中级班,他死了,他的女朋友玛丽·蒂波特今天
早晨死了,我听说她是约翰尼班的,这大可怕了,大可怕……
    “约翰尼!”她冲着话筒尖叫。她的胃又开始恶心,手脚突然
冰凉。“约翰尼怎么样了?”
    “他的情况很严重,莎拉:,戴维·皮尔森今天早晨给医院汀了
电话,不能指望他……啊,情况很糟。”
    世界变成了灰色。安妮还在说话,但她的声音很遥远。许许
多多的景象从她眼前闪过,毫无意义。古怪的轮子。镜子迷宫。
约翰尼的眼睛,一种奇怪的紫罗兰色,几乎是黑色的。他和蔼可
亲的脸在光秃秃的灯光中。
    “不是约翰尼,”她声音很小他说,“你搞错了 ,他离开时一
切都很好。
    安妮的声音又响起来,这声音充满震惊,不相信这种事能在
这样一个年轻而充满活力的人身上发生。“他们告诉戴维,即使
手术后他活了下来,他也可能永远不会醒来了。他们必须做手
术,因为他的头……他的头……”
    她要说他的头撞碎了 ?约翰尼的头撞碎了了?
    这时,莎拉昏了 过去,也许是为了避仟那最后一个无法挽回
的词,那最后的恐惧。话筒从她手中滚落,她的眼前一片灰色。
    然后她又醒来,电话在前后摇摆,安妮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莎拉?……莎拉?……莎拉?”
	莎拉到达东缅因医院时,是十二点十五分。接待处的护士看
    到她苍白,紧张的脸,估计一下她是否能经受进一步的打击,然
    后告诉她约翰尼·史密斯仍在手术室。她补充说,约翰尼的母亲
    和父亲在等候室。
	“谢谢你。”莎拉说,绕道向等候室走去。
	等候室墙壁颜色很亮,让她觉得很有点刺眼。几个人坐在里
    面,有的在看破破烂烂的杂志,有的在发呆。一个灰头发的女人
    从电梯走进来,把探病卡给她的朋友,坐下。那位朋友踩着高跟
    鞋走了。其余的人继续坐着,等着轮到自己去探望一个切除了胆
    结石的父亲,或一个三天前发现乳房下有硬块的母亲,或一个胸
    口痛的朋友。所有等候的人都故作镇静,焦虑都藏在脸后,就像
    地毯下的泥土一样。莎拉又有一种不真实感。某个地方铃声轻轻
    响起,鞋在吱吱地响,他离开她时还一切很好,不能想象他现在
    躺在这幢砖楼中,快要死了。
	她一下就认出了史密斯先生和太太。她极力回忆他们的第一
    个名字,但没有立刻想起来,他们坐在屋子的深处,和其他人不
    同,他们还不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他们生活中发生的事情。
	约翰尼的妈妈坐着,她的外衣搭在椅背上,手里紧紧抓着一
    本《圣经》,她一边读,嘴唇一边动,她记起约翰尼说过她很信
    教,都有点迷狂了。她突然想起史密斯先生的名字叫赫伯,他拿
    了一本杂志放在膝盖上,但他并没有看杂志,而是看着窗外,外
面开始由秋天转向冬天了。
    她向他们走去:“是史密斯先生和太太吗?”
    他们抬起头看着她,脸上非常紧张,好像预期着可怕的消
息.史斯密大大的手紧紧抓住《圣经》,关节都发白了。他们面
前的年轻女人并没有穿护士或医生的白大褂,但他们并没有意识
到这有什么区别,他们在等着最后的打击。
    “是的,我们是史密斯。”赫伯平静他说。
    “我是莎拉·布莱克奈尔。约翰尼和我是好朋友,经常一起出
去玩。我可以坐下吗?”
    “约翰尼的女朋友?”史密斯大大以一种尖锐的。几乎是谴责
的声音问道。旁边的儿个人转过头看看他们,然后又接着读他们
的破杂志。
    “是的,”她说。“约翰尼的女朋友。”
    “他从没写信说过他有女朋友,”史密斯太大用同样尖锐的声
音说,“没有,他从没说起过。”
    “嘘,孩子他妈,”赫伯说,“坐下吧,布莱克奈尔小姐,是
叫这名字吗?”
    “叫我莎拉吧。”她感激他说,坐到一张椅子上,“我……
    “没有,他从没说起过,”史密斯太太尖声说道。“我的儿子
热爱上帝,但最近他有点儿冷淡了。你知道,上帝的惩罚是很突
然的,背叛上帝是非常危险的,你不知道哪一天哪一刻……
    “住嘴。”赫伯说。人们又转过头。他严厉地瞪着他妻子。她
挑战似地回看着他,但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维拉垂下眼
裣她合上《圣经》,但手指仍不安地抚弄着书页,似乎想再打
开看。
    “昨天晚上我和他在一起。”莎拉说,听到这话,维拉又抬起
头,谴责似地看了她一眼。这时莎拉想起《圣经》中“和某人在
一起”的含义,开始脸红了,好像维拉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
    “我们去博览会……”
	“罪恶的地方。”维拉·史密斯毫不含糊地说。
	“我最后一次告诉你住嘴!维拉,”赫伯严厉他说,一只手
    注他妻子的手。“我要你马上住口。这是个好姑娘,我不许你
    刺她,明白吗?”广
	“罪恶的地方。”维拉固执地重复道。
	“你还不住口?”
	“放开我,我要读(圣经)。”
	”他放开手,莎拉感到困惑而尴尬,维拉打开圣经,又开
    始读起来,嘴唇不停地动着。
	“维拉非常难过,”赫伯说,“我们俩都非常难过,从你的样
    子看,你也很难过。
		“是的”
	    “你和约翰尼昨天晚上玩得好吗?他说。“在博览会上?…
	“很好,”她说,这个简单的回答包含了真理和谎言。“我们
    玩得很好,直到……我吃了一个变质的热狗,我们开着我的车
    约翰尼开车送我回到我的住处。我的胃非常不舒服。他打电话叫
    了一辆出租车。他说他会为我向学校请病假的。那是我最后一次
    见到他。”眼泪开始流出来,她不想在他们面前哭,尤其不想在
    维拉·史密斯面前哭,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她从她的皮包中拿出
    一张面巾纸,捂住了脸。
	“别哭,别哭,”赫怕说,伸出一只胳膊搂住她。“别哭,别
    哭。”她哭起来,她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人让他安慰,他心里会
    好受些。他妻子在(圣经》中找到了安慰,对他置之不理。
	她慢慢地控制住自己,不流泪了。史密斯大太坐得笔直,好
    像从恶梦中惊醒,既不理睬莎拉的眼泪,也不理睬她丈夫安慰她
    的努力。她一门心思读她的(圣经》。
	“请告诉我,”莎拉说。“伤势很严重吗?还有希望吗”
    赫伯还没来得及回答,维拉开口了,她的声音阴沉沉的:
“只有寄希望于上帝,小姐。”
    莎拉看到赫伯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她想;他认为她疯了,也
许这是真的。
		      <<四>>
    一个漫长的下午。
    下午两点左右,学校下课后,许多约翰已的学生开始走进
来,他们穿着破旧的上衣和牛仔裤,戴着古怪的帽子,莎拉没有
见到几个她以为有前途的学生,大部分进来的学生都怪模怪样
的,留着长头发。
    有几个人走过来,轻声问莎拉史密斯先生的情况如何。她只
能摇摇头,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有一个叫达文的姑娘很喜欢
约翰尼,她看出了莎拉内心的恐惧,失声痛哭起来,一个护士走
过来要求她离开。
    “我想她很快就没事儿了,”莎拉说,保护似地搂注达文的肩
膀。“一两分钟就行了。”
    “不,我不想留在这儿。”达文说,匆匆地离去,撞翻了一帐
塑料椅子。片刻之后,莎拉看到这姑娘坐在台阶上,头埋在膝盖
上,十月寒冷的阳光照在她身上。
    维拉·史密斯在读她的《圣经》。
    五点钟时,大部分学生都离开了。达文也离开了,莎拉没有
看到她走,七点钟时,一个年轻人走进等候室,他白色上衣上别
着一块小牌子,上面写着“斯特劳斯医生”字佯,他环顾四周,
然后向他们走来。
    “是史密斯先生和太太吗?他问。
    赫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我们是的。”
    维拉叭地一声合上《圣经)。
    “你们跟我来,一下好吗?”
    到关键时刻了,莎拉想,走到密室,然后宣布消息,不管这
消息是好是坏。她可以等到他们回来。赫伯·中密斯会告诉她她
想知道的一切,他是个好人。
     
你有我儿子的消息?”唯拉用那种清晰,强烈,几乎有点儿歇斯底里的声音
问道
    “是的,”斯恃劳斯医生说,瞥了莎拉一眼。“你也是家里人
吗,小姐?”
    “不是,”莎拉说。“是一个朋友。”
    “一个亲密的朋友,”赫伯说。一只温暖,强壮的手握住了她:
的手肘,另一只握住了维拉的上臂。他帮她们俩站起来。“我们
要一起去,如果你不在乎的话。”
    “没关系。”
    他领着他们经过电梯,走过走廊来到一个门上写着“会议
室”字样的办公室。他让他们进去,然后开了头顶上的荧光灯丫
     
屋里是一帐长桌和十几把办公椅。
    斯特劳斯医生关上门,点着一根香烟,把燃烧过的火柴扔进
桌上的烟灰缸中。“很不好说。”他自言自语似他说。
    “那么你最好把它说出来。”维拉说。
    “对,也许最好这样,。”
    莎拉忍不住问道:“他死了吗?请别说他死了……”
    “他处在昏迷中,”斯特劳斯坐下,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史
密斯先生头部受了重伤。你们也许在电影中听到过‘亚硬脑膜血
肿’这个词。史密斯先生有很严重的亚硬脑膜血肿,头盖骨在出
血:,需要做一次手术减轻压力,另外从他脑中取出碎骨头片。”
    赫怕跌坐下来,脸色苍白。惊讶。莎拉注意到他粗糙,伤痕
累累的手,记起约翰尼告诉过她,他父亲是个木匠。
    “但是上帝饶了他,”维拉说。“我知道他会的。我祈祷。赞
美上帝,至高无上的上帝!大家都赞美上帝吧!…
    “维拉。”赫伯有气无力他说。
    “处在昏迷中。”莎拉重复说。她试着理解这一信息,但做不
到。约翰尼没有死,他安然度过了一次危险的脑手术——这些事
应该使她重新产生希望的,但并没有。她不喜欢“昏迷”这个
词,它有一种邪恶的声音。这个词在拉丁文中不是指“死亡之
眠”吗?
    “他以后会怎么样呢? 赫伯问。
    “现在谁也不清楚,”斯特劳斯说。他开始摆弄手里的香烟,
神经质地在烟灰缸上弹着它。莎拉觉得他其实在回避赫伯的问
题。“当然,他现在靠仪器设备活着。”
    “但你应该知道他的机会,”莎拉说。“你应该知道……”她
双手无助地做了个手势,然后重落下来。
    “他可能在四十八小时内醒过来,或一个星期内,一个月内。
他可能永远醒不过来。而且……很可能他会死去。我必须坦率地
告诉你,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他的伤……很严重。”
    “上帝要他活下来,”维拉说。“我知道这一点。”
    赫伯手捂着脸,慢慢地擦着。
    斯特劳斯医生很尴尬地看着维拉。“我只不过要你们做好
……万一的准备。”
    “你能估计一下他醒来的机会吗?”赫伯问。
    斯特劳斯医生犹豫着,神经质地吐着烟雾。“不,我做不
到。”他最后说。
    他们三人又等了一个小时,然后离开了,天黑了,冷风呼列
着吹过停车场,莎拉的长发被吹得飘起来,后来她回到家时,会
发现头发里有一片干黄的橡树叶,头顶上,月亮驶过天空,像个
夜航的水手。
    莎拉把一张纸片 塞进赫伯的手中,上面写着她的地址和电话
号码,“如果有什么消息,请给我打电话,好吗?”
    “当然。”他突然弯下腰,吻吻她的面颊,在寒风呼啸的黑夜
中,莎拉抱住他的肩膀。
    “亲爱的,我很抱歉刚才对你很不礼貌,”维拉说,她的声音
出乎意料的温柔。“我心情不好。”
    “这很自然。”莎拉说。
    “我以为我儿子可能会死去,但我祈祷,我跟上帝交谈,正
像歌里唱的那样:‘我们软弱吗?我们忧虑吗?我们永远不要绝
望。向上帝祈祷吧!…
    “维拉、我们该走了,”赫泊说。“我们应该睡一觉,然后看
看情况:……”
    “但是现在我听到上帝的声音了,”维拉说,做梦似地仰望月
亮。“约翰已不会死的,上帝不会让他死的,我在心中听到了那
声音,我很欣慰。”
    赫伯打开车门,“进去吧,维拉。”
    她回头看看莎拉,微微一一笑。在那微笑中,莎拉突然看到约
翰尼那轻讼愉快的笑容——但同时她也认为这是她所见过的最可
怕的微笑。
    “上帝选中了我的约翰尼、”维拉说。“我很高兴。”
“晚安,史密斯太太。”莎拉麻木地说。
“晚安、莎拉。”赫伯说。他钻进汽车,发动起来,从停车场
往州公路。莎拉意识到她没有问他们在哪儿住宿。她猜他们自
己可能也不知道。
她转身向自己的车走去。
风吹得她脚下的树叶哗哗作响。她坐进汽车驾驶座上。她突然
确信她将失去他,恐惧和孤独袭上心头,她开始发抖。
随后的几星期,克利维斯·米尔斯中学的学生表现出极大的关
注和同情。赫伯·史密斯后来告诉她,约翰尼收到了三百多张
信片。几乎所有的明信片都说他们希望约翰尼很快恢复健康。维
拉逐一回复,在每一张回笺中都写上“感谢”二字,并附上一
(圣经》中的诗句。
莎拉课堂上再没有不守纪律的情况了。以前,她觉得学生不
欢她,现在则发生了180度的变化。她渐渐地意识到学生们把
当作一场悲剧的女主角,她是吏密斯先生失去的爱人,事故发
后的那个星期三,她没有课,正坐在教师办公室,她突然意识
这一点,大笑起来,接着又失声痛哭,在她控制注自己之前,
把自己吓坏了。晚上,她总是不断梦见约翰尼——约翰尼戴着
圣节杰克尔和海德假面具,约翰尼站在命运轮边,某个幽灵似
声音在吟唱道:“伙计,我喜欢看到这家伙被打败。”反反复复
吟唱。约翰尼说:"现在没事儿了,莎拉,一切都好了. 然后走
进屋,眉毛以上的脑袋都没有了。
赫伯和维拉·史密斯在班戈尔旅馆住了一个星期,莎拉每天
下午都去医院看他们。他们耐心地等着什么事发生”什么也没有
发生。约翰1躺在六楼的特别护理室,周围是一大批维持生命的
仪器,靠一个机器帮助呼吸。斯特劳斯医生越来越不抱希望。车
祸发生后的星期五,赫伯打电话给莎拉,告诉她他和维拉要回家
    “她不想问家,”他说,“但我会说服她的。”
    “她没事儿吧’? 莎拉问。
    接替是一阵很长的沉默,莎拉以为自己问得太冒失了。然后
赫伯说:“找不知道,也许我知道,只是不愿直说罢了。她总是
很信教的,做了手术后这种信仰更强烈了,她做过子宫切除手
术。现在这钟情况越来越糟,她总是谈论世界的未日,把约翰尼
的车祸和失魂联系在一起。在善恶大决战之前,上帝要把所有信
徒的肉体带上天堂。”
    莎拉想她曾见过一辆汽车保险杆上贴的标语:“如果今天
是失魂日,某个要人来掌握我的方向盘吧!”“对,我知道这种说
法。”她说。
    “啊,”赫伯很不自在地说,“跟她通信的一些团体……相信
上帝将乘着飞碟来拯救信徒,用飞碟把他们都带上天堂……这些
……宗教团体证明,至少是向他们自己证明,天堂是在猎户星
座。不,别问我他们是怎么证明的,维拉能告诉你。这些……
啊,维拉,这些让我很难堪。”
    “这是很自然的。”
    赫伯的声音提高了一点。“但她还能分辨出什么是真实的,
什么不是,她需要时间调整,所以我告诉她,她在家和在这儿是
一样的。”我……”他停了一下,听上去很难为情,然后清清嗓
子,继续说。“我必须回去工作,我签了合同……”
    “当然,”她停了一下,“保险怎么样?我的意思是,这非常
昂贵……”现在轮到她难为情了。
    “我跟皮尔森先生谈过,他是你们中学的校长助理,”赫伯
说,“约翰尼加入了蓝十字组织,但没有加入新的大医药组织。
蓝十字将承担一部分医疗费。维拉和我有些积蓄。”
    莎拉的心沉了下来。维拉和我有些积蓄。谁有那么多积蓄,
能承受得了每天两百元的医疗费呢?而且最后又有什么意义呢?
为了让约翰尼像一个没有感觉的动物一样活着,通过一根管子排
尿,而他的父母却因此而破产?为了让他的母亲因此而发疯?她
感到眼泪从她面颊流了下来,她第一次——但不是最后一次一次
希望约翰尼安静地死去,她内心深处感到这念头很可怕,但却驱
之不去。
    “我希望你们一一切都好。”莎拉说。
    “我知道,莎拉,我们希望你一切都好。你会写信吗?”
    “我会的。”
    “有时间就来看看我们。我们离得并不远。”他停了一下。
“我觉得约翰尼选中你是很有眼光的。你们过去是很认真的,对
吗?
    “对。”莎拉说,眼泪仍不停地流下,但她听出赫伯所用的过
去时。“过去是。”
    “再见,宝贝。”
    “再见,赫伯。”
    她挂上电话,等了一两秒钟,然后往医院打电话问约翰尼的
情况。没什么变化。她向特别护理室的护士道了谢,无目的地在
屋里走来走去。
    还有一叠新生作业要批改。她泡了杯茶,坐下改起来。从这
一刻起,莎拉·布莱克奈尔又开始过她自己没有约翰尼的生活了。
     
     
    杀手很光滑。
    他坐在镇公园的一条长凳上,靠近音乐台,抽着一很万宝路
烟,哼着甲壳虫乐队白金唱片中的一首歌……“你不知道你多么
幸运,孩子,又回到了俄国……”
    他还不是一个杀手,还没有真正成为一个杀手。但杀人这种
窄在他大脑中已经酝酿了很久了,这种冲动一直很强烈。这很不
错,他对此很乐观,时间很合适,他不用担心被抓住,他不用担
心衣服夹子。因为他很光滑。
    天上开始下小雪了。这是1970年11月12日,在这个中等
规模的缅因镇东北方160英里处,约翰·史密斯仍昏迷不醒。
    杀手仔细扫“量着公园,到罗克堡来旅游的人喜欢称之为镇公
共土地。但现在没有旅游者。公园在夏天是绿油油的,现在则一
片枯萎,死气沉沉的。它在等着冬天把它盖起来。棒球场本垒后
方的铁丝网高高耸起,后面是苍白的天空。音乐台需要重新油漆
一遍了。
    这是一个压抑的场景,但杀手并不感到压抑,他高兴得快发
疯了,他的脚尖想踢,他的手指想抓。这次可躲不开了。
    他用靴子的后跟踩灭烟头,马上又点着了一根。他瞥了一眼
手表,下午三点零二分·,他坐着吸烟。两个男孩穿过公园,边走
边踢着一只足球,但他们没有·看到杀手,因为长凳在地面的凹陷
处。他猜天气暖和的时候,这是那些狗男女晚上乱搞的地方。他
知道那些狗男女和他们做的事。他母亲告诉过他,而且他也看见
过他们。
    一想起他母亲,他脸上的微笑暗淡了一些。他记得七岁时,
有一次她不敲门……她从不敲门——就径直走进他的房间,发现
他在玩弄自己的生殖器。她差点儿气疯了。他试图告诉她这不算
什么,不算什么坏事。他什么都没做,它自己就直起来了,这跟
他一点儿都没关系。他只不过坐在那里,前后摆动它。这其实并
不好玩,有点儿乏味。但他的母亲还是气得发疯。
    你要成为那些乱搞的狗男女吗?她冲他尖叫道。他甚至不知
道乱搞到底是什么意思,虽然他听别的孩子说过。你要成为那些
乱搞的狗男女之一得那些脏病吗?你想让它流脓吗?你想让它
变黑吗?你想让它烂掉吗?哼!哼!哼!
    她开始前后摇他,他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那时她是个高大
强壮的女人,他那时还不是杀手,还不光滑,他是吓坏了的孩
子,他的生殖器耷拉了下来,想要缩回体内。
    她用一个衣服夹子夹了生殖器两小时,这样他就会知道那些
疾病是什么感觉了。
    那种疼痛是难以忍受的。。
    雪花飘过。他把他母亲的形象从她大脑中抹去,当他感觉良
好时,很容易做到这一点,而当他感到压抑时,就难以做到这一
点。
    现在,他的生殖器挺起了。
    他瞥了一眼手表:,二点零七分。他扔下点着的香烟。有人来
    他认出她。是爱尔玛,对面咖啡屋的爱尔玛·弗莱彻特。刚
刚下班,他认识爱尔玛,他曾和她约会过一两次,玩得很不错。
带她去舞厅玩过,她舞跳得很好。这些小淫妇一般都跳得不错。
他很高兴是爱尔玛来了。
    她一个人。
    回到美国,回到俄国一一一
    “爱尔玛!”他喊着,挥挥手。她吃了一惊,向四周望望,看
到了他,她微微一笑,向他坐着的长凳走来,说你好,并叫他的
名字。他微笑着站起来。他并不担心有谁会过来,他是捉不到
的。他是超人。
    “为什么你穿着那个?”她看着他向。
    “很光滑,是吗?他微笑着说。
    “啊,我不很……”
    “你想看什么东西吗?”他问。“在音乐台上。那真是惊人的
东西。”
    “是什么?”
    “过来看看。”
    “好吧。”
    就那么简单。她跟他走向音乐台。如果有人过来,他仍然司
以取消这次行动。但没有人来。没有人经过。整个公园只有他们
两人。天空阴沉沉的,爱尔玛是个很小巧的姑娘,一头淡金色的
头发,他相信那是染成。放荡的女人总是染头发。
    他领她走上四面围起的音乐台,他们的脚踩在木板上,发出
空洞阴森的回声。一个音乐架倒在角落中,有四个空瓶子。这是
那些狗男女带来的东西。
    “是什么。”她问,有点儿困惑,有点儿不安。
    杀手快乐地笑着,指向音乐架的左边。“在那儿。看到了
吗?”
    她随着他的手指看去。一个用过的避孕套扔在木板上,像一
个枯萎的蛇皮。
    爱尔玛的脸一下绷紧了,她转身就走,快得差点儿从杀手身
边走过,“这并不有趣……”
    他抓住她,把她拉回来。“你想去哪儿?”
    她的眼睛突然充满恐惧,“让我离开,否则你会后悔的。我
没时间跟你开玩笑……”
    “这不是玩笑,”他说。“这不是玩笑,你这臭婊子。”他因为
这么称呼她而兴奋得发晕,她就是个臭婊子。世界在旋转。
    爱尔玛向左边冲去,想从音乐台四周很低的栏杆上跳过去。
凶手抓住她廉价衣服的后领,猛地把她拉回来。衣服嘶地一声被
拉开了,她张开嘴想要喊。
    他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捂得她的嘴唇紧贴在她的牙齿上。他
感到热乎乎的血从他手掌上流下来。现在她的另一只手在打他,
想抓住什么东西,但没什么可抓的,因为他……他……很光滑!
    他把她摔到木头地板上。他的手从她嘴上移开,上面沾满了
鲜血,她又帐开嘴想要喊叫,但他骑到她身上,气喘吁吁,咧着
嘴笑,她肺中的空气都被挤了出来。她现在可以感觉到他,坚
挺、巨大,跳动,她不准备喊叫了,但仍继续挣扎,她的手指抓
住,又滑落,抓住,又滑落。他粗暴地分开她的大腿,趴在中
间,她的一只手擦过他的鼻梁,弄得他眼睛流出泪水。
    “你这臭婊子。”他低声说,双手掐住她的脖子。他开始勒死
她,把她的头猛地从音乐台的木头地板拉起,再狠狠地撞到地板
上,她的眼睛突起。她的脸变成粉红,红色、然后是充血的紫
色。她的挣扎开始变得无力。
    “臭婊子,臭婊子,臭婊子。”杀手声音沙哑地喘着气说,他
现在真正是杀手了,爱尔玛跟人跳舞的日子结束了。她的眼睛突
出来,就像游艺场里卖的那种玩具的眼睛。杀手喘着粗气。她的
双手现在软绵绵地放在地板上。他的手指几乎看不见了。
    他放开她的脖子,准备只要她一动就再次掐往它。但她没有
动,过了片刻,他用颤抖的双手撕开她的衣服,把她粉红色的女
招待制服裙撩到上面。
    天空阴沉沉的,公园里空无一人,实际上第二天才有人发现
爱尔玛被勒死和强奸过的尸体。警长认为这是一一个流浪汉干的。
州报纸在头版报道了这一事件。在罗克堡,人们一致同意警长的
看法。”
    本镇的男孩是不可能做出这么可怕的事的。
     
     
    赫伯和维拉·史密斯回到波奈尔,又开始他们的日常生活。
那年十二月,赫伯在杜尔海姆完成了一栋房子,正如莎拉预料的
那样,他们的积蓄越来越少,不得不向州政府申请重病援助。这
给赫伯的打击几乎跟车祸一样,他认为,申请重病援助其实就是
接受救济。他一辈子都在用自己的双手勤勤恳恳地工作,以为永
远不会拿州政府一分钱,但现在却落到这种地步。
    维拉订了三份新杂志,这些杂志不定期地邮来。三本杂志印
刷质量都很差,插图糟得像出自儿童之手,这三本杂志是:《上
帝的飞碟》。
     
     
     
    那天晚上,他父亲和母亲进来坐了一个小时,维拉留下了一
     
叠宗教小册子。
     
    “我们要呆在这几直到周未,”赫伯说,“到那时,如果你一
     
切正常,我们将回波奈尔。但我们每个周未都会回来的。”
     
    “我要跟我的儿子在一起。”维拉大声说。
     
    “你最好别这样,妈妈。”约翰尼说。抑郁减轻了一点儿,但
     
他记得它是多么难受。他在这种状态时,如果他母亲跟他大谈上
     
帝的奇迹,他怀疑自己会歇斯底里地笑起来的。
     
    “你需要我,约翰。你需要我解释。……’、”
     
我首先需要恢复健康。”约翰尼说,“你可以在我能行走后
     
再解释,好吗?
     
    她没有回答。她脸上有一种几乎是滑稽的固执表情——只是
     
这一点儿也不有趣。一点几也不。这一切都是命运的拨弄。在那
     
条路上,早五分钟或晚五分钟,一切就都不同了,现在瞧我们大
     
家被折腾得一塌糊涂。她却相信这是上帝的安排。我想,她要
     
么想象上帝,要么彻底发疯。
     
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沉默,约翰尼说:“尼克松又当选了,爸
     
爸?谁跟他竞选?”
     
     
    “他又当选了,”赫伯说,“他跟麦克加文竞争。”
     
    “谁?”
     
    “麦克加文。乔治·麦克加文:。南达科塔州的参议员。”
     
    “不是穆斯基?”
     
    “不是。但尼克松已不是总统了。他辞职了。”
     
    “什么?”
     
    “他是个说谎的家伙,”维拉冷峻她说,“他太骄傲了,上帝
     
惩罚了他。”
     
    “尼克松辞职?”约翰尼大吃一惊,“他?”
     
    “他要么辞职,要么被解雇,”赫伯说,“他们准备弹劾他。”
     
    约翰尼突然意识到美国政治中发生了巨大变化,这肯定是越
     
战的结果,而他却错过了。他第一次真正感到自己像瑞普·凡、温
     
克:、发生了多少事?他都不敢问。接着一个真正可怕的念头浮现
     
出来,
     
    “阿格纽……阿格纽是总统了?”
     
    ‘福特,”维拉说,“一个善良、真诚的人。”
     
,“亨利,福特是美国的总统?”
     
    “不是亨利,”她说,“杰里。”
     
    他轮流盯着他们,几乎认为这一切是一场梦或奇怪的玩笑。
     
    “阿格纽也辞职了,”维拉说。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白线·。“他
     
是一个小偷。他竟在办公室接受贿赂。他们是这么说的。”
     
““他不是因为贿赂辞职的,”赫伯说,“他辞职是因为在马里
     
兰州搞得乱七八糟,难以自拔。尼克松任命杰里·福特为副总统。
     
去年八月尼克松辞了职,福特接管权力。他任命尼尔逊·洛克菲
     
勒为副总统。现在就是这样。”
     
    “一个离婚的男人,”维拉冷酷地说“上帝保佑他别成为总
     
统。”
     
    “尼克松做了什么?”约翰尼问。,“天哪,我……”他看到他
     
母亲皱起眉头。“我的意思是,”太惊人了,如果他们要弹劾他
     
    “你不需要在谈那些恶棍政治家时发誓诅咒,”维拉说,“是
     
因为水门。”
     
    “水门?那是在越南的一次攻势吗?那一类事吗?”
     
    “华盛顿的水门旅馆,”赫伯说,“几个古巴人闯进尼主党委
     
员会的办公室,被当场抓住。尼克松知道内情。他试图隐瞒此
     
事。”
     
    “你在开玩笑吗?”约翰尼好容易才说出话来。
     
    、
     
    “是几盒磁带,”维拉说。“还有那个约翰·丁。我认为他只是
     
一个逃离沉船的老鼠,一个常见的爱泄露秘密的人”
     
    “爸爸,你能向我解释一下吗?…
     
    “试试吧," 赫伯说。“但我认为整个事件还没有完全搞清楚,
     
到现在也没有,我会带给你一些书:已经有大约一百万本书写这
     
件事,我猜以后还会有一百多万本。1972年夏天,就在选举前……
     
    十点三十分,他的父母已经走了。病房的灯变暗了。约翰尼
     
睡不着。那些可怕的新信息在他头脑中飞速跳动。在这么短的时
     
间中,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超出了他的想象。他觉得自己落
     
伍了。
     
    他父亲告诉他,汽油价格上涨了几乎百分之百。在他出车祸
     
的时候,你三十或三十二美分就能买一加仑汽油。现在卖到五十
     
四美分一方,仑,而且有时还要排队。拿国的速度限制是每J、时五
     
十五英里,长途货车司机几乎要造反了。
     
    但所有这些都无关紧要。越南战争结束了,那个国家被共产
     
主义分子控制了。赫伯说这发生在约翰尼有苏醒迹象的时候。经
     
过那么多年的流血冲突,胡志明的接班人势如破竹,在几天内就
     
统一了全国。
     
美国总统去过红色中国。不是福特,而是尼克松。他在辞职
     
前去的。偏偏是尼克松,那个搞政治迫害的老手。如果不是他父
     
亲而是别人告他这话,约翰尼干脆不会相信。
     
太多了,太可怕了。他突然不想再知道什么了,害怕这会把
     
他逼疯的·布朗医生用的那支笔,那个福来尔一还有多少类似
     
的东西呢’几百种个东西一次次地强调指出:你失去了你生命的
     
一部分,几乎是百分之六,如果统计数字是可信的话。你落到时
     
代的后面,被遗忘了。
     
    “约翰?”声音很轻,"你睡了吗、约翰?”
     
    他翻过身,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病房的门口,一个肩膀圆圆
     
的小个子男人。这是魏泽克。
     
    “没有。我醒着。”
     
    “我希望这样,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请进吧。”
     
魏泽克今晚看上去老了一点儿。他坐在约翰尼的床边。
     
“刚才我打了个电话,”他说。”我打电话去加利福尼亚的卡
     
默尔查号台,寻找二位约翰娜·波伦茨。你认为有这样一个电话
     
号吗?”
     
“除非这电话没列入电话簿,或者她根本没有电话。”
     
    “她有电话。我得到了电话号码。”
     
啊!
     
“约翰尼说,他感兴趣是因为他喜欢魏泽克,但也只如此而已
     
他不觉得有必要证实自己有关约翰娜。波伦茨的话,因
     
为他知道那是真的一就像他知道他习惯用右手一样。
     
    “我坐着想了很长时间,”魏泽克说。“我告诉你我母亲死了,
     
但那其实只是一个推测。我父亲在保卫华沙时死了,我妈妈再没
     
出现过,嗯?假设她被炮弹炸死了是很合乎逻辑的……在占领时
     
……你明白。她再没出现过,所以这么假定是合乎逻辑的。健忘
     
症……作为一位神经科医生,我可以告诉你,永远的,彻底的健
     
忘症是非常非常罕见的,也许比真正的精神分裂症还罕见,我从
     
没读到过持续三十五年的病例。”
     
    “她很久以前就从健忘症中恢复过来,”约翰尼说。“我认为
     
她只是忘了一切,当她的记忆恢复时,她已再婚,并且是两个孩
     
子……也许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记忆也许变成了一种内疚的
     
事,但她做梦梦见你。‘孩子很安全。’你给她打电话了吗?”
     
    “打了,”魏泽克说。“我直接拨了号。你知道现在可以这么
     
做,这非常方便。你拨区号,电话号。拨了十一个数字,你就能
     
和全国任何一个地方联系。这是件很惊人的事,在某些方面是一
     
件很可怕的事。一个男孩——不,一个年轻男人——接的电话。
     
我问波伦茨太太是否在家。我听到他喊:‘妈妈,你的电话。,然
     
后电话咚地放在桌上或什么上了,我站在缅因州的班戈尔,离大
     
西洋不到四十英里,听着太平洋一个镇的一位年轻人把电话放到
     
桌子上。我的心……它跳得厉害,把我吓坏了。等待似乎很长。
     
然后她拿起电话,说:‘你好?”
     
    “你说什么?你怎么处理这事的?”
     
“我没有处理这事”魏泽克回答说,狡黠地微微一笑,"我挂
     
     
了电话。我渴望喝一口烈酒,但我没有。”
     
“你确信是她吗?”
     
约翰,这问题多幼稚!1939年我九岁。从那以后我再没听
     
过我母亲的声音。我认识她时,她只说波兰语。现在我只说英语
     
……我忘记了我的大部分母语,这是很可耻的。我怎么能确信
     
呢
     
    “对,但你确实相信了?”
     
    魏泽克用一只手慢慢擦着额头。“是的,”他说,“是她,是
     
我的母亲。”
     
    “但你不能跟她谈话吗?’”
     
    “我为什么要谈呢?”魏泽克问,听上去几乎生气了。“她的
     
生活是她的生活,对吗?正像你说的:孩子很安全。我应该打扰
     
一个刚开始安度晚年的女人吗?我应该冒永远摧毁她心理平衡的
     
危险吗?你所提到的那些内疚感……我应该让它们释放出来吗?
     
或甚至冒险这么做吗?”
     
    “我不知道。”约翰尼说。它们都是些麻烦的问题,他无法回
     
答——但他觉得,魏泽克提出这些问题,是试图解释他刚才的所
     
作所为、这些问题他也无法回答。
     
    “孩子很安全,女人在卡默尔很安全。他们中间隔着整个大
     
陆,就让它这么样吧。但你怎么办,约翰?我们要把你怎么办?”
     
    “我不明白你的话。”
     
    “那么我要向你详细解释了,对吗?布朗医生很生气。他对
     
我生气,对你生气,还对他自己生气,我猜他对自己生气是因为
     
他有点儿相信他认为纯属瞎扯的东西。在场的护士肯定不会保持
     
沉默。今天晚上在床上,她会告诉她丈失,它可能到此为止,但
     
她丈夫可能告诉他的老板,到明天晚上,:报纸很可能风闻此事。
     
‘昏迷病人醒来后有了第二视觉’。”
     
    “第二视觉?”约翰尼说,“它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是通灵人?未卜先知者?现成的词
     
句什么也说蚜不了。你告诉一位护士她儿子的眼睛手术会成功
     
“玛丽亚。”约翰尼低声说,微微一笑。他喜欢玛丽亚。
     
“··…那已经传遍医院。你看到了未来?这是不是第二视觉?
     
我不知道。你把我母亲的照片放在两手间,就能告诉我现在她住
     
在哪里。你知道在哪几找到失去的东西和失踪的人吗?那是不是
     
第二视觉呢?我不知道。你能读别人的思想吗?能影响外部世界
     
的东西吗?手----放就能治疗吗?有些人把这些叫做‘通灵人’。
     
它们都和‘第二视觉’有关。它们都是布朗医生所嘲笑的东西。
     
嘲笑,不,他不嘲笑。他噎之以鼻。”
     
    “你不吗?”
     
    “我想起爱德加·凯西和彼得·赫克斯。我曾试图跟布朗医生
     
谈赫克斯,但他嗤之以鼻,他不想谈这些,他不想知道这些。”
     
    约翰尼什么都没说。
     
    “所以……我们把你怎么办呢?”
     
    “需要做什么吗?”
     
    “我想是的,”魏泽克说。他站起身。“我把这留给你自己思
     
考。但当你思考时,想想这个:有些东西最好别看见,有些东西
     
最好丢掉而不是找到。”
     
     
    他向约翰尼道了晚安,悄悄离去。约翰尼现在非常疲倦,但
     
过了好久才人睡。
     
    约翰尼的第一次手术安排在五月二十八日。魏泽克和布朗都
     
仔细向他解释了整个程序。将对他进行局部麻醉——他们俩都觉
     
得全身麻醉太冒险。第一次是对他膝盖和脚踝进行手术。在他漫
     
长的睡眠中,他的韧带缩短了,要用塑胶纤维加长。在心脏瓣膜
     
通道手术中也要用到塑胶。布朗告诉他,问题不是他的身体是否
     
接受或抗拒人造韧带,而是他的腿是否能适应这种变化。如果膝
     
盖和脚踝的效果很好,将再进行三次手术:一次是他大腿的长韧
     
带手术,一次是肘部韧带手术,第三次是颈部,现在他几乎不能
     
转动脖子。手术将由雷蒙德·鲁奥普主持,他是这方面的先驱者。
     
他正从旧金山飞来。
     
    “如果这个鲁奥普是这么一个超级明星,他为什么要给我做
     
手术呢?”约翰尼问。“超级明星”这个词是他从玛丽亚那里学来
     
的。她在提到那个光头、戴眼镜的歌手文尔顿·约翰时用了这个
     
词。
     
    “你低估了你自己的超级明星地位,”市朗回答说,“在美国,
     
只有很少几个人像你这样从这么长的昏迷中醒来。另外,你从脑
     
损中恢复过来的速度是最快的。”
     
    山姆·魏泽克更坦率:“你是一个实验品。”
     
    “什么?”
     
    “是的。请看着打火机火焰,”魏泽克打着打火机,照着约翰
     
尼左眼的瞳孔。“你知道我用这就能看到你的视觉神经吗?是的。
     
眼睛不仅是心灵的窗户。它们是大脑最重要的支撑点之一。”
     
    “实验品?”约翰尼阴郁他说,凝视着刺眼的火焰。
     
    “是的,”打火机啪地熄灭了。“别为自己感到难过。在你身
     
上运用的很多技术在越战中得到了改进。军队医院并不短少实验
     
品,嗯?鲁奥普那样的人对你感兴趣,是因为你的独特性。这是
     
一个睡了四年半的人,我们能让他再次行走吗?一个有趣的难
     
题。他将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第一次探讨这一问题。他盼
     
望这次手术,就像一个小孩盼望圣诞树下的礼物厂样。他没有看
     
到你,他没有看到约翰·史密斯在遭受痛苦,没有看到约翰·史密
     
斯得在床上使用便盒,背痒的话必须按铃叫护士给他搔。那很
     
好。他的手不会颤抖,笑一笑,约翰尼,这个鲁奥普看上去像个
     
银行职员,但他可能是北美最出色的外科医生。”
     
    但约翰尼很难笑出来。
     
    他很尽职地读完了他母亲留给他的那些宗教小册子。它们使
     
他感到压抑,并再次为他母亲的心智状态而惊恐不安。一个叫赛
     
勒姆·科班的人所写的小册子让他震惊,其中充满了对未日和地
     
狱的血腥的热爱。另一个小册子以耸人听闻的语言描述即将来临
     
的反基督时代。其余的充满了疯狂的念头:基督住在南极、上帝
     
开着飞碟,纽约是所多玛城,洛杉矾是蛾摩拉城。其中谈到驱
     
魔,巫术等等。在他昏迷前,他母亲是个虔诚而世俗的女人,他
     
无法把她和这些小册子联系在一起。
     
    有关魏泽克母亲照片那件事发生后三天,一位瘦削的黑发记
     
者出现在约翰尼病房门前,他是班戈尔《每日新闻报)的记者,
     
名叫大卫·布莱特,他问能否简短地采访他一下。
     
    “你征求过医生的意见吗?”约翰尼问。
     
    布莱特咧嘴一笑:“说实话,没有。”
     
    “好吧,”约翰尼说。“那样的话,我很愿意跟你谈谈。”
     
    “我很欣赏你。”布莱特说,进来坐下。
     
    他首先问车祸的经过,以及约翰尼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一
     
睡近五年时的感想。约翰尼很坦率地回答这些问题。接着布莱特
     
说,他从“某个渠道”了解到,由于车祸,约翰尼获得了某种第
     
六感觉。
     
    “你是在问我是否我是个通灵者吗?”
     
    布莱特微笑着耸耸肩:“开始可以这么说。”
     
    约翰尼仔细考虑过魏泽克所说的事。他越想越觉得魏泽克什
     
么也不说挂上电话是对的。约翰尼开始把它和那个w。w、雅可
     
比故事《猴子的爪子》联系在一起。可以向爪子提出希望,但三
     
个希望中每个希望的代价都很可怕。老夫妻希望得到一百英磅,
     
在一次工厂事故中他们的儿子死了——工厂的赔偿金刚好是一百
     
英磅。然后老妇人希望她儿子回来,他回来了——但在她开门看
     
到她从坟墓中召来了多么可怕的东西之前,老头用最后一个希望
     
把它又送回坟墓,正如魏泽克所说的那样,有些东西最好丢掉而
     
不是找到。
     
    “不,”他说,“我并不比你更通灵。”
     
    “根据我的消息来源,你……”
     
    “我想我会回去教书的。我只知道这一点。但现在想这些都
     
太早了。”
     
    布莱特感谢他接受采访,然后走了。两天后,文章出现在报
     
上、刚好是他腿做手术的前一天。文章登在头版的下方,标题
     
是:《约翰·史密斯,现代的瑞普·凡·温克,面临漫长的恢复之
     
路》。有三幅照片,一幅是约翰尼为克利维斯·米尔斯中学年鉴提
     
供的照片(在车祸发生一周前拍的),一幅是约翰尼躺在医院床
     
上的照片,看上去很瘦,手和脚蜷屈着。在这两幅照片之间,是
     
一辆几乎完全毁掉了的出租汽车,像条死狗一样侧躺着。布莱特
     
的文章中没有提到第六感觉。预感或特异功能。
     
    “你怎么做到让他不谈特异功能的?”那天晚上魏泽克问他。
     
    约翰尼耸耸肩:“他看上去像个好人。也许他不想把我牵涉
     
到那种事情中去。”
     
    “也许不,”魏泽克说“但他不会忘记的。如果他是个优秀
     
的记者,他不会忘记的,而我认为他是个优秀的记者。”
     
    “你认为?”
     
    “我问过。”
     
    “你是为我着想吗?”
     
    “我们大家总是尽力而为,对吗?你对明天感到紧张吗,约
     
翰尼?”
     
    “不紧张,不。确切他说有点儿害怕。”
     
“是,这很自然。我也会的”
     
    “你会在那儿吗?”
     
“在,在手术室的观察区。在上面。我穿着绿大褂,你分不
     
清我和别人的,但我会在那儿。”
     
“戴上什么东西,”约翰尼说。“戴上什么东西,这样我就知
     
道是你了。’
     
魏泽克看着他微微一笑:“好吧,我把手表别在大褂上面。”
     
“很好,”约翰尼说。“布朗医生呢?他会在那儿吗?”
     
“布朗医生在华盛顿。明天他将向全美神经科医生协会报告
     
你的情况。我读了他的论文,非常好,也许有点夸张。”
     
“你没有被邀请?”
     
魏泽克耸耸肩:”我不喜欢乘飞机,我有点儿害怕。”
     
    “也许你想留在这里?”
     
魏泽克狡黠地笑笑,摊开手,什么也没说:
     
    “他不大喜欢我,是吗?”约翰尼问。“布朗医生?”
     
    “是的,不太喜欢。”魏泽克说。“他认为你在骗我们,为了
     
你自己而编造谎言。也许是为了引起注意。别单凭这件事就对他
     
下判断,约翰。他的思维方式使他很难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问
     
题。你应该同情他,他是一个很出色的人,他会大有前途的。已
     
经有人邀请他跳槽了,他不久就将飞离这些北方寒冷的森林,永
     
远离开班戈尔。他将去休斯敦或夏威夷,甚至去巴黎。但他令人
     
惊奇的狭隘。他是一个大脑修理工。他用手术刀把它切成碎片,
     
发现没有灵魂,于是断定根本没有灵魂,就像环绕地球的俄国字
     
航员没有看到上帝一样。它是修理工的经验主义,而一个修理工
     
只是一个高级马达控制的儿童。你千万别告诉他我这么说。”
     
    “不会的。”
     
    “现在你应该休息了。你明天会很累的。”
     
    手术期间,约翰尼只看到世界闻名的鲁奥普医生一副厚厚的
     
角质眼镜和他额头极左边的一颗大痣。他的其余部分都裹在帽
     
子。大褂和手套中。
     
    先给约翰尼打了两针,当他被推进手术室时,晕乎乎的。麻
     
醉师拿着约翰尼见过的最大的注射麻醉剂的针走过来。他猜那针
     
打起来一定非常疼,果然不错。针扎在脊椎的第四和第五节之
     
间,以避免脊椎尾部的神经束,那个部位有点儿像马的尾巴。
     
    约翰尼脸朝下躺着,咬住自己的手臂以避免叫出来。
     
    经过一段漫长的时间后,那种疼痛减轻为一种模糊的压力
     
感。除此之外,他身体的下半部分毫无感觉。
     
    鲁奥普的脸出现在他的上方。绿色土匪,约翰尼想。戴着眼
     
镜的土匪。要你的命或要你的钱。
     
    “你舒服吗,史密斯先生?”鲁奥普问。
     
    “舒服。但我可不希望再次尝这滋味。”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读杂志。你也可以看着镜子,如果你
     
不害怕的话。”
     
    “好吧。”
     
    “护士,请告诉我血压。”
     
    “低压二十一,高压七十六,医生。”
     
    “很好。好了,我们开始吧?”
     
    “给我留个鼓槌,”约翰尼有气无力地说。被开心的笑声吓了
     
一跳。鲁奥普用瘦削的戴着手套的手拍拍他盖着床单的肩膀。
     
    他看到鲁奥普选了一把手术刀,消失在绿色的布后面,约翰
     
尼身上是一个铁圈子,这布就垂在铁圈上,镜于是凸出的,约翰
     
尼可以看到一切,虽然有点儿变形。
     
    啊,是的”’鲁奥普说”‘噢是的……这就是我们所要的
     
……嗯……很好……请给我钳子……护士,天哪,快点……是
     
的,先生……现在我相信我会喜欢这一个……不,夹住它……别
     
给我不要的,给我我所需的……是的。请给我带子。”
     
    护士用钳子把缠在一起的一束细丝递给鲁奥普。鲁奥普小心
     
地用镊子把它们拉出。
     
    像一次意大利宴会,约翰尼想,瞧那些通心粉调味汁。这使
     
他很不舒服,他转过头。在他头顶上的观察区,其余土匪们低头
     
看着他。他们的眼睛看上去苍白,残忍、惊恐。然后他发现了魏
     
泽克,右边第三个,他的手表别在大褂上。
     
    约翰尼点点头。
     
    魏泽克也冲他点点头。
     
    这使他觉得好受点儿。
     
    鲁奥普把他膝盖和小腿连上,将约翰尼翻个身,手术继续进
     
行。麻醉师问他是否觉得很好,约翰尼告诉她自己感觉很好。她
     
问他想不想听音乐,他说想听。片刻之后,乔·贝巴兹清晰甜蜜
     
的声音在手术室响起。鲁奥普仍在做手术。约翰尼有点儿困,迷
     
迷糊糊睡着了。等他醒来时,手术仍在进行。魏泽克仍在那里。
     
约翰尼举起一只手;向他表示感谢,魏泽克再次点点头。
     
    <<四>>
     
    一小时后,手术结束了。他被推进恢复室,在那里,一个护
     
士不停地问他是否能告诉她她在摸他的哪几个脚趾,过了一会
     
儿,约翰尼可以辨别出来了。
     
    鲁奥普走了进来,他的土匪式面具耷拉在一边。
     
    “没事儿吗?”他问。
     
    “没事儿。”
     
    “手术很顺利,”鲁奥普说,“我很乐观。”
     
    “很好。”
     
    “你会感到疼痛的,”鲁奥普说,“也许非常疼。治疗本身开
     
始会让你觉得很疼的。坚持住。”
     
    “坚持住。”约翰尼低声说。
     
    “午安。”鲁奥普说,然后离开了。约翰尼想,他也许是趁着
     
天还没黑,赶紧去本地高尔夫球场打打球。
     
    非常疼。
     
    晚上九点,麻醉剂的药力消退了,约翰尼疼痛难忍。没有两
     
个护士的帮助,他是不许移动大腿的。他的膝盖好像被一个布满
     
钉子的带子裹住,然后残酷地收紧。时间慢得像虫爬一样。他扫
     
了一眼手表,以为从上次他看表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却
     
发现才过了四分钟。他觉得下一分钟他再也受不了了,然后这一
     
分钟过去了,然后他又会认为再下一分钟他受不了了。
     
    他一想到还有那么多折磨等待着他,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
     
抑郁涌上心头,难以自拨。在肘部、大腿、脖子上做的手术,帮
     
助行走的架子、轮椅。手杖,所有这些,会把他折磨致死的。
     
    你会感到疼痛的……坚持住。
     
    不,你去坚持吧,约翰尼想,别折磨我了。别再拿着屠刀
     
(手术刀)靠近我。如果这就是你认为的帮助,我可一,久儿也不
     
想要它。
     
    那种连续不断的疼痛,一直扎进他的肉中。
     
    他的腹部热乎乎的,在滴滴答答。
     
    他尿到自己身上了。
     
    约翰尼把脸转向墙,哭了起来。
     
六
     
    第一次手术后十天,第二次手术前两周,约翰尼正在读伍德
     
华和伯恩斯但的《所有的总统都是人》,一抬头,看到莎拉站在
     
门口,犹犹豫豫地看着他。
     
    “莎拉,”他说。“是你吗?”
     
    她声音颤抖他说:“是的,是我,约翰尼。”
     
    他放下书,看着她。她穿着一件淡绿色亚麻套装,非常贴
     
身,手里抓着一个棕色小包,就像抓着一个盾牌一样挡在身前。
     
她烫了头,显得更动人了。这使他感到一阵妒嫉——是她自己要
     
烫的,还是跟她一起生活睡觉的男人要她烫的?她非常美丽。
     
    “进来,”他说。“进来,坐下。”
     
    她走过房屋、突然他像她看他一样看到自己——他非常瘦
     
削,身体倾靠在窗边的椅子上,脚放在矮脚凳上,穿着一件廉价
     
的医院浴衣。
     
    “瞧,我还穿着晚礼服呢。”他说。
     
    “你看上去很不错。”她亲吻他的面颊。过去的种种回忆一下
     
子涌上他的心头。她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叠起双腿,拉拉套装下
     
摆。
     
    他们一言不发地互相打量着对方。他看出她非常紧张。如果
     
有人碰碰她的肩膀,她大概会从椅子上跳起来的。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来,”她说,“但我非常想来。”
     
    “我很高兴你来了。”
     
    就像公共汽车上的二对陌生人,不仅如此,对吗?
     
    他微微一笑:“我在打仗。想看我的伤痕吗?他撩起膝盖上
     
的浴衣,露出正在愈合的S形切口。它们仍是红色的,缝着线。
     
    “噢,天哪,你们对你干什么了?”
     
    “他们试图把矮胖子恢复成正常人,”约翰尼说,“国王的所
     
有人马,国王的所有医生都在为此努力。所以我猜……”这时他
     
停住口,因为她在哭泣。
     
    “别这么说,约翰尼,”她说,“请别这么说。”
     
    “我很抱歉。这只是……我只不过在开开玩笑罢了。”是这样
     
吗?他是在开玩笑,还皇在用一种方式说:谢谢你来看望我,他
     
们正在把我切成零碎?
     
“你?你能拿这开玩笑?”她从小包里拿出一张面中纸,擦擦
     
眼睛。
     
“不是经常开。我猜又见到你……我的防线崩溃了,莎拉。”
     
“他们会让你离开这里吗?”
     
“最终会的。这就像过去的那种惩罚:从两排人中间跑过,
     
并受每个人的鞭打。如果我被每个人打完后还活着,我就能得到
     
自由了。”
     
“今年夏天?”
     
“不,我……我想不会。”
     
“发生这种事,我真难过,’:她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
     
哦一直在想为什么……或事情怎么样就会发生变化……其结果
     
只是弄得我失眠。如果我没有吃那个变质的热狗……如果你留下
     
可不是回家……”她摇摇头,看着他,眼睛红红的,“有时似乎
     
没有概率可言。”
     
约翰尼微微一笑:“两个零,庄家赢。喂,你还记得吗?我
     
赢了那命运轮,莎拉。”
     
“是的。你赢了五百多块钱。”
     
他看着她,仍在微笑,但那微笑是困惑甚至委屈的:“你想
     
不想知道一件好笑的事?我的医生认为我能活下来,是因为我小
     
时候头部受过伤。但我一点儿也不记得了,我妈妈和爸爸也记不
     
得了。但每次我想起这事,眼前就会闪过命运轮:…·闻到一种燃
     
烧的橡胶的气味。”
     
    “也许你出车祸时……”她怀疑地开口说。
     
    “不,我想不是的。但命运轮就像是对我的警告……而我忽
     
视了它。”
     
    她挪动了一下,不安他说,“别这么想,约翰尼。”
     
    他耸耸肩。“也许我把四年的运气都在一晚上用完了。但是
     
瞧这个,莎拉。”他小心费劲地把一条腿从矮凳上拿开,把它变
     
成九十度,然后又把它伸直放回矮凳上。“也许他们能把矮胖子
     
恢复成正常人。我刚醒来时,做不到这一步,我也不能像现在这
     
样伸直大腿。”
     
    “你能思考,约翰尼,”她说。“你能说话。我们原先都以为
     
……你知道。”
     
    “是的,约翰尼成了根萝卜。”接着是一阵尴尬的沉默。为了
     
打破它,约翰尼故作轻松地说,“你现在怎么样?”
     
    “呃……我结婚了。我想你已经知道了。”
     
    “爸爸告诉我的。”
     
    “他是个好人,”莎拉说。然后突然不停他说起来,“我不能
     
等,约翰尼。我也为此感到难过。医生们说你不会醒来,你会越
     
来越弱,直到你……悄悄离去。而且即使我知道……”她抬头看
     
着他,脸上是一种不安的辩护表情。“即使我知道,约翰尼,我
     
认为我不能等。四年半是一段漫长的时间。”
     
    “是的,的确如此,”他说。“真是一段太漫长的时间。你想
     
听可怕的事情吗?我让他们给我拿来四年的新闻杂志,这样我就
     
能看看谁死了。杜鲁门。吉尼斯·乔普林、吉米;汉德里克斯——
     
我真不敢相信。丹·布洛克,还有你和我,我们就那么悄悄结束
     
了。”
     
    “我对此感到非常难过,”她说,几乎是在低语。“非常内疚。
     
但我爱他,约翰尼,我非常爱他。”
     
    “好,那很重要。”
     
    “他叫瓦尔特·赫兹列特,他是一个……
     
    “我想我更愿意听听你孩子的情况,”约翰尼说,“别不高兴,
     
     
嗯?”
     
    “他是一个可爱的小东西,”她微笑着说,“他现在七个月了。
     
他名叫丹尼斯,但我们叫他丹尼。我们按他祖父的名字给他起
     
的”
     
    “以后带他过来,我很乐意看看他。”
     
    “我会的。”莎拉说,他们互相微笑着,心里明白不可能发生
     
这样的事。“约翰尼,你想要什么吗?”
     
    只想要你,宝贝。并回到四年半前。
     
    “不要什么,”他说,“你还在教书吗?”
     
    “暂时还在教。”她说。
     
    “还在吸那可恶的可卡因?”
     
    “噢,约翰尼,你没变。还是那么喜欢开玩笑。”
     
    “还是那么喜欢开玩笑。”他同意说,两人又一次陷入沉默
     
中。
     
    “我还能来看你吗?”
     
    “当然可以,”他说,“那太好了,莎拉。”他犹豫了一下,不
     
想这么糊里糊涂地结束这次见面,不想伤害她或他自己,想说些
     
真话。
     
    “莎拉,”他说,“你做得对。”
     
    “是吗?”她问。她微微一笑,但嘴角在颤抖,“我也不清楚。
     
这一切显得这么残酷和……错误。我爱我丈夫和孩子,当瓦尔特
     
说有一天我们会住班戈尔最好的房子时,我相信他的话。他说有
     
一天他会竞选参议院议员,我也相信。他说有一天某个来自缅因
     
州的人会当选总统,我几乎也相信了。我来这里看你可怜的腿
     
……”她又开始哭了,“它们看上去像被重新搭配过一样,而且
     
你这么瘦……”
     
    “别,莎拉,别这样。”
     
    “你这么瘦,这一切显得那么残酷不公,我恨这一切,我恨
     
这一切,因为这一切根本不对。”
     
    “有时候没什么是对的,”他说,“这世界就是这么冷酷。有
     
时候你只能尽力而为,接受现实。你快快乐乐地活着,莎拉,如
     
果你想来看我,那就来吧,顺便带一副纸牌。”
     
    “我会的,”她说,“对不起,我哭了。这让你不太愉快,对
     
吗?”
     
    “没事儿,”他说,微微一笑。“你必须戒掉可卡因,宝贝。
     
你的鼻子会掉的。”
     
    她笑了起来。“约翰尼你还是老样子,”她说。突然,她弯下
     
腰吻吻他的嘴,“噢,约翰尼,快点儿恢复过来吧。”
     
    她直起身,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约翰尼?”
     
    “你没有把它弄丢,”他说,“没有,你根本没有把它弄丢。”
     
    “弄丢什么?”她疑惑地皱起眉头。
     
    “你的结婚戒指。你没把它丢在蒙特利尔。”
     
    他一只手举到额头,手指使劲揉着右眼上方的一块皮肤。他
     
的手臂投下一道阴影,她带着迷信的恐惧看到他的脸一半亮一半
     
暗,这使她想起他用来吓她的万圣节面具。她和瓦尔特曾在蒙特
     
利尔度蜜月,但约翰尼怎么会知道的呢?除非赫伯告诉他。是
     
的,一定是这样。但只有她和瓦尔特才知道她把戒指丢在旅馆房
     
内的什么地方了。别人都不知道,因为在他们飞回家前,他又给
     
她买了一颗。她太难为情了,谁都没告诉,甚至她的母亲。
     
    “怎么……”
     
    约翰尼使劲皱着眉,然后又冲她微笑一笑,他的手从额头落
     
下,握住膝盖上的另一只手。
     
    “它大小不大合适。”他说,“你在收拾行李,记得吗,莎拉?
     
他出去买什么东西,你在收拾行李。他出去买……·买……不知
     
道。那在死亡区域。”
     
    死亡区域?
     
    “他去一家工艺品店,买了一大堆可笑的东西做纪念品。垫
     
子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但是约翰尼,你怎么知追我丢了戒指
     
    “你在收拾行李。戒指的大小不合适,太大了。你准备回家
     
后重新做一不。但当时,你……你……”眉头又开始皱起来,但
     
马上又松开了。他冲她微微一笑,“你用手纸塞到它里面!”
     
    恐惧像冰冷的水一样在她胃中慢慢翻滚。她的手摸着喉咙。
     
凝视着他,像被催眠了样。他又是同样的眼神,同样冷淡的眼
     
神,和那晚赌命运轮时。,一样。发生什么事了,约翰尼,你是什
     
么’他眼睛中的蓝色暗得几乎成了蓝紫色,他看上去神情恍惚。
     
她想逃走。病房本身似乎在暗下来,好像他撕开了过去和现在之
     
间的联系。
     
    “它从你手指上滑下来,”他说,“你正在把他的刮脸用品放
     
歪!旁边的一个口袋中,它恰好掉了下来。你后来才发现戒指丢
     
了,所以以为是在屋里的什么地方。”他笑了,笑声又高又亮
     
——一点儿不像约翰尼平常的声音——但很冷……很冷。。。宝贝。
     
你们俩把那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但你已经把它打到行李里了,它
     
仍在那个皮箱口袋中。一直都在,你到阁楼看看,莎拉。你会看
     
到的。”
     
在外面走廊,有人打碎了玻璃杯或什么东西,大声诅咒着。
     
约翰尼朝那声音方向瞥了一眼,眼睛清澈了。他转过头,看至!她
     
     
呆呆地瞪着眼睛,于是关心地皱起眉头。
     
“怎么啦?莎拉,我说什么错话了吗?”
     
“你怎么知道的?”她低声说,“你怎么能知道那些事的?”
     
“我不知道,”他说,“莎拉,我很抱歉,如果我……
     
“约翰尼,我应该走了,丹尼跟临时看护他的人在一起。”
     
    “好吧。莎拉,我很抱歉让你扫兴。”
     
    “你怎么会知道我戒指的事呢,约翰尼?”
     
    他只能摇摇头。
     
    在一层走廊走了一半时,她的胃开始不舒服。她及时发现女
     
厕所,急忙冲进去,关上一间小隔间的门,剧烈地呕吐起来。她
     
冲完水,闭着眼睛站着;全身颤抖,但差点儿要笑起来。上次她
     
见到约翰尼时也吐了。这是报应?还是结束的象征?她两手捂住
     
嘴,免得自己笑出来或尖叫起来。在黑暗中,世界似乎在不可思
     
议地旋转,像个碟子,像个转动的命运轮。
     
<<八>>
     
    她把丹尼留在拉贝勒太大那里,所以她回到家时屋里空荡荡
     
的很安静,她沿着窄窄的楼梯走上阁楼,一按开关,两个光秃
     
秃,摇摇晃晃的电灯泡亮了。他们的行李堆在一个角落,蒙特利
     
尔的旅行标签仍贴在桔黄色格兰特牌皮箱的两侧。一共有三个皮
     
箱。她打开第一个,摸摸旁边的口袋,什么也没发现。第二个也
     
一样,第三个也一样。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出来,觉得有点儿愚蠢和失望
     
——但主要是轻松,极度的轻松。没有戒指。抱歉,约翰尼。但
     
另一方面,我一点儿也不感到抱歉。那会让人毛骨竦然的。
     
    她开始把箱子放回原处,那里有一大堆瓦尔特大学的旧课本
     
和那个疯女人的狗撞倒的落地台灯,莎拉一直舍不得扔掉这台
     
灯。当她拍拍手上的灰尘准备离开,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开口了,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这种寻找有点儿潦草,是不是?你并不真
     
想发现什么,是吗,莎拉?
     
    不。不,她其实并不真想发现任何东西。她如果再次打开那
     
些箱子,那真是疯了。她已经晚了十五分钟去接丹尼,瓦尔特将
     
带他公司的一位资深合伙人回家吃晚饭,另外她该给贝蒂·海克
     
曼写封回信——贝蒂从乌干达给她寄来一封信,她和肯塔基州一
     
位极为富有的养马人的儿子结了婚。她还应该清洗一下两间浴
     
室,做做头发,给丹尼洗个澡。真是有大多的事要做,不该在这
     
闷热肮脏的阁楼浪费时间。
     
    于是她又打开三只箱子,这次她找得非常仔细,在第三只箱
     
子的最角落处,她找到了她的结婚戒指,她把它举到刺眼的光秃
     
秃的灯泡下,看到里面刻着的字,仍然像瓦尔特给她戴上的那天
     
那么新:瓦尔特和莎拉·赫兹列特一1972年7月9日。
     
    然后她把箱子放回原处,关了电灯,回到楼下。她脱掉沾上
     
灰尘的亚麻布套装,换上一条宽松长裤和浅色上衣。她去拉贝勒
     
太大那里接她儿子。他们回到家,莎拉把丹尼放在客厅,他在那
     
几四处乱爬,同时她准备好烤肉,削一些土豆。把烤肉放进烤
     
箱,她走进客厅,看到丹尼在地毯上睡着了,她抱起他放进婴儿
     
床中。然后她开始清洗浴室。尽管她这么忙,尽管快到晚饭时间
     
了,她一刻也没忘记那戒指,约翰尼知道。她甚至能指出他知道
     
的那一刻:她离开前吻他的时候。
     
    只要想起他,她就觉得软弱和不自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一切都乱七八糟的. 他狡黠的微笑和以前完全一样,他的身体变
     
化巨大,瘦削,缺乏营养,他的头发毫无生气地贴着他的头皮,
     
这一切跟她记忆中的他形成强烈的对比。她想吻他。
     
    “别胡思乱想了。”她对自己说。她的脸在浴室镜子中看上去
     
像个陌生人的脸。红扑扑的而且——说实话,很性感。
     
    她的手握住裤子口袋里的戒指,在她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之
     
前,她把它扔进抽水马桶清澈。微蓝的水中。抽水马桶非常干
     
净,假如来吃饭的炊切斯先生进来方便的话,他在马桶上看不到
     
任何污点,炊切斯先生了解一个年轻人在通往大律师的路上会遇
     
至!的所有障碍,是吗?他知道这世界上的一切,是吗?
     
    戒指稍稍溅起了点水花,慢慢沉到清澈的水底,懒懒地翻滚
     
着。它撞到陶瓷底部时,她以为自己听到叮当 -声响,但那也可
     
能只是想象。她的头在跳动。阁楼很闷热,有股霉味。但约翰尼
     
的吻——非常甜蜜,太甜蜜了。
     
    在她仔细考虑自己在于什么之前,她伸手拉了一下抽水马
     
桶。它砰地一声响,也许因为她紧闭着眼,才显得这么响。当她
     
睁开眼时戒指不见了。它曾经丢失了,现在又丢失了。
     
    突然她两腿发软,坐到浴缸边上,双手捂着脸. 她的脸滚
     
烫。她不应该再去看约翰尼了。这不是个好念头,这使她感到沮
     
丧。瓦尔特正带一位资深合伙人回家,她有一瓶好酒和上好的烤
     
肉,那些是她要考虑的事。她应该想想她多么爱瓦尔特,想想睡
     
在婴儿床上的丹尼。她应该想想在这个疯狂的世界上,一旦你做
     
出选择,就必须接受它们。她不应该再想约翰。史密斯和他狡黠,
     
迷人的微笑。
     
<<九>>
     
那天晚上大家吃得非常愉快
     
    医生给维拉·史密斯开了一种降压药。它没有降低她的血压,
     
却使她感到恶心和虚弱。用吸尘器清扫过地板后,她不得不坐下
     
休息。爬一段台阶后就得停下来,喘得像闷热的八月下午的一条
     
狗似的。如果不是约翰尼告诉这对她有好处,她早就把药扔出窗
     
外了。
     
    医生又给她开了另一种药,这药使她的心脏狂跳不已、她真
     
的停止服用它。
     
    “这是一个试错过程,”医生说。“我们最终会把你治好的,
     
维拉。别着急。”
     
    “我不着急,”维拉说。“我相信上帝。”。
     
    “是的,当然应该这样。”
     
    六月底,医生决定把两种药混在一起给她吃,那种黄色的药
     
片吃起来非常苦。当她把两种药放在一起吃后,每十五分钟就得
     
小便一次。她头疼、心跳过速。医生说她的血压已降到正常范
     
围,但她不相信他的话。说到底,医生有什么用?瞧他们对她的
     
约翰尼的所作所为,像屠夫切肉一样地切他,已经动了三次手术
     
了,他的胳膊,大腿和脖子上全缝着线,像个怪物,可他不靠那
     
些架子还是走不了路。如果她的血压已经降下来了,为什么她总
     
觉得不舒服呢?
     
    “你必须给你的身体足够的时间适应药物治疗。”约翰尼说。
     
这是七月的第一个星期六;他的父母周未来看他。约翰尼刚做完
     
水疗,看上去苍白憔悴。他每只手握着一个小铅球,他们谈话
     
时,他不停地举起它们,然后又降到膝盖处,活动他的肘部,培
     
养二头肌和三头肌。布满肘部和前臂的正在愈合的伤痕一伸一缩
     
的。
     
    “相信上帝吧,约翰尼,”维拉说。“不需要做这些蠢事。相
     
信上帝,他会治愈你的。”
     
    “维拉……”赫伯开口说。
     
    “别叫我。这是愚蠢的!《圣经》上不是说,祈求就会得到回
     
应,敲门它就会开吗?我没必要吃那讨厌的药,我的儿子没必要
     
让那些医生继续折磨他。这是错误的,这是无用的,这是罪恶
     
的。
     
    约翰尼把铅球放到床上。他手臂的肌肉在颤抖。他觉得反胃
     
和疲倦,突然对他母亲非常生气。
     
    “上帝帮助那些自助的人,”他说。“你根本不想要基督教的
     
上帝,妈妈。你想要一个从瓶中出来的魔鬼,给你三个希望。”
     
    “约翰尼!
     
    “对,这是真的。”
     
    “那些医生把那念头放到你脑子里了!所有这些疯狂的念
     
头!”她的嘴唇在颤抖,她的眼睛瞪得很大,但没有眼泪。“上帝
     
把你从那昏迷中带出来,约翰。其他人他们只不过……”
     
    “只不过试图让我重新站起来,这样我就不必后半生坐在轮
     
椅上按上帝的意志行事了。”
     
    “别争论了,”赫伯说。“家里人不应该争论。”台风不应该
     
刮,但它们却每年都刮,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法阻止争论。它已经
     
开始了。
     
    “如果你相信上帝,约翰尼……”维拉开口了,根本不理赫
     
伯。
     
    “我再也不相信任何东西了。”
     
    “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难过,”她说。她的声音僵硬冷漠。
     
“撤旦的代理人无处不在。他们会试图改变你的命运。看来他们
     
干得不错。”
     
    “你一定要从中找出某种……永恒的东西,是吗?我来告诉
     
你那是什么,那是一次愚蠢的事故,几个孩子在并排开车,我恰
     
     
好被夹到当中。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妈妈?我想要离开这里。这
     
就是我的全部要求。我要你继续吃药……而且努力脚踏实地。这
     
就是我的全部要求。”
     
    “我要走了,”她站起来。她的脸苍白僵硬。“我将为你祈祷,
     
约翰尼。”
     
    他看着他,感到孤立。挫折和不幸。他的愤怒消失了。他把
     
它发泄到她身上了。“继续吃药!”他说。
     
    “我祈祷你见到光明。”
     
    她离了病房,板着脸像石头一样冷酷。
     
    约翰尼无助地看着他父亲。
     
    “约翰,我希望你没那么做。’’赫伯说。
     
    “我累了。我一累就失去判断力或脾气了。”
     
    “是。”赫伯说。他似乎想再说什么,但忍住了。
     
    “她还计划去加利福尼亚参加飞碟讨论会吗?”
     
    “是的。但她可能改变主意。你不知道每天会有什么变化,
     
离开会还有一个月呢。”
     
    “你应该阻止她。”
     
    “是吗?怎么阻止?把她送进疯人院?把她关起来?”
     
    约翰尼摇摇头: “我不知道。但现在也许你该认真考虑一下
     
了,她有病。你必须看到这一点。”
     
    赫伯大声说:“她本来很正常,在你……”
     
    约翰尼向后一缩,好像被打了一记耳光。
     
    “瞧,我很抱歉,约翰。我并不是那意思。”
     
    “没事儿。爸爸。”
     
    “不,我真的不是那意思,”赫伯满脸痛苦。“瞧,我应该去
     
照看她。她现在可能在走廊散发小册子。”
     
    “好吧。”
     
    “约翰尼,忘记这事,集中精力恢复健康,她很爱你,我也
     
一样。别对我们太严厉。”
     
    “不会的。没事儿,爸爸。”
     
    赫伯吻吻约翰尼的面颊:“我必须去照顾她。”
     
    “好吧。”
     
    赫伯离开了。他们走后,约翰尼站起来,在他的椅子和床之
     
间摇摇摆摆地走了三步,这没什么了不起。但这是个开始,他父
     
亲并不知道,他真心希望自己没有对他母亲发脾气。他这么希望
     
是因为他确信,他母亲不会活很久了。
     
    维拉停止吃药。赫伯劝她,哄她,最后请求她,都没有用。
     
她给他看她的通信者们的信,其中大多数都写得很潦草,充满惜
     
别字,他们都在支持她的态度,答应为她祈祷。有一封信是来自
     
罗得岛的一位女士,她也曾在佛蒙特农场住过,等待世界的未日
     
     
(和她宠爱的小狗一起)。“上帝是最好的药物,”这位女士写道,
     
“向上帝请求,你就会痊愈,医生没有用,正是医生在这个邪恶
     
的世界引起了癌症,做过手术的人,甚至动过像扁桃体切除那么
     
小的手术的人,迟早会得癌症死的,这是一个已经证明的事实,
     
所以请求上帝,向上帝祈祷,把你的意志与他的意志合而为一,
     
你就会痊愈的!”
     
    赫伯打电话告诉约翰尼,第二天约翰尼打电话给他母亲,为
     
向她生气道歉。他请求他吃药一一为了他。维拉接受了他的道
     
歉,但拒绝再吃药。如果上帝要她在地球上行走,那么他会看到
     
她继续在地球上行走。如果上帝要她死,她每天吃一桶药也没用
     
处。这种说法无可辩驳,约翰尼唯一可能的反驳理由是一千七百
     
年来天主教和新教同样抛弃的:即上帝通过人的大脑和人的精神
     
实现他的意志。
     
    “妈妈,”他说,“你想没想过,医生发明了那种药这样你就
     
可以活得长久,这也是上帝的意志。你连这种想法都没考虑过
     
吗?”
     
    神学争论无法远距离进行,她挂了电话。
     
    第二天,玛丽亚·米查德走进约翰尼的房间,把头放在他的
     
床上,哭起来。
     
    “喂,喂,”约翰尼吃了一惊。“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了?”
     
    “我的儿子,”她说,仍然哭着,”我的马克。他们给他做了
     
手术,正如你所说的,他好了,他的坏眼睛又恢复了正常。感谢
     
上帝。”
     
    她拥抱约翰尼,他也尽力拥抱她。她温暖的泪水沾满了他的
     
面颊,让他觉得他身上发生的一切并不全是坏事。有些事也许应
     
该被说出。看到和重新发现。甚至说上帝通过他来起作用也并非
     
无稽之谈,虽然他的上帝概念是模糊不清的。他抱着玛丽亚,告
     
诉她他非常高兴。他要她记住,他并不是给马克开刀的人,他几
     
乎不记得跟她说过什么了。在这之后不久,她就离开了,边走边
     
擦眼泪,留下约翰尼一个人在思索。
     
    八月初,戴维·皮尔森来看约翰尼。这位克利维斯·米尔斯中
     
学的校长助理是个矮小,整洁的人,戴着厚厚的眼镜,穿着一套
     
鲜艳的运动服。1975年夏天来看约翰尼的人中,戴维是变化最
     
少的。他头上有了些白发,如此而已。
     
    “你身体到底怎么样?他们寒暄完后,戴维问。
     
    “很不错,”约翰尼说。“现在我能自己行走了。我游泳能游
     
三圈。有时我的头很疼,但医生说那会持续一段时间的,也许终
     
生都这样。”
     
    “问一个个人问题可以吗?”
     
    “如果你要问我是否能坚持下去,”约翰尼咧嘴一一笑说,“那
     
么答案是肯定了。”
     
    “我很高兴知道这一点,但我想知道的是有关钱的事。你能
     
付得起医疗费吗?”
     
    约翰尼摇摇头:“我在医院住了五年,只有洛克菲勒才付得
     
起医疗费。我父母向州政府申请了救济。”
     
    戴维点点头:“那救济叫重病援助计划。但你怎么没住到州
     
立医院呢, 约翰尼?那里可是地狱啊。”
     
    “魏泽克医生和布朗医生安排的。他们负责我的治疗。魏泽
     
克医生说,我是一个……一个实验品。这个昏迷的人在完全变成
     
一个植物人之前能维持多久?我昏迷的最后两年,一直在对我进
     
行治疗,给我注射了大量维他命……我的屁股看上去像在出天
     
花。并不是说他们指望我会醒来,我一进来他们就认定我不可能
     
醒来了。魏泽克说他和布朗所做的就是‘积极维持生命’。许多
     
人认为没有恢复希望的时候,就不应该维持生命,他认为这是对
     
这种说法的一种反驳。不管怎么说,如果把我转到州立医院,他
     
们就不能利用我了,所以他们把我留在这里。当我没有利用价值
     
的时候,他们最终会把我转给州立医院的。”
     
    “在那里你所能受到的最好的照顾,就是每六小时给你翻个
     
身,以避免长褥疮。”戴维说,“如果你在1980年醒来,你会是
     
一个四肢被切断的人。”
     
    “我认为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成为一个四肢被切断的人。”
     
约翰尼说,慢慢地摇摇头。“我想如果有人提议再给我做一次手
     
术,我会成为一个废人。我仍然会有点儿跋,再不可能把头向左
     
转了。”
     
    “他们什么时候让你出院?”
     
    “三星期内。”
     
    “以后干什么呢?”
     
    约翰尼耸耸肩:“我想我会回家,去波奈尔。我母亲要去加
     
利福尼亚呆一会……为了宗教的事。父亲和我可以利用那段时间
     
再适应一下。我收到一封信,是纽约一位大图书经纪人写来的
     
……不,准确他说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助手写的。他们认为可
     
以写一本有关我的书。我想我会试着写一两章和一个概要,也许
     
这家伙或他的助手能卖掉它。钱很方便就能赚到。”
     
    “其它媒介表示兴趣了吗?”
     
    “啊,班戈尔《每日新闻》写第一篇报道的那人……”
     
    “布莱特?他很棒。”
     
    “在我回到波奈尔后,他想去那里做个深入的报道。我很喜
     
欢那家伙,但现在我不让他写。因为那样我赚不到钱,坦率他
     
说,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钱。如果能赚两百块,我想去‘说真
     
话’节目说说。我父母的积蓄都花光了。他们卖了汽车,父亲把
     
房子做了第二次抵押,他本来想退休后卖了它,然后靠所卖的钱
     
生活的。”
     
    “你想没想过回去教书呢?”
     
    约翰尼抬起头:“这是建议吗?”
     
当然 “
     
    “我很感激,”约翰尼说,“但九月份我肯定上不了课,戴
     
维。”
     
    “我并没有说九月。你应该记得莎拉的朋友安妮·斯特拉福德
     
吧?”约翰尼点点头。“她现在是安妮·贝蒂了,她十二月要生孩
     
子。所以我们第二学期需要一位英语老师。课很轻。四个班,一
     
节高年级研讨课,两堂自由课。”
     
    “你真的要我去上吗,戴维?”
     
    “真的。”
     
    “你大好了。”约翰尼声音沙哑地说。
     
    “别客气,”戴维轻松他说,“你是个非常好的教师。”
     
    “能给我两个星期仔细考虑一下吗?”
     
    “你可以考虑到十月一日,’’戴维说。“我想你仍然可以写你
     
的书。如果有可能出版的话。”
     
    约翰尼点点头。
     
    “你可能不想在波奈尔呆得太久,”戴维说。“你会发现那里
     
……不舒服。”
     
    话涌上了约翰尼的嘴唇,他不得不使劲把它们咽回去。
     
    不会很久的,戴维。你瞧,我母亲已在打死自己,只不过不
     
用枪罢了。她会中风的。她将在圣诞节前死去,除非我父亲和我
     
说服她重新开始吃药,我认为我们做不到。我是一部分死因——
     
到底多大一部分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相反他回答说:“消息传开了,嗯?”
     
    戴维耸耸肩:“听莎拉说你母亲调整不过来。她会恢复的,
     
约翰尼。现在,考虑一下教书的事。”
     
    “我会的。实际上,我现在就基本上可以说同意了”。重新教
     
书真太好了,一切又恢复正常了。”
     
    “我很喜欢你。”戴维说。
     
    他走后,约翰尼躺在床上,望着窗外。他非常疲倦。恢复正
     
常了。不知怎么搞的,他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他感到头疼又开始了。
     
    约翰尼·史密斯从昏迷中醒来后具有了特异功能,这一事实
     
终于上了报,大卫·布莱特的署名文章登在头版上。事情发生在
     
约翰尼离开医院前一周不到。
     
    他仰面朝天躺在垫子上做恢复体力治疗,肚子上放着一个十
     
二磅重的药球。他的治疗医生艾琳·马冈正站着数数。他应该做
     
十个仰卧起坐,现在已做到第八个了。汗水从他脸上流下来,脖
     
子上正在愈合的伤痕涨成淡红色。
     
    艾琳是一位矮小。和蔼的女人,身体很瘦,一头红色卷发,
     
深绿的眼睛带点儿灰色。约翰尼有时戏称她为世界上最小的海军
     
体操教练。她软硬兼施,把他从一个连一杯水都拿不起来的病
     
人,训练得能不用手杖行走,一次做三个引体向上,在医院游泳
     
他五十三秒内游好几圈——这称不上奥林匹克记录,但已经很不
     
错了。她没结婚,住在老镇街中心的一栋大房里,养着四只猫。
     
她非常严厉,从不妥协。
     
    约翰尼一下子躺倒在垫子上。“不行了,”他气喘喘他说。
     
“嗅,我不行了!艾琳。”
     
    “起来,小伙子!”她高喊道,带点儿善良的虐待狂色彩。
     
“起来!起来!再做三个你就能喝杯可乐了!”
     
    “给我十磅的球,我多做两个。”
     
    “如果你不再做三个,我要把那十磅重的球塞进你的肛门。
     
起来!”
     
    “啊!”约翰尼喊道,猛地做完第八个。他咚地倒下,然后又
     
使劲坐起来。
     
    “好极了!”艾琳喊道。“再做一个,再做一个!”
     
    “啊——”约翰尼喊道,第十次坐起来。他瘫倒在垫子上,
     
让药球滚下来。“我拉伤了,你高兴了吧,我的内脏都松动了,
     
它们在里面四处飘动, 我要起诉你,你这个魔鬼。”
     
    “天哪,你这家伙,”文琳说,伸手来拉他。“和下次的锻炼
     
相比,这次根本不算什么。”
     
    “算了吧,”约翰尼说。“下次我想做的就是游泳……
     
    他看着她,脸上显出一种惊讶的神情。他使劲抓着她的手,
     
直到她有点儿疼了。
     
    “约翰尼?怎么啦?是不是肌肉抽筋了?”
     
    “噢,天哪!”约翰尼轻声说。
     
,“约翰尼?”
     
    他仍然抓着她的手,以一种恍馏如梦的眼神盯着她的脸,使
     
她觉得很不安。她听说过有关约翰尼·史密斯的传闻,但她都一
     
笑置之。据说在医生们决定动手术之前,他就预言玛丽亚。米查
     
德的儿子会复原的。另一个传闻与魏泽克医生有关,据说约翰尼
     
告诉他他的母亲没有死,而是用另一个名字生活在西海岸的某个
     
地方。艾琳·马冈觉得这些纯属无稽之谈,和那些护士读的无聊
     
杂志和艳情小说是同一类的东西。但现在他看她的样子让她感到
     
害怕。似乎他看到她内心深处了。
     
    “约翰尼,你没事儿吧? 体力恢复室就他们两人,通往游泳
     
池的安着毛玻璃的门关着。
     
    “天哪!”约翰尼说,“你最好……是的,还有时间。刚来得
     
及。”
     
    “你在说什么?”
     
    他突然清醒过来。他松开她的手……但他已经在她手背上留
     
下白色的凹痕。
     
    “给消防队打电话,”他说,“你忘了关炉子。窗帘已经着火
     
了!”
     
    “什么?”
     
    “炉子烧着了洗碗布,洗碗布烧着了窗帘,”约翰尼不耐烦他
     
说。“快给他们打电话。你想要你的房子被烧掉吗?…
     
    “约翰尼,你无法知道…”
     
    “别管我无法知道什么。”约翰尼说,抓住她的臂弯。他推着
     
她走向大门。约翰尼左腿跛得很厉害,他一累就总是这样。他们
     
穿过游泳池所在的那问房子,鞋跟踩在砖地上,发出咚咚的响
     
声,然后走过一楼走廊,来到护士办公室。办公室里,两个护士
     
在喝咖啡,第三个在打电话,告诉另一头的人她怎么装修她的公
     
寓。
     
    “是你打还是我打?”约翰尼问。
     
    艾琳的脑子一片混乱。她早晨的起居是很固定的,和一般独
     
身的人一样。她起床后煮了一只鸡蛋,吃了一个柚子和一碗燕麦
     
粥。早饭后,她穿好衣服,开车到医院上班。她关炉子了吗?当
     
然关了。她记不准这么做了,但那是习惯,她应该关了。
     
    “约翰,我真不知道你怎么会有那种想法……”
     
    “好吧,我来打。”
     
    他们已经在办公室里了,那是用玻璃隔开的一间小屋,有三
     
张靠背椅和一个轻便电炉。小屋里主要是一个呼叫板一——排小
     
电灯泡,当病人按呼叫按钮时,电灯泡就会亮起来。现在有三个
     
灯泡在闪亮。两个护士继续喝她们的咖啡,谈论某个医生醉熏熏
     
地参加一个聚会。第三个显然在跟她的美容师谈话。
     
    “对不起,我要打个电话。”约翰尼说。
     
    护士用手捂住话筒,‘:走廊有一部付费电话……”
     
    “谢谢。”约翰尼说,从她手中夺过电话。他按了一个结束
     
健,拨了一个零,他听到的是忙音。“这玩意怎么啦?”
     
    “喂!”跟美容师讲话的那个护士喊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把电话给我!”
     
    约翰尼记起医院有它自己的电话总机,于是先拨9转外线、
     
接着又拨个零。
     
    被夺走电话的护士脸气得通红,伸手来抓电话。约翰尼推开
     
她。她转过身,看到艾琳,朝她走了一步。“艾琳,这个疯子怎
     
么啦?”她尖声问道。另两个护士放下咖啡杯,张开嘴盯着约翰
     
尼。
     
    艾琳很不自在地耸耸肩:“我不知道,他只是……
     
    “接线员。”
     
    “接线员,我要报告老镇的一次火灾,”约翰尼说。“你能给
     
我正确的电话号码吗?”
     
    “喂,”二位护士说,"“谁的房子着火了?’
     
    艾琳不安地倒倒脚:“他说我的。”
     
    跟她的美容师谈她公寓的那个护士突然醒悟过来。“噢天哪!
     
是那个家伙。”她说。
     
    约翰尼指着五,六个灯在闪烁的呼叫板:“为什么你们不去
     
看看那些人需要什么?”
     
    接线员给他接通了老镇消防队。
     
    “我叫约翰·史密斯,我要报告一次火灾。它是在……”他看
     
着艾琳,“你的地址?”
     
    有那么一瞬,约翰尼以为她不会告诉他。她的嘴动着,却什
     
么也说不出。两个喝咖啡的护士放下杯子,退到办公室的角落。
     
她们在一起低语,就像在初中厕所里的小姑娘一样。她们眼睛睁
     
得大大的。
     
    “先生?”电话另一端问。
     
快点儿,”约翰尼说,“你想要你的猫被油炸吗?”
     
    “中心大街624号,”艾琳勉强说。“约翰尼,你在闹笑话。”
     
    约翰尼对着电话重复了一遍地址,又说:“在厨房里。”
     
    “你的名字,先生?”
     
    “约翰·史密斯。我从班戈尔的东缅因医疗中心打的电话。”
     
    “我可以问你怎么知道这消息的吗?”
     
    “说来话长,时间来不及了。我的消息是正确的。现在去扑
     
灭它吧。”他砰地一声放下电话。
     
    “……他说山姆·魏泽克的母亲还……
     
    她突然住口,看着约翰尼。他感到她们都在看着他,她们的
     
眼睛落在他身上就像热烘烘的小锤子一样,他知道后果是什么,
     
感到胃里一阵翻腾。
     
    “艾琳。”他说。
     
    “于吗”
     
    “你隔壁有朋友吗?”
     
    “有……伯特和杰妮丝和我是邻居……”
     
    “他们在家吗?”
     
    “我猜杰妮丝可能在家。”
     
    “为什么你不给她打个电话呢?”
     
    艾琳点点头,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从他手里拿过电话,
     
拨了一个电话号码。护士们站在一边贪婪地看着,好像她们偶然
     
走进了一个令人兴奋的电视节目中。
     
    “你好?杰?我是艾琳。你在厨房吗?你能不能从你的窗户
     
向外看看,告诉我那里是否一切如常……啊,我的一个朋友说…
     
你去看了后我再告诉你,好吗?艾琳脸红起来。“好,我会等
     
的。”她看着约翰尼,重复说,“你在闹笑话,约翰尼。”
     
    这停顿似乎非常长。接着艾琳又开始听了。她听了很长时
     
间,然后以一种奇怪的与她平常大不相同的声音说:“不,没事
     
儿,杰。已经打过电话了。不……我现在不能解释,但我以后会
     
告诉你的。”她看看约翰尼。“是的,很奇怪我会知道……但我能
     
解释。至少我想我可以。再见。”
     
    她挂上电话。他们都看着她,护士是非常好奇地,约翰尼则
     
是很确定地。
     
    “杰说烟从我的厨房窗户冒出来。”艾琳说,三个护士同时叹
     
了口气。她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责备地又落到约翰尼身上。法
     
官的眼睛,他郁郁不乐地想。
     
    “我该回家了。”艾琳说,活泼能干的医生变成了一个小女
     
人,为她的猫。房子和物品而焦虑)“我……我不知道怎么感谢
     
你,约翰尼……我很抱歉我不相信你,但……”她开始哭起来。
     
    一个护士向她走去,但约翰尼抢先一步。他一只胳膊搂住
     
她,带她走向走廊。
     
    “你真的能……”艾琳低声说,“她们说的……
     
    “你去吧,”约翰尼说,“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烟和水
     
会造成些小损失,如此而已。那张电影海报被烧了,但也就这
     
点损失。”
     
    “是的,好吧。谢谢你,约翰尼。上帝保佑你。”她吻吻他的
     
面颊,然后一路小跑穿过走廊。她回头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又
     
很迷信和恐惧。
     
    护士们靠着办公室的玻璃站成一排,盯着他看。突然,她们
     
使他想起电话线上的乌鸦,那些乌鸦低头盯着什么闪亮的东西,
     
准备啄咬和撕裂它。
     
    “快去回答那些呼叫吧。”他生气他说,他的声音使她们吓得
     
向后退去。他一跛一跛地走向电梯,留下她们在那里说闲话。他
     
很疲倦,腿很疼。他的髓关节好像塞进了碎玻璃。他想回床上睡
     
觉
     
    “你准备怎么办?”山姆·魏泽克问。
     
    “天哪!我不知道。”约翰尼说,“你说下面有多少人?”
     
    “大约八个。有一个是美联社特约记者。还有两个电视台的,
     
带着摄像机和灯光,医院经理对你很生气,约翰尼。他觉得你很
     
不守规矩。”
     
    “因为一个女士的房子要被烧掉?”约翰尼说,“我只能说现
     
在的新闻大少了。”
     
    “实际上并不少。福特否决了两个提议。巴解组织在特拉维
     
夫炸了一家餐馆。在机场,一条警犬嗅出了四百英磅的毒品。”
     
    “那么他们到这儿来干什么呢?”约翰尼问。当山姆进来告诉
     
他记者们都聚集在走廊上时,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母亲会怎么
     
看待这事。她和他父亲在波奈尔,正为下星期的加利福尼亚朝圣
     
做准备。约翰尼和他父亲都不赞同此行,如果她听到她儿子是个
     
通灵者的新闻,她也许会取消此行,但约翰尼非常害怕她承受不
     
了这消息。
     
    另一方面,这也可能说服她重新开始吃药,约翰尼突然意识
     
    到这一可能性。                                            :
     
    “他们到这儿,因为发生的一切是新闻。”山姆说,“它具有
     
一切的经典要素。”
     
    “我没做什么,我·只……”
     
    “你只不过告诉艾琳·马冈她的房子着火了,而且得到了证
     
实。”山姆轻声说,“来吧,约翰尼,你应该明白这迟早会发生
     
的。”
     
    “我不是个喜欢出风头的人。”约翰尼冷冷地说。
     
    “不,我并没有说你是。一场地震也并不是喜欢出风头的人
     
但记者们报道它)人们想要知道。”
     
    “如果我拒绝跟他们谈,会怎么样呢?
     
    “这种选择可不高明,”山姆回答。“他们会走开,出版令人
     
难以置信的谣言。当你离开医院时,他们会围住你。他们会把话
     
筒伸到你的面前,好像你是个参议员或是社会头子。嗯?”
     
    约翰尼想了想:“布莱特在那里吗?”
     
    “在。”
     
    “如果我叫他上来怎么样?他可以得到所有情况,把它转给
     
其他人。”
     
    “你可以这么做,但其他人会感到很不高兴,而一个不高兴
     
的记者将是你的敌人。尼克松使他们很不高兴,他们把他撕成碎
     
片。”
     
    “我不是尼克松。”约翰尼说。
     
    魏泽克咧嘴笑起来。“感谢上帝。”他说。
     
    “你说怎么办?”约翰尼问。
     
    当约翰尼穿过旋转门走进西大厅时,记者们站起身,拥向前
     
来。他穿着一件开领白衬衫和一条太肥的蓝色牛仔裤。他脸色苍
     
白,但很镇静。脖子上手术后留下的伤痕很明显。闪光灯冲他喷
     
着热气,使他眯起眼睛。记者们七嘴八舌地提出问题。
     
    “注意!注意!”山姆·魏泽克喊道。“这是一个正在康复的病
     
人!他要做一个简短的声明,然后将回答你们的一些问题,但你
     
们必须遵守秩序!现在向后退,让他呼吸!”
     
    电视灯光继续照着,把西大厅罩在一片奇怪刺眼的光中。医
     
生和护士们聚集在门口看着。约翰尼避开灯光,怀疑这就是人们
     
所说的聚光灯。他觉得这些都像一场梦。
     
    “你是谁尸一位记者冲魏泽克喊道。
     
    “我是山姆;魏泽克;这个年轻人的医生,上报时这名字就变
     
成了某某人了。”
     
    传来一阵笑声,气氛缓和了一些。
     
    “约翰尼,你没事儿吗?”魏泽克问。现在刚到晚上,他预见
     
到艾琳厨房着火这件事显得非常遥远和微不足道,成了回忆中的
     
回忆。
     
    “没事儿。”他说。
     
    “你的声明是什么?”一位记者喊道。
     
    “啊,”约翰尼说,“是这样的。给我做恢复体力治疗的是位
     
叫艾琳·马冈的女医生。她是位非常可爱的女士,她在帮助我康
     
复。你们知道,我发生了一次车祸,而且……”一台电视摄像机
     
推近前来,直对着他,把他吓了一跳……。·而且我非常虚弱。
     
我的肌肉毫无力气。今天早晨,我们在恢复体力治疗室,刚刚做
     
完规定动作,我有一种感觉,她的房子着火了。更确切地说
     
……”天哪,你在说什么!“我觉得她忘了关她的炉子,厨房的
     
窗帘要被火烧着了。于是我们去给消防队打了个电话,整个事情
     
就是这样。”
     
    接着是片刻的沉默,记者们在回味那些话一我有一种感
     
觉,整个事情就是这样——然后开始连珠炮似地提问,吵吵嚷嚷
     
的一片,什么也听不清。约翰尼无助地向四周望望,茫然不知所
     
措。
     
    “一次一个人提问!”魏泽克说,“举起手提问!你们没上过
     
学?”
     
    手臂举起来,约翰尼指指戴维·布莱特。
     
    “你认为这是一次超自然的体验吗,约翰尼?”
     
    “我认为这是一种感觉。”约翰尼回答说,“我正在做仰卧起
     
坐,刚做完。马冈小姐伸手拉我起来,我就知道了。”
     
    他指指另一个人。
     
    “我是麦尔·阿伦,波特兰德《星期日电讯报》的。那是一幅
     
图画吗?在你脑中的一幅图画吗?”
     
    “不,根本不是。”约翰尼说,但他完全不记得那像什么。
     
    “这种事情以前发生过吗,约翰尼?”一位穿着便服的年轻女
     
人间。
     
    “是的,发生过几次。”
     
    “你能告诉我那几次吗?”
     
    “不,我不想说。”
     
    一位电视记者举起手,约翰尼冲他点点头。“史密斯先生。
     
在你发生车祸和昏迷之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约翰尼犹豫了一下。
     
    屋里非常安静。电视灯光像赤道上的太阳一样照得他脸上发
     
热。“没有。”他说。
     
     
    又是一连串问题。约翰尼又无助地看着魏泽克。
     
    “安静!安静!”他吼道。当喧闹声停下来后,他看着约翰
     
尼,“你完了吗,约翰尼?”
     
    “我再回答两个问题,”约翰尼说,“然后……真的……今天
     
太累了……你有什么问题,女士?”
     
    他谓着一个肥胖的女人,她挤在两个年轻记者之间。“史密
     
斯先生,”她的声音非常响亮,像喇叭似的,“谁会是民主党明年
     
的总统候选人?”
     
    “我无法告诉你。”约翰尼说,对这问题大吃一惊,“我怎么
     
会知道呢?”
     
    更多的手举起来。约翰尼指着一个穿着黑西服,个子很高。
     
脸色阴沉的男人。他向前跨了一步。他显得很一本正经。
     
    “史密斯先生,我是罗戈尔·杜骚特,来自列文斯通的《太阳
     
报》,我想问一下,你知道为什么你有这种特异功能吗?如果你
     
真有的话。为什么,史密斯先生?”
     
    约翰尼清清嗓子:“我对你的问题的理解是……你在要求我
     
证明我不明白的东西。我做不到。”
     
    “不是证明。史密斯先生,只是解释。”
     
    他认为我在骗他们。或企图骗他们。
     
    魏泽克走到约翰尼身边。“我也许能回答这问题。”他说,
     
“我或许至少能解释这问题为什么无法回答。”
     
    “你也有超自然能力吗?杜骚特冷冷地问。
     
    “是的,所有的神经科医生都应该是,这是必备的条件。”魏
     
泽克说。下面爆发出一阵笑声,杜骚特脸红了。
     
    “女士们先生们,这个人昏迷了四年半。我们这些研究人脑
     
的人不知道他为什么又醒过来,原因很简单,我们并不了解昏迷
     
到底是什么。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并不了解一个青蛙的大脑或一
     
个蚂蚁的大脑,你们可以引用我的这些话……瞧,我是很大无畏
     
的,对吗?”
     
    再次爆发出一阵笑声。他们喜欢魏泽克。但杜骚特没有笑。
     
    “你们还可以引用我的话,说我相信这个人现在拥有一种很
     
新奇的能力,或一种非常古老的能力。为什么?如果我和我的同
     
事不了解蚂蚁的大脑,我能告诉你为什么吗?我不能。但是,我
     
能告诉你们一些有趣的事,这些可能有关系,也可能没有关系。
     
约翰·史密斯大脑的一部分受到损伤,无法修复——非常小的一
     
部分,但大脑的所有部分都是极为重要的。他称这一部分为他的
     
‘死亡区域’,显然,那里储藏着很多记忆,这些被抹去的记忆包
     
括街道和高速公路的名称。它是一个大集合中的小子集。失去这
     
个小子集,造成了一部分语言和视觉能力的丧失。
     
    “与之相应的,约翰·史密斯大脑的另一小部分似乎醒来了。
     
这一小部分在大脑半球的顶叶处,是大脑‘传递’或‘思考’的
     
部位之一。史密斯大脑这一部分的电波反应跟正常的不符,嗯?
     
这是多出了什么东西。大脑半球的顶叶与触觉有关——具体情况
     
我们还不清楚一而且它离大脑识别形状和结构的那个区域很
     
近。据我自己观察,约翰尼的‘瞬间意念’总是在某种触摸之后
     
出现的。”
     
    一片沉默。记者们在奋笔疾书。电视摄像机刚才一直对着魏
     
泽克,现在又拉回来把约翰尼也包括进去。
     
    “是这样的吗,约翰尼?”魏泽克又问。
     
    “我猜……”
     
    杜骚特突然从记者群中挤出来。有那么一瞬,约翰尼以为他
     
要过来反驳。然后他看到杜骚特正从他脖子上取下什么东西。
     
    “让我们证明一下。”他说。他举着一个带着金链的奖牌。
     
    “我们不允许做这种事,”魏泽克说。他紧紧皱起浓密的眉
     
毛,严厉地盯着杜骚特,就像摩西一样,“这个人不是马戏团杂
     
耍演员,先生!”
     
    “你可以欺骗我。”杜骚特说,“他也许能,也许不能,对吗?
     
当你忙于告诉我们有趣的事时,我也在忙于告诉自己。我告诉自
     
己这些家伙从来不能按要求表演,因为他们都是些骗子。”
     
    约翰尼看看其他的记者。除了布莱特显得很难为情外,其他
     
人都在兴致勃勃地观看。突然,他觉得像一个在斗兽场上的基督
     
徒。他想,他们都是赢家。如果我能告诉他某些事,他们会得到
     
一个头版新闻。如果我不能,或拒绝尝试,他们会得到另一种新
     
闻。
     
    “怎么样?”杜骚特问。奖牌在他的拳头下前后摇摆。
     
    约翰尼看看魏泽克,但魏泽克正很厌恶地看着另一边。
     
    “把它给我。”约翰尼说。
     
    杜骚特把它递过来。约翰尼把奖牌放在手掌上。这是一枚圣
     
·克里斯托弗奖牌。他把金链子堆到奖牌上面,握住它。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又有几个医生和护士加入到站在门口的
     
医生护士群中,有些人穿着便装,正准备下班回家。一群病人站
     
在通向一楼电视和游戏室的走廊顶端。晚上来探望病人的一些人
     
从大厅走过来。一种紧张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
     
    约翰尼默默地站着,穿着白衬衫和肥大的蓝牛仔裤,显得苍
     
白削瘦。他紧紧握着圣·克里斯托弗奖牌,手腕上的肌肉在电视
     
灯光下清晰地显露出来。在他面前站着杜骚特,一本正经地注视
     
着约翰尼。那一瞬间似乎漫长得没有止境。没有人咳嗽或低语。
     
    “哦,”约翰尼轻声说……接着:“是这样吗?”
     
    他的手指慢慢松开,看着杜骚特。
     
    “怎么样?杜骚特问,但他声音中的自信突然消失了。回答
     
记者提问的那位疲倦。不安的年轻人似乎也消失了。约翰尼嘴唇
     
上挂着一丝微笑,但那是冷笑。他的蓝眼睛变暗了,显得冷淡。
     
遥远。魏泽克看到了,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他后来告诉他的妻
     
子,那是一个人通过高倍显微镜看有趣的草履虫标本时的表情。
     
    “这是你姐姐的奖牌,”他对杜骚特说,“她名叫安妮,但大
     
家都叫她特瑞。她是你姐姐,你爱她。你几乎崇拜她走过的土
     
地。”
     
    突然,约翰·史密斯的声音可怕地高上去,变成了一个少年
     
沙哑。不自信的声音。
     
     
    “当你穿过斯里本大街,特瑞,或当你跟那家伙在汽车里调
     
情时,别忘记,特瑞……别忘记……”
     
    那个问约翰尼谁是明天民主党候选人的胖女人发出一声惊恐
     
的呻吟。一位电视摄像师用沙哑的声音说:,‘天哪!”
     
    “住口!”杜骚特低语道。他的脸变成一种病态的灰色,眼睛
     
突出,唾液在他下嘴唇上闪着光,像镀了铬一样。奖牌的链子缠
     
在约翰尼的手指上,杜骚特伸手去抓,但他的手毫无力气。奖牌
     
前后摇摆,闪着催眠似的光。
     
    “记住我,特瑞,”少年的声音恳求道,“保持清白,侍瑞
     
……求求你,看在上帝的份上,保持清白……”
     
    “住口住口你这狗杂种!”
     
    现在约翰尼又用他自己的声音说话了:“速度很快,是吗?
     
她死于一次心脏病发作,当时二十六岁。但她戴了它十年。她记
     
得你。她从没忘记。从没忘记……从没……从没……从没。”
     
    奖牌从他手指上滑落下来,掉在地上,发出悦耳的声音。约
     
翰尼凝视着空中,他的脸镇静而冷漠。一片死寂中,社骚特在他
     
脚下摸索着奖牌,声音沙哑地鸣咽着。
     
    灯响了一下,约翰尼的脸又恢复了原样,脸上显出了恐惧的
     
表情,然后又是怜悯。他笨拙地跪到杜骚特身边。
     
    “对不起,”他说,“对不起,我并不是……”
     
    “你这个卑鄙的骗子!”杜骚特冲他尖叫道,“这是谎言!全
     
是谎言!全是谎言!”他往约翰尼脖子上打了一拳、约翰尼摔倒
     
了,头重重地撞在地板上,眼冒金星。
     
    一阵骚动。
     
    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杜骚特猛地挤进人群,向门口冲去。人
     
们挤在杜骚特和约翰尼身边。他透过一大片脚和鞋看到杜骚特。
     
这时魏泽克来到他身边,扶他坐起来。
     
     
    “约翰,你没事儿吧?他打伤你了吗?”
     
    “没我伤他伤得那么厉害。我没事儿。”他挣扎着站起来。两
     
只手——也许是魏泽克的,也许是别人的——帮了他一下。他感
     
到头晕、恶心,几乎是一种厌恶。这是一个错误,一个可怕的错
     
误。
     
    那个胖女人尖叫起来。约翰尼看到杜骚特跪倒在地,抓着那
     
个胖女人的袖子,接着慢慢向前摔倒在门边的地上,一只手仍握
     
着圣·克里斯托弗奖牌。
     
    “晕倒了,”有人说,“晕倒了。天哪。”
     
    “是我的错,”约翰尼对山姆·魏泽克说、羞愧和眼泪堵住了
     
他的嗓子,“全是我的错。”
     
    “不,”山姆说,“不,约翰。”
     
    但这是他的错。他挣脱魏泽克的手,走到杜骚特躺的地方。
     
杜骚特现在已经醒来,恍恍忽忽地冲着屋顶眨着眼睛。两个医生
     
走到他躺的地方。
     
    “他没事儿吧?”约翰尼问。他转头看穿着便服的女记者,她
     
从他身边躲开,一丝恐惧掠过她的脸。
     
    约翰尼转向那位提过问题的电视记者。他突然很想向谁解释
     
一下、“我并不想伤害他。”他说,“我向天发誓,我根本不想伤
     
害他。我不知道……”
     
电视记者退了一步。‘:不,”他说,“当然你不想。他自己找
     
的,谁都能明白这一点。只是……别碰我,好吗?”
     
约翰尼哑口无言地看着他,嘴唇发抖。他仍然很震惊,但开
     
始明白了。嗅,是的。他开始明白了。电视记者试图笑笑,但只
     
难看地咧咧嘴。
     
    “别碰我,约翰尼。求求你。”
     
    “不是这样的。”约翰尼想说什么,但说不下去。
     
    “别碰我,约翰尼,好吗?
     
    电视记者退到摄影师正在收拾机器的地方。约翰尼站在那里
     
看着他,开始全身发抖。
     
    “这对你有好处,约翰。”魏泽克说。一个护士站在他身后,
     
像个白色的幽灵,推着一辆装满药品的小车,上面全是镇静剂。
     
    “不,”约翰尼说。他仍在发抖,现在又冒了冷汗,“再不要
     
打针了,我已经受够了。”
     
    “那么吃片药。”
     
    “药也不吃。”
     
    “药能帮助你睡觉。”
     
    “他能睡着吗?那个杜骚特?”
     
    “他自作自受。”护士低声说。魏泽克转脸看着她,她吓得一
     
缩头。但魏泽克狡黠地微微一笑。
     
    “她说得对,是吗?”他说,“那家伙自作自受。他以为你在
     
骗人,约翰。好好睡一觉,你就能正确看待这件事了。”
     
    “我会自己睡的。”
     
    “约翰尼,求求你了。”
     
    时间是十一点十五。病房那边的电视刚刚关掉。约翰尼和山
     
姆一起看的新闻报道,那条新闻就放在福特否决议案新闻之后,
     
排在第二。我的新闻更富于戏剧性,约翰尼想,既觉嫌恶又觉得
     
有趣。一个秃顶的共和党人对国家预算说些陈词滥调,这新闻显
     
然不如约翰尼的新闻更有趣。那条新闻结束是杜骚特一只手握着
     
他姐姐的奖牌,向前扑倒在地,另一只手抓着女记者的袖子,就
     
像一个快淹死的人抓一根稻草一样。
     
    当电视主持人接着报道狗和四百磅毒品的新闻时,魏泽克离
     
开了一会儿,回来后告诉约翰尼,在新闻结束之前,医院就全是
     
打给他的电话。几分钟后,护士推着药品车上来了,这使约翰尼
     
相信山姆刚刚不仅仅是去看看有多少电话打进来,还到护士办公
     
室去了。
     
    这时,电话铃响了。
     
    魏泽克低声咒骂着:“我告诉他们一个电话也别转进来。别
     
接电话,约翰,我会……”
     
    但约翰尼已经接了。他听了半刻,点点头。“好,很好。”他
     
一只手捂住话筒,“我爸爸的电话。”,他说。他的手从话筒上挪
     
开,“你好,爸爸,我猜你……”他听着,嘴边的笑容消失了,
     
显示出一种恐惧的表情。他的嘴唇在发抖。
     
~“约翰,怎么了?”魏泽克厉声问道:
     
    “好吧,爸爸,”约翰尼几乎是耳语似他说,“好,坎布兰德
     
总院。我知道它在哪儿。好吧,爸爸……”
     
    他说不下去了,他眼睛没有泪,但很亮。
     
    “我知道,爸爸,我也爱你。我很抱歉。”
     
    倾听。
     
     
    “是的,是的,”约翰尼说,“我会见到你的,爸爸。是的,
     
再见。”
     
    他挂上电话,用手掌边缘捂住眼睛;使劲揉着。
     
    “约翰尼?”山姆探过身,拿过他的一只手,轻轻握着,“是
     
你母亲出事了吗?”
     
    “是的,是我母亲。”
     
    “心脏病发作?”
     
    “中风。”约翰尼说,魏泽克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在看电
     
视新闻……他们一点也没想到……我出现了……她就中风了。天
     
哪,她在医院。如果我父亲再出事了,我们三人可都完了。”他
     
大笑一声,眼睛在山姆和护士身上转来转去;“这是一个很好的
     
才能,”他说,“每个人都应该拥有它。”又笑起来,笑声像是尖
     
叫。
     
    ‘她情况有多严重?”山姆问。
     
    “他不知道。”约翰尼两腿从床上伸下来。他穿着医院的长
     
袍,光着脚。
     
    “你想干什么?”山姆厉声问道。
     
    “你看呢?”
     
    约翰尼站起来,山姆似乎想要把他推回床上。但他只是看着
     
约翰尼一跛一跛地走向衣橱。“别瞎闹了。你还不能离开,约
     
翰。”
     
    约翰尼并不在乎护士在场——她们已经无数次地看到过他的
     
光屁股——他让长袍滑到脚上。他的膝盖后面全是歪歪扭扭的伤
     
痕,一直延伸到小腿。他开始在衣橱里找衣服,拿出他在新闻发
     
布会上穿过的白衬衫和牛仔裤。
     
    “约翰,作为你的医生和朋友,我绝不允许你这么做。我告
     
诉你,这是发疯了!”
     
    “你不允许就不允许,我还是要去!”约翰尼说。他开始穿衣
     
服。他脸上的表情就像他陷入恍忽状态时一样。护士张开了嘴。
     
    “护士,你可以回你的办公室了。”山姆说。
     
    她退到门口,在那里站了片刻,然后很勉强地离开了。
     
    “约翰尼,”山姆说。他走过,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
     
不能这么干。”
     
    约翰尼挣脱他的手。“我就是要这么干。”他说,“她是在看
     
电视时中风的。”他开始系扣子。
     
    “你催她吃药,但她不吃。”
     
    约翰尼盯着魏泽克一会儿,然后又继续系扣子。
     
    “如果今晚不中风,它还是会发生的,明天,下星期,下个
     
月……”
     
    “或明年,或十年以后。”
     
    “不。不可能十年以后,连一年后都是不可能的。你知道这
     
一点。为什么你这么急于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呢?因为那个自以
     
为是的记者?这是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怜呢?一种相信你受到诅
     
咒的冲动呢?
     
    约翰尼的脸扭成一团:“她是在看我的时候中风的。你不明
     
白这一点吗?你他妈笨得连这都不懂吗?”
     
    “她正准备做一次艰苦的旅行,去加利福尼亚,这是你自己
     
告诉我的。参加某种座谈会。从你所说的看,那是一种非常情绪
     
化的事情。是吗?是的。那时肯定会中风的。中风并不是晴天霹
     
雳,约翰尼。”
     
    约翰尼穿好牛仔裤,然后坐下,好像穿衣服耗尽了他的气
     
力。他的脚仍然光着。“是的,”他说,“是的,你可能是对的。”
     
    “明白了!你明白了!感谢上帝!”
     
    “但我还是要去,山姆。”
     
    魏泽克摊开双手:“去做什么?她在医生和上帝手里。情况
     
就是这样。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明白。”
     
    “我爸爸会需要我的,”约翰尼轻声说,“我也明白这一点。”
     
    “你怎么去?现在几乎是半夜了。”
     
    “坐公共汽车。我叫辆出租到‘彼得蜡烛’那里,那里有长
     
途汽车,是吗?”
     
    ,‘你不必那么办。”山姆说。
     
    约翰尼在椅子下面摸他的鞋子,没有找到。山姆在床上找到
     
了,递给他。
     
    “我开车送你过去。”
     
    约翰尼抬头看看他:“真的吗?”
     
    “如果你吃一点儿镇静剂的话,我真的送你。”
     
    “但你的妻子……”在混乱中他意识到,他对魏泽克个人生
     
活的惟一了解就是他母亲住在加利福尼亚。
     
    “我离婚了。”魏泽克说,“一个医生必须在晚上任何时候出
     
去……除非他是一个脚病医生或皮肤病医生,嗯?我妻子总是看
     
到床半空着,所以她用另一个男人填满它。”
     
    “对不起。”约翰尼难为情他说。
     
    “你花了大多的时间说对不起了,约翰。”山姆的脸很温柔,
     
但他的眼睛很严厉,“穿上你的鞋。”
     
    从医院到医院,约翰尼蒙蒙胧胧地想,离开医院上魏泽克的
车之前,他吃了一小片蓝色镇静剂,有点儿迷糊。从医院到医
院,从个人到个人,从办公室到办公室。
    他暗地里很喜欢这次旅行——这是差不多五年来他第一次离
开医院。夜晚,很清爽,银河横贯天空,当他们一路南下时,半
个月亮在树梢伴随着他们。汽车在寂静中低低地发出声响。海顿
的乐曲轻轻地从车上的立体声录音机中传来。
    坐着一辆急救车来到一家医院,坐着一辆卡迪拉克车去另一
家医院,他想。他不让这个念头折磨自己。能沿着公路飞驶就够
了、暂且不用想他母亲,想他的特异功能和那些窥探他灵魂的
人,魏泽克不说话,偶尔跟着乐曲哼几下。
    约翰尼看着星星,看着寂静无人的公路,这公路在他们面前
不停地伸展着。在奥古斯塔,他们经过一个收费站,魏泽克交了
一次钱。然后他们又继续行驶——加德纳。萨巴图斯。·利维斯
通。
    五年了,比某些被判刑的杀人犯在监狱中度过的日子还长。
    他睡着了。
    做梦。
    “约翰尼,”他的母亲在梦中说…“约翰尼,让我更好些,让
我更富有些。”她衣衫槛缕,在地上向他爬来。她脸色苍白,血
从她膝盖涔出,白色的寄生虫灾她稀疏的头发上蠕动,她向他伸
出颤抖的手。“上帝赋予你力量,”她说,“这是很大的责任,约
翰尼。很大的信任。你应该无愧干此。”
    他拉住她的手,紧紧握着,说:“魔鬼们,离开这个女人。”
    她站了起来。“痊愈了!”她喊道,声音中充满了奇怪而可怕
的胜利感,“痊愈了!我的儿子治愈了我!.他将完成伟大的事
业!”
    他试图争辩说,他不想做伟大的事业,不想治疗谁,也不想
预测未来或发现那些失去的东西。他想告诉她,但舌头却不听使
唤。接着她从他身边走过,沿着铺着石子的路走下去,她的姿势
既敬畏谦卑,又傲慢无礼,她的声音像小号一样响着:“得救了!
救世主!得救了!救世主!”
    他惊恐地看到,有几千,也许有几百万人跟在她身后,所有
这些人要么是残废了,要么处于恐惧中,那个肥胖的女记者也在
那里,想知道1976年谁是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有一个瞎眼的农
民拿着他儿子的一张照片,一个穿着空军制服的微笑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1972年在河内上空失踪,他想知道他的儿子是死了还
是活着;一个长得很像莎拉的年轻妇女脸上挂着泪水,举着一个
脑积水的婴儿,婴儿头上青筋毕露,像未日审判书;一个老人因
为关节炎手指粗得像棍子一样;还有其他人。他们排了几英里
长,耐心地等着,他们那种迫切的需要会杀了他的。
    “得救了!”她母亲的声音令人信服地传来,“救世主!得救
了!得救了!”
    他试图告诉他们,他不会治疗也不能拯救,但在他张口否认
前,第一个人把手放在他身上,使劲摇他。
    真有人在摇他,魏泽克的手握着他的手臂。淡桔红色光充满
了汽车,把车内变得和白天一样——这是一种恶梦似的光,把山
姆和气的脸变成了一个恶魔的面孔。有那么一瞬,他以为恶梦会
继续下去,然后看到那来自停车场的灯光。显然,在他昏迷期
间,他们把白色的灯换成了那种古怪的桔红色,照在皮肤上像胭
脂。
    “我们在哪儿?”他声音沙哑地问。
    “医院,”山姆说,“坎布兰德总院。”
    “噢,太好了。”
    他坐起来。,梦似乎片片断断地从他脑中滑落,但仍有些碎片
留在那里。
    “你准备好进去了吗?”
    “好了。”约翰尼说。
    他们穿过停车场,蟋蟀在草丛中轻声叫着,萤火虫划破黑
暗;他脑中仍残留着他母亲的形像,但已不妨碍他欣赏黑夜芬芳
的气味和吹在皮肤上的微风。他享受着黑夜的健康气息,并感觉
到这健康气息进入他的体内,在目前的情况下,这种感觉显得几
乎有些亵读一但仅仅是几乎而已。这种感觉不肯离去。
    赫伯来到走廊迎接他们,约翰尼看到他父亲穿着旧裤子,脚
上没穿沫子,穿着睡觉时的衬衫。这告诉了约翰尼当时是多么仓
猝,说明了许多他不想知道的东西。
    “儿子。”赫伯说,不知怎么搞的,他看上去矮了点儿。他想
再说什么,却做不到。约翰尼抱住他,赫伯突然哭起来。他趴在
约翰尼胸前哭泣。
    “爸爸,”他说,“一切都会好的,爸爸,一切都会好的。”
    他父亲双手搭在约翰尼肩上哭着。魏泽克转过身,开始打量
墙上的图画,那是当地美术家们画的水彩画。
    赫伯开始控制住自己。他用手擦擦眼睛,说:,‘瞧,我还穿
着睡觉时的上衣。救护车赶来之前我有时间换衣服,但我根本没
想到。我一定是老糊涂了。”
    “不,你没有。”
    “嗯,”他耸耸肩:“你的医生朋友带你来的?你太好了,魏
泽克医生。”
    山姆耸耸肩:“没什么。”
    约翰尼和父亲走向等候室,坐了下来:‘。爸爸,她……”
    “她快不行了,”赫伯说,现在似乎冷静些了,。‘还有知觉。
但快不行了。她一直在问你,约翰尼。我想她在等你。”
    ‘是我的错,”约翰尼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耳朵上的疼痛让他吃了一惊,他惊讶地盯着他父亲。赫伯
揪住他的耳朵,在使劲拧。他父亲刚才还在他的怀里哭,现在角
色一下子变换过来了。以前,只有当他犯了最严重的错误时,赫
伯才会拧他的耳朵。约翰尼从十三岁起,就再也没被拧过耳朵,
那次他摆弄他们家旧汽车时,不慎踩了汽车的离合器,汽车从坡
上轰隆隆开下来撞进他们家后院的棚子。
    “再不许这么说。”赫伯说。
    “哎呀!爸爸!”
赫伯放开了手,嘴角下有一丝微笑:“忘了拧耳朵的事了?
你以为我也忘了,没有,约翰尼。”
    约翰尼盯着他父亲,仍然很震惊。
    “别再责备你自己了。”
    “但她在看那该死的……”
    “新闻,对。她极度兴奋,陷入迷狂之中……然后她就躺在
地板上,她可怜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像条出水的鱼。”赫伯凑到
他儿子跟前,“医生没有告诉我结果,但他问我她有没有什么过
激行为,我没告诉他真话。她自己犯了罪,约翰尼。她以为自己
知道上帝的意志。所以你不要因为她的错误而责怪自己。”他眼
中又闪着泪花。他的声音沙哑了,“天知道我一辈子都很爱她,
很难舍弃她。也许这是一件好事。”
    “我能看看她吗?”
    “可以,她在走廊尽头的三十五号房间。他们在等你,她也
在等你。只有一件事,约翰尼。同意她说的任何话。别……让她
觉得死得不值。”
    “好。”他停了一下,“你跟我一起去吗?”
    “现在不。也许以后吧。”
    约翰尼点点头,向走廊那头走去。因为是晚上,灯都开得不
亮。那温暖的夏夜似乎很遥远了,而车中的恶梦却似乎非常近
了。
    三十五房间。门上的卡上写着:维拉·海伦·史密斯,他知道
她的中间名是海伦吗?他似乎应该知道,虽然他记不得了。但他
记得其它事情:在一个明亮的夏天,她微笑着带给他一根冰淇
淋,用她的手绢包着。他和母亲和父亲在一起玩纸牌——后来,
她越来越信教,不允许屋里放纸牌,更不用说玩纸牌了。他记得
有一天他被蜜蜂螫了一下,跑到她那里,哭得伤心极了,她吻吻
肿起的地方,用一把镊子把刺夹出来,然后用一块浸了苏打水的
布把伤口包扎起来。
    他推开门走进去。她在床上是那么模糊的一堆,约翰尼想,
我过去看上去就是这样的。一位护士正在摸她的脉搏,门开时她
转过头,走廊昏暗的灯光在她眼镜上一闪。
    “你是史密斯太太的儿子吗?”
    “是的。”
    “约翰尼?”她的声音从床上那一堆中传来,干枯空洞,带着
死亡的声响,就像几粒石子在一个空葫芦中发出的声音一样。这
声音使他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他走得更近些。她的左半边脸扭成
一团,左手也像个爪子。中风,他想,以前人们称之为震惊。是
的,那好听些。那就是她的样子,就像她经历了一次极度的震
惊。
    “是你吗,约翰?”
    “是我,妈妈。”
    “约翰尼?是你吗?”
    “是的,妈妈。”
    他走得更近些,强迫自己握住那瘦骨磷峋的爪子。
    “我要我的约翰尼。”她暴躁地说。
    护士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他不由自主地想一拳打到她脸上。
    “你能让我们单独在一起吗?”他问。
    “我不应该离开,在……”
    “瞧,她是我母亲,我要单独和她呆一会儿,”约翰尼说。
“不行吗?”
    “嗯……”
    “给我果汁,孩子他爸!”他母亲嘶哑地喊道,“我觉得我能
喝一夸脱!”
    “你不能离开这里吗?”他冲着护士喊道,他心中充满了可怕
的悲伤,它就像黑暗中的漩涡一样。
    护士离开了。
    “妈。”他说,坐在她身边。那种时间逆转的感觉久久不肯离
去。她曾经多少次像这样坐在他身边,握着他干枯的手跟他谈话
吗?他记得无数次看到他母亲俯身对着他的脸大声说些没有意义
的话,他则透过一层薄膜看着她。
    “妈。”他又说道,吻吻她蜷曲的手。
    “给我那些钉子,我能干。”她说。她左眼似乎凝固不动了,
另一只眼使劲乱转。这是一个内脏掉出来的马的眼睛。“我要约
翰尼。”
    “妈,我在这儿。”
    “约翰尼!约翰尼!约翰尼!”。
    “妈。”他说,担心护士会又回来。
    “你……”她的声音突然中断了,头稍稍向他转过去,“俯身
到我能看见的地方。”她低声说。
    他照办了。
    “你来了,”她说,“谢谢你,谢谢你。”眼泪从那只好眼睛慢
慢流出来。另半边脸是一副震惊的样子,其中的那只坏眼睛茫然
地向上瞪着。
    “我来了。”
    “我看到你了,”她低声说,“上帝给了你什么样的力量啊,
约翰尼!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以前不是说过吗?”
    “是的,你说过。”
    “他有工作让你做,”她说,“别逃离他,约翰尼。别像以利
亚那样藏在一个洞穴中或让他派一条大鱼把你吞进去.别做那种
事,约翰。”
    “不,我不会的。”他抓着她爪子一样的手,他的头咚咚直
跳
“不要做陶工,而要做陶土,约翰。记住。”
“好的。”
“记住!”她尖叫道,他想,她又要开始说胡话但她没
至少没有说比他从昏迷中醒来后更荒谬的话。
“注意那轻微的声音。”她说。
“是,妈,我会的。”
    她的头在枕头上微微动了一下,而且一~她是在微笑吗?
    “我猜你认为我疯了,”她的头又动了一下,这样她能直盯着
他,“但没关系。当那声音传来时,你会听到的。它会告诉你去
干什么。它告诉过那利米。但以理、阿摩司,阿伯拉罕。它也会
告诉你的。当它到来时,约翰尼……尽你职责。”
    “好吧,妈。”
    “什么样的力量啊,”她低声说。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上
帝给了你什么样的力量啊……我知道……我一直知道……”她的
声音逐渐消失。那只好眼睛合上了。另一只眼睛茫然地盯着前
方
    约翰尼又坐了五分钟,然后站起身离去。他的手抓住门把,
刚刚打开门,这时,她干巴巴的声音又传来,那种命令的口气令
他毛骨惊然。
    “尽你的职责,约翰。”
    “是的,妈。”
    这是她最后一次跟她说话,·八月二十日早晨八点五分,她死
了。在他们的北面,瓦尔特和莎拉·赫兹列特在谈论约翰尼,这
谈论几乎成了一场争论,在他们的南面,格莱克·斯蒂尔森正在
折腾一个年轻人。
    “你不明白。”格莱克·斯蒂尔森耐心地对坐在椅子上的一个
孩子说,他们是在里杰威警察局的后面。那孩子没穿衬衫,斜靠
在一张折叠椅上喝着一瓶百事可乐,他懒洋洋地冲着格莱克,斯
蒂尔森微笑,不明白格莱克·斯蒂尔森说话最多只重复两次,只
明白这屋里有个屁股眼,但不明白谁是。
    他必须明白这一点。
    如果需要的话,强迫他明白。
    屋外,八月末的早晨明亮温暖。鸟儿在树林中歌唱。格莱克
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这就是为什么他要小心处理这个屁股眼
的原因。他不是那种留着长发,骑着自行车四处飘荡的流浪汉、
他是一个大学生,他的头发挺长的,但很干净,他是乔治.哈维
的外甥。并不是乔治很关心他,但他毕竟跟乔治有血缘关系。乔
治在镇议会上很有权势。当格莱克告诉乔治说警官魏金斯抓住了
他的外甥时,乔治对格莱克说:你去管教管教他。但他的眼睛却
在说:不要伤害他。他是我的亲戚。
    孩子轻蔑地看着格莱克。“我明白,”他说,“你的副手拿走
了我的衬衫,我要你还给我。你最好明白点儿。如果我要不回
来,我会让美国公民自由联盟找你要的。”,
    格莱克站起来走到汽水机对面的铁灰色文件柜那里,掏出钥
匙链,找出一把钥匙,打开柜子。从一叠交通事故表格上,他拿。
出一件红色T恤。他把它铺开,上面印的字清晰可见:宝贝让
我们性交吧。
    “你穿着这个,”格莱克用温和的语气说,“在街上走来走
去。”
    孩子摇着椅子的后腿,大口喝着百事可乐。他嘴边嘲弄的微
笑没有变。“对,”他说,“我要你还我。它是我的财产。”
    格莱克的头开始疼起来。这个自负的小东西没有意识到那是
    多么容易。屋子是隔音的,有时尖叫声都传不出去。不——他没
有意识到。他不明白。
    但是沉住气,别过分。别打乱计划。
    想得容易,一般做得也容易。但有时候,他的脾气——他的
    脾气会失去控制。
    格莱克从口袋掏出他的打火机。
    “所以你告诉你的盖世太保警官和我的法西斯舅舅,第一修
    正案……”他停下来,眼睛瞪大了,“你在干什么……喂!喂!”
    格莱克根本不理他,表面上非常镇静地点着打火机,火焰呼
    呼地向上烧着,格莱克点着了孩子的T恤。它很快烧了起来。
    椅子的前腿咚地一声着了地,孩子朝格莱克扑过来,手里拿
    着百事可乐瓶。他脸上自以为是的嘲笑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震
    惊和愤怒———个被宠坏了的小孩的愤怒。
    没有人骂过他小患子,格莱克·斯蒂尔森想,头疼得更厉害
    了。  噢,他必须小心点儿。
    ““给我!”孩子喊道。格莱克两个手指捏住T恤的领口,拎
    在身前;准备太热时就把它扔下。“还给我!你这臭屁眼!那是
我的!那是……”
    格莱克朝着孩子赤裸的胸口猛地一推,孩子飞了起来,愤怒
变成了震惊和格莱克想要看到的恐惧。
    他把T恤扔到砖地上,拾起孩子的百事可乐瓶,把剩下的
百事可乐全都倒在冒着烟的T恤上,它发出嘶嘶的声响。
    孩子背靠着墙,慢慢站起来。格莱克盯着孩子的眼睛。孩子
的眼睛是棕色的,睁得非常非常大。
    “我们要达成一种理解,”格莱克说,在他咚咯直跳的脑袋
里,这声音显得非常遥远,“就在这个房间里我们要开个小小的
讨论会,讨论一下究竟谁是臭屁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要
得出一些结论。这不正是你们大学生喜欢做的事吗?得出一些结
论?”
    孩子猛地吸口气,舔舔嘴唇,似乎要说话,然后喊道:“救
命!”
    “是的,你需要有人救你,”格莱克说,“我也要救你的命。”
    “你疯了,”乔治·哈维的外甥说,然后声音更大地喊道,“救
命!”
    “我会救你的,”格莱克说,“一定会的。但是桑尼,我们必
须发现谁是臭屁眼。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低头看看手里的百事可乐瓶,突然猛地把它向铁柜角上砸
去。瓶子碎了,玻璃片撒了一地,格莱克拿着锯齿形的瓶颈指着
那孩子,那孩子又尖叫起来。他的牛仔裤洗得几乎是白色的,这
时裤裆部突然变暗了。他的脸变得像纸一样白。格莱克向他走
来,碎玻璃在他脚下咯吱咯吱地响,那孩子惊恐地贴在墙上。
    “我上街的时候,穿着一种白衬衫,”格莱克说。他咧着嘴
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有时候打着领带。你上街的时候,穿
着块上面写着脏话的破布。那么谁是臭屁眼,孩子?”
    乔治·哈维的外甥呜呜地说什么话。他突起的眼睛一直紧盯
着格莱克手里瓶颈的尖玻璃。
    “我好好地站在这儿,”格菜克说,走得更近些,“而你却吓
得屁滚尿流,尿从腿间一直流到鞋里。那么谁是臭屁眼?”
    他开始轻轻地用瓶颈捅那孩子赤裸的。汗津津的肚皮,乔治
·哈维的外甥哭起来。这就是那种把这个国家搞得乱七八糟的孩
子,格菜克想。一股怒气涌上来。这些乳臭未干的臭屁眼。
    啊,别伤害他一一一别太过分一一”
我听上去像个人,”格莱克说,“而你听上去却像一头肮脏
的猪,孩子。那么谁是臭屁眼?”
    他又用瓶子捅捅,一块尖尖的玻璃正扎在孩子右乳下,扎出
了一滴血。孩子嚎叫起来。
    “我在跟你说话,”格莱克说,“你最好回答,就像回答你那
些教授的问题一样。谁是臭屁眼?”
    孩子抽咽着,但说不清话。
    ‘如果你想通过这次考试,你就回答,”格莱克说,“我会让
你的内脏全掉到这她上的,孩子。”他说这话时,真想这么做。
他不能直盯着那正在流出的血,这会使他做出丧失理智的行动,
不管这孩子是不是乔治·哈维的外甥。“谁是臭屁眼?”
    “我。”孩子说,然后像一个怕鬼的小孩一样鸣咽着。
    格莱克微微一笑。头疼猛地加剧了。“很好,非常好。这是
一个开始。但还不够。我要你说,‘我是一个臭屁眼’。”
    “我是一个臭屁眼。”孩子呜咽着说。鼻涕流到鼻尖上,他用
手背擦掉它。
    “现在我要你说,‘我是一个该死的臭屁眼。”
    “我……我是一个该死的臭屁眼。”
    “再说一句我们就结束了。你说,‘谢谢你烧掉那件脏T恤,
斯蒂尔森市长’。”
    孩子现在非常急切地要离开,“谢谢你烧掉那件脏T恤。”
     
    格莱克猛地用瓶子尖从左到右在孩子的肚子上一划,划出一
条血线。他只不过刚划破了点儿皮,那孩子却吓得狂叫起来。
    “你忘了说‘斯蒂尔森市长’。”格莱克说,就在这时,头疼
猛地加剧,然后消失了。他低头呆呆地看着手里的瓶子,几乎不
记得它怎么会到自己手里的。真愚蠢,他差点儿因为一个破小孩
而毁了自己。
    “斯蒂尔森市长!”’孩子在尖叫,他吓坏了,“斯蒂尔森市长!
斯蒂尔森市长!斯蒂尔森市……”
    “行了。”格莱克说。
    “……长!斯蒂尔森市长!斯蒂尔森市长!斯蒂尔森……”
    格莱克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孩子的头撞在墙上。他不说
话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很茫然。
    格莱克向他迈出一步,伸出双手,一手抓住孩子的一只耳
朵,把。他的脸拉过来,直到他们的鼻子碰到一起。他们的眼睛相
距不过半英寸。
    “听着,你舅舅在这镇上很有权势,”他轻声说,握着孩子的
耳朵,就像握一个把手一样,“我也将很有权势,但我不是乔治。
哈维。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如果你告诉你舅舅这里发生的
事,他会想法把我从这里赶走。”
    孩子的嘴唇扭动着,说不出话。格莱克抓着孩子的耳朵,慢
慢摇他的头,然后又把他们的鼻子碰到一起。
    “但可能不会……他对那件T恤很生气,但他会的,血缘是
一种很强的联系。所以你仔细想想,孩子。如果你告诉你舅舅这
里里发生的一切,他把我从这里赶走了,我会杀了你。你相信
吗?”
    “相信。”孩子低声说。他的面颊湿碌碌的,发着光。
    “‘相信,斯蒂尔森市长先生’。”
    “相信,斯蒂尔森市长先生。”
    格莱克放开他的耳朵。“是的,”他说,“我会杀了你,但首
先我要告诉所有的人,你吓得屁滚尿流,站在那里哭得鼻涕都流
出来了。”
    他转过身迅速走开,好像这孩子很臭,又走到柜子那儿。他
从架子上拿出二盒邦迪创可贴,扔给那孩子,孩子吓了一跳,没
有接住。他连忙把它从地上拣起,好像格莱克会为他没接住而揍
他一样。
    格莱克用手指指:“浴室在那边。你洗洗干净。我给你一件
T恤。我要你把它邮回来,洗得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血迹。明
白吗?”
    “明白。”孩子低声说。
    “先生!”斯蒂尔森冲他吼道,“先生!先生!你没有脑子
鸣?”
    “先生,”孩子呻吟道,“明白,先生,明白,先生。”
    “他们没教你们学会尊重别人吗?”格莱克说,“没教过吗?”
    头疼又试图回来。他深吸了几口气,抑制住头疼——但他的
胃很不舒服。“好吧,到此为止。我只想给你一个忠告。你别回
到学院就换个眼光看这件事,你别想跟格莱克·斯蒂尔森耍花招。
最好忘掉这事,孩子。你。我和乔治都忘掉这事。你如果想报
复,那就会犯下你一生中最大的错误;也许是最后一次错误。”
    说完这话,格莱克轻蔑地看了孩子一眼,就离开了。这孩子
站在那里,赤裸的胸口和肚子上有几块凝固的血块,眼睛瞪得大
大的,嘴唇在发抖。他看上去像个十岁的小孩,在棒球比赛中彻
底失败了。
    格莱克心里打赌他再不会看到或听说这孩子了,他赢了这个
赌。那个星期晚些时候,格莱克正在理发店刮脸,乔治·哈维进
来向他表示谢意,因为格莱克使他的外甥…诙复了理智”。“你跟
这些孩子处得很好,格莱克,”他说、“我不行……他们似乎很尊
敬你。”。
    格菜克告诉他这不算什么
    当格莱克在新罕布什尔州烧一件T恤时,瓦尔特和莎拉·赫
兹列特正在缅因州的班戈尔吃早饭。瓦尔特在看报纸。
    他当地一声放下咖啡杯,说:“你以前的男朋友上报纸了,
莎拉。”
    莎拉正在喂丹尼。她穿着浴衣,头发乱蓬蓬的,眼睛只睁开
了一点儿。昨晚有一个聚会,贵宾是哈里森·费舍,他是有史以
来的第一个新罕布什尔州第三区议员,明年肯定会再当选。她和
瓦尔特去是很明智的。瓦尔特最近常用“明智的”这个词。他昨
晚喝得比她多,今天早晨却衣冠楚楚,显然很愉快,而她却觉得
晕乎乎的、这不公平。
    “布鲁!”丹尼说,吐出满口的水果。
    “这不好,”莎拉对丹尼说。又对瓦尔恃说:“你说的是约翰
尼·史密斯吗?”
    “正是他。”
    她站起来,绕到桌子另一边瓦尔特的身边,“他没事儿吧?”
    “听上去他很不错,引起很大的轰动。”瓦尔特干巴巴她说。
    她模模糊糊地以为和她去看约翰尼时发生的事有关, 但标题
却让她大吃一惊,《醒来的昏迷病人在戏剧性的新闻发布会上显
露出通灵能力5432154321。署名是戴维·布菜特。照片上的约翰尼仍很消
瘦,他手足无措地站在一个躺在地上的人身边,图片说明上说这
人是罗戈尔·杜骚特,列文斯通《太阳报)的记者。“记者在秘密
泄露后晕倒”,图片说明上写道。
    莎拉坐到瓦尔特身边的椅子上,开始读文章。丹尼很不高
兴,开始使劲敲打高背椅上的盘子,要吃鸡蛋。
    “他在叫你呢。”瓦尔特说。
    “你喂他好吗,宝贝?你喂他时他很听话。”详情见第九页第
三栏,她翻到第九页。
    “说好话总是能达到目的的,”瓦尔特说。他脱掉运动衣,系
上围裙。“来吧,伙计。”他说,开始喂丹尼鸡蛋。
    她读完新闻报道后,又读了一遍。她一次次地看着照片上的
约翰尼茫然、恐惧的面孔。围着摔倒在地的杜骚特的人群以一种
近乎恐惧的眼神看着约翰尼。她能理解那种心情。她记得吻他
时,那种奇怪。专注的神情出现在他的脸上。当他告诉她她丢失
的戒指在哪里时,她很害怕。
    但是,莎拉,你的害怕跟他们不同,是吗?
“  “再吃一点儿,小家伙。”瓦尔特说,那声音遥远得像从一千
英里以外传来。莎拉抬起头,看到他们坐在阳光中,瓦尔特双膝
间盖着她的围裙,她突然又害怕起来。她看到戒指沉向抽水马桶
的底部,翻来翻去。她听到它碰到陶瓷时发出的叮当声。她想起
万圣节假面具和那个孩子说的话,我喜欢看到这家伙被打败。她
想起了永远无法实现的诺言,她的眼睛又落到照片上的那张脸
上,那张脸显得惟淬,充满惊讶地看着她。
    “……不管怎么说,很巧妙。”瓦尔特说,解下围裙。他已喂丹
尼吃完了全部鸡蛋,现在他们的儿子正心满意足地在吮一瓶果汁。
    “嗯?”莎拉抬起头,看着他走过来。
    “我说对这么一个欠了几乎五千万医疗费的人来说,这是很
巧妙的。”
    “你在说什么?巧妙是什么意思?”
    “真的,”他说,显然没注意到她的愤怒,“写一本关于车祸
和昏迷的书,他可以赚七千或一万元。但如果他醒来后具有了通
灵能力”那就发财了。”
    “你这是瞎说!”莎拉说,由于愤怒声音变得很尖刻。他转向
她,他的表情先是惊讶,然后是恍然大悟。这种恍然大悟的表情
让她更难受。瓦尔特·赫兹列特总是以为自己理解她。
    “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件事。”他说。
    “约翰尼不会撤谎,就像教皇不撒谎一样……你……你要明
白。”
    他放声大笑起来,在那一瞬间,她差点几抄起他的咖啡杯扔
过去。但她还是在桌子下面紧紧握住自己的手,使劲抓着。丹尼
瞪眼看着他父亲,然后也大笑起来。
    “宝贝,”瓦尔特说。“我不反对他,不反对他的所作所为。
实际上,我因此而尊重他。如果那个胖胖的老顽固费舍在众议院
的十五年中,可以从一个破产的律师变成百万富翁,这家伙也完
全有权从扮演通灵者中尽可能地捞些钱……”
    “约翰尼没有撤谎。”她干巴巴地重复说。
    “这套把戏是给那些读小报和入宇宙图书俱乐部的人看的。”
他轻快他说。“虽然我承认特异功能在审判中很有用处。”
    “约翰尼·史密斯没有撒谎。”她重复道,同时听到他在说:
它从你手背上滑落了。你在收拾他刮脸的东西,这时它滑落了。
……你到阁楼上找找,莎拉。你会看到的。但她不能告诉瓦尔特
这些。瓦尔特不知道她去看过约翰尼。
    去看他没什么错,她在心中为自己辨解说。
    但是,如果他知道她把第一个结婚戒指扔进抽水马桶冲掉的
话,他会怎么想呢?他可能不理解她当时所感到的突如其来的恐
惧——这恐惧和报纸照片上那些人脸上的恐惧是一样的,约翰尼
自己脸上也有这种恐惧。不,瓦尔特不会理解这些的。不管怎么
说,把戒指扔进抽水马桶冲掉;这一行动具有某种象征意义。
    “好吧,”瓦尔特说。“他没有撤谎,但我就是不相信……”
    莎拉轻声说:“看看他身后的那些人,瓦尔特。看看他们的
脸,他们相信。”
    瓦尔特瞥了一眼。“真的,就像一个小孩相信魔术师一样,
只要魔术别穿帮。”
    “你认为这个杜骚特是个托儿?报纸上说他和约翰尼以前从
没见过。”
    “只有这样才能让人相信,莎拉,”瓦尔特耐心他说。“魔术
师从兔笼里拎出一只兔子,这毫无意义,只有从帽子里变出一只
兔子才行。要么约翰尼·史密斯了解内情,要么这个杜骚特的举
止行为露了馅,约翰尼猜得很准。但我重复一遍,我为此而尊重
他。他因此而获益匪浅。如果这能给他赚来钱,但愿他的能力越
来越大。”
    在那一刻,她憎恨他,厌恶他。她和这个善良的男人结了
婚,他善良、沉稳。幽默,但是,他在内心深处相信每一个人都
在不择手段地想要出人头地。今天早晨,他可以称哈里森.费舍
为一个肥胖的老顽固,而昨天晚上他还和费舍一起哈哈大笑,费
舍谈起某地一个可笑的市长格莱克·斯蒂尔森,说他发疯了,竟
然想以独立候选人的身份参加明年的议院竞选。
    不,在瓦尔特·赫兹列特的世界中,没有人有超自然的能力,
没有谁是英雄,他相信只能从内部来改造体制。他是个好人,性
情平和,爱她和丹尼,但是,她内心深处突然渴望约翰尼和他们
失去的那五年时光。也许那不是五年,而是一生。失去了一个头
发更深些的孩子。
    “你最好上班去吧,宝贝,”她平静他说J“他们会有很多事
让你做的。”
    “那倒是,”他冲她微微一笑,总结做完了,讨论结束了。
“你们还是朋友?”
    “还是朋友。”但他知道戒指在哪儿,他知道。
    瓦尔特右手轻轻搭在她的脖颈上,吻吻她。早晨时他总是这
么样,总是这么吻她,某一天他们将去华盛顿,没有谁有超自然
能力。
    五分钟后,他开着他们的红色小汽车走了,只剩下她和丹
尼,丹尼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差点儿要把自己窒息死。
    “你在瞎闹什么?”莎拉说,走过去把椅子上的盘子解下来。
    “不好吃!”丹尼很不高兴地说。
    他们家的雄猫斯比德·托马托慢悠悠地走过厨房,丹尼咯咯
笑着抓住它。斯比德耳朵向后一倒,看上去很温顺。
    莎拉笑笑,开始擦桌子。惯性。身体老不动就总想不动,她
现在就老不动。别再想瓦尔特不好的一面了,她舍己也有不好的
一面。她只想在圣诞节给约翰尼寄一张贺卡。这样比较好,比较
安全——因为一旦动起来,身体就总想动。她的生活很好。她经
历了丹,经历了约翰尼;失去约翰尼是很不公平的,但这世界上
不公平的事大多了。她经历了各种苦难,现在风平浪静了,她要
保持这种状态。这个阳光灿烂的厨房很不错。最好忘掉乡村博览
会,命运轮和约翰尼·史密斯的脸。
    她把水注入洗碗他开始洗碗时,打开了收音机,听到在播新
闻。第一条新闻就使她大吃一凉,手里拿着刚洗过的盘子,望着
窗外的院子,陷入沉思。约翰尼的母亲在看她儿子的记者招待会
电视新闻时中风,今天早晨不到一小时前死了。
    莎拉擦干手,关掉收音机,从丹尼手里拿雄猫。她把丹尼抱
到起居室,放到小床上。丹尼大声抗议,但她置之不理。她拿起
电话,打通了东缅因医疗中心。一个听上去很厌倦的接线员告诉
她,昨天晚上半夜前约翰尼·史密斯出院了。
她挂上电话,坐在一张椅子上。丹尼仍在他的小床上哭喊
着。水仍在注入水池。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走进厨房,关上
水龙头。
    《内幕》杂志的那人十月十六日那天来了,在约翰尼步行取
完邮件后不久。
    他父亲的房子不在路边,他们铺了石子的车道有四分之一英
里长,两边是浓密的松树和针纵树。约翰尼每天都要走一圈,开
始时,回到走廊他精疲力尽,全身发抖,两条腿像火烧似的,走
路一跛一跛的。但是,一个半月后的现在,这步行成了他每天的
乐趣之一(起初,他走半英里要花一个小时),他非常喜欢这步
行。他不是喜欢取邮件。而是喜欢步行。
    他开始为即将来临的冬天劈木材。赫伯本来是准备雇人干
的,因为赫伯本人新签了一个做室内装饰的合同。“你知道什么
时候自己老了。约翰。”他微笑着说,“当你寻找室内工作的时
候,就说明你老了。”
    约翰尼登上走廊,坐在一张柳条椅上,轻松地叹了口气。他
把右腿放在走廊栏杆上,然后吃力地用双手把左腿抬上去。这样
坐好后,他开始打开邮件。
    邮件最近少多了。在他刚回到波奈尔的第一周,一天有时有
    二十四封信和八、九个包裹,大部分是通过东缅因医疗中心转递
的,少数是寄到波奈尔邮局的(对波奈尔三个字的拼写也是五花
八门)。
    大部分邮件都是些在生活中寻找依靠的人寄来的。有想要他
签名的孩子,有想要和他睡觉的女人,有寻求忠告的失恋男女。
有的寄来幸运符,有的寄来算命的天宫图。许多信都充满宗教色
彩,其中错别字很多,使他想起他的母亲。
    这些信向他郑重宣告说,他是个先知,是来带领疲倦,失望
的美国人走出荒野的。他是一个象征,表明世界未日即将来临。
到十月十六日为止,他已经收到八本哈尔·森德赛的《过去的伟
大地球》——他母亲一定会很赞赏这本书的。人们催促他以基督
的名义阻止年轻人的放荡。
    还有一小部分来信对他持否定态度,通常是匿名的。有一个
来信者在一张黄纸背面上称他是个反基督的人,敦促他赶紧自
杀。有四,五封信问他谋杀你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感觉。许多人写
信指责他欺骗。一个人写道:“预感、心灵感应,都是瞎扯!你
是个骗子!”
    他们还寄东西,那是最糟的。
    赫伯每天下班途中,都要在波奈尔邮局停一下,领取一些大
得放不进邮箱的包裹。附在包裹中的条子基本上都是一样的,都
是可怜的尖叫: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
    这围巾是我哥哥的,他1969年出去钓鱼时失踪。我相信他
还活着。告诉我他在哪里。
    这支唇膏来自我妻子的梳妆台。我认为她有外遇,但不能确
信。告诉我她是否有外遇。
    这是我儿子的身份证套。他放学后从不马上回家,在外面呆
好几个小时,我焦虑万分。告诉我他在干什么。
    一位北卡罗莱纳州的妇女——天知道她怎么知道他的,八月
份的记者招待会并没有上全国性的媒介——寄来一块烧焦的木
头。她在信中解释说,她的房子被烧了,她丈夫和五个孩子中的
两个被烧死了。消防部门说是电线短路造成的,但她不能接受这
种解释。一定是有人纵火。她要约翰尼摸摸烧焦的木头片,告诉
她谁是纵火犯,这样这个魔鬼就可以被关进监狱,终其一生。
    约翰尼一封信也没回,用自己的钱把所有的东西都退了回去
(甚至连那块烧焦的木头),什么也没说。他的确触摸了某些东
西,大部分什么也没告诉他,就像那个悲伤的妇女寄来的焦木块
一样。但是,当他触摸某些物品时,令人不安的形象就像梦一样
出现。大部分毫无线索,在几钞钟内,一幅图画形成和消失,没
有留下任何具体的东西。但是,有一个东西……
    那是一块围巾,那个妇女希望发现她哥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是一块白色的针织围巾,非常普通。但当他摆弄它时,他父亲
的房子突然消失了,隔壁电视机的声音忽高忽低,最后变成了夏
天昆虫催眠似的鸣叫和远处水波的拍击声。
    他闻到森林的气味,阳光穿过大树射了下来,地上非常泥
泞,像沼泽一样。他很害怕,非常害怕,但他头脑还很清醒。如
果你在辽阔的北方迷了路,又惊慌失措,那你就完了。他不停地
向南走。自从他和斯蒂夫。罗基和洛冈分手后,已经两天了。他
们野营的地方(但地名想不起来了,它在死亡区域中)靠近河
边,可以钓到蹲鱼。这是他的错,他喝醉了。
    现在他可以看到他的包靠在一棵吹断的树枝上,树枝上长满
了青苔,草地上处处有白色的枯树枝露出来,就像白骨一样。他
能看到背包,但够不到它,因为他刚才走开撤尿,走进了一块非
常泥泞的地方,湿泥几乎立即淹到他的靴子顶上,他想退出来,
找块干点儿的地方便一下,但他出不来。他出不来,因为这根本
不是泥。这是……其它的东西。
    他站在那里,无助地四处张望,希望找个能抓的东西,几乎
要笑起来,这处境太荒唐了:他本要找个地方撒尿,却落入一片
流沙中。
    他站在那里,直到流沙无情地淹到他的膝盖时,他才真正开
始紧张起来。他开始挣扎,忘了如果进入流沙,最好的办法就是
静止不动。很快流沙就淹到他的腰部,现在已经齐胸了,像一个
巨大的棕色嘴唇一样吮吸着他,使他难以呼吸。他开始呼救,但
没有人过来,只有一只肥硕松鼠跳到他的背包上,用黑亮的眼睛
看着他。
    现在沙已经到他脖子了,那种浓浓的气味直扑他的鼻子,他
的呼喊声减弱了,因为流沙无情地压着他,使他窒息。鸟群吱吱
喳喳地飞过,绿色的光柱像铜一样穿过树林,流沙升到他的下
巴。他将要孤零零地死去,他张开嘴,最后喊了一声,流沙灌进
他的嘴巴,流到他的舌头上,流进他的牙齿间,他在吞咽流沙,
再也喊不出声……
    约翰尼一身冷汗醒过来,全身布满鸡皮疙瘩,围巾紧紧地抓
在他的两手之间,呼吸短促,急迫。他把围巾扔到地板上;它像
一条扭曲的白蛇一样盘在地上。他再也不愿碰它了。他父亲把它
放进一个邮袋寄了回去。
    但是现在,邮件开始越来越少。那些难以理喻的人们又发现
了新的偶像。记者们再也不打电话要求采访了,一来是电话号码
变了,而且不公开,二来是这故事已成昨日黄花了。
    罗戈尔·杜骚特为他的报纸写了一篇冗长愤怒的文章。他宣
称整个事件是一桩残酷而乏味的恶作剧。约翰尼毫无疑问从参加
记者招待会的其他记者那里获得了某些信息。他承认,他姐姐安
妮的呢称的确是特瑞。她很年轻时就死了,可能死于呼吸系统方
面的疾病。但所有这一切只要你去打听就能搞到。他使这一切显
得合乎逻辑。文章没有解释既然约翰尼从没离开过医院,他怎么
可能得到这些信息,但大多数读者都忽略了这一点。约翰尼对此
更是毫无兴趣。那件事情已成过去,他不想再创造新的。如果他
写信给寄围巾的那位妇女,告诉她她哥哥在找地儿撒尿时误入流
沙,被流沙吞没了,这又有什么好处呢?这会使她更安心还是能
使她生活得更好呢?
    今天只有六封信。一封是电费帐单,一封是赫伯在俄克拉荷
马的堂兄寄来的明信片。一位女士寄给约翰尼一个十字架,在基
督的脚下用金字写着“台湾制造”。山姆·魏泽克寄来一张便条。
一个小信封上的发信人地址让他眨眨眼坐了起来:莎·赫兹列特,
十二街,班戈尔。
    莎拉。他撕开信。
    他母亲葬礼后两天,他收到她的一张慰问卡。在卡的背面,
她用斜斜的笔迹写道:“约翰尼——我对此感到非常难过。我从
收音机上听到你母亲去世的消息——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最不
幸的事,你个人的痛苦成为众所周知的事。你也许已不记得了,
但在车祸发生的那个晚上,我们谈起过你的母亲。我问你,如果
你把一个天主教徒带回家,她会有什么表示,你说她会微笑着欢
迎我,并塞给我一些宗教小册子。我从你微笑的样子可以看出你
很爱她。我从你父亲那里了解到她变化很大,但主要是因为她爱
你,不能接受所发生的一切。我猜她的信仰最后得到了报答。请
接受我诚挚的问候.如果现在以后我能为你作什么,请告诉我
一莎拉。”
    他回了信,感谢她的慰问卡和关心。他写得很谨慎,怕流露
出真情和说错话。她是个已婚妇女,他对此无能为力。但他的确
记得有关他母亲的谈话——以及那晚上许多其它事情。她的卡片
唤起了对那个晚上的回忆,他以一种痛苦多于甜蜜的心情给她回
信。他仍然爱着莎拉·布莱克奈尔,他不得不常常提醒自己她已
不在了,已被另一个比她大五岁的女人和一个小男孩的母亲所替
代了。
    现在他从信封中抽出一张信纸,迅速例览了一遍。她和她儿
子要去肯尼巴克和莎拉大学一,二年级时的室友斯蒂芬妮。康斯
但丁(那时叫斯蒂芬妮·卡斯雷)过一周。她说约翰尼可能还记
得她,但约翰尼不记得了。瓦尔特留在华盛顿,为公司和共和党
的事要忙三周;莎拉认为也许她可以到波奈尔看看约翰尼和赫
伯,一起过一个下午,如果这不打扰的话。
    “你可以打斯蒂芬的电话818一6219找到我,在十月十六日
到二十三日之间的任何时候都行。当然,如果你觉得别扭的。活,
可以直接打电话告诉我,我能理解。向你们俩问好——莎拉。”
    约翰尼手里拿着信, 看着庭院和对面的树林,森林已经变成
褐色了,好像上星期才变的一样。树叶很快就会落下,然后冬天
就到了。
    向你们俩问好一一莎拉。他若有所思地用拇指划过这句话。
他想,最好不打电话,也不写信,  什么也不做。她会明白他的意
思的。就像那个寄来围巾的妇女——这有什么好处呢?为什么要
自寻烦恼呢?莎拉能很轻松地这么写,他却不能。他还不能接受
过去的伤害。对于他来讲,时间是残缺的。在他自己内部时间
中,仅仅六个月前她还是他的女朋友。他能从理智上接受昏迷和
失去的时间,但他的感情却拒不承认这些。给她写回信已经够困
难了,但信写得不好可以撕掉重写,使这信不越过朋友的界限。
如果他看到她,他可能会做蠢事或说蠢话。最好别打电话。最
好让它自生自灭。
    但他会打电话的,他想,打电话邀请她过来。
    他很烦恼,把信纸又放回信封中。
    太阳照在路上,很刺眼。一辆福特轿车吱吱作响地开过来。
约翰尼眯起眼睛,想看看它是不是一辆熟悉的汽车。邮车很少到
这儿来。虽然这里邮件很多,但邮车只到这里来过三,四次。波
奈尔在地图上很不起眼。如果这辆汽车属那种好奇者,约翰尼将
和气而坚决地把他或她打发走。魏泽克临别时曾给他以忠告,约
翰尼觉得他说得非常对。
    “别让任何人把你变成一个提供资源的圣人,约翰。别鼓励
这类行为,他们就会忘掉你。开始这可能显得有些冷酷无情——
大多数来咨询的都是善良而被误导的人,在生活中遇到大多的问
题——但这关系到你的一生,你的隐私。所以你要坚决拒绝。”
他一直照办。
    福特车开到棚子和木柴堆之间的转弯处,当它拐弯时,约翰
尼看到挡风玻璃上的~一张小赫兹出租车标志。一个非常高的男人
从车里走出来,四处张望,他穿着一条崭新的牛仔裤和一件红色
格子衬衫,看上去好像刚从盒子拿出来的一样。他像一个很少到
乡下的人,知道新英格兰乡下现在没有狼和美洲豹,但仍想确证
一下。他是一个城里人。他抬头看看走廊,发现了约翰尼,于是
举起一只手打招呼。
    “下午好。”他说。他有一种城里人的口音,听上去好像通过
一个饼干盒在说话。
    “你好,’、约翰尼说,“迷路了?”
    “伙计,我希望没有。”陌生人说,走到台阶下面,“你要么
是约翰·史密斯,要么是他的孪生兄弟。”
    约翰尼咧嘴一笑:“我没有兄弟,所以你找对门了。我能为
你做什么?”
    “啊,也许我们能互相为对方做些事。”陌生人踏上台阶,伸
出手。约翰尼握握他的手。“我叫理查德·迪斯。《内幕)杂志
的。”
    他的头发样式很时髦,一直到耳朵边,大部分是灰色的。约
翰尼猜是故意染成灰色的。对一个说话像通过饼干盒和把头发染
成灰色的男人,你能说什么呢?
    “也许你见过那杂志。”
    “嗅,。我见过。在超市出入口有卖的。我不想接受采访。很
抱歉让你白跑一趟。" 超市的确有卖的。杂志的标题总是很耸人
听闻:《外星人杀死儿童,悲伤的母亲在哭泣》、《毒害你孩子的
食品》、《十二位通灵者预言1978年加利福尼亚地震》。
    “啊,我们现在并不想采访你。”迪斯说,“我可以坐下吗?”
    “真的,我……”
    “史密斯先生,我从纽约飞过来,在波士顿乘一架小飞机,
这飞机使人怀疑如果我没留遗嘱就死去,我妻子会怎么办。”
    “波特兰特——班戈尔航班?”约翰尼笑着问。
    “对。”迪斯同意说。
    “好吧,”约翰尼说,“你的勇敢和敬业精神给我留下很深的
印象。我可以听你说,但只听十五分钟左右。我每天午后都要睡
一会儿。”这是一个有益的谎言。
    “十五分钟就绰绰有余了。”迪斯俯身向前,“我只是推测,
史密斯先生,但我估计你欠了大约二十万元的债。这估计差不多
吧?”
    约翰尼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我欠多少债,"他说,“是我个
人自己的事。”
    “当然是你自己的事。我并不想冒犯你,史密斯先生。《内
幕》杂志愿意向你提供一份工作,一份待遇很好的工作。”。
    “不行,绝对不行。”
    “如果你让我把这事详细说一遍……”
    约翰尼说:‘“我不是一个开业的通灵者。我不是简尼·迪生或
爱德加·凯斯或阿历克斯·但诺斯。不用谈了,我再不愿提这件事
了。”
    “能稍微给我一点儿时间吗?”
    “迪斯先生,你好像不明白我的……”
    “就给我一点儿时间,好吗?”迪斯胜券在握似地微笑着。
    “你到底怎么发现我的住处的?”
我们在中缅因州有一位特约记者。他说虽然你从公共场合
消失了,但你可能跟你父亲住在一起。”
    “啊,我真应该感谢他,是吗?”
    “是的,”迪斯轻松他说,“当你听完整个交易之后,我打赌
你会这么想的。我可以说了吗?”
    “好吧,”约翰尼说,“但这只因为你乘飞机赶到这里,我不
会改变主意的。”
    “啊”随你的便。这是一个自由的国家,是吗?当然是的。
史密斯先生,你大概知道,《内幕》杂志主要报道超自然事件。
坦率他说,我们的读者非常喜欢这类报道。我们每周发行三百万
份。每周三百万读者,史密斯先生,这可不得了。我们怎么做到
这一点呢?我们总是抓住惊人事件……
    “熊杀手吃掉双胞胎。”约翰尼低声说。
    迪斯耸耸肩:“是的、这是个冷酷的世界,对吗?必须告诉
人们这些事情,他们有权知道,但是,每发一篇悲哀的文章,都
要跟着配发三篇告诉人们怎么无痛苦减肥,怎么获得性快感和怎
么接近上帝的文章……”
    “你相信上帝吗,迪斯先生?”
    “我其实并不相信。”迪斯说,露出他那得意的微笑,“但我
们生活在世界上最伟大的民主国家中,对吗?每个人都是他自己
灵魂的主人。不,问题是,我们的读者相信上帝。他们相信天使
和奇迹……”
    “以及伏魔。魔鬼和弥撒……”
    “对,对,对。你说得对。这是一群相信精灵的人。他们相
信所有的超自然瞎扯。我们有十位签约的通灵者,包括卡斯灵·
诺兰,他是美国最著名的预言家。我们很乐意跟你签约,史密斯
先生。”
    “但这很成功,”迪斯说,“如果你有什么主意,只要给我们
打个电话,我们就会写出文章来。我们有权把你的专栏文章收集
在我们每年一本的书《未来的内幕》中。你可以跟任何书商签
约。我们只要求文章的首发权,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不会拒绝发
表你的文章。我们付的钱非常多,超出付给以前跟我们签约的人
的数额。你可以说这是雪里送炭。”迪斯咯咯笑起来。
    “有多少钱呢?”约翰尼慢慢地问。他紧紧握着椅子的扶手,
右边太阳穴上的一根筋在有节奏地跳动。
    “一共两年;每年三万元,”迪斯说,“如果你红了,还可以
加钱。现在,我们所有的通灵者都有自己的特长。我觉得你擅长
物品。”迪斯的眼睛眯起来,做梦似的。“我们可以每月搞两次,
‘约翰·史密斯邀请《内幕)读者把个人物品寄去接受超自然检验
……’诸如此类的事。当然,我们要说清楚,他们应该寄些不值
钱的东西,因为寄来的东西是不寄回去的。但你会大吃一惊的。
有些人疯得不得了,上帝保佑他们。你会很惊讶地发现钻石。金
市、结婚戒指之类的东西会寄过来……我们在合同中将附加一
条,保证所有寄来的东西都成为你的个人财产。”
    现在约翰尼眼前开始发红:“人们寄来东西,我可以留下。
这是你说的。”
    “对,那没问题。这不过是多给你点儿额外的好处罢了。”
    “假如,”约翰尼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假如……像
你所说的,我撒了个弥天大谎……打电话说福特总统将在1976
年9月31日被刺杀?不是因为我觉得他会,而是因为我要骗
人?”
    “啊,九月只有三十天,你知道,”迪斯说,“但这有点儿漏
洞。约翰尼,你是个专家。你考虑的是大问题,这很好。你会惊
讶地发现这些人考虑的是多少小的问题。我猜他们害怕打破自己
的饭碗。我们的一位通灵者,爱荷华的梯姆·克拉克两星期前写
信来,说他认为布茨伯爵明年会被迫辞职。谁他妈的关心这?美
国的家庭主妇知道谁是布茨伯爵吗?但你是天生搞这类事的人。”
    “天生搞这类事?”约翰尼低声说。
    迪斯好奇地看着他:“你没事儿吗,约翰尼?你脸有些发
白”
约翰尼正在想着那位寄来围巾的妇女。她可能也读《内幕)
杂志。“让我总结一下,”他说,“你们每年付我三万元买我的名
字……。”
    “和你的照片,别忘了这一点。”
    “和我的照片,为专栏上用。在另一个专栏中,我还可以告
诉人们有关他们寄来的物品的信息。作为额外的好处,我可以留
下那些物品……”
    “如果律师能做好安排的话……”
“作为我自己的东西。这是交易的内容吗?”
这是交易的主要内容,约翰尼。六个月内,你就会成为一
个家喻户晓的人物,以后就发财了。卡尔森访谈。巡回演讲,当
然,还有出书,出版商实际上是把钱扔给通灵者的。凯西。诺兰
开始签了一个跟你一样的合同,现在她每年赚二十万。另外,她
还建了自己的教堂,税务部门不能动她的一分钱。她想尽一切方
法赚钱,我们的凯西就是这样的。”迪斯咧着嘴探过身”‘我告诉
你,约翰尼,以后就发财了。”
    “我想是的。”
    “是吗?你怎么想?”
    约翰尼朝迪斯探过身。他一只手抓住迪斯新衬衫的袖子,另
一只手抓住衬衫的领子。
    “喂!你到底想干什么……”
    约翰尼两手抓紧衬衫把迪斯拉向前来。五个月不停的锻炼使
他的手臂强壮有力。
    “你问我怎么想的,”约翰尼说。他的头开始跳动作疼。“我
要告诉你。我认为你是个食尸鬼,一个盗墓贼。我认为你应该到
监狱里去。我认为你母亲在怀上你后应该死于癌症。如果有地
狱,我希望你在那里受煎熬。”
    “你不能这样对我说话!”迪斯喊道。他的声音变成尖叫,
“你他妈的疯了!忘掉它!忘掉整个事情!你这息蠢的狗杂种!
你有机会!别爬着……”
    “另外,你说话就像通过一个饼干盒。”约翰尼说,站了起
来。他拎着迪斯一起站起来。迪斯的衬衫从他的新牛仔裤腰上扯
了出来,露出内衣。约翰尼开始前后摇动迪斯。迪斯忘了生气,
开始哭叫起来。
    约翰尼把他拖到走廊台阶,抬起一只脚,正踢在他的屁股
上。迪斯哭叫着摔下台阶,趴到泥地上,当他爬起来面对约翰尼
时,衣服上全是尘土。约翰尼认为这使他更像一个牛仔,但怀疑
迪斯会不会欣赏这形象。  ’
    “我应该叫警察,"他声音沙哑地说," ‘也许我会叫的。”
    “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约翰尼说,“但对那些擅自闯进别
人家的人,这里的法律并不保护他。”
    迪斯的脸由于恐惧。愤怒和震惊而扭成一团。“如果你需要
我们的话,你就倒霉了。”他说。
    约翰尼的头现在疼得非常厉害,但他保持着平静。“很好,”
他说,“我大同意你的话了。”
    “你会后悔的。三百万读者。当我们揭露了你后,即使你预
言四月是春天, 这国家也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你的话。即使你说九
月份举行棒球比赛,他们也不会相信。他们不会相信你,即使
……即使……”迪斯气得说不下去。
    “滚出去,你这狗东西!”约翰尼说。
    “你别想再出书了!”迪斯喊道,显然认为这是最有打击力的
话。他的脸扭成一团,衬衫上沾满尘土,看上去像个大发脾气的
小孩。他的口音加重了,“纽约的出版社根本不会出版你的书!
我揭露了你之后,没有读者会理你!我们有办法整你这种自以为
是的家伙!我们……”
    “我想我该拿出枪射死擅人民宅者。”约翰尼说。
    迪斯咒骂着退向租来的汽车。约翰尼站在走廊;看着他,头
疼得厉害。迪斯钻进汽车;猛地发动起来。扬起一片尘土,他故
意撞飞了棚子边的砧板。约翰尼对此咧嘴一笑。他很容易就能把
砧板放回原处,而迪斯则很难向出租车公司解释福特车前的凹
痕。
    当迪斯沿着私用车道向公路开去时,下午的阳光又照在车身
上。约翰尼又坐到椅子上,手捂着额头,等着头疼结束。
    “你要干什么?银行家问。楼外是新罕布什尔州里杰威的主
要大街,街上车来车往的很热闹。银行家的办公室在三层,松木
墙上挂着弗里德里克·雷明顿的画和银行家的照片。他桌上有一
个树脂相框,上面镶着他妻子和儿子的照片。
    “我要竞选明年的众议院议员。”格莱克重复说。他穿着棕黄
色的卡叽裤和一件蓝衬衫,袖子卷起来。他在银行家的办公室中
显得很不协调,好像随时会站起来进行无目的破坏,推翻家具。
打碎贵重的雷明顿画、扯下窗帘。
    银行家查尔斯(查克·甘德龙)是当地“狮子俱乐部”的主
席,他有点儿不安地笑起来。斯蒂尔森总是使人不安。他孩提时
非常瘦,他喜欢告诉人们“一阵风就能把我吹走”;但是,最终
他父亲的遗传基因占了上风,他现在坐在甘德龙的办公室,就像
一个油井工人。
    他皱皱眉头。
    “我的意思是说,乔治·哈维可能不同意,是吗,格莱克?”
乔治·哈维是第三区的共和党教父。
    “乔治不会不同意的。”格莱克平静他说。他有些白发,但他
的脸突然很像很久以前踢死那条狗的人的那张脸。他的语气平
和,“乔治是旁观者,他会站在我这边的,我不会妨碍他的,因
为我是作为独立参选人参选的。我没有时间学习那些骗人的把
戏”
    查克·甘德龙犹犹豫豫他说:“你在开玩笑,格莱克?”
    格莱克严厉地皱起眉头:“查克,我从来不开玩笑。人们
……他们认为我在开玩笑。报纸认为我在开玩笑。你去看看乔治
·哈维、问问他我是否开过玩笑。你应该很明白。我们毕竟在一
起埋葬过尸体,对吗,查克?”
    格莱克露出让甘德龙毛骨惊然的狞笑,因为甘德龙参与了格
莱克·斯蒂尔森的某些发展计划。当然,他们赚了钱,这没问题。
但计划中的某些方面是不合法的。贿赂审计公司当然是不合法
的,但这还不是最糟的。
    在建桂树别墅时,有一位住在里杰威后街的老人不愿卖房
子,首先,老人的十四只鸡莫名其妙地死了,接着,老人放马铃
薯的房子着了火,第三,当老人周未看望他的妹妹回家后,发现
他的卧室和客厅里全是狗屎,第四,老人卖了房子,第五,桂树
别墅建成了。
    也许还有第六:那个喜欢骑摩托车的索尼·艾里曼又四处游
荡,他和格莱克是好朋友。格莱克建了一个戒毒中心,整天和酒
鬼。瘪皮士、变态者们打交道。格莱克不主张对吸毒者。酒鬼等
实行罚款或把他们关起来,而是让他们为镇里干活。这是个好主
意,银行家也很欣赏。这是使格莱克重新当选为市长的原因之
    但是这一一、这是发疯了。
    格莱克说了什么,甘德龙没听清。
    “你说什么?”他问。
    “我问你是不是愿意当我的竞选负责人。”格莱克重复说。
    “格莱克……”甘德龙不得不清清嗓子,重新开始说,“格莱
克,你好像不明白。哈里森·费舍是第三区在华盛顿的众议员。
哈里森·费舍是共和党人,很受尊敬,可能会一直当下去。”
    “没人会一直当下去的。”格莱克说。
    “哈里森就差不多会一直当下去,”甘德龙说,“你去问问哈
维。他们过去一起上学。我想可以追溯到1800年。”
    格莱克并没注意到话中的讽刺。“我将称自己为一头雄糜鹿
……每个人都将以为我在开玩笑……最后,第三区的好人们将笑
着看到我走进华盛顿。”
    “格莱克,你疯了。”
。格莱克的微笑消失了,好像从来就没笑过。他的脸发生了可
怕的变化,变得非常僵硬,眼睛睁得很大,露出大部分眼白。这
眼睛很像马的眼睛。
    “你别说这种话,查克,再也别说。”
    银行家现在不仅是感到毛骨惊然。
    “格莱克,我向你道歉。这只是……
    “不,你再也别说这种话,除非你想在某天下午上班时发现
索尼·艾里曼在等着你。”
    甘德龙的嘴动了一下,但没发出什么声音。
格莱克又微笑了,好像太阳突然冲破乌云:“别在意。如果
要在一起工作的话,就别互相伤害。”
“格莱克……”
“我要你是因为你认识这里的每一位商人。如果我们要成功,
必须要有很多钱,但我们首先要启动起来。我不仅要以里杰威的
代表身份参加竞选,还要以州代表的身份。我想为了获得一般民
众的支持,五万元就足够了。”
    银行家在过去四次竞选中,一直为哈里森·费舍工作,他对
格莱克政治上的幼稚大吃一惊,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他说:
“格莱克;商人们为竞选捐款,并不是出于好心,”而是因为胜利
者会欠他们的情。在一次激烈的竞选中,他们会向所有有赢的可
能的候选人捐款,因为他们可以把给予落选者的钱作为交的税划
去。但重要的是有赢的可能。现在费舍是……”
    “很有把握赢的,”格莱克替他说完。他从屁股口袋拿出一个
信封,“我要你看看这些。’、
    甘德龙猜疑地看看信封,又抬头看看格莱克。格莱克鼓励地
点点头,银行家打开了信封。
    甘德龙倒吸一口冷气,随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只有桌
上时钟的滴答声和格莱克划火柴点雪前的声音才打破了这沉默。
办公室墙上是弗里德里克·雷明顿的画,相框里是家人的照片。
现在,桌上摊着照片,照片上银行家的头埋在一个黑发年轻女人
的大腿间。女人的脸非常清晰,不是银行家妻子的脸。里杰威的
某些居民能认出她是一位女招待。
    银行家头埋在女招待大腿间的照片算是很好的——她的脸很
清楚,但他的却不。而在其它的照片中,甘德龙和女招待的性交
姿势不堪人目。
    甘德龙抬起头,面孔惨白,双手发抖。他的心在狂跳,他害
怕自己会心脏病发作。
    格莱克看都没看他。他在看着窗外十月淡蓝的天空。
    “要发生变化了,”他说,脸上冷漠而专注,几乎让人难以捉
摸。他回头看看甘德龙,“戒毒中心有个吸毒者,你知道他给我
什么?”
    查克·甘德龙麻木地摇摇头。他一只发抖的手正在按摩左半
边胸口——以备万一。他的眼睛不停地落到那些照片上。该死的
照片。如果恰好这时他的秘书进来怎么办?他停止按摩胸口,开
始把照片收起来放回信封。
    “他给我一本毛主席的小红书,”格莱克说,咯咯笑起来,
“里面有一句格言……我记不准了,但大约是这样:一个感到风
向变了的入不该建一堵防风墙,而是该建一个风车。大意是这
样。”
    他探过身。
    “哈里森·费舍不是常胜将军,他过去是。福特过去是,穆斯
基过去是,汉弗瑞过去是。选举后,许多政治家会发现他们已经
死了。他们赶走尼克松,下一年他们赶走站在他身后的人,下一
年他们同样会赶走杰里·福特。”
    格莱克盯着银行家。
    “你想知道未来的变化吗?看看缅因州的朗格雷吧。共和党
选艾尔文,民主党选米切尔,当他们选举州长时,两党都大吃一
惊,因为人们自己选了一位保险公司的职员,不要两党的人。现
在他们认为他可能成为总统。”
    甘德龙仍然没有说话。
“格莱克吸了一口气:“他们认为我在开玩笑,是吗?他们曾
认为兰格雷在开玩笑。但我不是在开玩笑。我是在造风车,而你
在提供造车的原料。”
    他停下来,办公室里只剩下钟表的滴答声。最后甘德龙低声
说:“你从哪儿搞到这些照片的?是艾里曼干的吗?”
    “嗅,别谈这事了,忘了这些照片吧,你留着它们吧。”
    “谁保存着底片?”
    “查克,”格莱克急切他说,“你不明白。我在跟你谈华盛顿。
前途无量啊,伙计!我甚至不要求你筹那么多款。就像我说的,
我只要一点儿启动资金。当我们启动起来后,钱会源源不断地进
来。你知道谁有钱,你跟他们吃过饭,和他们玩过扑克。你照他
们说的利息贷款给他们。你知道怎么说服他们。”
    “格莱克你不明白,你不……”
    格莱克站起来,“就用我说服你的方法。”他说。
    银行家抬头看着他,眼睛无助地乱转,格莱克·斯蒂尔森认
为他像一头被宰杀的羊。
    “五万元,”他说,“你设法募集到。”
    他走出办公室,轻轻地关上门。甘德龙隔着厚厚的墙也能听
到格莱克跟他的秘书聊天。他的秘书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女人,而
格莱克却让她笑得像个小姑娘,他是个小丑。他改造年轻人的计
划使他成为里杰威的市长。但人们不会选小丑去华盛顿的。
    几乎没有选过小丑。
    那不关他的事。他的问题是筹到五万块钱。他开始考虑这一
问题,就像一只受到训练的白鼠围着盘子上的一块奶酪打转一
样。这大概可以办到。是的,可以办到——但会到此为止吗?
    白信封仍在他的桌子上。他微笑的妻子从相框里看着它。他
拿起信封,把它塞进套装里面的口袋。他确信这是艾里曼干的,
艾里曼不知怎么发现了,拍下这些照片。
    但这是格莱克叫他干的。
    也许那人不是一个小丑。他对1975一1976政治环境的估计
并不全是错的。建造风车而不是挡风墙……前程远大。
    但那不是他的事。
    他要考虑的是五万块钱。
    查克·甘德龙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黄纸,开始写下一串名字。
受过训练的白鼠开始工作了。在下面的街上,格莱克·斯蒂尔森
抬头看着秋天的太阳,祝贺自己干得很好——或者说这个头开得
很好。
    后来,约翰尼认为五年后他终于和莎拉做爱了,这和理查德
·迪斯的来访有很大关系。他最后给莎拉打电话邀请她来玩,主
要是渴望一个可爱的人来看看自己,改善一下心情。至少他是这
么认为的。
    他给肯尼巴克打电话, 莎拉以前的室友接的电话,她说莎拉
马上就来。电话当地一声放下了,在沉默中,他考虑着(但不是
很认真地)是不是挂上电话,永远再不联系了。这时,莎拉的声
音在他耳边响起。
    “约翰尼?是你吗?”
    “  是我 “
    “你怎么样?”
    “很好。你呢?”
    “我很好,”她说,“很高兴你打来电话,我……不知道你会
不会打来。”
    “还在吸可卡因吗?
    “不,我现在换海洛因了。”
    “你带着儿子吗?”
    ‘”当然。我到哪儿都带着他。”
    “好吧,在你们回去前,为什么不过来一趟呢?”
    “我很愿意,约翰尼。”她热情他说。
    “爸爸在韦斯特布鲁克上班,我是大厨和洗碗工。他四点半
左右回家,我们五点半吃饭。欢迎你来吃饭,但我要先警告你:
我最好的菜都以通心粉为主。”
    她咯咯笑起来:“接受你的邀请. 哪天最合适?”
    “明天或后天怎么样,莎拉?”
    “明天吧,”她稍一停顿后说,“明天见。”
    “保重,莎拉。”
    “你也一样。”
    他挂上电话,既兴奋又内疚。他的内心在考虑其它的可能
性。
    啊,她知道需要知道的事。她知道爸爸是什么时候回家——
她还需要知道什么?
    他内心深处问道:如果她中午来了,你想干什么呢?
    什么也不干,他回答道,并不很相信这话。只要一想起莎拉
的嘴唇和绿色的翘眼睛,他就会觉得软弱无力和绝望。
    约翰尼走到厨房,开始慢慢准备两个人的晚饭。父亲和儿子
都过着单身生活,这也不坏。他仍在痊愈中。他和他父亲谈论他
失去的四年半时间,谈论他的母亲——他们谈这话题时总是小心
翼翼的。也许不需要理解,但需要达成协议。这也很不错,这是
一种弥补过去的方法。但等到一月份他去克利维斯·米尔斯教书
后,这就会结束了。上个星期,他收到戴维·皮尔森寄来的半年
合同,他签了字,又寄了回去。到那时他父亲会做什么呢?约翰
尼猜他还会这么生活下去。人们可以这么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他
周未会经常来看赫伯,只要这有好处的话。事情变化太快,他只
能慢慢摸索着前进,就像一个盲人在陌生的房间一样。
    他把烤肉放进炉子,走进客厅,打开电视,然后又关掉它。
他坐下来想着莎拉。他想,婴儿将和我们在一起。所以一切都将
很正常。
    但他仍不安地揣测着。
    第二天十二点十五分,她开着一辆红色的小汽车来了。她从
车里钻出来,显得苗条而美丽,金黄的头发在微风中飘动。
    “你好,约翰尼!”她举起一只手喊道。
    “莎拉!”他走下去迎接他,她仰起脸,他轻轻吻她的面颊。
    “让我把小皇帝抱出来。”她说;打开乘客一侧的门。
    “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们合作得很好,是吗,丹尼?来吧,小宝贝。”她
利落地走过去,解开座位上一个胖小孩的安全带,把他抱出来。
丹尼好奇地四处张望,然后眼睛落到约翰尼身上,停在那里。他
微笑起来。
    “维格!”丹尼说;挥着双手。
    “他想要你抱,”莎拉说,“这可很少见。丹尼像他父亲一样
很冷漠。想要抱抱他吗?”
    “当然想。”约翰尼有点儿怀疑地说。
    莎拉咧嘴一笑。“你不会把他掉在地上摔坏的,”她说,把丹
尼交给他,“如果你把他掉到地上,他可能会弹起来的、他非常
非常的胖。”
    “汪崩克!”丹尼说,一只胳膊很随意地搂住约翰尼的脖子,
很惬意地看着他母亲。
    “这真让人惊讶," 、莎拉说,“他从不跟人这么亲近……约翰
尼?约翰尼?”
    当婴儿搂住约翰尼的脖子时,一种混乱的感觉涌上他的心
头,就像微温的水一样。没有黑暗,没有烦恼,一切都非常简
单。在婴儿的脑子里没有未来的概念,没有过去的不幸感、没有
语言,只有强烈的形象:温暖,干燥。母亲和他自己。
    “约翰尼?”莎拉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嗯?”
    “没事儿吧?”
    他意识到她在问他丹尼,丹尼一切都好吗?你看到烦恼和问
题了吗?
    “一切都很好。”他说,“如果你想进去,我们可以到里面去,
但我通常都坐在走廊上。很快就要到整天围着炉子的时候了。”
    “就在走廊吧。看上去丹尼很想在院子里玩。他说这是个大
院子,对吗,小宝贝?她摸摸他的头发,丹尼笑起来。
    “他没事儿吧?”
    “只要他不去吃那些木柴就没事儿。”
    “我一直在劈烧火炉的木柴,”约翰尼说。就像放一个瓷瓶一
样小心地把丹尼放下,“很好的锻炼。”
    “你的身体怎么样?”
    “我觉得,”约翰尼说,想起几天前他赶走理查德·迪斯的事,
“我的身体非常好。”
    “这很好。上次我看到你时你有点儿矮。”
    约翰尼点点头:"做了几次手术。”
    “约翰尼?”
    他看了她一眼,又感到那种复杂的心情:揣测。内疚和期
待。她盯着他的脸,很但然的样子。
    “嗯?”
    “你还记得……结婚戒指的事吗?”
    他点点头。
    “它就在你说的地方。我把它扔了。”
    “是吗?”他并没有太惊讶,
    “我把它扔了。”从来没向瓦尔特提起过。”她摇摇头," 我不
知道为什么。它一直让我感到烦恼。”
    “别烦恼了。”
    他们正站在台阶上,面对面她脸红了,但没有垂下眼睛。
    “我想完成某件事,”她直截了当地说," 它是我们一直没有
机会完成的事. “
    “莎拉……”他开口说,又停了下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下面,丹尼蹒跚地走了六步,然后跌坐到地上。他一点儿也不
难为情,反而高兴地叫起来。
    “是的,”她说,“我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我爱瓦尔特。他
是个好人,很容易相处。我只能分辨坏人和好人。我在大学谈恋
爱的那个丹就是个坏人,你使我能欣赏其他类型的人,约翰尼。
没有你,我永远不会欣赏瓦尔特。”
    “莎拉,你不必……”
    “我必须要做,”莎拉反驳说。她的声音低而急切:"因为这
种话只能说一次,不管对错,只能说一次,因为无法说第二次。”
她恳求似地看着他,“你明白吗?”
    “是的,我想我明白。”
    “我爱你,约翰尼,”她说,“我一直爱着你。我曾试图告诉
自己,是上帝拆开了我们.我不知道,一只坏热狗是上帝的意志
吗?还是两个孩子半夜并排开车是上帝的意志?我只想……"她
的声音显示一种强调的语气,“我只想要本来属于我们的。" 她停
了下来,低着头,“我全心全意地想要,约翰尼。你呢?”
    “我也一样。”他说。他伸出手,她摇摇头退后一步,他感到
很迷惑。
    “别当着丹尼的面,”她说,“这也许很愚蠢,但那会像公开
的不忠。我想要一切,约翰尼。”她又脸红了,而她动人的脸红
让他兴奋起来。“我要你搂着我,吻我,爱我,”她说。她的声音
又停下来。“我认为这是不对的,但我控制不住。这是不对的,
但又是对的。这是公平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抹去她面颊上的一滴眼泪。
    “只有这一次,是吗?”
    她点点头。“一次就将补回一切,失去的一切。”她抬起头,
眼睛泪汪汪的,比以前更蓝了。“我们能一次就把所有的都补回
来吗,约翰尼?”
    “不能,”他微笑着说,“但我们可以试试,莎拉。”
    她喜爱地低头看着丹尼,他正试图爬上砧板、但没成功。
“他会睡觉的。”她说。
    他们坐在走廊上,看着丹尼在院子里玩。他们并不着急,也
没有不耐烦,但他们俩都感到一种越来越强的电流。她解开外
衣,坐在走廊椅子上,穿着一件蓝色羊毛衫,两脚叠在一起,头
发披在肩上,随风摆动。她脸上的红晕一直没有退去。天上的白
云向东飘去。
    他们谈着无关紧要的事——没有必要着急,约翰尼第一次感
到时间不是他的敌人,它提供了无穷无尽的谈话内容。他们谈那
些结婚的人,谈中学获得奖学金的一位小姑娘,谈缅因州的无党
派州长。莎拉说他看上去很像赫伯特·胡佛,他们俩都笑起来。
    “瞧他。”莎拉冲丹尼点点头说。
    他正坐在维拉·史密斯的常春藤棚子边的草地上,嘴里含着
大拇指,睡眼朦胧地看着常春藤。
    她从汽车的后座上拿出他的睡床。
    “他在走廊上没事儿吧?”她问约翰尼。“这里很暖和,我很
愿意他在新鲜空气中午睡。”
    “他在走廊上没事儿。”约翰尼说。
    她把床放在阴凉处,把丹尼放进去,把两个毯子一直盖到他
下巴处。“睡吧,宝贝。”莎拉说。
    他冲她微微一笑,迅速闭上眼。
    “就这样?”约翰尼问。
    “就这样。”她说,走过去搂住他的脖子。他可以清楚地听到
她衣服里面的沙沙声。“我喜欢你吻我,”她平静他说,“为了你
能再次吻我,我等了五年,约翰尼。”
    他搂住她的腰,轻轻地吻她。她的嘴张开了。
    “噢,约翰尼,”她对着他的脖子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莎拉。”
    “我们去哪儿?”她问,从他身边退开。她的眼睛像绿宝石一
样明亮,“哪儿?”
<<四>>
    他把退色的军用毛毯铺在二层阁楼的干草上,这里的气味芬
芳甜蜜。他们头顶上是谷仓燕子的咕咕声和拍翅声,然后又慢慢
平静下来。有一个灰扑扑的小窗户可以看到下面的房子和走廊。
莎拉擦擦玻璃,看着下面的丹尼。
    “好吗?”约翰尼问。
    “很好。在这儿比在房里更好。那就像……”她耸耸肩。
    “就像把我爸爸也牵扯进来了?”
    “对。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
    “我们自己的事。”
    “我们自己的事,”她同意说。她脸朝下趴在毯子上,两腿屈
起。她一只一只地脱掉鞋,“约翰尼,给我拉拉链。”
    他跪在她身边,拉下拉链。在寂静中这声音很响。她的背像
是放了奶油的咖啡色。他吻吻她的肩肿骨,她打个了冷战。
    “莎拉。…他低声说。
    “什么?”
    “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医生在手术中弄错了,把我阉割了。”
    她使劲打他的肩膀。“还是老样子,”她说,“你还有个朋友
在玩旋转车时折断了脖子。”
    “的确如此。”他说。
    她的手像丝绸一样轻轻地上下抚摩着他。
    “摸上去他们没阉了你,”她说,闪亮的眼睛看着他,“根本
没有。我们要不要检查一下?”
    干草有一种芬芳的气味。时间似乎非常漫长。军用毛毯很粗
糙,她的皮肤非常光滑。沉入她体内就像沉入一个难以忘怀的旧
梦中一样。
    “哦,约翰尼,我亲爱的……”她的声音非常兴奋,臀部剧
烈地摇摆着。她的声音非常遥远。她的头发落在他的肩上和胸
口,就像火一样灼热。他把脸埋在头发中,让自己沉醉在金发的
黑暗中。
    在干草的芳香中时间慢慢流逝。毛毯质地粗糙。在十月的风
中,古老的谷仓像一艘船一样轻轻地吱吱作响。阳光从房顶的缝
隙照下来,照出几百缕光线,.尘土在光线中飞扬,
    她呻吟起来。她像吟唱一样,一次次地喊着他的名字。她的
手指像马刺一样陷进他的肉中。骑手与马。上等的陈酒终于倒出
来了。
    后来他们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院子。莎拉披上一件衣服,
离开了他一会儿。他一个人坐着,什么也不想,心满意足地看到
她重新出现在窗户里,穿过院子走向走廊。她在婴儿床前俯下
身,重新拉了拉毛毯。她走回来,风吹起她的头发,嬉戏地扯着
她衣服的边缘。
    “他还会睡半小时。”她说。
    “是吗?”约翰尼微笑着说,“也许我也要睡半小时。”
    她光脚踩踩他的肚子,“你最好别睡。”
    于是又开始了,这次她在上面,像个祈祷者似的,低着头。
头发遮住了她的脸。慢慢地,最后结束了。
五
‘‘莎村。。。。。。”
“不,约翰尼。最好别说。时间到了。”
“我要说你很漂亮。”
“是吗?”
“是的,”他轻声说,“亲爱的莎拉。”
“我们把一切补回来了吗?”她问他。
约翰尼微微一笑,“莎拉,我们已尽了全力了
    赫伯下班回家看到莎拉,似乎并没感到惊讶。他欢迎她的到
来,使劲逗着孩子,然后责备莎拉没有早点儿把孩子带来。
    “他的肤色和长相跟你一样,”赫伯说,‘“我想他以后眼睛也
会变得跟你一样。”
    “但愿他有他父亲的聪明。”莎拉说。她在系围裙。外面太阳
已经下山了,再过二十分钟天就会黑了。
    “你要知道,烧饭应该由约翰尼来干。”赫伯说。
    “拦不住她。她用枪顶着我的脑袋。”
    “啊,也许这更好,”赫伯说,“你做的所有饭菜尝上去都像
通心粉。”
    约翰尼抄起一本杂志扔向他,丹尼笑起来,尖利的声音充满
了整个房间。
    他看出来了吗?约翰尼想。这似乎是一目了然的事,约翰尼
看着他父亲从壁橱里找出过去的旧玩具,这时一个惊人的念头涌
上心头:也许他理解。
    他们吃饭。赫伯问莎拉,瓦尔特在华盛顿干什么,她告诉他
们他正在参加的会议,会议和印第安人的土地要求有关。莎拉
说,共和党的会议大多数是探探情况的。
    “他见到的大多数人认为,如果明年里根赢了福特,这将意
味着共和党的死亡。”莎拉说,“如果这个党死了,那就意味着瓦
尔特无法在1978年竞争比尔·柯亨的位子,那一年柯亨将竞争比
尔·哈塔维参议员的位子。”
    赫伯正在看丹尼吃豆子,他很认真地一颗一颗吃,用上他所
有的六颗牙齿。“我认为柯亨不会等到1978年,他明天就会和穆
斯基竞争。”
    “瓦尔特说比尔·柯亨不会那么傻,”莎拉说,“他会等的。瓦
尔特说他自己的机会快来了,而我已经开始相信他的话了。”
    晚饭后他们坐在客厅, 不谈政治,而是看丹尼玩古老的木头
汽车和卡车,那是二十五年前赫伯给他自己的儿子做的。那时,
赫伯还年轻得很,和一个性情善良的女人结婚,这女人有时晚上
喝点儿啤酒。那时他的头发还没白,对他的儿子充满希望。
    他真的能理解,约翰尼边喝咖啡边想。不管他是否知道今天
下午莎拉和我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不管他是否有怀疑,他都能理
解。你无法改变或纠正它,只能接受现实。今天下午她和我完成
了一次婚姻。今晚他在和他的孩子玩。
    他想起了慢慢转动的命运轮。
    庄家
  
返回目录: 死亡区域    下一页: 

1999 - 2006 qiq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