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书屋 : 科幻 : 斯蒂芬·金


 
      三月二十六日,安迪果断地决定他们不应再留在泰士摩。他的信已经寄出两个星期
了,如果有作用的话,那就应该已经发生了。爷爷别墅附近的寂静使他非常不安。也许
他们把他当作一个疯子放过了,但是……他并不想这样自欺欺人。
    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些信被扣了下来。这就意味着那些人已经知道了他和恰莉的下落。
    “我们得离开这里。”他对恰莉说,“把东西收拾一下。”
    她只是用带着一丝恐惧的目光谨慎地看着他,但什么也没说。她没有问他们要去哪
里或者要做什么。但这沉默依然使他感到不安。在一个衣柜里,他找到了两个旧衣箱,
衣箱上贴满托运标签,记录着主人旅行的足迹——大峡谷。尼亚加拉大瀑布、迈呵密海
滩。两个人开始收拾行装。
    从小屋左侧的窗户射进一束眩目的阳光。湖水泅归从窗下流:
    过。前一天晚上,他睡得很少;冰化了,他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一一听那池塘里的
冰裂开滑落,随流水漂向远方。在那里,汉考克河一直向东穿越新罕布什尔和整个缅因
州,由于受到污染而逐渐变得浑浊不堪,直到最后散发着恶臭毫无生气地流入太平洋。
    他从未在一个冰化的季节到过这里,而且今后也不想再次体验这些令人不快的经历。
当这冰面破裂的声音在一片寂静的绿色山谷中回荡时,令人感到神秘而又可怕。
    他感到那些人又逼近了,像噩梦中不断出现的魔鬼。在恰莉生日后的第二天,他在
营地附近巡视了一番。滑雪橇扣在脚上,很不舒服。这样走着走着,他忽然看到一行雪
鞋的足迹一直通到一棵高大的云杉下。他甚至能够辨认出这人换鞋的痕迹。树跟处,安
迪发现了六个雪前烟头,和一个揉皱的装柯达胶卷的盒子。他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脱
下雪橇,爬上了树。爬到半腰处,他发现爷爷的小屋在一里地之外正对着自己。它显得
很小,而且看上去里面空无一人。但如果有望远镜的话……
    他对恰莉只字未提发现的情况。
    箱子装好了。她持续的沉默就像打在他良心上的鞭子。这使紧张的他不得不开口了。
    “我们先去伯尔林。”他说,“然后再回到纽约。我们要去《纽约时报)的编辑室
——”
    “但是,爸爸,你已经给他们寄过一封信了。”
    “亲爱的,他们可能把它给忘了。”
    她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你觉得他们收到信了吗?”
    “当然……”他终于摇了摇头,……恰莉,我不知道。”
    恰莉没有回答。她跪下合上了一个箱子,笨手笨脚地想把它扣起来。
    “我来帮你吧,亲爱的。”
    “我自己能行!”她向他大叫,并开始哭了起来。
    “恰莉,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好吗?就快结束了。”
    “不,没有。”她答道,哭得更厉害了,“永远不会结束了。”
    十几个特工包围了麦克吉爷爷的小屋。他们在前一天晚上到达了现在位置。·所有
的人都穿着绿白间杂的迷彩服。这些人从未到过曼德斯农场。除了约翰·雨鸟有来福枪
和唐·朱尔斯有·22口径手枪之外,他们都没有带武器。
    “我不想因为纽约发生的事而使我的人惊慌失措。”雨鸟对卡普说,“贾明森看上
去仍是一副魂飞魄散的样子。”
    同样,他不希望任何人带有武器。事情的发展很难预料,他可不想最后带走两具死
尸。所以他认真挑选了带来的人,并指定让唐·朱尔斯负责抓走安迪·麦克吉。朱尔斯
身材矮小,沉默而又忧郁,他工作非常出色,雨乌知道这点,因为朱尔斯是他惟一选中
与自己多次合作的人。他敏捷而又能干,关键时刻还不会碍事。
    “麦克吉白天随时可能出来。”雨鸟对他们说,“那女孩也经常出来。如果麦克吉
单独出来,我会抓住他,然后朱尔斯就把他迅速带走,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如果那女孩
自己出来,同样处理。如果他们一块出来,我来抓那女孩,朱尔斯来对付那男人。
    其余的人只要站在那儿以防万一就行了。明白了吗?雨鸟的独眼扫视着他们,“你
们去只是为了预防出现非常严重的失误,没有别的。当然,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严重的失
误,你们绝大多数也只能是裤子冒着火苗往湖里跑。所以要你们去只是怕万一有什么用
得着你们的地方。当然,如果我一命呜乎的话,你们也可以看个热闹,做做证人。”
    这话引起一阵轻微而又紧张的笑声。
    雨鸟举起一根手指:“如果你们当中有谁走漏了风声,他会在我可以找到的最可怕
的南美丛林山谷中死去——并且被剖腹挖心。先生们,相信这一点。在我的表演中你们
只是跑龙套的,不要忘了。”
    之后,在他们的“舞台”——圣·约翰伯里一个废弃的旅馆里,雨乌把唐·朱尔斯
拉到一边。
    “你已经读过关于这个男人的材料。”雨鸟说。
    朱尔斯正抽着一根骆驼牌香烟:“是的。”
    “你懂得什么是意念控制吗?”
    “是的。”
    “你知道俄亥俄的那两个人出什么事了吗?想带走他女儿的那两个人?”
    “我和乔治·沃宁一块工作过。”朱尔斯平静地说,“麦克吉那家伙能把水烧开沏
茶。”
    “就这男人的能力来说,这再平常不过了。我只希望我们一定要干净利落。你行动
必须十分迅速。”
    “好的。”
    “他整整休息了一个冬天。如果他有机会给你也来了下子的话,今后三年,你大概
只能在一个拥挤不堪的医院里度过了。没准还得幻想自己是一只鸟或萝卜或别的什么东
西。”
    “知道。”
    “知道什么?”
    “我必须行动迅速。放心吧,约翰。”
    “他们很可能一块出来。”雨鸟并不理会他,“你应该埋伏在前厅的拐角处,这样
他们出来时就不会发现你。我抓那个姑娘时,她的父亲会过来,你就从他后面制服他。”
    “当然”“不要把事情搞砸了,唐。”
    朱尔斯笑了笑,继续抽着烟。他简洁地说:“不会的。”
    箱子装好了。恰莉穿好了大衣和长裤。安迪套上夹克,把拉链拉好,并提起了箱子。
他感觉不好,非常不好。他的胃在抽搐。
    “你也感觉到了,是吗?”恰莉说。她的小脸灰白而没有表情。
    安迪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我们该怎么办?”
    “我希望这预感是提早到来的。”他说。虽然他心里并不这样想,“我们还能怎么
办呢?”
    “我们还能怎么办呢尸她机械地重复道。
    她走过来,张开双臂让他来抱。他记得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做了——差不多两年了。
时间多么奇妙,它使你眼前的孩子不知不觉地发生变化;可这变化又有些令人不知所措。
    他放下箱子,把她抱起来拥在怀里。她亲了亲他的脸,然后紧紧地抱住他。
    “准备好了吗?”他把她放下。
    “是的。”恰莉说。她又快哭了,“爸爸,我不会再引火了。
    即使我们离开之前他们就到这里来,我也不会再引人了。”
    “好的,”他说,“这很好,恰莉,我明白。”
    “我爱你,爸爸。”
    他点了点头:“我也爱你,孩子。”
    安迪走到门口,打开门;屋外强烈的阳光使他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他紧眯双眼,一
切才又变得清晰。积雪的融化使一切都显得那么清新。他的右边是泰士摩池塘,残留冰
块下的蓝色水波令人眼花镣乱。正前方是松树林。穿过松林他隐隐看到远处一个帐篷的
绿色棚顶,上面覆盖一冬的积雪终于融化了。
    树林寂静无声,可安迪心里更加不安。冬天过后气温转暖时,鸟儿们总是用歌声来
迎接清晨。可今天却什么也听不到,只有树枝上融雪坠落的声音。他发现自己这时异常
渴望爷爷能在身边。他极力克制着自己想大喊一声“谁在那儿”的欲望,因为这样做只
能使恰莉更加害怕。
    “看来情况不错。”他说,“如果他们真的会来的话,我想我们还是在他们前面的。”
    “那就好。”她面无表情地答道。
    “我们走吧,孩子。”他说。他已经想过无数次我们还能怎么办呢?但别无出路。
他再次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痛恨那些人。
    恰莉穿过屋子,经过洗碗机向他走来。洗碗机里装满已经洗干净的盘子。整个小屋
都是他们刚来时的样子,整整齐齐。爷爷看见会高兴的。
    安迪搂住恰莉的肩膀,再次拥抱了她。然后他拿起箱子,带着她一起走进清晨灿烂
的阳光中。
    约翰.雨鸟在一百五十码以外一棵高高的云杉的半腰上。他脚上穿着一双电工靴,
用一条电工的腰带把自己紧紧地绑在树干上。当小屋的门打开时,他把一支来福枪稳稳
地架在了肩上,镇定而又自信。在他的那只好眼前,一切都显得非常清楚。在他刚失去
一只眼时,他的深度感觉经常出现失误。但当他像现在这样注意力高度集中时,他的视
力又会恢复到过去的清晰;就好像那只坏眼会暂时复生。
    距离并不远。如果枪里是一颗子弹的话,他会毫不困难地射穿那女孩的脖子——但
他现在要处理的事情要麻烦得多。他的枪里装的是一只浸满药液的飞缥。在这个距离,
它很可能落地或偏斜。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天几乎没有什么风。
    雨乌默默地祈祷:“如果这是天神和我祖先的意愿,请引导我的手和眼,让我射中。”
    女孩走了出来,旁边是她的父亲——那么也有朱尔斯的活儿干了。通过望远镜看去,
那姑娘是个非常明显的目标。她的皮大衣映出一道耀眼的蓝光。雨鸟看到了麦克吉手中
的箱子。他意识到他们差点又晚了一步。
    女孩看上去情绪低落。她的扣子只扣到胸口,所以在咽喉处大衣微微敞开着。天气
很暖和,连老天爷也在照顾他。
    他扣紧扳机,瞄准她的咽喉。如果这是天神和我祖先的意愿他扣动扳机。没有爆炸
声,只有轻轻的“噗”地一声一和一缕轻烟。
    他们正要走下台阶时,恰莉突然停下,发出一声窒息的吞咽声。安迪立刻放下箱子。
他什么都没有听到,但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恰莉出事了。
    “恰莉,恰莉?”
    他惊恐地瞪视着她。她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显得难以置信
的美丽。难以置信的瘦小。安迪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变化如此巨大,如此可怕,
开始他居然没有领悟。
    恰莉的喉头下露出一个像针一样的东西。她戴着手套的手摸到了针头,把它拧得可
怕地向上翘起。一滴血珠从伤口中流出,缓缓流下咽喉,像一朵精致的小血花,染红了
她衬衫的领子,正好碰到了皮大衣拉练旁的毛领。
    “恰莉!”他大叫一声。正当她眼睛上翻身子往外扑倒时,他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
胳膊。他把她抱到前厅,一遍遍呼喊她的名字。她喉咙处的飞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
的身体绵软无骨,好像已经死去。他紧搂着她,悲愤地怒视着面前阳光明媚的树林,那
里显得如此空旷一没有一声鸟呜。
    “谁干的?”他大喊,“是谁干的?站出来让我看看!”
    唐·朱尔斯绕过前厅的拐角。他穿着阿迪达斯网球服,一只手拿着·2──
    “谁杀了我的女儿?”安迪尖叫着。这叫声使他的喉头阵阵作痛。他把她搂紧。她
小小的身子在蓝大衣里可怕地瘫软着。他的指头摸到飞镖,把它拔了出来,又一滴血涌
了出来。
    把她抱进去。他想,必须把她抱进去。
    朱尔斯悄悄走近,从后面袭击了他。就像演员布什袭击林肯总统一样。安迪的身子
猛地向上一挺,把恰莉抱得更紧了。接着他向前栽去,扑倒在她身上。
    “再简单不过了。”当雨鸟躺着三月末的融雪,摇摇摆摆走向小屋时,朱尔斯正在
自言自语,“不费吹灰之力。真不明白干吗要这么大惊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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