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革命再回首
林思云
当我们翻过20世纪日历最后一页的时候，不禁要回顾一下：人类在风风雨雨的20
世纪中，哪一件事是意义最深远的、最值得我们记忆的呢？如果评选一下20世纪
中对人类影响最重大的事件，1917年的俄国十月毫无疑问将成为首选。可是在当
今的中国，又有多少人知道或者还记得，11月7日，这个俄国十月的纪念日呢？
20世纪中爆发了很多的革命，但绝大多数都是象中国的辛亥革命那样，是一种为
自己民族求解放的民族革命。而十月革命却不仅仅是为了俄罗斯民族自身的解放，
而是为了解放全人类的史无前例的壮大理想。正因为如此，十月革命的影响波及到
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中国也是受十月革命影响最大的国家之一。没有十月革命，中
国20世纪的历史就要全部重写。
十月革命为什么会发生呢？这要回顾一下人类近代社会的历史。中世纪的西方社会
中，把人民区分为贵族和平民，两种社会身份和政治地位完全不同的人。针对这种
不平等的社会制度，西方的思想家们提出了“民主主义”理念。民主主义的理想是
以立宪政治、立法议会为基础，建立一个主权在民、每个国民的社会地位和身份一
律平等的政治平等社会。民主主义是人类社会划时代的伟大思想。
1776年的美国革命，在美国首创了没有王公贵族的“人民统治”国家，使民主主
义思想首次在人类世界得以实践。1798年的法国革命中提出的“人权宣言”，更进
一步使民主主义思想在西欧扎根并成为现实。民主主义对人类社会的影响极其深
远，在200年后的今天，民主主义的价值观念已成为人类社会公认的基准价值观念。
1912年中国的辛亥革命，也是以法国革命为原型的民主主义革命。
民主主义革命打倒了旧社会的王公贵族，建立了万民“身份平等”的资本主义民主
议会制度。资本主义制度虽然解决了人民的社会身份和政治地位的平等问题，但仍
然未能解决产生人类社会的"经济的不平等”。当时西欧资本主义社会的贫富不均现
象十分严重。有些人辛勤劳动，所得报酬却非常少，过着饥寒交迫的贫寒生活；而
另一些人却不劳而获、靠欺诈和投机过着花天酒地的奢侈生活。虽然说在民主主义
社会中，名义上的社会地位是人人平等的，但悬殊的贫富差距又导致了新的社会不
平等。这种物质财富占有不平等的“经济的不平等”之原因是什么呢？西方的思想
家们在研究后发现，造成人类社会的各种不平等的最大根源就在于财产私有制。
1755年，卢梭在《人类不平等起源论》一书中，对私有制进行了精辟的描述：“把
土地用栅栏围起来，宣布：‘这是属于我的东西’，并设法使别人予以承认，这就是
私有制社会的创始者。但是如果当时有人愤怒地站出来，拔掉栅栏并向大家宣布：
‘不要相信他骗人的鬼话。土地是自然赋予我们大家全体的赠品，而不是某个人可
以占为私有的私物。’的话，人类也许就不会遭遇到犯罪、战争、屠杀、恐怖等灾
难。”布鲁顿在1840年所写的《什么是私有财产》一书中，更加明确地指出：“私
有财产是什么？私有财产就是掠夺而来的东西。”
财产私有制是人类社会中一切不平等、是战争、屠杀、种族歧视和各种犯罪的最终
根源。要建立一个人们不仅在社会身份上完全平等，而且在物质财富占有上也完全
平等的、真正公平的理想人类社会，就要除掉财产私有制这个万恶之根。19世纪
中期，在西方学者当中展开了一场“为人类寻找一种公平、完美、道德的理想社会
体制”的大讨论，“社会主义”这个作为人类理想社会代名词的新生名词也在1830
年首先出现。
学者们提出了各种各样的“空想社会主义”。在各种设想之中，马克思提出的共产
主义思想脱颖而出。马克思指出以前人类社会按照人们所从事的职业，来把人们分
为工人、农民、教师、医生等是不恰当的。马克思提出应该按照人们所拥有私有财
产的数量进行分类，首创了“阶级论”。马克思的“阶级论”把人分为拥有大量私
有财产的资产阶级，拥有少量私有财产的农民阶级，以及几乎没有私有财产的无产
阶级。
马克思认为既然私有财产是万恶之源，所以拥有私有财产越多的人，其人品道德就
越低下；而没有私有财产的无产阶级自然是人类社会中品德最高尚、思想最先进的
阶级，是人类进步的希望所在。1848年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明确提出无
产阶级以暴力的方式推翻资产阶级的统治，建立一个公共私有财产的理想共产主义
社会。
马克思号召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建立一个没有国家、没有民族、没有剥削压迫
的、全人类完全平等的共产主义理想社会。在共产主义社会中，由人民选举出的中
央政府进行统一的计划经济，而不是由一群资本者为了他们对个人财产的贪欲来经
营经济。而且在共产主义社会中将按照个人的实际需要，来对社会财产进行完全公
平的分配。
为了改变人们对私有财产的观念，马克思提出了共产主义思想的价值道德观念。共
产主义的价值观念与以往的民主主义价值观念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恰恰相反。
民主主义承认私有财产的合理性而共产主义否认私有财产的合理性；民主主义强调
个人主义而共产主义强调集体主义；民主主义鼓励个人对物质利益的合法追求而共
产主义否认个人对物质利益的追求；民主主义主张进行自由竞争而共产主义主张进
行社会奉献……。也正因为共产主义独有的价值观念，使后来的社会主义国家和资
本主义国家展开了激烈的意识形态领域的斗争。
马克思的崭新思想很快就横扫全球。19世纪末期，成立了全世界各国无产者的“共
产国际”组织。1892年，“共产国际”规定五月一日为全世界劳动者的节日，《国
际歌》为全世界劳动者的圣歌。苏联在二次大战以前，一直没有国歌而使用《国际
歌》。因为无产者没有国界，当然也不需要国歌。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共产主义
是一种究极公正和人道的最高理想社会。各国都产生了各种共产主义组织和共产主
义运动，力图使“共产主义”这个人类最高的理想社会变为现实。
1917年俄国共产党在列宁的领导下，终于创立了第一个以马克思主义为基础的社
会主义国家：苏联。苏联采用了马克思设想的无产阶级专政的中央集权政府，对一
切私有企业和土地实行以“全民所有”名义的国有化，中央政府对国民经济实行统
一的计划经济管理。十月革命后的一段时间里苏联一直处于内战和混乱之中，一直
到1920年代末期才开始进行真正的计划经济建设。1929年苏联开始第一个5年计
划并在1932年提前完成。据苏联公布的资料，第一个5年计划中苏联的国民总产
值增加了3.5倍。虽然苏联公布的数字有相当的水分，但据后来西方经济学家的估
计，1929年到1939年的10年间，苏联的平均经济增长速度为20％以上，是到目
前为止的连续经济增长的最高记录。此外在这10年间的工业化结果，使苏联农村
的3000万人移居城市，创造了没有先例的人口城市化速度。
在1930年代，苏联的计划经济是相当成功的。到1930代末期，苏联已具有大量生
产从基础能源到汽车飞机的所有工业产品的能力，建成了完全不依赖外国的独立工
业体系。这个独立自主的工业体系是后来苏联有能力与美国竞争世界霸权的物质基
础。苏联的经济奇迹是一批象《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中的主人公保尔那样的、
不计个人利益的热血革命青年所创造的。1950年代以后，苏联人民的革命热情开
始消沉，苏联的经济也开始走下坡路。
中国人选择共产主义也绝不是偶然的。19世纪末20世纪初侵略欺凌中国的西方列
强，英国、法国、日本等哪个不是采用民主主义体制的资本主义国家？“只有社会
主义才能救中国”，在相当程度上是当时中国人民所达成的共识。1950年代是共产
主义的黄金岁月，苏联、中国、东欧等国家组成的“共产主义阵营”占地球面积的
三分之一、世界人口的三分之一，共产主义的红旗好象真有插遍全球之势。
共产主义运动的最大难题之一就是民族主义。按照共产主义运动的宗旨，无产阶级
应该不计国家、民族的利益，一切从无产阶级共同的“阶级利益”出发。1960年
代，以中苏为首的社会主义国家之间开始因为国家利益而发生争吵，导致了共产主
义阵营的破裂。中国进入邓小平时代以后，在社会主义国家中首先放弃了马克思主
义，开始走资本主义的道路。中国共产党虽然表面上还打着社会主义的旗号，实际
上已完全违背了社会主义的基本宗旨。邓小平的分田单干、一部分人先富论、鼓励
和承认私有企业等政策，都是与要消灭财产私有制的共产主义运动的基本宗旨背道
而驰的。1991年苏联的解体，标志着从19世纪后期开始，持续了100多年的共产
主义运动的完全失败。
共产主义运动为什么以悲剧性的失败而告终呢？苏联前总统戈尔巴乔夫说：“共产
主义运动之所以失败并不是由于共产主义理想本身的错误，而是由于共产党采用了
个人独裁的体制，没有尊重人民的人权”。本来马克思设想的共产主义社会是民主
主义社会的进化，无产阶级专政是建立在高度成熟的民主主义体制上的共同协商体
制，绝不是个人专断的独裁体制。可是由于种种原因，社会主义没有在具有成熟民
主制度的资本主义国家实现，苏联、中国等社会主义国家都是从专制国家演变而来，
以至于使社会主义国家变成个人独裁专制的“红色帝国”。如果美国等具有深厚民
主主义基础的国家搞了社会主义，形成一个尊重人权的民主社会主义国家，共产主
义运动的结局大概会完全不同。
尽管共产主义运动失败了，共产主义运动对资本主义的发展仍然产生了极其深远的
影响。二次大战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吸取了贫富悬殊的社会将导致无产阶级革命
的教训，“资产阶级”拿出相当一部分利润对“无产阶级”进行“收买”，实行了“花
钱买和平”的政策。二战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均采取了高度的社会保险机制和高福
利政策，社会保险和福利的支出达到政府财政支出的30％以上，而十月革命前各
资本主义国家的社会保险和福利的支出还不到政府财政支出的3％。现代的发达资
本主义国家基本上消灭了几乎没有私有财产的无产阶级，相对平等的社会财富分配
保证了资本主义国家的社会稳定。
然而民主主义的资本主义制度，并不是人类的最理想社会制度。首先民主主义制度
是一种封闭性的“自私”制度，仅对某个集团开放而不对全体人类开放。如果一个
普通的中国人要去美国生活，分享美国人的财富和民主自由，一定会被美国人拒绝。
美国的财富只能被本国人享用，民主自由也只对本国国民开放，这就是西方民主主
义的资本主义制度的“自私性”表现。美国绝不会牺牲本国的利益来帮助中国实现
民主和繁荣，资本主义的发展目标仅仅是从本国的利益出发，而不是为了全人类的
利益。
在当今的世界上，我们每个人生来就处于非常不平等的处境。一个人出生在富人之
家，从小就可以享受优厚的生活条件，而一个人出生在贫寒之家，从小就要面对缺
衣少食的贫苦体验；一个人出生在美国，就拥有多种多样的发展机会，而一个人出
生在非洲的部落中，就终身只能与牛羊为伍。为什么我们生来就如此的不平等？从
表面上看这是一个人的“运气”问题，但真正的原因还是在于财产私有制。如果消
除了私有制，消除了国家，我们的子孙不管出生在何处，都将成为一个生来就完全
平等的“地球人”。
什么是人类进步的最高理想和最终目标呢？那是要建立一个没有战争、没有犯罪、
没有歧视、完全平等自由的完美社会。资本主义制度并不能阻止国家间的战争，也
不能消除国家内的犯罪，亦无法解决种族歧视和民族迫害的问题。民主主义的资本
主义制度并不具备实现人类最高理想社会的条件。要实现人类的最高理想必须有一
种比民主主义的资本主义制度更先进、更完善的社会制度。
共产主义思想的精髓，并不是公有制、计划经济等一套表面的东西，而是给我们指
出了一条达到人类进步的最终目标、实现人类最高理想的道路。如果消灭了私有财
产，贪污、盗窃、抢劫等社会犯罪就不会出现；消灭了私有财产，民族间的差别将
完全消失，将不会再有种族歧视，消灭了国家也就从根本上消除了因为争夺领土资
源而引起的战争。消灭私有财产的共产主义社会的确是人类可以想象出的、最接近
于人类最高理想和最终目标的社会。
十月革命是继美国革命、法国革命后，人类为了追求完美的理想社会的又一次伟大
试验。然而这次试验却以悲剧的失败而告终，俄国、中国等国也为此付出了极其沉
重的代价。尽管如此，俄国、中国等国的人民对共产主义理想的勇敢尝试，在人类
的历史上留下了永不磨灭的一页，将鼓励我们的子孙后代为达成人类进步的最高理
想和最终目标而继续奋斗。
《国际歌》中最后唱道：“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
定要实现！”。人类绝不会放弃对完美的理想社会的追求，也许在几百年、几千年后，
人类最高理想和最终目标：英特纳雄耐尔，会在地球上变为现实。
1999年11月7日写于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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