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秋实先生探讨史学研究的方法
林思云
读了秋实先生《就日本求和答林思云先生》一文后，感到似乎有必要与秋实先生探讨一
下史学研究的方法。
秋实先生很善于查史料，特别是原始史料，这表现了秋实先生对历史问题的严谨态度。
但同时我也感到秋实先生过分相信历史史料的可信性，缺少对历史史料进行推理分析。
为什么不能轻信历史史料？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有些政府为了某些政治目的，故意
公布一些虚伪的数字和材料；再比如一个事件当事人的证词，往往会隐瞒对自己不利的
证据；还有人为了夸大自己的历史作用，在回忆录等书中抬高增添自己的功绩，，，当
然历史史料不可信的原因还有很多。所以我们对历史史料绝不能轻信，不能单纯用政府
公布的数字，当事人的证词，以及某某人的回忆录作为“确有其事”的证据。
历史学研究其实和侦探破案一样，历史学家的任务就是侦破搞清各种“历史疑案”的真
相。而一个历史事件往往有各方面相反矛盾的证言，让人感到扑朔迷离。在这种情况
下，历史学家就要采用福尔摩斯破案的逻辑推理方法，用推理分析的方法从扑朔迷离的
证言证据中，推理分析出事件的真相。
这里我们把“缪斌工作”作为一个历史疑案，人们可以找到说缪斌是蒋介石的密使的史
料，也可以找到说缪斌是骗子的史料，那么缪斌是密使还是骗子呢？如果让秋实先生侦
破此案，秋实先生仅仅根据《今井武夫回忆录》、《冈村宁茨回忆录》、《重光葵回忆
录》等回忆录对“缪斌工作”的记述，就判定缪斌和蒋介石无关，是不是太轻率了？
（秋实先生的原话是：“现有史料无法证明缪斌是得到蒋介石信任的和谈特使，却有相
当证据指向否定的回答。”）
回忆录是很好的历史史料，特别是回忆者亲眼所见，亲自所干的部分有很大的可信性。
但回忆录中也难免夹有著者主观的叙述，比如：我听说，，，我猜想，，，我认
为，，，等等，这些著者听来的传闻部分和著者本人的猜测部分，可信度均不高，不能
作为证据使用。而秋实先生所举的《今井武夫回忆录》、《冈村宁茨回忆录》、《重光
葵回忆录》，今井武夫、冈村宁茨和重光葵均不是缪斌工作的直接当事人，他们并没有
什么充分证据证明缪斌的确与蒋介石无关，不过是他们个人主观猜测缪斌与蒋介石无关
而已。秋实先生把今井武夫、冈村宁茨和重光葵等人在回忆录中的猜测，作为历史事件
的证据，是不是值得商榷？
亲身参与“缪斌工作”的日本情报人员田村真作和山县初男，战后分别写了《缪斌工
作》和《中国》一书，详细讲述了日本情报人员判定缪斌的确是蒋介石密使的理由；缪
斌工作当事人的小矶国昭首相和国务相绪方竹虎，在战后分别写了《葛山鸿爪》和《潜
行三千里》的回忆录，书中也谈了他们为什么相信缪斌是蒋介石密使的理由。田村真
作、山县初男、小矶国昭和绪方竹虎都肯定缪斌是蒋介石密使，而且他们不是根据单纯
的猜测，而是根据他们掌握的证据推断缪斌是蒋介石密使，这些人的叙述比今井武夫、
冈村宁茨和重光葵等人的猜测，可信性要大的多。
当然历史学家单凭这些人的证言还不能定案，还要进行逻辑推理分析，这里不妨对蒋介
石在此事上的表现作一下逻辑推理。
假如蒋介石真的与“缪斌工作”无关，那么缪斌打着蒋介石的旗号，到日本秘密谈判，
就是冒名国家元首搞欺诈的大诈骗案件（上次贴出的照片2是缪斌的亲笔信，上面明确
写着他奉蒋主席之命来日本），是出卖国家利益的极大犯罪行为。对这样冒名国家元首
进行的大诈骗，即使日本方面不追究，中国的蒋介石方面也应该把此事追查到底，看看
到底是谁指使缪斌冒他的名到日本秘密谈判，败坏他本人与中国的国家形象。
二战胜利后，蒋介石完全有权力、有机会把缪斌案件查个水落石出，至少应该在处死缪
斌以前，让缪斌交待是谁指使他去日本的，他在日本干了些什么，为什么要假冒蒋介石
的名义与日本讲和。可是战后国民政府审判缪斌时，丝毫没有问起缪斌秘密到日本讲和
一事，处死缪斌的理由也不是因为他冒国家元首之名到日本进行诈骗，而是因为普通的
汉奸罪行。但即使是按汉奸罪处理，缪斌作为一个伪立法院副院长的闲职官员，也没有
特别罪大恶极的罪刑，把缪斌第一个判死刑，从法律上也讲不通。经过这样的逻辑推理
分析，我们可以得出蒋介石行为非常可疑的结论。
退一步说，假如蒋介石在处死缪斌时，尚不知道缪斌到日本秘密谈判一事，那么1946年
底美军在日本发现缪斌秘密谈判的资料后，缪斌自称蒋介石密使到日本秘谈一事已经世
人皆知。如果蒋介石真是青白的话，即使缪斌已经处死，他也可以下令重新调查缪斌案
件，查出缪斌的幕后黑手，证明缪斌与日本人密谈的确与他本人无关，还蒋介石自己的
青白之身。更重要是，查清缪斌案件还可以挽回中国的国际形象，不给别人借口说中国
违背自己不与日本单独讲和的诺言。
如果蒋介石认真追查了缪斌案件，但没有查出结果，这还可以让我们相信蒋介石有青白
的可能，但蒋介石从来没有追查过缪斌案件。对“缪斌工作”这样一件有损于蒋介石本
人与中国的国家形象的特大案件，作为国家元首的蒋介石居然采用不闻不问的态度，这
不是太可疑了吗？经过这样进一步的逻辑推理分析，我们就几乎可以断定蒋介石与缪斌
案件必有联系。
根据以上的推理，我的结论是：缪斌确是蒋介石的密使。当然不仅仅是我，中国大陆、
台湾、日本的历史学家，都已为缪斌案件下了肯定的结论：缪斌确是蒋介石的密使，
“缪斌工作”是蒋介石策划的。当然这些历史学家也不会没有看过《今井武夫回忆
录》、《冈村宁茨回忆录》、《重光葵回忆录》，历史学家们之所以没有采用今井武夫
等人的说法，是因为他们根据各种推理对比发现今井武夫等人的猜测不正确。
这次秋实先生要推翻中、台、日三方历史学家达成的共识，提出“缪斌工作与蒋介石和
重庆政府无关”的新立论，是一件大胆创新的好事，正如胡适博士所言：“大胆假设，
小心求证”。如果秋实先生只把“缪斌工作与蒋介石和重庆政府无关”的新立论，作为
一个大胆假设提出来，我举双手赞成，但问题是秋实先生还没有经过小心求证，就已经
作出肯定的结论，仅根据几个人在回忆录里面的推测，就断定缪斌工作与蒋介石和重庆
政府无关。秋实先生用这样的大胆作风判断历史案件，会不会判出“历史冤案”来？
当然秋实先生也说了：“现有史料无法证明缪斌是得到蒋介石信任的和谈特使，却有相
当证据指向否定的回答。”秋实先生这样说，意味着他将进一步拿出更多更好更新的证
据支持他的立论，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2001年6月25日写于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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