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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泉旋风与靖国神社参拜
林思云
7月29日的日本参议院大选中，自由民主党（自民党）大获全胜，这主要靠的是新总理
小泉纯一郎的个人威信。自民党在日本人民中的威信，近年来一直走下坡路，小泉上台后，
情况为之一变。这次参议院大选，小泉到日本各地为自民党候选人拉选票，不管小泉走到
哪里，都有成千上万的群众自发前去欢迎，把道路广场挤得水泄不通。只要小泉一出现，
人们就亲热地喊起他的昵称：“阿纯！阿纯！”。为了听小泉演讲，有些人甚至提前四、五
个小时在烈日炎炎下坐等。小泉本来并不是这次参议院选举的候选人，可是仍有很多人投
票时，在选票上写上小泉纯一郎的名字。这次有一位默默无名的新人参加参议员竞选，恰
巧他也姓“小泉”，该人居然靠与小泉纯一郎总理同姓这一点，就博得了人们的好感，初
次参选就当选了参议员。日本舆论界把这种现象称为“小泉旋风”。
对政治家如此的爱戴，这是日本战后极其少见的现象。为什么人们对小泉如此热情？其原
因远非简单几句话可以讲清楚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就是小泉提出“彻底改革日本政
治”的政治目标，满足了日本民间盼望改革的呼声，博得了日本人民的好评。这与中国的
朱鎔基以改革家形象出现时博得中国人民的普遍好评，有不少相似之处。小泉有一个绰号
叫“变人”，“变人”在日语中的本意是“变态之人”，可是小泉却幽默地说他这个“变人”
不是“变态之人”，而是“变革之人”。小泉说的没错，他的确是日本政界勇于改革的“变
革之人”，在政治经济领域都提出了重大的改革方案，特别是他强调：在一般人不敢触动
的“圣域”，他也要进行改革。
尽管小泉在日本受到人们空前的欢迎，代表了日本人民的人心所向。但对于中国来说，小
泉并不一定能成为朋友，现在中日间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靖国神社参拜问题。小泉在竞选
自民党总裁时，曾许诺当选后要在8月15日（日本战败日）到靖国神社公式参拜。小泉
当选后，他也多次明言要在8月15日到靖国神社参拜。所谓“公式参拜”，就是以日本首
相的名义，而不是以私人身份到靖国神社进行参拜。因为日本首相代表日本政府，所以
“公式参拜”也意味着小泉代表日本政府到靖国神社参拜。
靖国神社设有明治维新以来各次战争中为日本殉国“烈士”的牌位，战前日本首相每年春
秋都要到靖国神社公式参拜，对先烈举行“慰灵”仪式。战后吉田茂首相先开了到靖国神
社参拜的先例，但当时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首先提出反对靖国神社参拜的，并不是中
国人，也不是韩国人，而是日本人。自民党的反对党社民党等党派，把反对自民党首相到
靖国神社参拜，作为一种政治斗争的策略。党派间的政治斗争往往是激烈的，甚至不惜引
进外国势力的介入，日本的党派斗争也不例外，现在民主党等反对党派也在借用中国的势
力反对自民党。
靖国神社参拜本来纯粹是日本的国内事务，中国人并不很清楚靖国神社参拜是怎么回事，
所以开始时也没有干涉过日本的靖国神社参拜。但日本反对党派把靖国神社的内情掀出来
后，中国人气愤了：原来靖国神社里还设有A级战犯东条英机等人的牌位，这样日本政
府到靖国神社参拜，不就意味着为东条英机等人平反，为日本侵略中国翻案吗？所以中国
人最不能容忍日本首相到靖国神社参拜。
韩国也反对日本的靖国神社参拜，但韩国的情况稍有不同。韩国在二战期间并不是被害国，
因为早在1911年韩国就被日本吞并，二战时韩国作为日本的殖民地，共同参加了日本的
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东条英机等战犯对韩国并没有犯战争罪行。中国人最痛恨的日本
政治家是东条英机，因为东条是发动侵略战争的魁首（其实发动侵华战争的是近卫）；而
韩国人最痛恨的日本政治家是伊藤博文，因为伊藤是吞并韩国的主要策划人。中国人几乎
都知道东条英机，但知道伊藤博文的就不多了；相反韩国人几乎都知道伊藤博文，知道东
条英机却不多。中国人对伊藤博文不但没有特别的反感，似乎还有一些好感，民国时甚至
还有人提议请伊藤博文到中国当总理。
由于各个国家的历史背景不同，对历史事件的反应也不同。对于韩国来说，历史教科书的
问题更不能容忍，而靖国神社参拜倒在其次，因为新编历史教科书中声称日本合并韩国是
符合国际法的合法行为，所以韩国对日本的新编历史教科书做出了强烈反应，在民间引起
大规模的抗议活动。而对于中国来说，更不能容忍的是日本首相参拜靖国神社，历史教科
书问题还不至于引发大规模抗议活动。由于中韩两国在历史问题上存在温度差，所以两国
较难在对日问题上统一步调。韩国指望中国多在教科书问题上声援，而中国的反应却较为
冷淡，同样中国也不能指望韩国在靖国神社参拜问题上作出强烈的声援。
美国的姿态让不少中国人困惑不解：东条英机是发动美日太平洋战争的首席战犯，日本首
相到靖国神社参拜，不是变相为东条英机这样发动侵略战争的战犯平反翻案吗？美国人为
什么不反对日本的靖国神社参拜？美国对日本修改教科书美化侵略的问题为什么漠视不
问？
美国对日本的教科书问题和靖国神社参拜采用旁观的态度，其原因之一是大国心态。什么
是大国心态？我们不妨看一下蒙古的例子。蒙古在成吉思汗时代，曾发动过人类历史上最
大规模的侵略战争，包括中国在内的亚欧国家都是成吉思汗侵略的受害者，蒙古人也没有
少干杀人放火的恶事。按照现在的标准，成吉思汗是人类史上最大的战犯。可是蒙古教科
书中却把侵略成性的成吉思汗描述为民族英雄，到处给成吉思汗树碑立像顶礼膜拜。
然而中国却没有对蒙古的教科书和成吉思汗参拜提出过异议，这是因为蒙古的国力和中国
相差太远，即使蒙古人对他们前辈的侵略行为有错误的认识，认为当年蒙古侵略中国是合
理的，也不会对中国构成什么威胁，因此中国人对蒙古美化侵略的教科书和成吉思汗参拜
毫不介意。同样美国和日本的国力，特别是军事实力相差甚远，即使日本人对侵略战争有
错误的认识，也无法对美国构成直接的威胁。所以美国对日本的态度也和中国对蒙古的态
度一样，并不特别介意日本的教科书问题和靖国神社参拜。
美国对日本的教科书和靖国神社参拜采用旁观态度的原因之二是美国的怀柔政策。第一次
世界大战后，英法等战胜国对战败国德国提出了苛刻的割地赔款条件，引发起德国人强烈
的复仇心态，这是导致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侧面因素。美国虽然战胜了日本，美国也担心日
本人念念不忘复仇。所以二战后美国对日本采取了怀柔政策，以化解日本人的仇美心态。
美国保留了日本的天皇制，放弃了日本的战争赔款，还保留了日本的靖国神社。应该说美
国的怀柔政策取得了一定的成功，现在日本有相当数量的人对美国抱有好感。
美国对日本的策略是：在经济等直接关系到国家利益的问题上，对日本绝不轻易相让；而
在社会文化方面对日本采取宽容的姿态，避免直接干涉日本的内政。象教科书和靖国神社
参拜这样的问题，属于日本内政的部分，美国尽量避免直接介入，以免引发日本人的仇美
心态。所以美国在教科书和靖国神社参拜问题上，不会公开正面支持中国和韩国的要求。
日本一些人评论中国韩国在日本教科书和靖国神社参拜问题上，干涉日本的内政。从表面
上看，情况的确如此，但事情也并不是这样简单。如果日本现在的国力和蒙古一样，中国
也不会对日本的教科书和靖国神社参拜提出抗议，甚至根本不会关心日本的教科书写了什
么，就象没人关心蒙古的教科书一样。但日本现在已经成为世界第二的经济科技大国，日
本又具备了侵略中国和灭亡韩国的实力，这就使中国人和韩国人感到一种威胁：如果日本
人认为他们的前辈侵略中国和灭亡韩国并没有做错，今后有机会的话是不是还要再来一
次？
中国和韩国特别关心日本人对历史的认识问题，其实也暗藏着中韩两国人的潜在惧日心
理。所以中韩两国往往会对日本的历史认识问题采取激烈姿态，非常看重日本有没有道歉
反省的诚意。但日本人并不十分理解中韩两国的潜在惧日心理，以为中韩两国有意在历史
问题上和日本纠缠不清，专门欺负战败国日本。在日本人的历史认识问题上，中韩日之间
也可以说存在一种文化历史原因上的互不理解。
大国和小国不同，大国应担负更多的责任。蒙古这样的小国对历史问题有误解，并不会给
世界带来什么灾难；可是日本这样的大国对历史问题有误解，就会对邻国造成威胁，就有
可能给世界带来灾难。蒙古出一个希特勒式的人物对他国并没有多大影响，而日本出一个
希特勒式的人物，就可能使其他国家付出千百万人鲜血的代价，所以其他国家关注日本人
对历史问题的认识，不应该算作干涉日本的内政。再举一个“大国责任”的例子：如果美
国要求安哥拉免除美国对安哥拉的债务，就会被人们指责为强盗行经；而安哥拉要求美国
免除安哥拉对美国的债务，就没有人会指责安哥拉粗暴干涉美国的内政。由于日本人还没
有建立起大国的心态，所以日本在处理与中国韩国在历史问题的冲突时，也缺乏大国应有
的风度。相比之下德国人的大国心态强一些，因此德国在处理历史问题上，显得比日本人
更有“大国风度”。
小泉首相的靖国神社公式参拜，势必将在中国引起一阵反日高潮。对于中国政府来说，怎
样引导这个反日浪潮是一件十分头痛的事。对日本姿态太低，会被老百姓骂为卖国；对日
本姿态太高，又可能影响中国的经济发展，因为日本的技术和资金对中国经济发展的作用
是不可忽视的。所以中国政府尝试各种手段，希望阻止小泉首相到靖国神社公式参拜，化
解中国政府的这个难题。中国政府已经放出话来：“如果小泉总理到靖国神社公式参拜，
中日关系就要退回到中日建交以前的水平。”
日本并不是不重视中日关系，日本也不想恶化中日关系，但日本目前的首要问题并不是中
日关系，而是日本持续多年的经济衰退。小泉首相意识到要搞彻底的改革，不免会在社会
上引起“阵痛”，渡过这个难关需要得到老百姓的信任和支持。对于普通的日本老百姓来
说，已经厌烦了日本战后领导人思前怕后的唯唯诺诺形象，希望出现一个敢对外国说“不”
的有胆量有魄力的领导人。经常对外国说“不”的石原慎太郎的人气，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日本前首相小渊敢对中国说“不”，但还是不敢到靖国神社参拜。
小泉要树立有胆识魄力领导人的形象，就要做别人不敢做的事，闯别人不敢进入的圣域和
禁区。对于小泉来说，敢于排除阻力到靖国神社公式参拜，正是他在日本人民中树立敢想
敢干有魄力领导人的绝好机会，小泉不会轻易错过这个机会。可以说小泉的靖国神社参拜
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其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侵略和战犯翻案，而是意在树立敢想敢
干新型领导人的形象。由于这个原因，要让小泉放弃靖国神社参拜已不太现实，但一些人
也提出了一些有助于缓解中日关系的方案：比如小泉以个人的身份参拜，不在8月15日
这个敏感的日子参拜等等。小泉是不是能接受这些有助于缓解中日关系的靖国神社参拜方
案，成为目前人们关注的焦点。
现在日本对小泉的支持率极高，不管小泉提出什么议案，都有可能获得通过。而日本各反
对党的声音越来越弱，有可能出现民主形式下的多数独裁，当年希特勒不就是靠这种个人
魅力民选上台的吗？民主有可能导致好的结果，也有可能导致坏的结果。尽管小泉目前在
日本人气绝顶，但从长远的眼光来看，这种强烈的“小泉旋风”，并不一定能给日本带来
理想的结果，说不定还有可能给日本带来灾难。我们没有知晓未来的超能力，无法预测将
来的事，但“小泉旋风”会导致中日关系恶化，恐怕已势在必然。
2001年8月2日写于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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