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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笛杂文集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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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ABC：千年活化石（三）
──《黑崽子》摘译
芦笛
四、与西方文明的碰撞：无穷的麻烦之源
1840年，西方人带著罗盘和大量的火药来了，无穷无尽的祸患和麻烦就此开场。
英国人来之前，我们有一切理由相信自己位于一切已知文明的中心。无论在精神上还是
在物质上，我们都已经自给自足了两千年了，中国生活方式已被证明是最适的。当然，
我们不时和北方的凶悍的游牧民族有点麻烦，甚至还让人家征服了两次（一次是被蒙古
人在公元1279年征服，一次是被满族在公元1644年征服），但每次我们都用自己那灿烂
而具有腐蚀性的文明成功地软化、捕捉（trap）和改造了征服者们。很自然，英国人登
场之时，我们以为那不过又是一个来自天涯海角的野蛮部落向天子朝贡。大家都知道，
因为天无二日，所以世上也只有一个皇帝和他的“天朝”。就象朝鲜和越南国王一样，
维多利亚女王只能是又一个卑顺的藩属。
此外，与朝鲜人、越南人、日本人和缅甸人不同，这些野蛮人的外表竟然如此古怪：他
们的眼睛和头发的眼色都长错了，鼻子太大，周身是毛。人们开始管他们叫“洋鬼子”，
因为似乎没有一个更好的词来描述这些海怪了。某位儒生碰巧注意到“鬼子”们的饮食
不同，於是便做了一个渊博的猜测（educated guess）。根据“吃什麽补什麽”的中医
理论，他认为这全是因为他们吃牛肉和喝牛奶，於是便长出了牛的眼睛和黄毛。
不管怎样，英国人可不是天使，他们是来惩罚中国的。一开头，他们为庞大的中国市场
的潜力迷昏了头。某个英国商人曾欢呼道：只要所有的中国人的衬衫长了一英寸，曼彻
斯特的全部工厂就得忙上一年。可惜这巨大的期望不久便化作泡影，因为他们发现中国
人并不需要外界的任何东西。英国人不久就发现他们处于赤字之中：他们买了大量的中
国货如丝绸、茶叶和瓷器（顺便说一句，这些都是中国的发明），却几乎没有卖出什麽
东西去。为了扭亏增盈，聪明的东印度公司找到了一个秘密武器──鸦片。
满清朝廷不久就发现此事，不胜惊骇地看到瘾君子们堕落为何等可怜的生灵。刚直的钦
差大臣林则徐（他从此成了我们的民族英雄）被派往当时唯一的对外开放的港口广州，
鸦片贸易被禁止了，成吨的鸦片被没收和当众销毁。不仅如此，为了惩罚不遵王化的野
蛮人，皇帝决定与英国断交，禁止了一切与她的正当贸易。
英国人觉得受了羞辱，决定教训教训中国，让她知道怎样平等待人。他们派出军队去完
成这个极其轻而易举的任务。与俄国那个不可征服的国家相反，面对著一只小小的远征
军，中国巨人却如同稻草人似的不堪一击。对於双方来说，最恶心的场景当数广州“战
役”。英国军队兵临城下勒索巨额赎城费，威胁说倘不交钱就要炮击该城。英军刚发了
一两枚不会爆炸的炮弹，“守卫者”们便忙不迭地屈服。就这样，鸦片战争以英方胜利
告终。中国作出许多让步，诸如巨额赔款和五口通商。
鸦片战争是中国历史的转折点，它是永存的中国生活方式的结局的开始（the beginning
of the end）。有史以来第一次，中国面对著一个既不能同化、又不能收买的更为强大
的文明。她从此被打出了自己的运行轨道，迄今未能调整自己，与外国生活方式共存共
荣（come to terms with）而重新找到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有如一个破产者被赶出了
自己的老宅而找不到一个栖身之处，中国人从此一直徘徊在两个文明之间的沙漠中，在
和平改革和暴力革命之间反复来回摆荡，与此同时永被记忆中那失去了的光荣苦苦折
磨。
不久别的欧洲国家就跟上来了。和英法、和法国、和日本的战争相继爆发，每次都带来
的更多的耻辱和让步。鸦片战争后几十年之中，“天朝上国”便堕落成了伺候许多主子
的亚殖民地：俄国和日本抢走了广阔的国土，外国势力范围遍及全国，租界开设在各大
城市，海关、铁路、邮局由外国人把持。读者如想感受一下中国人民受过的灾难，只需
看两个数字就够了：1894年的中日战争后，中国付出了两亿两白银的赔款；1900年拳乱
后的八国入侵，中国得付四亿五千万两（一人一两）白银的赔款，更不用说她丢失给俄
国一块比德国和法国加起来还要大的土地。
灾难在1937－1945年的抗日战争达到高峰。战争中不计其数的财产被毁灭，四千万人民
死于战祸，许多人倒在日本人的“烧光、抢光、杀光”的战争政策之下。然而对于绝大
多数知识分子来说，最无法容忍的耻辱大概是当年上海租界公园门上的一块牌子，上面
写道：“华人与狗不得入内。”只要中国存在一天，我相信这块牌子就决不会从历史教
科书中拿掉，那些教科书告诉学生，我们过去是多麽伟大而在近代又承受过何等非人的
污辱。也许，只有在这个背景下，才能理解为什麽仇外思潮会在中国社会不时地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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