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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麽要了解日本(三)
     
     
芦笛
     
     
更重要的一个理由是,了解日本、学习日本,是在中国成功实现现代化的正确途径。
     
自鸦片战争以来,我们苦苦折腾了一个半世纪,其目的就是要使中国象西方一样富强,
寻回往昔的光荣。这个如此难圆的中国梦被总结为“现代化”。可笑的是,一般中国人
都认同这个口号,却又拒不承认这个口号默认的两个现实:第一,迄今中国仍不是一个
现代文明国家。第二,所谓现代化,其实就是西化,因为“现代”实际上是“西方”的
同义语。因此,“现代化”实际上和“与国际(=西方)接轨”一样,都是遮遮掩掩的
“西化”口号。这种遮掩固然满足了中国人那举世无双的虚荣心,然而模糊了一个为十
几亿人民所追求的战略目标。
     
光从我们故意模糊自己的目标、以及全体人民可以去奋力追求一个暧昧不明的目标这两
个事实来看,就可以看出本民族的智力堕落到了何种地步。当然,反驳者们会说,我们
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四个现代化,亦即只在工业、农业、科技、国防等有限方面实行
西化。然而,姑不说“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是被祖宗早就试过而证明是走不通的死胡
同,就算是所谓“中学”,如今又在哪里呢?当今中国的社会、国家、政党的组织模式,
无一不是西化的结果,只是这些东西于今已经被西方人抛弃而已。中国人在社会科学上
的发明能力,早已萎缩了两千年。从《天演论》到《资本论》,那些曾在中国掀起狂涛
的政治学说,有哪一个是咱们的创见?我们除了热热人家的冷饭,剽窃点残汤剩水,民
族的大脑究竟有哪个瞬间闪过一星天才的灵感,想出自己的东西?要在政治上“回归传
统”,我能想得出的去处就是孟老夫子的“井田制”和老子那“小国寡民”的“桃花
源”。难道我们还要钻进洞里冬眠,象北韩一样“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世上竟会有
这麽多的生灵膜拜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端的是对上帝赐给人类的大脑的一种侮辱
!
     
倒是孙中山和毛泽东反而还比徒子徒孙们直率些。孙说,国民革命必须“以俄为师”,
毛云:“走俄国人的路──这就是结论”,都坦承中国人想不出自己的路来,得靠人家
指点。不幸的是这条路一走几十年,杀人盈野,伏尸亿万,其结果是使中国堕入更深的
黑暗。世上从没有哪个民族象我们这样,为了“富国强兵”这个有限得可怜的目标,吃
了这麽多的苦头,经历了如许深重的苦难。然而在付出了这麽惨痛的代价后,一百六十
年后的今天,我们仍然在泥淖中旁徨,至今寻不见一点光亮,看不到一丝希望,找不出
一条踏实的路途,甚至打不定主意该怎麽办!有的只是群情汹汹,众口嘈嘈,或跳著脚
操鬼子的娘,或按著“汉奸”的头往地下撞,或身居海外华屋怂恿草民革命,或隔著大
洋主张对同胞甩原子弹……呜呼!吾族何幸,蒙上天恩赐这口百年浓痰,吐不出,咽不
下,塞住了心窍,呛晕了神智,憋出了那无穷无尽长篇连载的羊角疯之发癫发昏章!
     
我们失败的凄惨,反衬出日本人的辉煌。人家从来就没有遇上咱们的“鬼打墙”。我们
那解不开、剪不断、理还乱的死结,在人家那儿从来就不曾存在过。当年咱们可是在同
一条起跑线上,老林虎门销烟的同时,老美的炮舰也去东瀛叩关。我们在“南京条约”、
“天津条约”上按杨白劳的手印时,人家也得忍受“领事裁判权”的羞辱。可我们挨了
痛打,只会缩回窝(别字)居去,刨出祖先的封诰来自慰,人家却开关延敌,不仅连未
来的首相都去“洋插队”,而且有勇气扔掉“民族尊严”,喊出“脱亚入欧”的口号。
明治维新不过十来年(?),人家就打败了人口、资源、GDP 、军事实力占绝对优势的
中国。甲午战争后不过十年,人家就打败庞然大物俄罗斯,开创了黄人战胜白人的首次
记录,愣是挤进了列强俱乐部,成了其中唯一的有色人种成员。二次世界大战,人家南
下马来半岛,骑自行车穿过据说是不可逾越的丛林,乘舢舨在军舰无法靠岸的海滩登陆,
如神兵天降出现在号称不可突破的英军防线后方,迫降十几万英军,造成了丘吉尔所说
的英国有史以来最大的军事失败。靠著三个最强大的白人国家和世上最大的黄人国家的
合力,加上原子弹那杀伤力空前的秘密武器,国际社会才勉强把这个魔鬼收入净瓶。然
而三十年后,人家又象火中凤凰,从灰烬中崛起,换一种方式征服世界,让满世界跑著
丰田车,家家看著索尼大彩电!
     
比起咱们来,人家有什麽呢?两亿人挤在那个蕞尔小岛上,有的只是地震、海啸、火山
和硫磺温泉。以如此微薄的家底,在如此短暂的时段内,从一个封建割据的落后国家一
步登天变成现代超级强国,这麽急剧的社会转型,其间竟未引起强烈的社会震荡、阵痛
和脱节,如此平和,如此顺利,既没有咱们的大砍大斫,血肉横飞,又没有权贵中饱私
囊,贫富两极分化。这样的奇迹,不要说是在前现代国家见所未见,就是全球也并无二
例!这其中究竟有什麽秘密?中日两民族之间,到底是什麽性格上的差别,决定了咱们
下场如此迥异?就算是咱们除了刺探隔壁的丑闻之外对外界毫无好奇心,为了过去吃过
的那无数苦头,为了咱们这个不成器的民族的未来,恐怕也得琢磨琢磨人家成功的诀窍
吧?
     
可惜,虽然我们没有足够的智力为自己谋划出路,在原谅自己找借口时,咱们却是天资
非凡。小小芦当年学历史,问老师为什麽中国的戊戌变法失败而日本的明治维新却成功
了,老师说改良主义在中国行不通,再问为什麽行不通,答曰帝国主义不让。小小芦深
觉有理,虽则仍不明白帝国主义为何要偏爱小日本。等到小小芦变成小芦,读史时惊讶
地发现原来帝国主义爱的是光绪,讨厌的是老佛爷,这一下再怎麽也想不明白了:光绪
爷不是改良派的领袖麽?帝国主义不让咱们改良,为何又不准老佛爷废了老光,甚至希
望他当家,以致激起拳乱?
     
可笑的是,这套连青少年都骗不了的饰词,如今却还在咱们知识分子中大行其道。犹记
当初网上枯木朽株齐努力,痛剿日奴汉奸林思云,有位壮士竟以日本没有资源、引不动
帝国主义的胃口为理由,来科学地解释日本改良成功的秘密。如此看来,咱们要让目下
的改革成功,还得使出“焦土政策”的绝後计,先将咱们的“地大物博”自行毁去,才
能使本民族“置之死地而后生”。当年献身改革事业的先贤们竟然见不及此,可惜啊可
惜!
     
很在国内流行过一阵子的另一种说法是所谓“新儒学主义”,据说日本鬼子的发迹,还
是沾了孔老二的光。可惜在老芦看来,这种说法实在不是什麽新玩意儿,和当年咱们说
西洋鬼子的“千里镜”、“自行船”是“得见中国古书”偷去的发明没有什麽区别。既
然老孔有这个能耐,“同光中兴”时他老人家何不大显神威振兴中华?却让日本的盗版
孔来“劣币淘汰良币”!
     
还有一种心态是对小日本的鄙视。据说日本人只会抄袭,从无创新能力。当初学咱们,
现在学西洋,你既然会学,我又何尝不会学?“取法乎上,仅得乎中”,哪有不学老师
学徒弟的道理?
     
比起“回归传统”论来,此论是极大的进步,可惜论者没有看到,改良主义在中国所以
行不通,是因为咱们只有造反作乱的能力,没有学习改良的能力。要想学西方,咱们先
得去学这个学习能力,而要论学习与应用,世上再也没有哪个民族比得上咱们看不上的
小日本。
     
把西洋文明成套地连根搬过来移植在自己的土壤上,不仅让移植物在本土上顺利成活并
茁壮成长,而且与传统文明中的精粹相得益彰,既不使强龙压死地头蛇,又不让地头蛇
吓跑强龙,更不让“龙蛇斗”引起社会动荡,这本身就是一种奇迹,而小日本正是制造
这种奇迹的专业户。当年他们学中国引入文字就是个绝佳例子,汉语是单音节语言而日
语是多音节语言。按理说,与汉语配套的一字一声的中文和日语是格格不入,南辕北辙,
毫无应用的余地。考虑到本地语言的顽固性和引入外来的崭新的概念、语汇和发音的艰
难,日本人面临的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然而他们就是有本事把中文移植过去加以改造,
一直使用到今天,还创作出大量美不胜收的非(人非)句与和歌。等到后来“脱亚入
欧”,人家又能利用已有的汉字造出大量反映西方复杂生活概念的词汇,反而回馈到中
国去形成我们“新文化运动”的基础。相比之下,想当初咱们只不过是翻译篇《波罗密
多心经》,就无奈到只能将整句的梵文音译过来,弄出些谁也不懂的“波罗僧揭谛”来。
虽然日本人发明的“以字造词”开了现代模糊文化的滥觞,然而仅此一端,就可以看出
这个民族真是如同能化作绕指柔的百炼精钢!
     
日本人的机灵、弹性和应变能力,不仅和咱们那杖策蹒跚的天朝上国的僵硬、死板、麻
木和惰性形成了鲜明对照,就连西洋鬼子也赞不绝口。二战后,日本在瓦砾场中抱住用
原子弹炸他们的老美的粗腿,甚至抢在西欧之前从战难中迅速恢复。七十年代,石油输
出国组织无限抬高油价造成能源危机,日本人洞烛机先,迅速设计和推出省油轿车,使
反应迟缓的老美的福特车在国际市场上溃不成军。八十年代老美逼得日元升了值,老倭
们竟然想出“出口老人”这种怪招,让退休老人挟著坚挺的日元去国外养老!
     
最主要的是,日本在过去的千百年内一直和中国共享类似的东方文化背景,是中国这个
东方大国西化的最好的学习榜样。研究日本在西化中遇到的困难和克服的经过,研究他
们如何用和平的手段去化解急剧繁荣的并发症,诸如权钱转化、官商勾结、贫富分化等
等问题,是我们避开社会危机引发的社会革命的现代化陷阱的必备的一课。
     
总而言之,要西化中国,我们就得学习日本人的学习能力、调整自己适应外界的应变能
力、以及化解社会危机、预防处理改革本身造成弊病的改良能力。一句话:中国要西化,
必须以日为师。走日本人的路,这就是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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