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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伺候的中国人
     
──高行健获奖评论之评论
     
     
芦笛
     
回来后才见到法籍华人高行健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网友要我为此事评论一番,这可
难住了我:我从来没看过高先生的作品,也不知道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审标准,一个人怎
麽可能去评论他不了解的事儿呢?然而令我吃惊的是,就是有许多人敢这麽做,甚至连
林思云先生也这麽做了,而且还公开声明他没有看过高的作品!别的论坛更是吵得热闹,
据说《强国论坛》还推荐了一篇《诺贝尔奖,去你妈!》的文章。我不知道诺奖他爹是
谁,大概是老诺吧。然而此老终身未娶,诺奖他妈又是谁呢?谨此存疑,候教于贤者。
     
於是想起了小春的话,他说:咱们同胞的特点是什麽都懂,什麽都信,什麽都敢说(大
意)。此话真是入木三分。那些痛骂的人似乎不但没谁看过高的作品,而且有的人连文
章都写不大通顺,然而人家就是敢去《人民日报》的论坛上操诺奖他娘。谁说咱中国人
没有胆气与豪情?
     
我想诺文奖的评选委员、瑞典汉学家马悦然(台湾似译为马瑞安)如果有暇到网上走走,
一定会错愕万分:给华人发了奖还连累了该奖的老娘亲,这真是从何说起!不给你们奖
要骂,给了更要操娘,这天下难道还有比中国人更难伺候的人?
     
我实在不明白这些同胞的义愤,不过这倒给我一个话题。我不是文学家,没有资格去评
论我不懂的事,但评论这些同样没资格的票友的评论倒是很有资格。我以为,一个人自
然的、正常的反应,应该是为一个华人获得了这种世界级殊荣而感到由衷的自豪与高兴,
不管他目前居住在哪个国家、持有何种护照、具有何种政治观点。奇怪的是,似乎没有
多少人这麽想,大多数人反倒觉得是受了严重污辱似的。上焉者说人家拿13亿中国人开
玩笑,下焉者把它看成是帝国主义颠覆中国的一个大阴谋。这种异常的反应,不能不说
明咱们这个民族的心态的的确确是有些不正常。
     
因为诺奖给了一个外籍华人,就说那是对全体中国人的污辱,这种说法似乎无法自圆。
如果您不拿高先生当同胞,他对于您来说就是个外国人。外国人给外国人发奖金,用的
钱又不是请敬爱的成前副委员长从国库里盗出来的,敢问您又生哪一门子的气?
     
因为高先生的政治观念没能跟敬爱的党中央保持一致,就认为瑞典皇家文学院是想通过
发给某个法国人一笔巨款,来颠覆咱们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这种“曲线颠覆”的战略
实在巧妙之极,我愣是想不出来它是怎麽实现的,除非高先生准备拿这笔钱招募一批亡
命徒潜入大陆搞破坏。西方人说,如果你听大夫的,这世上就没有一样东西是卫生的;
如果你听军人的,这世上就没有一块地方是安全的;如果你听疯子的,这世上就没有一
个人不在迫害你。我想略作补充:如果你听中国人的,这世上就没有一个人不卑鄙,没
有一句话不含恶意,没有一件小事不包含著用心险恶刻毒的世界级大阴谋。我们怎麽会
堕落到这种准疯子的地步,真是越想越让人伤心!
     
过去诺贝尔和平奖奖给达赖,咱们的政府就说人家挪威干涉中国的内政。这种千古笑话,
本身的文学价值似乎就可以得文学奖。决定颁奖的是民间的委员会,而“干涉内政”似
乎是一种政府行为。哪怕它真是政府行为,连挪威那种中立的蕞尔小国都能去干涉中国
那个庞然大物的内政,这不等於承认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比正照风月宝鉴的瑞大叔都还
要虚弱麽?
     
这一次,我想,“干涉内政”的帽子是再也扣不上去了,因为高先生是“外”而非“
内”。要抗议似乎也是人家法国政府的事。而因为高先生曾经是中国人,就说人家没有
资格获奖似乎更是污辱自己──那样一来,“曾经是中国人”岂不成了如同嫖妓宿娼贩
毒绑架一样的“前科”?因为人家把奖给了放弃中国护照的前中国人,就生人家的气,
似乎同样没有道理──您当人家瑞典皇家文学院是您雇来的边防警察,专门给您抓那些
“叛国投敌犯”?
     
按某些先生的说法,诺奖委员会似乎是故意颁奖给一个没有几个中国读者的作家,以此
来寻中国人的开心。我所不懂者,乃是:第一,是否该委员会已决定向中国无数的“学
术委员会”学习,把“教授”“高工”的职称和各种奖金发滥发臭,以此来砸自己的招
牌?为了羞辱中国人竟不惜毁掉自己的崇高声望,跟咱们同归于尽,老瑞们这“仇华情
结”是否也太大得豁了边?第二,据说,委员会应该尊重中国人民的意愿,把奖金发给
拥有最大数量的中国读者、并对中国人的文化思维有重大影响的作家。如此说来,我认
为该奖应该发给伟大领袖毛主席,因为他曾拥有历史上最大数量的自愿的中国读者,而
且在中国人的整个思维方式上都打下了不可磨灭的深深印记。
     
有的先生对金庸的推崇使我这个不可救药的金迷吃惊。坦率地说,这似乎暴露了票友们
缺乏文学的基本概念,把通俗文学和严肃高雅的正宗文学混为一谈。金庸是写俗货的圣
手,然而他的东西仍是永远登不上文学殿堂的大路货,只满足读者的低层次的审美趣味。
当然,这并不妨碍一个有一定文学素养的人欣赏它们,因为人总是有些较低级的趣味需
要满足。但所谓“武侠”是对现代法治社会的一种反动,这一点孔捷生曾有过论述。以
金庸作为诺奖候选人,似乎才真正是对该奖的嘲弄。
     
诺贝尔文学奖是文学奖,而高层次的文学艺术从来是阳春白雪,是一种贵族式的东西,
天生注定了只能由少数人赏识,在当今这个物质世界上尤其如此。以往那些大艺术家
(例如早期印象派大师们),有许多都是死后才成名的。用“票房价值”来判断一个艺
术家的价值,似乎只有电影院的老板干这种事。
     
中国人竟是如此难伺候,而埋怨的理由又是如此荒唐或幼稚,似乎只说明了咱们的病态
心理。在内心深处,咱们深为自卑情结所苦。虽然表面上不可一世,内里却是奴性十足。
所以咱们时时刻刻盼望著洋大仙们对咱们的智力和体力成就的肯定,似乎没有人家的首
肯就国将不国,民将不民。世上没有一个民族的“诺奖情结”和“奥运情结”有咱们的
深重,似乎就证明了这一点。“鱼儿离不开水呀,瓜儿离不开秧”,如同时刻指望大人
拍拍脑袋夸奖的小朋友,咱们离开洋人的夸奖就没法儿活。人家不夸,咱们就如同受了
忽视的小媳妇般满腹怨怼。人家夸得不对咱们的心意,咱们就更是因妒生仇。偏偏咱们
又长就一肚子的坏水,满脑子的糊涂,邪恶到只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从一桩纯学
术事件中看出政治上的大阴谋,以为瑞典皇家文学院是美国CIA 的分店;糊涂到分不清
“民族”、“国家”与“政府”这些最基本的观念,凡是政府拥护的我们就要拥护,凡
是政府反对的我们就要反对。如此邪恶而弱智的民族,宜乎得不了诺贝尔奖。没准这次
把文学奖发给一个大陆长大的华人,老瑞们还真是犯了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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