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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国惊艳记
     
芦笛
     
     
已经是午夜了,躺在旅馆的床上却怎麽也睡不著。有人说时差与飞行方向有关,我却无
论向东向西都是一塌糊涂。
     
电视上的那几个“金发碧眼”还在口吐京腔,让人觉得怪怪的。不看画面还以为是中国
人演中国事,一看屏幕就禁不住愣怔:鬼子们也讲起字正腔园的中国话来了,这真是从
何说起!不过细听听就发现台词翻译得无比拙劣。当初咱们那些翻译界的圣手敢情全都
退休了,轮到如今这些胸无点墨之辈来猴子称大王。鲁迅当年提倡“硬译”,如今他老
人家在泉下看电视,恐怕要无比欣慰。
     
电话铃声大作,我拿起话筒来:“喂?”
     
“先生,对不起打扰了。我是旅馆的小姐,想和先生交个朋友。”
     
我脑子嗡的一声,心儿砰砰乱跳:有才的那话儿来了!声音听上去倒是甜甜的,令人遥
想芳容,不过这种事怎麽能干!
     
“交朋友?现在都什麽时候了!”
     
“现在还很早嘛!先生不是也没睡吗?”听上去愈发娇嗔了。
     
“咱俩素不相识,交什麽朋友!我是个老头子,和你年轻小姐有什麽共同语言?”
     
“先生不要这麽说嘛!别嫌人家年轻,好不好?素不相识才交朋友嘛。年龄也不是障碍,
我这个人最喜欢和年龄大的人交朋友了,能学到很多东西。说真的,我最喜欢成熟男人
了。毛头小伙啥事不懂,有什麽意思?”
     
我不禁有三分飘飘然:没想到还有个风尘知己。要不让她上来吧,也许人家只是想来聊
聊天呢?不行,别他妈自欺欺人!哪有正经姑娘半夜三更找老头子讨教学问的!不过听
上去她倒是颇有教养的,起码不是文盲,声音既甜又嗲,却又不显得贱,这样的人外貌
肯定不会差。跟她聊聊似乎也不错,反正只是聊聊。这旅途也太乏味了,有个漂亮聪明
的姑娘来胡侃一气倒是不错。只是聊聊,只是聊聊,只是聊聊……
     
“先生?”那边催促了。
     
“晤(左为口)……”
     
“您答应了?”彷佛伟大领袖又发布了最新指示,那声音显得充满了真诚的喜悦和雀跃,
“那我就来了,啊?”
     
“不行!”我突然惊醒,“我已经睡了!我现在要睡觉,不想交什麽朋友!请你千万不
要来,来了我也不开门!再见!”
     
放下听筒,我不禁面红过耳:你这个狗东西是怎麽搞的?只听见声音就灵魂出窍!比人
家有才可是差多了,你要在人家的年纪又会怎麽办?君子不欺暗室,真要是来了,你有
本事抵挡麽,你这个伪君子?
     
正在痛骂自己,电话又响了,吓了我一大跳。怎麽样,接不接?接了,要是那个妞儿怎
麽办?不接,如果是正事呢?犹豫了半天,脑子里灵光一闪:这儿是“涉外旅馆”,我
这假洋鬼子就冒充一回真的得了,看来者是谁再说。
     
“哈罗?”
     
“先生,我是旅馆的小姐,想和先生交个朋友…”说话的倒不是原来那位,没她的甜,
不过台词几乎一模一样。看来这玩意儿也成了八股文,有一定的格式。
     
“对不起,我听不懂你说什麽,我不讲中文。”我用英语说,忍不住心里暗笑。
     
“奥(口奥),对不起,”那边也换了英文,而且发音比我的还地道,“我想和你交朋
友,我希望这不是个问题。”
     
“年轻小姐(young lady),”
     
“也死?”
     
“我说,你年纪轻轻,英文说得这麽好。干什麽不行,却来干这个!现在我告诉你:go
to hell !(下地狱去)have fun there!(在那儿玩好了)拜拜!”
     
此后电话又响了几次,我一次都没接。终夜不堪其扰,最后只得把听筒摘了下来。第二
天找大堂抗议,说再有类似骚扰我就要向官家举报,这才算是河清海宴,天下太平。
     
上次回老家去(不是最近这次),我到当年的一位工人哥们家里去住了两天。他家住在
城乡结合部,每次我在城里玩到半夜回家,就穿过“鸡”们的夹道欢迎。那真是三步一
岗,五步一哨,两边的人行道上平均每三四米便是一只,而且多层分布,密度比当年黄
埔江边谈恋爱的人还高。我也曾仔细打量过她们,似乎都是不到二十岁的雏妓,生意似
乎也不太好,恐怕主要是供大于求的原因,如同全民经商就没几个发财似的。她们都很
自觉,并不上来纠缠不休,而是耐心如渭水旁的姜太公。偶见的士停下,跨出一个款爷
模样的家伙,在那些“时装模特儿”的方阵前巡回一过,如同在牲口市上挑骡马似的。
他站在合意的“鸡”前,两人就如同喝酒划拳似的比一番“哑语”(据说那是侃价)。
然后款爷便施施然跨(手夸)鸡钻进的士,绝尘而去。
     
这样的美景看得多了,我不禁好奇心起,想去作点市场调查,查明鸡的平均价格几何。
我跟那位哥儿们谈起我的伟大抱负,他却大惊失色:
     
“可千万不敢这麽干!你知道麽?那些鸡全和警察联成一气。警察的奖金就靠他们挣!
有一次我去找派出所的一位哥儿们,他们正在审一个嫖娼犯。那人连呼冤枉,问他们为
什麽把他给抓进来。
     
‘为什麽?你自己干的事自己最清楚!你嫖娼!我们有证人,你还敢抵赖!’
     
‘冤枉啊!我嫖什麽娼?她过来问我:“大哥,想看电影吗?”我问:“什麽电影?”
就说了这麽一句话,你们就冲上来抓住我又踢又打。我嫖什麽娼?’”
     
“后来怎样?”我问哥们儿。
     
“还能怎样?给抓进去了,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这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人抗议了
半天,最后还不是只得认罚,乖乖交了几千块。你看,鸡们和警察是串通了的。警察让
她们做生意,条件是要配合他们定期抓几个嫖娼犯,一则工作有成绩,再则捞点外快。
一般人给抓进去只求私了,因为这种事捅出去实在太丢人,警察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来
发横财的。你还敢去作市场调查!给抓进去这人可就丢大了:美国来的博士嫖娼!恐怕
人家不把你的美元榨完不会让你走人!”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连连感谢那位哥儿们救了我。他不耐烦地挥挥手:
     
“咱俩谁跟谁?你还来这一套?我实话告诉你,别看你小子懂几个狗屁洋文,到咱这地
界是狗屁不通!我说你这家伙怎麽越活越糊涂?当年还机机灵灵的,出去几年变得傻的
不行,回来说的话又酸又臭又蠢!你还记得小六子吧?原来多机灵的一个人,当了几年
兵就成了傻冒一个。你那美国是不是也跟咱的部队一样,专把聪明人变成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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