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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民族是不是一个愚昧的民族?

【说明】

老芦最近准备走向光明彼岸,从野鸡网络坐家变成挣银子的正宗坐家。本来也是,连文字都
写不通顺的《中国可以说不》、满纸黑压压病句错字的《妖魔化中国的背后》的文盲们都可以
出书,我为什么不能?刘主席教导我们:“与其你篡党,不如我篡党。”(根据造反派揭发,那
是他老人家怒斥彭德怀时说的话)。与其让浓度达99.97%的文盲骗钱,不如让我这7.312%的
文盲卖自己的脑汁和心血。所以近来发下毒誓,再上网来写新玩意就是众人的孙子!一定要
天天坐家整理旧作。

上周非文盲同志指示,我应该把选进文集的文字逐一贴出,请各位网友饱和轰炸一番。他的
指示我觉得非常有道理,但限于时间,这样做势必延迟成稿时间,而我已经拖得够久了。所
以我准备只把重写或吃不准的文章贴出,请热心网友们尽量吹毛求疵,挑一下硬伤软伤迷你
伤。

下面这篇文字大部重写,小部重排。我在整理旧作过程中,发现若干文章有雷同部份。这也
难免,因为是随机写出来的东西。在整理的时候我就尽量把雷同的段落删去,话题类似但互
有补充的段落就移到某一篇专门文章中。所以下文由三部份组成:新写文字,保留下来的同
名原稿的一部份,以及从别的文章(如《如果日本没有进入中国》)移过来的少量文字。我吃
不准的地方是拳乱后中国受的惩罚,第一是赔款数目是否正确,第二是大沽炮台到底是在第
二次鸦片战争后还是在拳乱后被平毁。如蒙网友赐教,不胜感激!特别希望林奸思云和大贼
赛昆帮我看一下,如有肥定可打,请赶快下手,老芦叩首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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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民族是不是一个愚昧的民族?(征求意见稿)


芦笛



一、题解


本文虽然以问句作为题目,但谁都看得出来,那肯定的答案是隐含着的。我坚定地认为,以
主体而论,中华民族确实是个愚昧的民族。她的愚昧就算不是世界第一,恐怕也是名列前茅。

许多读者多次质问我:你动不动就说中国人怎么怎么,中华民族怎么怎么,完全是一篙子打
翻一船人,难道你自己不是中国人?某些水平校高的读者也说:你这种豪断,毫无社会统计
资料支持,完全就站不住脚,是毫无意义的叫骂。

这些人不明白:我说中国人、中华民族怎么怎么时,指的是一种主流趋势,也就是社会成员
主体的思想方式和行为特征,并不是一网打尽、不留孑遗的全称判断。这种主体判断虽然没
有可能以统计学资料作为证据,但都是建立在铁的事实上的。它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分散零星
的个例,而是在时间坐标上一以贯之,在空间坐标上囊括大批中国人甚至全民的主流社会活
动。对这些国民劣根性的尖锐暴露和理性批判,也决不是什么无聊叫骂或是毛共式的“大破
大立”的“大批判”,而是为国人总结经验教训,避免日后重犯类似错误的建设性批评。这里
面的道理老祖宗早就讲得清清楚楚了:“良药苦口而利于病,忠言逆耳而利于行。”看见邪路
何在,以后反其道而行之就是了。讳疾杀医,只能说明咱们这个民族确实是蠢到了姥姥家。


二、难堪的事实


在我看来,咱们的愚昧可以大致分为两类,一种是缺乏创造性思维能力的愚昧,一种是因缺
乏应变能力、调适能力和学习能力,在面临危机时蠢劲大发作,以内分泌腺体和唾液腺代替
大脑,去悍然自杀的愚昧。前者主要涉及到社会精英,后者则席卷全民。两者的表现和后果
都不一样,但发生机制是一个,后者不过是前者的延伸而已。

精英愚昧使中国变成了一个思想残障大国。中国是世上的文明古国之一,中华民族历来是全
球人口最多的民族。以文明积累时段和人口比例而言,中国应该出产最多的大思想家、大科
学家、大文学家和大艺术家,可惜,如所周知,中国自秦朝以后再没出过大思想家,而且根
本就没有上得了台面的大科学家和大艺术家。如今这世上的主义和学说有万万千,可惜没有
一种是咱们中国人想出来的。两千多年下来,咱们这块风水宝地上出过的大哲学家就只有老
子和庄子这么两个人。

更令人气短的是,尽管在今天看来,老庄思想之幼稚、原始、混乱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然而却至今是咱们的无上国宝,不但为现代知识分子顶礼膜拜,而且是居然是政治家如毛泽
东辈改造社会的灵感来源。可惜,论思想的广度与深度,老庄不但根本不能和大致同时的乔
达摩(释迦牟尼)同年而语,而且似乎也远不及略后于他们的古希腊的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
如果西方今天还有谁在引用古希腊哲人的语录,以为那些粗浅说道是什么万世不磨的真理,
就一定会变成愚人节笑话。不幸的是,干这种事在咱们这儿反倒成了一种显示高深学问的方
式,是一种“玩深刻”、充哲人的捷径!这种独有的“哲学的贫困”现象,似乎本身就说明了
咱们应该是国际上的“智力扶贫”对象。

精英愚昧只造成了文明发展的停滞不前。更可怕的还是是全民愚昧。后者多在国家面临危机
时大发作而引来民族灾难,造成社会大踏步后退,甚至文明的毁灭。

在面临外敌威胁时,人民的本能反射必然是根本不考虑强弱对比,只知道高喊抵抗,把老成
谋国的负责人当成汉奸予以打倒。中国是世上唯一一个在大敌当前杀掉甚至吃掉国之干城的
国家。岳飞、于谦、熊廷弼、袁崇焕都是外国历史上找不到的悲剧英雄。这种惊人的愚蠢以
义和团的骚乱最具代表性,以30年代的“逼蒋抗日”造成的祸害最为深广。后者我已在《悲
剧英雄引出的千年悲剧》中讲过,这里且看看义和团那种全民愚昧造成的灾难。

和官方洗脑宣传相反,拳乱根本不是什么中国人民挺身而起反抗帝国主义的入侵。在本质上,
它是西方文明与本土文明之间的冲突,最典型、最充分不过地反映了在面对外来先进文明挑
战时,颟顸死硬的中华民族采取的无比愚蠢的应对态度。当时海禁已开,列强已经在中国建
立了势力范围、通商港口甚至租界,但没有哪个国家有权在中国驻军,也没谁有什么具体的
侵略或征服中国的计划。总而言之,中国并无亡国之祸。冲突之起,只不过是闹“教案”:当
时能进入中国内地的鬼子只有传教士,这些人到处传教,发展了许多村民入教,成了“二毛
子”,因而引起愚民的愤怒。因为都姓“二”,二毛子中当然也有二流子混在里面,但最根本
的冲突还是本地文明对外来文明的排斥。这本来不是什么压迫与反抗的问题,完全可以达成
理性妥协。但愚民们在守旧士绅们的鼓动下却因到处流布的谣言(诸如教堂收养弃婴是用小
孩心肝合药,教士偷割中国人的眼睛去作药等等)起来组织义和拳排外造反。

乱事始于山东,因得到守旧仇外的地方官支持而蔓延开来。后来袁世凯调任总督,便大杀拳
匪。拳匪于是逃到直隶,在那儿因受到官方庇护而如野火燎原。当时慈禧想废了光绪,已经
立了大阿哥(太子)。但列强喜欢光绪的开明,便表示不同意。慈禧非常愤怒,在她看来,废
立是爱新觉罗家的家事,岂容外人置喙?但她被鬼子打怕了,只得隐忍不发。不料大阿哥之
父急于让他儿子登位,乃伪造了各国最后通牒,令老佛爷归政光绪,自己退休。老佛爷忍无
可忍,决定背城借一,和鬼子拼个鱼死网破。这背的城,便是北京城,借的一,便是朝中死
硬派推荐的义和团(此时义和拳被政府名义收编,赐名“义和团”,在名义上类似于湘军那种
称为“团练”的非正规军的民间武装力量)。

这义和团和曾文正公率领的民团不同,它真正是人民武装。唯其如此,它靠的便不是三韬六
略,良帅勇将,而是特异功能和天兵天将,真正感兴趣的不是什么“扶清灭洋”的响亮口号,
而是杀人放火发国难财,最拿手的是打勇敢而安全的太平拳,诸如烧教堂、砍电报线杆、扒
铁路、将落在他们手上的个别一、二毛子围殴致死,等等。当这些匪徒奉旨进京去“灭洋”
时,灾难便降临到北京城中。京城内人人自危,任何富室只要被加上个里通外国的罪名,立
刻便被抢掠一空。匪徒们甚至冲进大内去搜索第一名卖国贼光绪皇帝,全靠老佛爷出来戟指
大骂作狮子吼,光绪爷才逃过大难。然而德国公使和日本的一个外交官员就没那么幸运,被
暴民们在街上活活打死了。因为这,更因为慈禧对各国宣战并派出拳匪和聂、董的正规军围
攻各国使馆,才引得八国联合出兵,解救被围困的外交人员。

当灾难降临之日,便是人民革命显出它难以思议的愚蠢之时。彼时重机枪已经发明,但拳匪
们成竹在胸,因为那不过是鬼子的妖法,可被天上招下来的孙大圣、猪八戒、红孩儿、关公、
张飞、赵子龙等正神毫不费事地破去。刀枪不入的拳匪的尸体狼籍遍地,然而别说东交民巷
使馆区,就连西什库教堂那弹丸之地都没给打下来。等到鬼子救兵来了,拳爷们便勒令全城
军民早上不许洗脸,晚上不许点灯,道是“三天不点灯,鬼子就吹灯;三天不洗脸,鬼子就
玩完。”这种愚昧,老芦无知,还真是从世界史上找不出第二例来。

空前的愚蠢造成的空前的灾难。待到联军打进来,闯下泼天大祸的匪徒们便一哄而散,只剩
下聂士成将军率部与敌人血战,直至壮烈殉国。最后的结果大家都知道:四亿五千万中国人
每人赔一两银子,列强从此在首都驻军保护使馆人员的安全,大沽炮台被炸毁,以便日后鬼
子可以随时挥师扑入北京城来解救同胞的燃眉之急。最令人气短的是:挨了人家的痛打和侮
辱,咱们还在国际社会上输了理:谁让你纵容暴民,杀害非武装的传教士和受国际公法保护
的外交人员?这其实也算不了什么。拳乱最严重的恶果是,它使得中国财政破产,激化了内
外危机,为晚清改革的流产埋下了孽因,使辛亥丑剧一发而不可收,将中国沉入血海长达半
个世纪。

可笑亦复可悲的是,这愚蠢空前却非绝后。60年代后期,神州大地上又一次出现了“义和团”
和“红灯照”。现代匪徒们冲进英国代办处,揪斗外国使节,纵火烧毁英国代办处。姚登山等
人在夺了外交部的权后,给英国下最后通牒,勒令对方在几天内撤出香港。在香港,匪徒们
摇着小红书,高喊“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口号,到处进行恐怖活动,制造流血冲突。90
年代末期,暴民们又一次袭击美国大使馆,放火焚烧成都领事馆。直到最近,还有著名网络
作家出来歌颂拳乱的“正义性”,说明咱们的愚昧真是世代相传,坚不可摧!

在处理内部危机时又何尝不是这样?两千多年来,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不堪压迫,起来造反
作乱,将家园投入周期性的大破坏中。造反头子们只想“彼可取而代之”,却从来没有能力在
改良制度上打点主意,突出这种“乱──治”循环,以至一个世上最古老的文明社会历两千
年而毫无尺寸长进,反而在缓慢退化,让后起的欧洲人赶了上去。

愚昧的造反干了两千年,最后便迎来了中共统治,揭开了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一页。可悲的
是,中共给中华民族造成了历史上见所未见的深重灾难,并不主要是因为领袖们的恶毒或丧
心病狂,却主要是因为他们是一群愚昧绝伦的暴发痞子,从而领导中国人民干出了史无前例
的最高最活的蠢事:全国到处建起炉温连铁的熔点都达不到的“土高炉”来“炼钢”;用“老
虎灶”喷出来的水蒸气制造万能的“超声波”;在报上证明人其实不需要睡觉,可以24小时
连续不断地工作;大搞“群众性技术革新”弄出来的“车子化”和“滚珠轴承化”(用手推车
代替扁担,连山区都不例外);在大车上装上帆;深耕一米,把生土翻上来;每亩地施万斤肥;
密植到小孩能站在谷子上;放火烧去森林来制“炼钢”用的“焦炭”;把农家版筑墙或土坯墙
推倒作“肥料”;在没有水源的地方修筑水库;在建设重大工程时发明出举世无双的“边设计
边施工”;建起全国数一数二的大钢厂来才发现根本没有电力来源;修起三门峡水库才发现年
年被泥沙塞死;全国所有的街道、企业和商标名字都实行“革命化”;废除医院分科和医护分
工,不许医护人员戴口罩,否则就是看不起工农兵;用《毛主席语录》治疗精神病人和脑部
受了器质性损伤的麦贤得同志;用针灸“治疗”天聋地哑,让“治好”的聋哑人喊“毛主席
万岁”还拍成电影在全国上映;针刺麻醉;针灸治疗近视眼;普及大寨县,毁去果林,在山
区到处修梯田;让军垦战士口诵毛主席语录,跳进为台风席卷的海浪中,用肉体凡胎去保护
大堤……

许多人习惯于把所有的丑事都赖到我党头上去,以此来为民族开脱。他们不知道,有什么样
的人民,就有什么样的政府和领袖。共产主义确实是进口来的灾难,但有趣的是,这种祸国
殃民的东西就跟鸦片似的,一进来就和中国人民一拍即合,丝丝入扣,处处合拍,息息相通,
心心相应,到现在都没法摆脱它的蛊毒。相比之下,要把西方文明的精髓诸如人道主义引入
中国,就比登天还难。正因为“社会主义革命”符合咱们的愚昧传统,它才在短期内以雷霆
万钧之势、排山倒海之力磅礴全中国,而葆其美妙之青春。

而且,同样是搞共产主义,如果我们比较一下苏共和中共的治国之道,立刻就能洞见两者之
间质的差别。苏共搞的是秉承了欧洲理性文明传统的“智慧型共产主义”,它的失败是因为共
产主义理想本身是违反人性的;咱们干的则是秉承从陈胜吴广开始的愚昧野蛮传统的下三滥
的文盲痞子型共产主义,它的一度昌行,全靠人民那惊人的愚蠢。这种“共拆滥污主义”在
中国社会中有着无比深厚的民意基础,以至于当政府权威不存在之时,它仍然能自动运转,
以同样所向披靡的声势磅礴全九州。

文革高潮中党组织根本就不存在,人民第一次不受政府管束。彼时有个疯子出来推广“鸡血
疗法”,据说可以治疗数百种为中西医束手无策的病。这疗法非常简单,就是抽刚叫的小公鸡
的血打到人体中去。该“疗法”一推出就风靡全国,连小芦的同学都有几个去以身试法,弄
出了无数的过敏患者。此后又出来什么“饮水疗法”,据说是日本人发明的。这疗法更简单:
每天清晨直着脖子愣灌下两升白开水下去就成了。据说这样就能有病治病(同样是治几百种
病),无病防病。该疗法同样也是风行全国,小芦也同样有朋友身体力行。这之后又是“甩手
疗法”,每天早上起来来回猛甩手臂,这次小芦的大半同事都陷了进去。此后类似的把戏层出
不穷,每次都在全国形成狂热风尚:数其大者,计有“磁疗手表”(在手腕上带块磁铁,据说
能治百病);红茶菌;鹤翔庄催动的群魔乱舞(据说那叫“发功”);张香玉大师的“宇宙语”、
“宇宙歌”;登在大报上,为全国人民虔诚学习、奔走相告的“全真教最后的传人”的呼风唤
雨、穿墙入室;登在《东西南北》上,满城争说、津津乐道的“狐狸精奇案”;“水变油”;《易
经》热;风水热……等等,等等,真是琳琅满目,蠢不胜举!

毫不夸张地说,在神州大地上,你随便抛个什么“乐山大佛藏宝案”那种最低等的骗局出去,
都会招来无数的善男信女趋之若骛。咱们这个民族,确实是“什么都敢信,什么都敢说”,偏
偏就是憎恨理性的声音。

必须指出,上文最后列举的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疯事蠢事,根本就与政治无关,完全是“为
艺术而艺术”式的“唯美主义”式的纯净的愚蠢,既未经政府提倡发动组织,亦未由暴民组
织强制推行,完全是全民自觉自愿的高尚献身行为。西方当然也有这种蠢事,据说里根总统
夫人南希就虔诚相信占星术。但这儿的区别是,中世纪以后,这些把戏在西方从来就没有形
成咱们那种席卷全国的波澜壮阔的人民战争。


三、蠢才是怎样炼成的? 


老芦在上面列举咱们干出来的一系列惊人蠢事,不是要证明本民族是个智商低下的劣等民族。
智商只是一种先天素质,它能否充分发挥出来,还得靠社会环境。不幸的是,咱们的传统社
会对个体进行的是一种化智为愚的系统工程。当然这也不是那么容易。需经一系列的外科手
术,社会才能把良质化作蠢才,再加以千锤百炼,才能让蠢才们达到上面说的那种炉火纯青
的化境。

造成民族愚昧的社会历史传统原因有多重,其中既有客观因素,又有主观因素,我在《中国
需要的是常识》、《培养奴才和蠢才的中国教育》、《中国人会思维吗》等多篇文章初步探讨过。
在我看来,最重要的外科手术是“精神自阉术”,由此造成了两千年“知识”分子们的“智力
自闭症”,进而把全体社会成员的内心世界成功地变成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绝对封闭系统。

朱熹在《大学章句序》中,已经把“精神自阉术”的宗旨说得清清楚楚:


“自是以来,俗儒记诵词章之习,其功倍于小学而无用;异端虚无
寂灭之教,其高过于大学而无实。其他权谋术数,一切以就功名之说与
夫百家众技之流,所以惑世诬民、充塞仁义者,又纷然杂出乎其间,使
其君子不幸而不得闻大道之要,其小人不幸而不得蒙至治之泽,晦盲否
塞,反覆沉痼,以及五季之衰,而坏乱极矣!

“天运循环,无往不复。宋德隆盛,治教休明。……。虽以熹之不
敏,……是以忘其固陋,采而辑之,间亦窃附己意,补其阕略,以俟后
之君子,极知僭逾无所逃罪,然于国家化民成俗之意,学者修己治人之
方,则未必无小补云。”


这位老先生在这儿说了些什么呢?第一段话是诋毁孔孟之道以外的一切学科:文学艺术没用,
佛教和道家这些异端是空的。至于其他教人打天下或作官的谋略权术、星象占卜算学,以及
一切技术学科,则统统都是“惑世诬民”、祸国殃民、使仁义不得伸张的祸水。就是这些祸害
使得读书人听不到“主旋律”的精华,小民们无幸活在盛世,没法变成沐浴圣上深恩厚泽的
向阳葵花,于是就造成了孟子死后(所谓“自是以来”)的连续乱世,让世道人心达到了堕落
的极点。

第二段是先拍当代皇帝的马屁,然后说明他把《礼记》中《大学》那一章抽出作为单独一书
的用意,是为了帮助政府和家长们“化民成俗”,对子民进行洗脑,帮助士人阉割自己和他人
的灵魂。尽管他所作的工作不过是编辑和注释,但就连这点毫无原创性的智力活动都把他吓
得灵魂出窍,“极知僭逾无所逃罪”,犯了对圣经的大不敬罪。

由此可见,变成国教后的儒教的核心思想(说明:这里不是指原始儒家学说特别是孟子的学
说),就是认定公元前557 年出生的原始人孔丘是“万世师表”,穷尽了世间一切真理。除了
孔孟之道,所有一切学科都是祸国殃民的灾难根源。读书人绝对没有权利运用自己的大脑,
甚至不能随便开放自己的感官,运用自己的肌肉,必须“非礼无视,非礼无听,非礼无言,
非礼无动”。他们活在世上唯一可以作的事,就是把“小红书”记得滚瓜烂熟,用它来改造世
界观,“在灵魂深处爆发革命”,“化民成俗”,“修己治人”,造出一个安定团结的大同世界来。

凡是毛泽东时代过来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毛主义和这种背时宗教的传承关系。我这里不是全
面否定儒家,只想指出两个事实:

首先,儒教内在的思想专制倾向在毛泽东时代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发扬光大,构成了后世通过
无休无止的“思想改造”,来达到“统一思想,统一认识”,实行精神“一元化”的传统基础。

其次,儒教内在的那种蔑视与排斥与圣贤之道无关的一切学科的反智主义,被后世暴发痞子
发扬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大概谁都能看出我党“知识越多越反动”、“读书无用”、“卑贱者最
聪明,高贵者最愚蠢”、“所谓知识分子,其实是最没有知识的”之类蔑视一切智力活动的胡
话,和朱老夫子“无用”、“无实”、“惑世诬民、充塞仁义”、“晦盲否塞,反覆沉痼”的指控
是何等的一脉相承,而“外行能够领导领导内行,并将永远领导内行”、“突出政治一通百通,
冲击政治一冲百空”等胡话,其实也不过是儒家信奉的以圣贤之道“修身”后便能“齐家治
国平天下”的“修己治人”的畸形发挥而已。

因此,从汉代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主张被采纳为国策后,儒教这种精神自阉术
便一直延续了两千年,在伟大的毛泽东时代达到了最高最活的顶峰。官定意识形态(先是圣
贤之道,后来是“三民主义”,再后是毛主义,现在是“民族主义”)不但是中国人的行为规
范,而且竟然成为中国人一切智力活动的唯一灵感来源。所有潜在的对官方意识形态的质疑
都被知识分子们自觉地扼杀于萌芽状态中。任何偏离“主旋律”的噪音都被全社会合力扑杀。
知识分子们不但心甘情愿地放弃对自己大脑的使用权,改用两三个死人的大脑,而且还剥夺
别人的“用脑权”,从而有效地将一切中国人的创造性智力活动冻结了两千年。

从维护农耕社会的安定团结角度来说,这精神自阉术造成的智力自闭症的确是一种伟大发明。
就是它缔造了传统中国人的最适生活方式,真的造出了一个无比纯净、万世不易的“大同世
界”。两千年下来,咱们连一个货真价实的异议人士都没有出过。勉强算得上“名教叛徒”的,
只有其实并未跳出如来掌心的“问孔刺孟”的王充,放浪形骸的阮籍稽康,以及心仪秦皇的
李贽。

从以上论述可以看出中国式智力封闭系统的特点,那就是:当它不与其他系统发生相互作用
时,它能把全社会变成一个高度自稳系统,以牺牲社会进步和思想更新为代价,实现长期的
高度的安定团结。但因为这种社会是一个毫无生机与活力的无机系统,实际上不过是一个靠
惰性旋转的巨大飞轮。当它受到外来文明冲击时,就必然缺乏凡是生物都能表现出来的应变
调适能力,使得社会精英因毫无思想准备的强力震荡而陷入智力麻痹,听任甚至带领愚民们
起来,用内分泌腺体代替大脑胡作非为。

而这就正是在近现代中华大地上演出的一幕幕悲剧。没法用圣贤之道去“化民成俗”的鬼子
打了进来,举国急需调适应变图存。原始的老祖宗为后人精心设计安装下的高效自稳装置,
此时却成了高效瘫痪剂,从根本上麻痹了咱们的学习和改良能力,于是国人便从“天不变,
道亦不变”的千年天国中,跌进了“天剧变,道无能变”的痛苦尘世。圣人的教导早已经成
了国人“思维”活动的唯一灵感来源。如今咱们想靠两千年前的死人那早已风化的脑袋,来
为活人指点高招,把具有优越文明的洋鬼子杀个落花流水,岂非痴人说梦?这种不可能的任
务,使大多数知识分子陷入了“智力重症肌无力”。就是这种麻痹,使得从拳匪开始直到中共
的痞子造反变成了民族应变的主要对策。本来,从陈胜吴广开始,用杀人的体力劳动代替改
良社会制度的脑力劳动,以杀官造反来痛快淋漓地解决社会危机,从来也就是咱们的伟大传
统之一。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麻痹了。虎门要塞一声炮响,英国鬼子给先进的中国人带来了全新
的思路。两千年来第一次,我们有了突破精神自闭系统的可能。先进的中国人从此开放了自
己的大脑,引进了种种异端邪说,试图改造自己的国家,迎头赶上先进的世界文明。不幸的
是,这些假洋鬼子们只是少数人,敌不过占民族主流的阿Q 们。虽然假洋鬼子们一度在晚清
改革、国府十年建国时期占了上风,迎来了近现代史上的两度辉煌,但这两次出现的难得曙
色却又两度被占人口大多数的愚顽痞子们无情地扑灭,使中国文明不但没因为西方文明的刺
激而获得重生与复兴,反倒被自己人痛加摧残,濒于毁灭。

因为这以砍脑袋代替用脑袋的英明战略取得了政治斗争的伟大胜利,坐上龙廷的超级痞子便
得意忘形,将背时传统中的反智主义发挥到了前无古人的地步。翻遍二十四史,你也找不出
有哪个天子运神劳思,去教导生活在气候地理条件千差万别的九百多万平方公里上的农民,
怎么根据同一严格规范种地,更找不到谁交了白卷便作了弄潮英雄(只有野史所载金废帝根
据官员的阳物大小决定其职位高低的轶事差相仿佛)。当这种白痴天子的胡言乱语成了新时代
的圣贤之道,学生们手上的茧子成了毕业文凭后,全国人民包括知识分子在内便别无出路,
只能统统“欲作卫东,挥剑自宫,作哑装聋,变成冬烘”。“宁长社会主义的草,不长资本主
义的苗”,待到老人家鹤驾西归,神州大地上岂但没了资本主义的苗,连一切常识的苗都给铲
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连天荒草,遍地白痴。

“喜看杂草千重浪,遍地白痴下夕烟”。自鸦片战争打破了天朝的封闭系统后,因外来文明冲
击造成的精英麻痹,引发了一浪高过一浪的铺天盖地的痞子蠢动,终于完成了全民族智力的
彻底堕落。


四、江山代有白痴出


伟大领袖断了气,中国这才有了点活气。西方红,太阳落,中国出了个邓矮坨。在他的领导
下,假洋鬼子们又再度战胜阿Q 们,开始了国家第三次改革开放。不幸的是,先帝爷胡作非
为,倒行逆施,弄得国家五痨七伤。如今的假洋鬼子们历史包袱实在太重,改革起点比起过
去来实在太低。于是他们便只能在保证已是百病丛生的国家不至堕入大乱的前提下进行改革。
为了给一个濒于散板的大国打上“桶箍”。他们便饮鸩止渴,干起自相矛盾的事来──一面靠
煽动仇外思潮来提供民族内聚力,一面靠对外开放以推动社会进步。

这种倒行逆施制造出一种奇特现象:当年的“北拳南革”再度在政治舞台上出现,不过角色
却反串了。当年的拳匪是无知的华北农民,革命党是南方的知识分子。如今“扶清灭洋”的
拳匪却是首先被洗脑的知识分子,而潜在的革命党人却是备受改革冲击、渴望“均贫富”的
工农大众。面临国内深重的社会危机,进入相对和绝对贫困化的工农大众越来越怀念伟大领
袖毛泽东,盼望着新的人民救星领导他们起来造反作乱,再来一次“均贫富”,而国外某些丧
心病狂之辈如王炳章也在策划暴力革命。面对国外祥和友好的大环境,爱国志士们却在幻觉
中看见“新八国联军”正向中华大地浩浩荡荡地开来。

这其间,竟没有一个革命同志问过自己:难道暴力革命就是解决社会危机的良方?难道均贫
富就只能靠毛泽东?哪怕只有亿分之一的可能,暴力革命触发了核内战怎么办?我们敢冒这
亿分之一的风险么?也竟然就没有一个爱国志士问过自己:那外敌的威胁究竟是想像的还是
现实存在的?“新八国联军”在哪里?仇外固然痛快,但它究竟是坑害国家还是帮助国家?
如果中国再次在国际上陷入孤立,没有外国的资金和技术,咱们还怎么实现四个现代化?当
年勾践面临吴国的真正威胁,为了国家振兴都还能低首事仇,咱们今天却因为幻觉造成的怒
气,就要去自绝经脉,堵死那股唯一的救命活水!

不难看出,这种愚蠢的政策孕育着来日的大灾难。改革派是在干对着自己的脚背放枪的蠢事。
仇外与开放不可得而兼之。人民仇外、政府开放的最终结果,只能是人民与政府的对立。再
将这种愚蠢政策推行下去,政府迟早要陷入知识分子新拳匪和工农大众新革党从左右两面的
夹击,催生新一轮人民革命。这种革命绝不会是争民主自由的社会革命,只会是“均贫富”
的传统把戏。就算它不引起核大战,也只能再为中国迎来又一个毛泽东。如此一目了然的事,
举国就竟然没有多少人能看出来。光这个事实就足以说明,时至今日,咱们依然还是那个愚
昧到几乎无药可医的民族。

上面说的绝非危言耸听。自台湾第一次大选,美国派航空母舰震慑中共可能的轻举妄动,北
约在南斯拉夫炸馆事件发生,台湾第二次大选触发的台海危机,一直到911 事件发生,在这
一切历史事件中,中国人民显示出来的越来越疯狂的战争歇斯底里,已经充分说明他们已经
照单全收了政府给他们灌下去的迷魂汤,假戏真做到了马上就要走火入魔的地步,政府正在
走向人民的对立面,同时失去知识分子新拳匪和工农大众新革党的同情。再不紧急刹车,“人
民政府”迟早要陷入全民的包围之中。极而言之,如果中美关系不幸恶化到当年美苏在加勒
比海危机中进行核大战摊牌的地步,如果哪个国家领导人胆敢像赫鲁晓夫那样,在毁灭前的
最后一刻退了下来,他就一定会被挟民意以自重的军界强人推翻,而中国也就从此沉堕入军
人统治的九幽十八狱。


五、疗愚方


新时代的全民愚蠢,其表现和过去的没有多少差别,制造机制也完全相同:靠的都是封闭国
民的大脑。

前文已经说过,中国传统社会之所以是一种高度自稳、长治久安的系统,靠的是用圣贤之道
对全体社会成员进行洗脑,“化民成俗”,把圣贤的教导变成人民不假思索的本能行为。中国
在地理上远离其他文明世界的客观条件,为这个奴才教养院提供了得天独厚的重重高墙。因
为这种“心治”的成功,后世的君主如毛泽东自然要用独特的方式加以效法。这就是中国被
他变成了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密封罐头的基本原因。

后毛时代的君主们虽然跟着那个超级痞子打天下,但毕竟吃过两天洋面包,稍微有点世界知
识(请参阅《我的父亲邓小平》中有关万吨轮的议论),知道“世界革命中心”是什么样的井
蛙,为了实现现代化那个民族世纪梦,乃毅然决定打开国门。但对统治者来说,这么做其实
就是慢性自杀,因为“心治”的前提是全民信仰官定意识形态,而后者的前提是必须把国家
放在一个密闭的罐头内。

果然,当罐头打开后,全国人民有幸第一次看见国外那个妖魔世界,官方意识形态马列主义
便如西汉古尸般见风而化,引起了深重的社会意识形态危机,导致六四悲剧的出台。为了填
补意识形态真空,当局便代之以同样是西方引进来的“民族主义”。为了保证它不被再度颠覆,
统治者们便使用了半封闭的折衷办法,效法当年洋务派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在物质和
科学技术上将中国变为一个开放系统。为了长治久安,这有限度的开放是绝对必需的,非此
不足以满足人民那日益增加的消费需要,因为今非昔比,国人已经看见了西方人是怎么过日
子的。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国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但为了维持新时代的“心治”,政
府别无选择,只能封闭人民的大脑。所以,虽然官方意识形态变成了“要搞民族主义,不要
搞马列主义”,但它仍然是占绝对统治地位、不容挑战、不许质疑的官定“圣经”。国内传媒
中从来见不到、听不到反对者完整地陈述自己的理由,与提倡者进行剧烈活跃的思想交锋。

这种半开放半封闭的尴尬,犹如试图在“不育”和“能生育”之间、“无菌”和“有菌”之间
制造一个中间态,必然要酿出上面所说的那种大难来。这里的内在矛盾,便是亚白痴也能一
目了然:国家需要良好的对外关系以保证经济繁荣,向人民买静求安,而人民却被官方意识
形态造成了疯狂仇外、甚至盼望政府用核弹收拾美国强盗的群氓。纵是绳伎红娘子转世,谅
她也没这本事来走这钢丝!封闭人民的大脑,最终结果只会是制造出1900年那种疯狂拳匪和
1911年的愚蠢革命乱党。

冲出这自己造就的围城的办法,我想,还是只能放弃设置官方意识形态的传统作法。的确,
如今没有哪个现代国家还在搞“政教合一”,由政府充当道德权威,设置全民必须信仰的意识
形态。政府应该谨慎地、逐步地对外开放国民的大脑,同时加强国家的法治建设,用法律代
替教义作为人民的行为规范。而要做到这一点,咱们的弱智知识分子们首先必须认识到自己
那几乎是牢不可破的愚昧,率先冲出围城,停止智力自闭,让自己的大脑变成一个开放系统,
放弃自己的预设立场,压下内心的本能的反感和恶心,仔细地听听持异议者们的理由何在,
想一想人家说的有没丁点道理。不要在听到相反意见时就不假思索地作出本能的排斥反应,
将对方恨之如仇雠。主动效法西方中世纪宗教裁判所那些烧死布鲁诺的卫道士们,在精神上
奋勇“烧死”反对仇外思潮的汉奸。

知耻近乎勇,知愚近乎智。认识到自己的愚昧,向外面生机勃勃、海阔天空的大千世界开放
自己的大脑,用上帝赐给人类的最高杰作去大胆拥抱一切智力上的挑战与刺激,这才是智力
提高的前提,这也是当年大多数老祖宗应该做而没有做的事。我们再不能像他们那样混帐,
把国家再一次毁在自己的无边愚昧里。开放,只有开放,才是治疗愚昧的良药,才是救国的
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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