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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国母”们的不同遭遇说起


芦笛


昨天林奸思云说,许多女人爱革命家,所以革命家们三妻四妾,也是双方的责任,未可单责
一方。此话有一定道理。张少匪年轻时乃淫虫一条,曾自嘲说:“自古英雄爱美人。”可惜他
没加上一句“向来佳人恋英雄”(平仄不对了,如老枭见了此文,幸勿捏软柿子,是盼),惜
哉!

的确,别说中国那种千年男性社会,“美人爱英雄”或“爱才子”已经成了传统,就连女权意
识强烈的西方美人似乎也难免俗。当初美人(美国人,是否真美待考,以我自己的标准,该
同志似乎太高了一点)史沫特莱跑到延安,便忽焉暗恋伟大领袖,忽焉明爱朱老总,和Lily Wu,
安娜·斯特朗一道日日和伟大领袖在窑洞里钻研牌技,醋海生波,给双枪前美人贺子珍同志的
精神分裂症种下了祸根。据说该同志曾一度拔出德国造二十响来,顶在伟大领袖胸前,险些
葬送了中国伟大的民主革命(后人把这罪过栽在敬爱的江青同志头上,其实彼时蓝苹同志还
在十里洋场搞文化革命呢)。当然,贺英雌兼前美人是否干过这种激烈的事只是野史所传,不
足以征。但据几本英文毛传的作者说,连伟大领袖后来都给这酸风醋浪闹得头大,说“我把
这三个人统统赶出了延安”。

可惜,美人恋英雄,其实是往火坑里跳。原因很简单:美貌迟早要凋谢,而英雄衰且弥坚,
不堕寻花之兴;老当益壮,宁输白首之心?可惜旧时代的女性基本是一种感情动物,不是理
性动物,悟不出这一点,于是古往今来嫁大英雄的美人鲜有好下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旧
式的“美人爱英雄”,似乎远远不如现代的“美人爱大款”明智。

今天大贼向我报告好消息,说咱们芦家原来有位不得了、了不得的孙姑爷(姓孙的姑爷,不
是孙女婿)。在此之前,我还从未听说过芦家有那么一位姑太太。不但老芦不知,连国际国内
的大多数人都不知,大家知道的孙夫人就是宋三奶。这可不光是“中国特色”,随便拿起本有
关的英文著作来,都只能看见“马丹孙”(孙夫人)。记得有本毛传说,老毛第二次访问苏联
时,是和马丹孙一块去的。针对赫鲁晓夫的恐核症,他傲然驳斥曰:那有什么可怕的?就算
人类死到只剩三分之一,剩下的人只要“keep fucking"(请不懂英文的读者原谅,此话实在无
法译出), 没几年人口又会恢复到原水平。赫鲁晓夫瞠目结舌,却见在座的马丹孙格格娇笑,
让他更是惊骇到说不出话来。

所以,我那芦家的姑太太,实在是委屈了,白白三媒六证地进了孙家门,茹苦含辛相夫教子
有份,鸣鸾佩玉安富尊荣无缘。好在委屈的人不光她一个,凡嫁大英雄者莫不如此。朱老总
不但先后有过四五个妻子,而且“娶”康克清时,他自己就知道四川的妻子还健在(据史沫
特莱着《伟大的战士》);伟大领袖姘上贺子珍时,完全知道杨开慧正在长沙坐大牢。

说起来,还是贺前美人最悲惨:终生名不正言不顺,前有杨开慧,后有江阿姨,似乎从来就
没补办过什么转正手续,由地下妻子转为正式内勤工。哪怕在长征那种险恶的环境里,在四
个人局处一室、毫无隐私可言的空间里,还得满足伟大领袖的生理要求,一路生一路扔。生
下来伟大领袖还要惊叹曰:这么快?跟母鸡下蛋也差不多!最后只保住了一个孩子,还终生
见不了面。这就是爱上大英雄的好处。比起来,我芦家的姑太太算是不幸中之大幸者了,人
家好歹还有个后来官拜行政院长的宝贝公子孙科。

就算保住了“夫人”头衔的那些女性又怎样?明朝万历皇帝时许多人去巴结奸相严嵩,某高
士(记不得名字了)笑话曰:诸君以为巴结上严东楼便是靠上了泰山,在我看来那不过是冰
山而已。爱上大英雄的美人们也如此。年龄稍微大点的迟早要退居二线。就算你年青貌美,
后入关中为主,占住了“夫人”的位子,那也只能享受几年的风光,老夫少妻谈不上“白头
谐老”,待老夫作毕黄昏颂后,寡妻常不免要变成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成了大众的吐痰桶、出
气筒,为先夫作下的孽当替罪羊。敬爱的江旗手就是个大家都知道的例子。

当然这也不完全是这样。从“国母”们的不同遭遇中,似乎可以看出社会的黑暗程度。比一
比马丹孙和江阿姨的遭遇立刻就可以看出这点。马丹孙嫁孙姑爷时正值豆蔻年华,而孙姑老
爷不但“艰难苦恨繁霜鬓”、开始聪明绝顶,而且大约还害上了肝病。干柴遇上残烬,这无火
有烟的尴尬可想而知。以后孙姑太爷非常及时地、完全必要地死了,从此鸳鸯瓦冷露华重,
翡翠衾寒谁与共?马丹孙只得把旺盛的精力使到革命中,在国共破裂时站在共方一侧,连八
一南昌“起义”成立的革命委员会,似乎都打出了她的招牌。后来该同志又跑到苏联去,在
那儿呆了很长时间,堕落为共产国际间谍。近年国内谈西安事变的文章已经公开说明了这个
事实。

这里要插一句民间谣传:据说马丹孙早就姘上了男秘书,“解放”后就乾脆结婚了,所以后来
马丹孙再不是马丹孙,而是“蜜赛死X "了。此说当然无法考证真假,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马
丹孙遗嘱葬入宋家家墓,而不是合葬中山陵。此事不符中国传统。而且,我记得,早在文革
初,在中共召开的纪念孙中山诞辰的大会上,马丹孙根本就没出席,这似乎也符合民间的谣
传。本人常想,克格勃拉政治人物下水的惯伎是美人计(包括美男美女)。马丹孙和宋家其他
人对着干,走上亲共的不归路,甚至堕落为外国间谍,会不会是中了美男计,让荷尔蒙代替
大脑工作?

马丹孙回到上海当外国间谍,电台就设在寓所中。当时苏共用金钱豢养中共,支持后者颠覆
中国合法政府,想制造出个亲苏傀儡政权来,成立了个什么“红救会”,金钱源源流入江西“苏
区”,负责联系中转的间谍头子就是马丹孙。这一切非法活动,国民党政府不会不清楚。据沈
醉回忆录,军统侦破秘电的技术当时在世界上算是最先进的,二战爆发后老美为了学此技术,
还特地在重庆歌乐山开了个中美技术合作所。据说(声明:道听途说而已)老美学了这招去,
才破译了日军密码,击落了山本五十六的座机。所以我想,马丹孙搞的那些叛国阴谋活动,
国府领袖肯定心头雪亮。

然而马丹孙就是有恃无恐,因为她是“国母”,孙中山的遗孀,老蒋拿这个二姨姊也就毫无办
法,顶多只能让军统特务去寄子弹恐吓一下而已。这手段之笨拙、之极端、之无奈,说明国
府真是不可救药的迂腐,不让我党斗垮实在是没天理。

要摊在我党手上,收拾个把愚妇人连小菜一碟都算不了。她是二姨姊又怎么样?革命党人素
来六亲不认,老婆要来说情,连老婆一并拿下,趁机将内室更新换代,岂不妙哉?活活整死
了人大副委员长郭老才子的爱子,人家还不是照样肉麻地歌功颂德?

至于“国母”那不值钱的头衔更不在话下。斯大林同志教导我们:“世上没有人是不可以取代
的。”让别人去做那国母不就得了?眼下就摆着我芦家姑太太那个重磅炸弹,扔出来立刻就能
把不明不白的马丹孙炸上九天。再把那男蜜的罗曼野史通过非正规渠道播散出去,不消抛出
间谍证据,前“国母”立刻就要变成为热爱“国父”的万民唾弃的臭婊子。

谁都看得出来,这正是我党收拾江“国母”的招数。记得江阿姨一给抓起来,国内传媒立刻
就充斥着对“骄杨”的大赞大颂。民间广泛流传江前“国母”其实不是马丹毛,早就跟毛分
居了,云云。不仅如此,官方报纸居然轻视人民智力到这个程度,以致编造出《超级山海经》
来,说已经失语的伟大领袖在生前曾给英明领袖语重心长地讲述周勃收拾诸吕的故事,暗示
后者在他死后去收拾四人帮,好像伟大领袖谁都有本事整死斗垮,可轮到收拾自己的老婆时
却一筹莫展,得去雇个职业杀手似的!

我党这些把戏虽然高明,却也不是自己发明的,其实是从老大哥那儿学来的。苏联的“国母”
是克鲁普斯卡娅。此人不但是列宁的老战友,老布尔什维克,而且受过良好的教育,论资历、
论声望都远远超过斯大林。

斯大林是鞋匠的孩子,据他自己说,他在摇篮里就学会了喝酒(格鲁吉亚盛产葡萄酒。老斯
原名朱加施维里。他爹是个酒鬼,生下他来不久后便常用指头蘸了酒让他吮吸)。小朱(后来
的老斯)上了两三年教会中学,就因品行不端给开除了。所以,除了喝酒童子功外,他只学
会了经书吟诵式的写作,从此形成了他本人爱用排比重复的方式表达意思或感情的写作风格
(最典型的代表是他在列宁死后的演讲,里面反复使用“列宁同志,我们谨向您宣誓,您的
这个遗嘱,我们也一定做到”的排比句)。以后他投身革命,从来不和革命党里的知识分子来
往,专门交结江湖好汉,曾在巴库等地干下了许多轰轰烈烈的武装抢劫大案。流放到西伯利
亚后,他和奥尔忠尼启则住在一起。两人从来不讲话。老斯也不和其他政治犯来往,专门去
找刑事犯喝酒聊天。

所以,此人之所以变成革命家,并不是像上层出身的知识分子革命家那样,是出于坚定的信
念,因不满社会不公而背叛了自己的阶级(这方面最有名的例子,是亲王出身的俄国无政府
主义革命家克鲁泡特金),而是因为出身和性格使自己成了个被社会主流鄙视排斥的反社会分
子。这种人一旦掌权,肯定要以十倍的仇恨、百倍的疯狂向全社会报复。老毛和老斯在这点
上很像。其实,熟悉中国历史的人都知道,对国家破坏最大的就是落第秀才式的野鸡“知识”
分子,从黄巢、洪秀全直到毛泽东贯串着一条红线。

如同后来的中共革命一样,十月革命把这种心理变态的危险流氓送上了权力的宝座。暴力革
命专门制造流氓独裁者,这似乎可以说是一种普遍现象。其实这也不奇怪。革命党人出身庞
杂,是知识分子与流氓的杂烩。暴力革命在本质上是一种集体流氓行为,形成的负筛选机制
决定了谁更心狠手辣,谁就能占上风。所以书生总是斗不过流氓,最后总是流氓爬上去,把
那些知识分子开国元勋一个个搞倒。斯大林篡党夺权的历史就充份说明了这一点。

十月革命前,斯大林根本没参加政变的策划和领导工作,只是主编了《真理报》。该报不过是
布党用德国人送来的钱办的几十种报刊中的一种,所以就算在造舆论方面,老斯也谈不上有
什么功劳。在以后的内战中,老斯在察里津一线领导,倒确实为击退白军立了点功,但那只
是全国战场上的一个局部战役,不用说跟红军总司令、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托洛茨基没法比,
就连当时的党国头面人物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也远远不如。当时的国际国内传媒中,几乎
就没谁知道有斯大林这么个人。

然而老斯却自有爬上去的绝招。当时布党新设立个总书记的职位来处理党务。布党是列宁发
明的史无前例的革命党,组织原理跟西方的议会政党毫不相同。这种新生事物执政后,搞的
是史无前例的以党治国的“党天下”。因此,谁掌握了党权,谁就掌握了政权。可除了老斯,
却没谁看穿这一点。风头人物如托洛茨基、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忙着抢政府的风光职位,
却谁也不愿当党的总书记,觉得那是一种二流行政职务,干的是事务性工作。就是为此,这
拥有人事大权的职位才落在了民族事务委员(相当于国家民委主任)老斯手上。他不动声色
地把层层党组织的负责人换成了自己的人马,却不去政府中争权夺利,到最后党争摊牌时,
靠的却是党代会票决,纵是再大的政府高官也能轻而易举地搞下来。

所以,老斯之所以爬了上去,不是靠革命功绩,靠的是实际人事大权加阴谋权术。在搞阴谋
诡计这条上,他和老毛用的是一模一样的把戏,都是搞各个击破,先联合盟友打掉最大的政
敌,又逐一搞掉盟友。靠这个办法,他先和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结成同盟反对托洛茨基,
在列宁患病期间变成了主持党国日常工作的“三驾马车”之一。列宁死后先拉季、加打托,
后联合布哈林(根据列宁遗嘱,他是布党“最优秀的理论家”)打季、加,最后再把布哈林搞
下去,成了大独裁者。

斯大林的家庭出身、教养和匪徒经历,让他成了一个粗俗、粗暴、阴险、狠毒的人。这种人
当然不会让列宁夫人看在眼里。克氏非常欣赏才干最杰出的托洛茨基(这是列宁遗嘱中的评
价),和他的关系非常好,而和老斯多次发生冲突。老斯是个野蛮成性的流氓,毫不知道尊重
女性,多次和克氏大吵,最后一次在电话里破口大骂克氏。克氏去告枕头状,列宁勃然大怒,
立刻给老斯写信绝交,并修改遗嘱,加上了一段话。那遗嘱原来给斯大林的评价是:

斯大林在政治上没有问题,但他性格粗暴。自从他
担任了总书记后,掌握了巨大的权力。他是否能够
永远谨慎地使用这权力,我没有把握。

加上去的那段话是:

斯大林太粗暴。他这种令同志无法容忍的性格,决
定了他不适合担任党的总书记。我建议把斯大林从
这个职位上换下来,换上别的同志,这位同志在政
治上和斯大林一样忠实可靠, 却没有他的缺点。

(说明:根据记忆引用,大意而已)。

奇怪的是,列宁并没说明他指定取代老斯的“这位同志”姓甚名谁。他死后,遗嘱在巨头中
公开,斯大林立刻表示辞职,却被“三驾马车”的另外两马:季和加挽留。他们担心老斯走
了便敌不过老托。于是老斯在保证改掉缺点的前提下继续担任总书记。而列宁遗嘱也就被隐
瞒下来,一直隐瞒了三十多年,在苏共22大才公开。

老斯当然知道列宁为什么加上那段话去,他对克鲁普斯卡娅的愤怒可想而知。后来三驾马车
和老托摊牌,老托成立了个党内反对派,公开上街游行示威,而克氏是反对派的头目之一。
斯大林不动声色,靠组织表决先击败老托,把他驱逐出境,后又与布哈林结盟,将季、加逐
出权力中心。等到搞起集体化来,他又收拾了布哈林。最后他乾脆利用基洛夫被刺案,把已
然去职的季、加、布等统统下在狱中百般拷打,逼他们承认自己是外国奸细。

这些人全是革命元勋,当然不会屈招。老斯便把他们的家属全部抓起来,并专门修改了苏联
刑法,规定处决“反革命”不受年龄限制,这就是说可以枪毙布哈林等人尚未成年的孩子。
在这种卑鄙的威胁下,老革命们终于屈服了。为了安他们的心,斯大林欺骗他们说只要他们
一认罪,他立刻就下特赦令,放他们回家去过平民生涯。

等到交易达成,老斯便命令秘密警察停止用刑,以大鱼大肉侍候那些老革命,直到他们的外
表再也看不出受过刑的痕迹来。接着便在莫斯科举行公开审判。那审判是有史以来最独特的:
法庭没出示任何证据,被告们却争先恐后地抢着认罪,并痛骂自己不配活在人间,申请政府
枪毙自己,以平民愤,而快人心。斯大林藏在一个秘密包厢里,心满意足、津津有味地欣赏
当初的竞争对手们丑态百出。等到审判结束,他立刻就下令处决了所有的“罪犯”。

这卑鄙的把戏不但骗过了那个曾在延安窑洞里和老毛调情的安娜·路易斯·斯特朗,而且居然哄
过了当时的西方媒体。西方普遍认为那些人确实有罪,否则既未受刑,何以争着认罪?

这把戏当然瞒不过克鲁普斯卡娅,可她却出来撰文歌颂斯大林的英明领导,谴责被处死的“反
党集团”。就连她本人的回忆录也一改再改。斯大林打倒了谁,她就把谁的名字从列宁的战友
名单中除去,最后只剩下斯大林那“列主席亲手选定的接班人”。

其实列宁革命前一直在国外训练革命家,而斯大林忙着在国内抢银行和被流放(他曾被七次
流放到西伯利亚,六次逃回,第七次是让二月革命解放的)。两人根本就没有什么“战斗友谊”。
两人的教养也极不相同,列宁他爹是四等文官,官拜喀山教育总监,母亲是名门望族之女。
列宁本人受过良好教育。除了心狠手辣这点相同外,他和一个江湖黑道头子也真不可能有什
么共同语言,何况还有辱妻之恨?《真理报》上登出来的斯大林在列宁养病的别墅里和他留
下的合影,完全是伪造的。

然而克氏就是这样捏造历史,违心地歌颂那个她痛恨的大刽子手,不但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她
尊重信赖的老战友开除党籍,逐出国外,甚至明知冤枉,还要歌颂斯大林对老布尔什维克战
友们的冷血屠宰。她为什么这样做呢?

原来,托洛茨基组成反对派,想用民主国家那套合法斗争来斗垮斯大林之时,克氏也卷了进
去,利用列宁遗孀的特殊地位来号召群众。此时列宁已被斯大林制造成了天神。普通农民家
炉灶上原来放圣像的地方都摆上了他的肖像,称为“红角”,以致许多农民沿袭旧日习惯,进
门第一件事便是朝着那个角落本能地画个十字。可以想见,新时代上帝的老婆当然也就是圣
母娘娘,她给斯大林带来的威胁是致命的。

斯大林极为愤怒,打电话和克氏大吵,最后他威胁克氏:你再胡闹下去,我就要让别人来做
列宁的遗孀!这威胁吓坏了克氏,因为老斯并非虚声恫吓。列宁有个情妇,一度热恋得如胶
似漆。克氏曾经提出退位让贤,但列宁最后没同意。这事除了党魁们,俄国没任何人知道。
如今斯大林那流氓竟然要把这事捅出来,那后果是可以想见的:不仅她要失去圣母娘娘的光
环,而且上帝本人的光辉形像也要蒙受玷污。深爱列宁的克氏实在无法想像这种可怕的前景。

于是她屈服了,再不敢凭良心出来说话,听任别人用她的名义写文章,改回忆录,最后整个
私生活都处在秘密警察的控制下,丧失了起码的行动自由。她本人最后郁郁而终,据某些作
者的推测,她是给毒死的。

我觉得,倒在斯大林利斧下的那些老布尔什维克中,就数克氏最可怜,是最典型的悲剧人物。
和其他老革命一样,她没有向沙皇的专制屈服过,但却被迫向自己制造出来的极权政体屈膝
投降,这种屈辱给他们带来的心理创伤是无以伦比的。而且,和其他老革命不同,她没有丢
了脑袋而一了百了,却被迫眼睁睁地看着斯大林像疯狗一样地疯狂屠杀战友,把所有的老革
命除了他本人的二三死党外全部杀光。更令人悲哀的是,以她那样个性倔强的革命知识分子,
竟然俯首听任一个粗鲁流氓不但强奸她的自由意志,而且强奸到她亡夫头上去,把他当成自
己用来砍倒政敌的利斧。这在一个终身热爱英雄兼哲人丈夫的女性内心中会带来多大的苦痛,
局外人实在难以想像。此中滋味,大概只有江青同志能领略一二吧。

列宁发明出来的极权政党领导下的暴力革命创造出了人类文化堕落的极致。这种瘟疫造出了
有史以来最黑暗的社会。在其中,政治流氓们干出的龌龊勾当,不但老式的专制者如沙皇、
清帝或蒋公哪怕在梦里也不敢干、不屑干,而且就连希特勒、墨索里尼辈也做不出来。“国母”
们在不同政体下遇到的不同遭遇,只不过是说明社会大幅度堕落的小小例子而已。暴力革命
造成的全社会道德堕落不是偶然的。西方启蒙思想家们早就在18世纪认识到,权力是一把可
能杀伤社会的两面刃,必须加以分散和制衡,这就是民主社会设计所根据的基本原则。而暴
力革命、特别是列宁式极权政党领导下的革命却反其道而行之,把一切权力集中在一小撮心
狠手辣的匪徒手上。这种无任何制约、毫无反对面抗衡的无限权力一旦释放出来,就必然要
变成人类从未见过的凶猛疯兽,最后把制造它的那些老革命也咬得非死即伤。无论是苏联的
“国母”还是“新”中国的“国母”的悲惨遭遇,其实都只不过是亿万受害人中两个微不足
道的例子罢了。

有英雄的时代是悲剧时代,而爱上英雄的美人必然要串演悲剧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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