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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琳(19)


接二连三死了这麽些人,令狐冲那龟儿子恶名在外,再也娶不到小老婆了。所有的
媒人都知道他得罪了黑木崖,跟他提亲就等於送女方进鬼门关。可他淫心不死,主
意又打到丫头上去,动不动就跟她们动手动脚。没等他得手,一天早上他醒过来,
发现所有的丫头都逃走了。这龟儿子是个蠢货,他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他那些仆人和
丫头全是我安插进去的──不然他那些小老婆归天怎麽那麽容易?原来的家人早就
在我骟那些狗杂种时逃散了,后来那些招进去的仆人和买进去的丫头全是黑木崖的
小喽罗。

这小子从此只能隔三差五到妓院里去解解馋。可他每次去,睡起来都要发现荷包让
人偷走了,连嫖金都付不出来。有两次连衣服都丢了,连家都回不去。他在妓院里
闹了几次,赖人家是贼窝,最后在青楼闹得声名扫地,谁家也不愿接这种恶客。

最后他又缠上了你。他第一次到水月庵去闹,我就知道了。其实我早就听说过你这
个美貌尼姑,也听说过你父母的事。不戒在成都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无赖。黑木崖
管辖成都府的黑道,这种人当然逃不过我手下人的注意。

说实在的,你这事我还真不知道该怎麽办。我没法拦住令狐冲,但要杀了你,我还
真狠不了这个心。我听说过你妈的事,非常同情她。她嫁了不戒那个龟儿子,就跟
我嫁了令狐冲没什麽两样。我还有黑木崖保护我这个弱女子不受人欺负,可你母亲
却让那个龟儿子生生作践死了。哪怕就看在她的面上,我也不能对你下手,尽管我
根本就不认识她老人家。

我能做的,就是暗中帮你一把。你大概还记得,有两次令狐冲差点就冲进你房间去
了,却又让家人叫了回去。一次是他家起了火。一次是被盗。那都是我交代下的,
让成都总舵的弟兄看情况紧急就使调虎离山之计。不然你孤身一个小尼姑,怎挡得
住那个狗杂种?就连最后这次,你爹和金小贩上那儿去闹,也是我手下的人安排的。
金小贩倒不知底细,不过那白痴只要听哪儿有人打架就如同苍蝇见血,忙著去作场
外指导,顺便为他编的那些锤子书找什麽狗屁灵感。

那天令狐冲头上挨了一砖头,留在那儿的眼线以为没事了,就回家去了。我跟他们
说过,咱们不能动这龟儿子一个指头,但也没有保护他的责任。多行不义必自毙,
他到处为非作歹,总有一天要把命送了,终不成咱们还去为他犯罪保驾护航?

那晚令狐没回家,他家的仆人以为他上妓院去了,第二天上那儿没找到,又找眼线
问,才找到水月庵去。他们见门锁了,你不见了,以为令狐冲得了手,带著你跑了,
省得再遭黑木崖的毒手,便把门打开,想找点线索,进去却见这杂种人事不省地躺
在床下,赶快派人飞马报我。

我马上赶到成都去,路上一直在犹豫该拿这杂种怎麽办。到了那儿一见他躺在那儿,
我的主意就打定了。这杂种还没受够罪,我得把他救活,於是就差人请了平伯伯来。
他来后看了说你那伤药算得上是仙丹妙药,救活这杂种的希望大概有五成。

一开头我倒没想到去抓你。后来金小贩在茶馆里胡吹,说碰上采花大盗田伯光劫持
了你。他奋不顾身上去解救,却因不戒和尚头两天趁他熟睡之际,在他胸上印了一
掌,中气不足,自幼练就的小无相功仅可自保,却没法催动劈空掌、控鹤功、天山
摘梅手、天山六阳掌和六脉神剑等上乘功夫,敌不过伯光天下无双的好快刀,只得
全身而退。这白痴接著又大吹伯光是个怎麽怎麽英俊潇洒的玉面郎君。手下人报上
来倒引动了我的好奇。成都府里居然藏了这麽一个高手,黑木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br>腔沟
昧耍?p>我当然也知道金小贩是个疯子。他说的那些圆满功夫,除了神仙变的老师和大师们,
这世上谁也没本事使。不过我想看看那玉面郎君是怎麽个漂亮法。你没结过婚,不
知道青春守寡的滋味。实在打熬不住的时候,我也曾让他们把黑道上抢来的年轻漂
亮的客官送来过两三个。但每次事后我马上就后悔,觉得对不住林郎,又把他们打
发走了。听金小贩说田伯光是成都第一美男子,我不禁就动了心,所以这才把你二
位请来。

一见你,我就知道,令狐冲若是死不了的话,决不会放过你去。你长得太美了,他
是决不会死心的。只有千日作贼,没有千日防贼。迟早我手下的人还会像那个眼线
出个疏忽,你就得落到他手里去。看来为了救你,只好忍痛杀你。不过我实在不忍
心这麽做。你和你那伯光弟彼此那麽情深意重,宁愿自己死了也要救对方,我看著
就是铁石心肠也得软了。平之遭了毒手后我还照样爱他,说到底是因为我们以前已
经是生死与共的爱人。伯光一个残疾人,你还那样爱他,又图个什麽?

见你第二天我就赶回成都去,让他们不要再医令狐冲。我原来想著让他养好了再慢
慢收拾他。这些年来我闲著没事干,躲在暗处跟他斗智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和乐趣。
一想起他在小老婆的丧礼上哭得死去活来,我就心花怒放:你他妈这会儿也知道哭,
我还当你是铁打的心肝铜作的肠。你能先害小林子,后害岳灵珊,我就不能一个个
收拾你的心上人?

可现在为了你,小师父妹子,我只能放弃这种高尚娱乐。在路上我就打定主意:撤
医断药,一切听天由命。这龟儿子要是死了,算你小妹子运气好,点子高。要是活
了,那我也没办法,只好学孙武子斩美人头。当时我都想好了:我要等他抓住你后,
正要入港之际,再让人去把他揪起来,把你一刀杀了,头割下来,塞他怀里去让他
抱著,还要逼他跟那死人头亲嘴。这麽干,我并没有加害于他,不算背誓。

你别打冷噤,小妹子。你怎麽就看不出我这是笃行圣贤之道?程夫子不是教导过咱
们:“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妇道人家最重要的就是贞操,宁可死了也不能丢了
那玩意。我想你也学习过国朝那位青春守寡的马夫人的光辉事迹。人家害了乳痈,
宁肯活活疼死也不愿让大夫看。这种死法,才是重于泰山,不但朝廷旌表,而且英
名永垂汗青,也就是那种给高温逼出来的竹子尿。我杀你是保全你的名节。你虽人
头落地,但浩气冲天,芳名上达天听,说不定立的牌坊要高过那位马夫人的,真是
收获最大最大,损失最小最小。和大义、气节、贞操比起来,人命一钱不值。咱们
只能算政治帐,不能算经济帐。人命只是一种经济资源,从来就是应该忽略不计的。

可这杂种就是不咽气。我坐在他床边,心里七上八下。如果他活过来,我该怎麽办?
真杀了你这小美人?不说你从没招我惹我,光从你眼神里头也看得出你是个大好人。
我跟你说,男人见了我,不是色迷迷的让人恶心,就是心惊胆颤想讨我欢心。女人
见了我,那眼神里就透出蔑视来。不用开口,我也知道她们是怎麽想的。在她们眼
里,我是个淫妇母老虎,血债累累,害死了岳家全家,令狐那些小老婆就更不用说
了。只有你小师父与众不同,看我那眼神里透出了真诚的理解和同情。好不容易碰
上了一个知道我的苦楚的善心人,我却要去杀了人家,还要把那千娇百媚的美人头
割下来!我还算个人吗?

几天前,这杂种醒过来了。一睁眼就看见我坐在床头笑嘻嘻地看著他,手上拿著把
匕首玩弄。

他吓得立刻闭上了眼,我笑出声来:“官人,睁眼吧。您没做噩梦,确实是贱妾在
这儿伺候您。您昏迷了那麽多天,我可是头发都急白了。‘夫’乃出头‘天’,要
没官人,我还怎麽活呢?您还是睁开贵眼吧。那双人见人爱的乌珠没多久就什麽也
看不见了,官人还是抓紧时间多看两眼是正经。”

他一下把眼睁得溜圆瞪著我:“兀那贱人,你要怎麽炮制我?大爷既然落在你手上,
要杀要剐随你,指望我告饶是再也休提!”

“哟,你倒是臭美得紧!你以为我在这儿伺候你那麽多天,等你醒过来,就是指望
你告饶?你那告饶就那麽值钱?就能换回小林子和灵珊的性命?”

“灵珊是你害死的!”他瞪著我有气无力地嚷。他实在太虚弱,想大叫也叫不出声。

我怒气上涌,站起来就给他两个大嘴巴。打完了才意识到自己背了誓,不过也顾不
得那许多了,谁让他血口喷人!

没想到他却低声地说:“你说的不错,灵珊是我害死的。你打吧,想怎麽打都行。
这些年来,我没一天不想她,没一天不想著我作的孽。她的遗书我看了好几遍,不
但是她,就连义父义母都是我害死的…”他哽咽失声,说不下去了。

这一来我的怒气倒消了大半。一时间我俩默默无言。但不久我又生起自己的气来:
你他妈怎麽这麽心软没出息!这血海深仇,难道就让这麽几句屁话一风吹了?这杂
种不过是因为落在我手上,自分无幸,才说上几句好话求饶。老娘焉能上了你的当?

“哼哼,看不出你倒是个多情种子。可惜你忘了,天天想著灵珊,为什麽不去上一
次坟?你当我就那麽容易上当?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害你,就是不敢来!”

“我不是不敢来!我,我…”

“你怎麽?”

“我是,唉,我是没脸见她!你不知道,我在她面前从来是装好人。那、那其实也
不是装的。不知怎的,在她面前,我不用装,自动就成了好人。她根本就不知道我
在成都干的那些事…”

“嗨嗨!你这张鸟嘴,巧得跟八哥似的。既是情圣,为什麽一个接一个地讨小老婆?”

“我他妈也是个人!是不是?我让你搞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打死馨儿,气死
我爹,最后又逼死灵珊,还让我良心上背上永远卸不下来的黑锅。每次酒醒过来,
不是看见馨儿浑身是血给捆在树上,就是看见灵珊满头白花花的脑浆。我这满肚子
的苦楚,连个可以讲讲的贴心人都没有,真正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想娶个填房
重新过日子,又让你一个个害死,死得一个比一个惨!你他妈的到底是什麽牛日马
养猪怀胎的土匪贱货?良心怎麽就会生得这麽黑?别的不说,要不是你打死馨儿,
后来怎麽会出那麽多的祸事?”

“馨儿是你害死的!你不去勾引她,我怎麽舍得打?如果你不跪下求情,我早就放
了她!”

“哼哼,这土匪婆就是他妈的与众不同!我一个大男子汉、作少爷的,当著合府家
人给你下跪认错,给足了你面子和下台的台阶,你不领情,反倒拿来当作打死人的
理由!你让全天下的人去评评这个理去!”

我一时语塞,真不知道怎麽才能讲清其中的曲折。男人都他妈一个个是蠢货,脑袋
生的就是跟女人不一样。我不想再跟他多扯,快刀斩乱麻:“馨儿是你爹那老东西
下令打死的!我这做儿媳的不过是奉命行事。而且最后那十几鞭是你爹亲手打的。
如果没打那几下,说不定馨儿还能救过来!”

这一下打中了他的疼处,他张口结舌地什麽也说不上来。半天,他咬牙切齿地低声
说:“没错,不过我爹是怕你这个母老虎。娶了你这个土匪种,连公公都得看你的
眼色行事,真他妈翻了天了!逼著公公去杀人,过后还倒打一耙,把屎盆子往他老
人家头上扣!我令狐冲但得一口气在,总有一天要报了这血海深仇!”

“你还没报够啊?小林子死得那麽惨,你还嫌不够?你偷了人家老婆不算,还去谋
害亲夫,而且这亲夫既是你师弟,又是你义妹夫!你他妈才是牛日马养猪怀胎的狗
杂种!你知道小林子怎麽死的?他是尿撒不出来,给活活胀死的!你他妈别的没本
事,干这种阴毒事倒是一肚子坏水!有本事你就找我算账,让我给馨儿抵命,去害
你师弟兼义妹夫算什麽英雄?”

他脸一下白了,结结巴巴地说:“我可真没想到他会给胀死…”

“没想到?!你割了他下身后马上就用灵药止血,生怕他死了,不就是盼著他日后
给活活憋死麽?”

“我真不知道!”他惶急地嚷,“我这是学国朝杨戬的样。他把和他小妾私通的男
子阉了,可那人也没让给尿胀死…”

“嗷,看不出你倒是满肚子的典故,大才子!有道是夫唱妇随,贱妾我也跟著学学
你的满肚子才气!”我把匕首拔出鞘,把被子一把掀开,接著就去拉他的裤子,
“你放心,神医平一指大夫是我世伯,你送不了命的。只是以后小便有点困难别怪
我,你教我的那个典故里可没这一条。”

他双手紧紧地护住那个地方,乞求地说:“盈盈,你不能这麽做…”

“嗨!好久没听见这爱称了,乍听上去倒让我受宠若惊,骨头都酥了。不过我不懂,
为什麽我不能这麽做?就许你有才气,我就不行?难道在这上头也是女子无才便是德?”

“你答应过灵珊…”

“我答应过她什麽?”

“你答应过平之…”

“你他妈还好意思叫他平之!”我怒火万丈,“你不提此话也倒罢了,你说这话老娘
非骟了你个狗日的不可!你他妈是人不是人?害死了人家,还靠人家来给你救命!这
种尿脬汉子,连我都替你害臊!把手拿开!不然我连手一块割下来!”

他的手还是不动窝,我伸手去拉,却轻轻一拉就拉开了。我微觉奇怪,举目一望,这
小子两眼紧闭,才知道他给吓晕过去了,真他妈拉软屎的窝囊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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