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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的天空(一)

芦笛


【声明】本小说纯属虚构,如与真人真事有相似之处,纯属偶合。


虎子站了起来,轮流踢了踢蹲得发麻的双腿,扭过头去朝著身后的粉墙恨恨地吐了一口
浓痰。那墙本来是喷涂成乳黄色的,现在笼罩在深圳那血红色的夜空下,却泛出了诡异
的青紫色。那口浓痰在墙上缓缓流下,闪著幽幽的碧绿的游光,越流越象豁子的侧影。

虎子看呆了,觉得那是自己一生画出来的最成功的杰作。上次豁子让他画像,他硬著头
皮答应下来,却推三阻四的。最后实在混不下去了,只得一咬牙坐了下来,花了大半天
给那杂种画。豁子没坐性,坐在他那斗室中的圆凳上扭来扭去,嘴上一刻也不停。

“虎子,你他妈这圆凳是哪儿偷来的?我怎麽从没在街上看到这种货?”豁子那鼓鼓的
金鱼眼发著贼光,在屋里扫来扫去,内行地估著每样家俱和摆设的含金量。“咦,以前
怎麽没见过那个大奶子洋妞?”他的油头朝屋角胸柜上的断臂维纳斯摆了摆,“这洋妞
怎麽连奶头都没有?还怎麽给孩子喂奶?你他妈有病吧?会喜欢这种瞎子奶头!唉,我
说,敢情春莲也长一对瞎子不成?对!没错!肯定就是这麽回事!老子敢跟你赌!你让
春莲扒下来咱看看,如果不是瞎子,这钱就是你的!”

豁子掏出皮夹,摸出一张百元大钞,炫耀地向著虎子晃了晃,脸上的肥肉让猥亵的坏笑
挤成了一团。大嘴咧开,那补好了的兔唇几乎又要撕开了,金牙和薰得漆黑的烟屎牙一
起蹦出来展览。

虎子气得两眼发黑,只想朝豁子脸上一拳。这家伙跟他完全相反。豁子长得又高又瘦,
身上的肉全集中在脸上。脸给肥肉挤得满满的,一双眼睛却又大又鼓,像甲亢病人。虎
子又矮又胖,长了两只罗圈短腿,走起路来一摇一晃,活像卡通片上的唐老鸭。脸上却
一两闲肉都没有,像小学生写的作文,非常经济简约。唯独眼皮却跟吹胀了似的,挤得
眼裂只剩一条缝。不过正如老子说的,“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虎子本是斗鸡
眼,这麽一来却也遮了丑。

虎子忍了又忍,才按下了把画笔扔到豁子头上去的冲动。他不敢得罪豁子。豁子是他的
老乡。八九年前,两人从北方的一个山区县跑出来到深圳淘金,在火车站上认识,从此
成了朋友。要是豁子翻了脸,回老家去把他吹的牛皮戳破,告诉大家他这个“丽莲装璜
设计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不过是深圳街头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三等混混,他还怎麽
做人?

豁子看出了这一点,笑得越发得意了,乾脆又掏出了两张百元钞,凑到虎子面前来:
“我说,咱们乾脆设计施工一起上。加上这两张,你让春莲陪我一夜,怎麽样?她平常
正经接客也挣不到这麽多吧,嗯?”

虎子看著那三张钞票,眼里冒出火来,好不容易才管住了自己的右手,不让它扔下画
笔,一把把那钱抢过来。他已经两个月没交出房租来了。上次李瘸腿来收房租,他给人
家装孙子磕响头,拿春莲作抵押,才让人家再宽限一个月。李瘸腿可不是好糊弄的,人
家黑道上有几个腿子,不然还能作房东?三百块就是半个月的房钱,再上哪儿去混上几
百块,就可以抵挡一阵了。

虎子看著墙上那口浓痰,又想起了豁子手上那三百块钱,真后悔当时没有答应那杂种。
要是当初早就知道春莲后来会扔下他,跑去和豁子姘,不如那时就把她卖断给豁子,总
比现在这样赔了夫人又折兵强。

春莲是他在跳舞厅里勾上的三陪小姐。好像也是北方哪个小地方跑出来的。不过女人学
话比男人容易,在深圳呆了几年就学了一口广式国语,什麽“有冒(有字内少两横)搞
错啊”说得精熟,宁死也不肯透出一丝乡音来。就连对虎子她也从不松口暴露身份。如
果不是听到过她难得地讲了几句模糊不清的梦话,虎子也要以为她不是广州就是香港来
的。

想起春莲,虎子心里不禁酸酸的,苦苦的,又有几分火辣辣的,混在一起就像他那调色
板上的乌烟瘴气。这不要脸的娘们,虎子在心头愤愤地骂,整个就他妈是个泡沫塑料!
整个一个假货!

春莲长得牛高马大,大脚大手军官肩,穿著高跟鞋比虎子还要高出两寸去。脸庞大大
的,是传统的那种“银盆大脸”。鼻子上略有几点雀斑,让粉盖住了看不出来。肤色白
净,五官匀称。唯一的缺点是发际长得过低,有几分像小学历史教科书上画的山顶洞
人。她笑的时候常常把头微微扬起,将一口雪白的牙齿露出来。可惜比起脸庞来,那牙
齿长得偏小,於是嘴咧开后粉红色的牙龈也暴露无余。不知怎的,虎子看见那牙龈就要
想起小时玩过的粉红色的蚯蚓,禁不住有些恶心。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每次吻她虎
子都要闭上眼,跟个女人似的。倒是春莲在这种场合从不闭眼。人家毕竟是风月场上的
老手,见多识广,常常笑虎子是个土老冒。

“你他妈真是土进了骨头,没治了,”春莲常常笑话他,雪白的牙齿下露出湿润的蚯蚓
的粉红,“你知道人家外国人是怎麽过日子吗?人家日本人男女共用厕所浴室,美国人
英国人法国人在海滩上从不穿衣服,连婚都不结,想跟谁干就跟谁干,那才是人过的日
子!唉,他妈的,老娘如果生在那种地方,现在早比刘晓庆还富了,不定早就傍上了个
石油大亨什麽的,还轮得到你这小子享艳福!唉,这辈子是没希望了,下辈子托生上那
儿去吧。没事多去庙里进进香,说不定来世就有了点指望。”

虎子恨得牙痒痒的。腐败!什麽是腐败,这他妈就是腐败!好好一个中国,就他妈让那
些婊子养的新八国联军给弄腐败了。如果没有洋鬼子的侵略,春莲不是还在家乡好好地
种地嫁人生孩子,哪会变成这麽一个浑身包满泡沫塑料的伪劣产品!这娘们这麽容易就
给鬼子腐败了,恐怕血统里就有问题,没准是日本鬼子留下来的种。听说日本人喜欢把
要作的什麽事都给事先记在小本子上,春莲也有这个毛病。什麽时候上酒店,什麽时候
上舞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就连业余去陪客创收的客户名字和电话号码都记得一目了
然。真他妈是个倭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人活在世上,长个脑袋不就是用来吃
饭、抽烟、喝酒、亲嘴的?想东想西干什麽?吃饱了撑的!这世上这麽多泡沫塑料假
货,不都是人想出来的?

当初他可不知道春莲的泡沫底子。那时邓小平南巡讲话发表,全国轰的一下跟着了魔似
的,平地冒出无数经济开发区来,房地产和股市跟发疯似的飙涨。他和豁子倒股发了
财。他用发的那点财开了个装璜设计公司。那时盛行室内装修,又流行名片热,阿猫阿
狗都动不动就掏出名片来,跟散烟一样地发给周围的人。名片上的头衔照例是一二十
个,最赖的也是个什麽集团的董事长。虎子瞅准了这个商机,开了个公司,把他临摩春
宫画的本事使出来搞室内设计、名片设计,倒也著实发了一阵,成天酒店出,舞厅进,
很过了几天神仙日子。春莲就是那会儿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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