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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的天空(三)


芦笛


那时去深圳的人还没有后来多,深圳基本上还是个文化沙漠。虎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
印了一盒名片,上面的衔头是“中央美术学院讲师”。靠这玩意,他找到份工作,给一
个街头广告画家打下手。后来和豁子炒股发了一笔,就自立门户办起“集团”来。

事业算是上了轨道,可闲下来却憋得慌。正是年轻火旺之时,又看多了春宫,一个人的
日子实在难打发。当然,满街都是招手即来的“鸡”们。虎子试过几次,却每次都临阵
怯场,也不知道是怕染上病给吓的,还是没有经验的缘故。他几次想打他那个“集团”
女雇员的主意。尽管那女的足足大他十来岁,又是离了婚的,可虎子却碰了一鼻子灰。
人家当面告诉他,就冲他那点家底,想这个,没门!明说吧,不是看不上他,是看不上
他的钱包。和他一样,她上深圳来也是来淘金的。不过鸡有鸡路,鸭有鸭路,女人有女
人找金矿的办法。虎子在她眼中,不过是个歇口气的招呼站,不是她要找的金矿。

这次打击比那个村姑给的还大。虎子看著他花钱雇来的部下,气得双手微微哆嗦:这娘
们就只认得钱,狗眼看人低!《天仙配》上那种不嫌贫爱富的仙女,咋一下就绝了种?
真他妈腐败!全他妈让鬼子带进来的祸水害的!

於是舞厅便成了虎子的第二故乡。他每天都盼著太阳早点下山,好让他能打扮起来,到
舞厅去,挽上一名陪舞女郎。灯光半明半暗,音乐似悲似喜,软玉温香满怀,那情景,
那滋味,甜甜的,飘飘的,让他觉得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天空。

进曼娜歌舞厅之前,虎子刻意包装了自己一番。他穿上特地买来的雅戈尔西服,站在穿
衣镜前以挑剔的眼光打量了自己一番。镜里的形象让他挺满意的。这他妈鬼子没一个好
东西,不过这些洋杂种发明出来的衣服穿上身就是显着派!他在镜子面前走了两步,却
不禁又对著镜里的罗圈腿摇了摇头。想了想,便把设计台上的有机玻璃尺子塞进裤子
去。现在腿看起来倒是笔直了,可就是迈不开步子,只得又取了出来。折腾了半天就是
想不出个办法来弥补那缺陷。后来虎子就不想了,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想那干什
麽?孙子才长很直很直的腿呢!不过临出门时,他还是又想起了个绝招。他把领带解了
下来,把衬衫领子解开,然后套上了那根高价买来的24开金的项链。再对著镜子瞅瞅,
脖子上套了个拴狗那麽粗的黄灿灿的链子,看起来著实威风,比洋人发明出来的吊死鬼
领带效果好多了。

脖子上吊著万把块人民币,虎子的气也就足了许多,昂首阔步地走进了跳舞厅。果然,
一进去春莲就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

“老板,来玩哪?要不要先乞点喝点啦?”她满脸堆笑,雪白而整齐的牙齿在灯下闪闪
发光,如蚯蚓般粉红而湿润的牙龈有八十多个百分点处在露天环境下,两眼直勾勾地直
取虎子脖子上那根拴狗链。

“不要!不要!”虎子是老手了,知道在这种场合,越粗鲁、越蛮横,对方也就会越尊
重自己,“你他妈当我是刚来的土老帽东东是不是(注:广人称“北佬”为“东东”)
?老子是来寻欢作乐的!不是来填肚子的!要吃喝,我不会上饭馆去?!”

春莲立刻加倍肃然起敬,叉手不离方寸,上身恭敬地俯了下去,目光却依然不离那根拴
狗链,一面满脸堆欢,小声小气地说:“当然,当然。老板要不要我伴舞啦?”

虎子绷著架子,故意上下打量了春莲一番,觉得这娘们很对他的胃口。因为自己长得
矮,他对高大健壮的女郎特别感兴趣。眼前这小姐长得跟匹种马似的健壮,三围跟个洋
妞似的,胸部高耸,臀部滚圆。虎子想起他当初在家乡小屋中画过的那些洋妞,不由得
咽了口吐沫,心头第一次浮上了乡思。他本来还想再拿一把架子,但此时音乐正好响
起,春莲不由分说地一把挽起了他,翩翩步入舞池。

两圈跳过来,虎子就觉出了春莲的不同凡响。她不像是让他搂在怀里的小鸟依人般的寻
常伴舞女郎,却像一匹胯下的夭矫的天马,不是他带着她起舞,却像是她载着他在天地
间驰骋甚至飞翔。一圈一圈地转下来,虎子就忘了身在何处,恍惚间只觉得自己像某部
录像片里的男主角一样,骑着一匹骏马,在原野间尽情驰骋,眼前只有那无边的草原上
的绿浪……

他们跳了一曲又一曲,虎子越跳越精神抖擞,简直就不觉得累。最后春莲把脸偎上来,
嗲声嗲气地问:“老板要不要特殊服务啦?”他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到明白了是怎麽回
事,已经让春莲挽着出了舞厅,走进了后面的小房间。

离开舞场,虎子觉得有些惘然若失,却又有更多的莫名其妙的亢奋。他接过春莲递过来
的毛巾擦了把脸,对接下来要干的事颇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坐在那肮脏的床上看着春
莲。

春莲像个战场上下来的战士,熟练地脱下外衣,然后又从容地解开那些包裹在身上的人
造海绵,就像士兵从胸前取下子弹带,从背后解下手榴弹带和军用水壶般坦然。等到虎
子看到她作完那复杂的减法后剩下来的余额,不禁不相信地揉了揉眼睛:这娘们完全是
个泡沫塑料做的伪劣产品!她真正的胸部如君子般坦荡荡,臀部如同纯种猎犬一般瘦
削,只有那长手长腿还是原装的!

娘的!虎子愤愤地在心里骂,这年头,大概只有父母是真的。就连街上的美人,别看骚
得引人动火,脱下衣服来洗去化装,到底有几个百分点的真货能剩下来,只有她自己知
道!以前哪有这种事?还不是什么改革开放引进来的洋货!政府打假,怎么就不打到这
上头来?这样腐败下去,恐怕迟早要连真奶子真屁股都得腐败得绝了种!

春莲作完减法,一抬头看见虎子呆呆地看著她,便做出一种纯情少女的娇嗔来:“老板
不要这麽看着人家嘛!人家不好意思啦。”然后才发现虎子衣服穿得好好的,略感奇
怪,便上来殷勤地替虎子脱衣服。虎子不好意思,赶快匆忙地脱了,可接下来就不知道
该怎麽办了。他虽然从15岁就开始看毛片,又是全县著名的春宫艺术家,称得上是见多
识广,不过那只是理性知识,几次想在“鸡”们身上变革梨子,亲口尝尝滋味,却又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只留下了惭恨的记忆。

春莲是此道老手,一看虎子那忸怩不安的样子就猜出是怎麽回事,禁不住偷笑了一声。
虎子又羞又恼,便喃喃骂道:“贱逼!你以为老子没玩过女人!告诉你,老子玩过两位
数!”

春莲又笑了一声,雪白的牙齿在昏暗的灯光下似惊鸿般一掠而逝:“老板不要不好意西
嘛!是人都有这第一气啦,没有细麽丢人的啦。老板还是第一气,我感到非常荣幸
啦。”

她的话听上去非常诚恳,虎子给深深地打动了。刹那间,羞涩与胆怯一扫而空,虎子只
觉得从丹田中腾腾地涌上一股热流,席卷了全身,顿时胆气包天,豪情满怀,一翻身就
扑到了春莲身上。

又是那龙马带著他奔腾驰骋,耳畔鼻息咻咻,眼前绿浪滚滚,迎面疾风阵阵,透体热汗
涔涔。他什麽也不想,只想让那龙马带著他跑到天尽头。渐渐地,眼前那无边的绿野让
位给一碧如洗的万里晴空,那是珠江三角洲内从来见不到的蔚蓝色的天空,只属於虎子
一人的天空,跟着,那蓝色的天空又幻进了粉红色的无边的薄雾……

虎子从男孩变成了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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