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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的天空(四)


芦笛


因为这,虎子对春莲存了一份感激之心,觉得她是个风尘知己。虽然他文化有限,想不
出这个词来,不过总就是那麽个意思。的确,要不是春莲的鼓励,他活到老了也只会是
个老童男。从小自己长得就不怎麽样,连个烂眼圈的村姑都看不上。上学上的又是神憎
鬼厌的放牛放马班。唯一的长处是画春宫,这玩意就算别人不说,自己心里也明白不是
什麽特别光荣的事。生意夥伴们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人精,就连手下雇来的半老徐娘也
看不起他。活到这麽大,虎子听过的唯一有三分人间温暖的话语就只有春莲那句嗲声嗲
气撩拨人的风话。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就这麽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对虎子起的作
用却超过了大力散,摇头丸,刹那间将他那潜伏著的原始男性催生出来,让他从一个望
门流泪的孤僧变成了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楚霸王。只有在春莲那奔腾如野马的躯体上,他
才能找到自己的天空。春莲就是他的天空。和她在一起,他才能找回自己自幼即遗失了
的自信。

春莲当然不明白这里头的曲折,不过她也喜欢虎子。虽然是风尘女子,她对她的本行却
有著一种艺术家式的喜爱,并不把“特殊服务”单纯地看成是姐妹们说的“卖下嘴养上
嘴”的营生。虎子和她是“第一气”这个事实让她感到一种天真的自豪,仿佛欧洲中世
纪贵族们享有初夜权是一种身份的证明。因为她的性伴侣多如繁星,而虎子除她以外从
未有过别的女人,她就觉得好像占了虎子的什麽便宜似的。对虎子,她还有一种混合著
母性和黑社会教父的复杂感情:虎子是她给“开的苞”,是她领进了这享乐宫殿的大
门,又是她教会了虎子种种做爱技巧。如同虎子在她身上找到了男子汉雄风似的,她在
虎子身上也找到了妓女的职业骄傲。

以春莲的老练,虎子的底细不久就让她看了出来。接下来的那一个月里,虎子天天去曼
娜舞厅泡著,只跟她跳舞,完了就上房间里去做爱。这样过了一个月,春莲忍不住了。
那晚他俩舞罢,坐在旁边的卡座喝著饮料,她开口了:

“虎子,你他妈装大款要装到几时?”现在她和虎子熟了,也就不再像当初那样毕恭毕
敬了。她知道无论她怎麽对他,他都离不开她。现在是他求她,不是她求他。

虎子心里略有不快:这他妈就是女人的难缠处,大约也就是孔圣人说的“唯女子与小人
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的意思吧。不过他脸上没露出来,只是淡淡地问了声:“点解
?”

“看,你他妈这没治的土老冒!”春莲半喜半嗔地骂道,雪白的牙齿在昏暗的灯光下闪
烁,“一开口就露马脚!‘点解’是‘为什麽’的意思,不是‘什麽意思’的意思!你
大概还以为你装得挺像的吧?其实从第一天我就看出了你的底细。你看看你这身雅戈
尔,再看看街上有谁穿这种乡镇企业出的货!你从上到下就只有那条链子值钱,做工还
粗糙得只配拴狗!你跟老娘还摆什麽谱?不是心疼你,我说这些难听话干什麽?你就是
倾家荡产又跟我有什麽X巴相干!”

虎子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仿佛让人被剥得精光,放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示众。一时
间,他怒气勃勃,只想站起来给那骚货两耳光,然后掉头冲出舞厅,以后就再也不上这
儿来。不过他刚站起来,手还没扬起就及时地中途拐了弯,放进裤包去了。他下意识地
咽著吐沫,那被肥肉淹没了的喉结上下移动,把脖子上的肥肉推得颤抖抖的。他狠狠地
瞪著春莲,却又一时想不出话来说。春莲的话虽然刺耳,却一针见血。他虽然有钱,可
还没有到可以天天泡曼娜的程度。最近这几天,他已经越来越觉得难以为继了。他妈的
这种腐败的国家,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没钱,就连个千人睡万人骑的婊子都看不起!

“怎麽啦?想打人?”春莲看出来了,别看这骚货牛高马大显得挺寒蠢的,心里可明白
著呢,什麽也别想瞒她。“跟你说,虎子,你打不起。我可是这儿的台柱子。你要碰了
我一下,舞厅那些保安可要卸了你的零件。黑道上没腿子,谁敢开舞厅?你知道那些保
安是些什麽人麽?就算我心疼你,不让他们动你,不把你骨头里榨出油来人家也不会放
你走人!你还是给我乖乖坐下吧,啊?”

她越说到后来口气越温柔,最后竟然抛了个风情万种的媚眼,让他心头一荡,心头的怒
气顿时烟消云散。这骚货,才打你个巴掌,转眼又给你揉揉,真他妈是个冤家!虎子不
好意思就此坐下来──那样显得太窝囊,可老站著又不是个事。突然间他福至心灵:

“春莲,我不是要打你,我是,我是想,唔…”他朝后房摆摆头。这倒也不完全是撒
谎,这会儿他真他妈想要这个骚女人。她越对他粗鲁,好像也就变得越可爱。真他妈邪
了门了!

“你他妈给我老老实实坐下吧,”春莲不耐烦了,“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件事。明说
吧,老娘太贵,你泡不起!不过我还真喜欢你这小杂种,所以才跟你商量这件事。以后
你别上这儿来了,想跳舞,我陪你到便宜的舞厅去,跳完了咱俩就上你家去干,怎麽样
?”

春莲跟他说,曼娜的收费实在太高。她陪虎子,老板得大头,她拿小头。下班时舞女们
都得一个个地被搜身,想打埋伏都打不了。饮料什麽的还特别贵,这麽下去她实在替虎
子心疼,还不如以后转移到廉价舞厅去。哪儿不能跳舞?何必一定要上这儿来?至于她
的特殊服务嘛,因为没有老板抽头,也要便宜得多。而且,她可以给虎子五折优惠,算
是忍痛出血大酬宾。说完,她嫣然一笑,黑暗中看不见那湿润的蚯蚓,只有那雪白的牙
齿熠熠闪光。

虎子心里暖乎乎的,他知道春莲是一番好意。虽然他不知道李娃和杜十娘的故事,不过
在这个腐败的世道上,谁都只认得钱认不得爷娘。春莲这种风尘女子,无论比那些高官
厚爵的“公仆”还是比那些纸醉金迷的大款,都要有人味得多。

不过虎子还是不好意思接受春莲的施舍:虽然穿的是寿衣雅戈尔,两条腿又弯曲如“昨
夜独自上西楼,月如钩”,好歹裤裆里还有个棒槌。这样岂不成了吃软饭的干活?

“春莲,真谢谢你,”虎子第一次用出了这个政府不厌其烦教了百姓二十多年而毫无效
果的字眼,“不过,别替我操心,我有的是钱…”

“得了吧,你有什麽X巴钱!”春莲又不耐烦了,跟打机枪似的嘟嘟嘟地抢白他,“你
当我不知道啊?你做那个X巴集团的董事长,不就是天天扛个梯子在街上画广告牌吗?
我告诉你这个小杂种,那天老娘下班晚了,早上才回家,出门就看见你和个四川耗子抬
著个大梯子走过来,灰头土脸地累得跟孙子似的!就凭你这工薪阶层,老娘不用摸你的
口袋也知道你有几个大子,你还来我面前充什麽大款!你到底干不干?不干拉X巴倒!
你当老娘卖不出去吗?”

虎子再也没有防线可退了。这女人真他妈成精了,什麽事都知道!他嗫嚅著半天说不出
话来,春莲却又开口了:

“哎,我说,虎子,别人遇到这种好事喜欢都来不及,你他妈倒推三阻四的,倒底是什
麽原因哪?你不会是家里藏著个媳妇儿吧?哎,不对,你他妈一个童男子,还是老娘给
你开的苞,有什麽X巴媳妇儿!不过,你那丽莲集团是什麽意思?这丽莲可是个女人的
名字,那是老板娘的名字吗?可你这小子也不像是让人养的小白脸啊!”

虎子只得告诉她,那是个洋名字,是从玛丽莲梦露那儿来的灵感。这年头人人都他妈的
崇洋媚外,拿鬼子当祖宗。商店不叫个洋名字,东西都不好卖。既然活在这种腐败社
会,也只好迁就特殊国情。不过总有一天,咱们要让鬼子都改中国名字!

春莲嘻嘻一笑:“就凭你那灰孙子的模样?敢情你猴子一样地满大街爬上爬下,换下一
个大奶子洋妞,换上另一个奶子更大的洋妞,中国就会强大起来了?你有本事就别使外
国货啊!就你画的那些X巴画,好像也是洋画吧?我实话跟你说,我见不得这种说一套
做一套的人!你要问我实话,老娘可是羡慕人家老外过的神仙日子!这辈子要能嫁个老
外去美国享福,老娘也就没白来人世走一遭!”

虎子气得鼓鼓的,一时间竟想“休”了这个洋奴。不过在内心深处,他实在舍不得春
莲。所以到最后他还是同意了春莲的建议,一边安慰自己那并不是吃软饭。就算是五折
优惠,他还是为那特殊服务付了钱的。

於是以后他们的欢会场所便搬到了虎子的家。如此过了几个月,春莲懒得完事后再打的
回家,就乾脆住下来了。在她的调教下,虎子的弓马愈加娴熟,让春莲越来越觉得其乐
无穷。她一高兴,乾脆连那五折的收费也免了,跟虎子说定用她的食宿费代替。於是他
们的关系就变成了一种类似AA制的夫妻关系。虎子提供食宿,她提供性服务。在唯利是
图的深圳,她简直就是“服事行业”里的活雷锋,其慷慨大度颇有古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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