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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的天空(十)


芦笛

虎子不知道的是,豁子的人才跟那家店主喝过茶,人家转身就去找了收他保护费的舵
主。那边当然知道豁子的势力,不过如果看著不管,让豁子的人在他的地盘上为所欲
为,他以后就别想再在这地方混了。只要他软了一次,手下的人马上就会背叛他去投奔
豁子,他的地盘和人马立刻就会被豁子收编,连过去被他压下去的仇家都会乘机报复,
搞不好就有性命之忧。这第一张多米诺骨牌还没倒就得先扶住。於是他当下就放了话:
店主跟别人的财务纠纷他管不著,能不能索赔不是他的事,他管的是保护手下的商店不
受外人欺负。店主跟豁子的人是和平解决也好,是上公堂也好,他都不过问。不过如果
豁子想占势欺人欺到商店里头来,他决不会看著不管。

有了这句话,店主才敢去挺起腰杆跟豁子的人讨价还价。豁子当然知道店主口风那麽紧
的幕后原因。这里头的轻重不用掂量也是明摆著的。虽然虎子过去关照过他,可他借的
钱都连本代利还清了。为了春莲的那张甜嘴和迷人的笑容,他也犯不上去和一个没有直
接利害冲突的帮派较量。所以他才建议虎子让步。如果虎子听了他的话,他借点钱给虎
子,以前欠下的人情就两清了。结果虎子不同意,还要借他的人马去砍价,当著春莲的
面,他没法拒绝。不过他知道虎子的窝囊,算定了他出面砍价只会无功而返。那时他仁
至义尽,无论是虎子还是春莲都没什麽好说的。

可惜他低估了虎子的愚蠢和狗仗人势的虚骄。而且事有凑巧,他刚从虎子家出来,手下
就打电话报告了坏消息:下面一个腿子出卖了他。为了保证官方的合作,他和边境的公
安局达成协议,定期放一定的毒品在某个地方让他们去“破获”。不料这次那受命去送
货的腿子赌光了家产,看著手里的财富动了心,心一横就放了包洗衣粉在那儿,带著那
包毒品逃走了。公安局发现受骗,大发雷霆,立刻就把豁子帮在当地的几个小角色抓了
起来。豁子只得赶下去营救那几个弟兄,同时主持追捕那个叛徒。等到把叛徒抓了回
来,连著加倍数量的毒品一起送给了公安局,换回了那几个弟兄,豁子才回到深 来。
这时虎子弄出来的血案已经发生了十多天了。

那天虎子他们砸了店,店主立刻就报告了保护他的舵主。人家既然有言在先,自然言出
法随,第二天便早早地派了二十来号人来专等虎子他们的光临。为免殃及保护对象,派
去的腿子在街头布下了阵,还看好了事后撤退的路线。那边的舵主也知道“赶人不可赶
上”的道理,特地交代只要教训一下来者,让他们知道厉害就行了。他也不想为了个店
主跟豁子帮全面火拼,目的还是以武力保住自己的尊严。

虎子运气好,鬼使神差地逃过了那场劫难。他一路给豁子的弟兄们散烟,到街口时烟已
发得差不多,於是他便拐进一个小商店去买,让那五个弟兄等他一下。那伙人站在街口
那儿等,却被埋伏的腿子们发现,见他们逡巡不进,以为他们窥破了行藏,立刻就合围
上来。豁子借给虎子的人手不多,却全都是硬角色,见势不妙立刻背靠背围成了一个圈
子,把藏在身上的自行车链条、弹簧软锁等软兵器取出来。双方一言不发,乒乒乓乓就
打了起来。那边虽然人多,但因舵主放过话,没有使出辣手来,也没带火器,而且人虽
多,却无法一拥而上,所以豁子这边的人堪堪能支持住。打了一会,对方一人一疏神,
脸上吃了一记软锁,把个乌珠打得陷了进去。那人的弟弟本来在后面观战,一见哥哥受
伤,大吼一声,抡起一把磨得飞快的铁锹,势如疯虎般地冲进战圈去,一铲就把那个打
瞎了他哥哥的仇人的脑袋砍下了一半来。

眼见出了血案,对方立刻呼哨一声,按事先看好的路线一溜烟跑了。豁子这边的人也吓
坏了,立刻扔下尸体逃走了。那削去了一半脑袋的尸体在街上躺了一天,半夜才被豁子
帮的人偷偷搬了回去,通过火化场的关系火化了。骨灰和豁子事先给存上的的两万块
“抚恤金”都送回了农村老家去。这些人本来在城里就没户口,在茫茫人海中消失了,
根本就跟个泡沫在大海上破灭了似的,没谁会注意到。

虎子买了烟出来,见到双方打了起来,吓得屎尿一裤裆,转身就低著头捂著脸挤进人
群,钻进一条小巷逃走了。跑回家去后他还心神不定,生怕对方打上门来。一听见楼梯
上有脚步声他就钻进被子把头捂上,跟害了疟疾似地抖个不停,直到那脚步声进了别家
为止。要不是所有的窗户都让铁笼子给罩得严严实实,春莲开门时他肯定要吓得从五楼
上跳下去。

春莲一见他那样就知道出了事,也没顾上问他,马上就给豁子那边打电话,打了半天没
人接,知道事情严重,便追问虎子究竟出了什麽事,可虎子期期艾艾地说不出个名堂
来。春莲问了半天,只知道打起来了,结果怎麽样却一无所知。她啐了一口便又给在那
一带做生意的姐妹打电话,才知道出了人命,听说是二十多人打死了五个人中的一个,
那明摆著是豁子借给虎子的人。

听说死了人,虎子亡魂都给吓冒了。他万万没想到砍价会砍出一条人命来。他既怕对方
斩草除根来灭他的口,又怕公安局把他当作指挥流氓械斗凶杀的主犯抓起来,还得忍受
春莲那如同刀子一般刺心的白眼。接下来那几天,他吓得连门都不敢出。他很想什麽都
不要了,逃回老家去过两天太平省心的日子,却又怕一出门就给人家干了。日日夜夜如
坐针毡,绕室彷徨,真是苦不堪言。

最后他终于达到了耐受极限。那天他听春莲说,豁子帮的人大举报复,把那个杀了他们
的人凶手从窝里掏出来勒死了扔在河边。这下虎子可真是受不了了。春莲一出门,他立
刻就给那家店主打了电话,声泪俱下地说这一切打人杀人的事与他根本就没有关系。他
只是想讨价还价而已,打架那天他根本就没去。如果他去,也就不会打起来了。事情成
了现在这样,根本就是他没想到的。现在他也不想再讨价还价了,对方说是多少就是多
少,十五万就十五万吧。只是他一时筹措不出这麽多现金来,先尽量凑凑,能还多少是
多少,剩下的先立个借据,以后慢慢赔。唯一的条件是对方为他担保,没有卷进这场血
案中去。

店主只是个生意人,同样做梦也没想到会弄出这麽大的祸事来,和虎子一样正吓得六神
无主。虎子的电话让他绝处逢生,就像快淹死的人抓上了一块船板。不过哪怕在那种情
况下,生意人的本能还是占了上风。本来他吓得钱也不敢要了,现在对方却自动送钱上
门,岂有不收之理?他跟虎子说,这事就是虎子弄出来的。豁子本来已经有了同意他索
赔要求的意思,如果虎子见好就收,当时就答应下来,后来怎麽会有那些事?将来政府
不追究则已,如果闹上公堂,他可是得实事求是地说,虎子休想用钱来封住他的嘴。

虎子一听这话就急得大哭,赌咒发誓地说他真没有打架杀人的意思。店主看逼得差不多
了,就趁势收了蓬,说他其实也知道虎子和他一样,都不是吃黑道这碗饭的,是做正经
生意、过正经日子的人。眼下的唯一的办法看来还是照虎子说的那样去做,能赔多少先
赔多少,剩下的再开个借据,月息就按三角的通例。借据立好后再又双方互相写个担
保,说他们之间只是财务纠纷,现已和平解决,事先事后都没有暴力冲突的意愿和行
动。

虎子如释重负之余,居然对店主产生了一丝感激之心。他根本就没想到这械斗凶杀案之
所以发生,对方其实和他至少有一样多的责任,也和他一样地怕得贼死,本来就没再敢
想要那笔钱。现在他不但自动送钱上门,还给对方提供开脱罪责的担保,实在是蠢到了
家。如果他和春莲商量一下,这债也就能赖了。但春莲因为他不听自己的话惹出了大乱
子,根本就没给过他好脸子,除了恶声恶气地向他通报坏消息之外,几乎就没跟他说过
句话。

等风声小了些后,虎子估摸著大概出外不至于送了性命,才壮起胆来上交易所去,把他
手上的股票全卖了,又把金项链、西服什麽的统统送进了当铺,几天内凑了个四万多
块。然后和那家店主在一家茶馆秘密碰头,交钱立据,欠下了十多万块的高利贷,换来
了一纸担保他没有使用暴力解决债务纠纷的担保书。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虎子想
都没想就干出这种事来,上帝不笑话是肯定的,不过那张连中人都没有的担保书如果真
是到了法官手上,他会不会发笑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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