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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的天空(11)


芦笛


豁子回来后才知道帮派火拼的事,立刻就气炸了肺。以他的精明,立刻就看出这种事不
但无利可图,要白搭进若干好手的性命,更会引来官方的注意,影响他们的走私大业。
但事已至此,双方都势成骑虎。整个黑社会都看著两家较劲,无论是哪一边都不能随便
示弱,稍微处理不当就得翻船。最令他恼火的是,冲突起后,他手下一个头目趁他不在
独揽了指挥大权,买通了那个杀害本帮兄弟的凶手的情妇,指挥著弟兄们从家里掏出了
这家伙,把他勒死了扔在河边。此事让那头目的威信在帮内骤增,对豁子隐隐构成威
胁。帮内的弟兄杀红了眼,只想报仇雪恨,如果他在此关键时刻草鸡了,立刻就要在弟
兄们眼中丧失威信,那个家伙就会轻而易举地把他弄下去,自己取而代之。这一切麻烦
都是虎子这个傻瓣搅出来的屎!

豁子拨通了虎子家的电话。虎子才来得及说了声“喂”,他的脏话便“底事昆仑倾砥柱
?九地黄流乱注”,从话筒中排山倒海地倾泄而出,把虎子砸得头昏眼花。无论他怎麽
将虎子家的十八代祖宗翻来复去地操,虎子都不敢放下电话,更不敢跟他对吵。直到他
根据骂谱上的换气符号停下来深吸一口气时,虎子才怯生生地开了口:

“大哥…”

“谁他妈是你大哥!我他妈要是真有你这种王八软蛋、既没脑子又没X巴的窝囊杂种作
弟弟,祖宗三代都倒了血霉!老子瞎了眼,把几个弟兄的性命交在你这狗操的手上。你
他妈别的X巴本事没有,偏偏倒有本事去惹祸,完了自己夹著尾巴逃命,让人家为你这
狗娘养的送了比你值钱一万倍的性命!你还有脸叫我大哥!老子要真是你大哥,只怕要
臊得跳进茅坑去自杀!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你就是让人抓住,在老子面前剥了皮点了天
灯,老子要眨了一下眼就是你儿子!”

说完,他砰的一声就把话筒摔了,然后忙著去处理那一团乱麻。当著弟兄们,他发给那
位野心勃勃的头目一笔奖金,夸他为本帮立了大功,并态度坚决地表示一定要为死了的
弟兄报仇雪恨,踏平那个帮派。暗地里他却和对方头子秘密接触,说明他们的目的是作
生意,不是打冤家。大家在江湖上吃这碗饭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地位更不容易,不能
因小失大。船过得来,桥就过得去,反正双方的死伤也拉平了,哪边也没丢脸。对方深
表同意,和他达成了秘密协议。

几天后,他派那个野心勃勃的头目带两个人去侦察对方的老巢,三人却中了对方的埋
伏。那家伙头上挨了一枪,一声没叫出来便死于非命,其他二人倒逃了回来。死者的尸
体给弄回来火化后,豁子悲愤万分,当著弟兄们发誓一定要为他报仇雪恨,随即就亲自
带著三位弟兄,奇迹般地摸进对方的老巢中去,把他们的副舵把在床上干掉了。这事让
豁子在弟兄们的心目中几乎变成了天神。后来豁子跟他们说,市公安局的内线传话给
他,城里接二连三地死人已经影响到了该市的光辉形象,引起了上面的注意,限期让市
局破案。报仇的事眼下得缓一缓,不然惹恼了官家,动起真格的来,大家都得掉脑袋。
现在还是集中精力去做生意,等日后风声小了些再去踏平那家帮派。此时帮内弟兄都视
他为天神,自无异议。这样才好不容易摆平了虎子引出来的一连串风波。

这其间,虎子却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亲手签发了自己的死刑判决书,眼下正受尽煎
熬。当初他受惊过度,签字时,月息三分的民间通例先入为主,占据了他那不怎麽灵光
的脑袋,竟没有注意到那欠款的月息不是三分,而是三角,而“角”与“分”差了十
倍。他欠人家十万出头的钱,这就意味著他每个月光利息就得赔三万多。如果月底赔不
出来,这三万块又得加进本钱里去驴打滚。等到月底他凑了三千多块去还利息时,对方
冷冷地告诉他,那个月的利钱只付了十分之一。虎子不服,人家就把他亲手签了字的借
据亮了出来,让他当场就瘫在那儿。

这一下真成了世界末日。接下来那几天,虎子居则忽忽如有所失,出则茫茫不知其所
往,整个成了离魂的倩女。等到灵魂好容易归了窍,他才跪在春莲的面前,求春莲救他
一救。

自从虎子闹出乱子来,春莲就没怎麽理睬过他,此刻突然看见他行此大礼,心里又是惊
讶,又是鄙夷,又有三分怜悯。她愣了半天才问虎子这是什麽意思,她一个娘们又怎麽
有能耐去救一个五尺高的汉子。

虎子吞吞吐吐地说,他想请豁子吃饭,但豁子眼下正生他的气,求她这个干妹子在她大
哥面前美言两句,让他来赴宴。

春莲知道事情决不会那麽简单,便逼问虎子究竟是出了什麽事。虎子想了想,觉得丑媳
妇反正要见公婆,便吞吞吐吐地说,他想请豁子实践前言,借他七万五。

春莲奇怪地说,打成那个样子,死了那麽多人,当初敲墙那事和这比起来真是连狗屁都
不如。他就算是那房主高薪请来专门管这账的会计,恐怕也吓得忘了当初砍的那个价。
亏他记性还那麽好,巴巴地在裤带上一连打了十五个结,死死地记著那谁也记不得的烂
账。他倒底是吃错了什麽药,发的什麽脐带风?

至此虎子只得和盘托出,把他和房主的交易说了出来,春莲一听就从床上跳了起来,夹
脸就给虎子两个大耳光,打得跪在床头的虎子如不倒翁般左右乱晃。她愤愤地在屋里大
步走来走去,破口痛骂虎子。因为过于气愤和失望,她骂得杂乱无章,大失平时的水
平,想想实在不解气,又特地绕到虎子面前去啐了他个满面花。

虎子抹了抹脸,低声下气地说,他现在也知道这事办得不妥了,但后悔已经太晚。眼下
的事是得赶快把那窟窿堵上,因为利息太高,每月三万。这样滚下去,恐怕连银行都赔
不起,无论如何请春莲救救他,让豁子借出他答应过的七万五来,先把本钱还了大半,
剩下三万来,每月便只需还九千的利息了。

听说月息竟然是三角,春莲顿时呆住了,半天才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虎子原来一直对
著床说话,此时听她笑得异样,不禁担心地扭过头来看看她。只见春莲一手扶著大衣
柜,一手拄在腰间,如痉挛似地怪笑。半天她才好不容易停下来,走到胸柜那儿去拿了
一叠面巾,又是擦眼泪又是擤鼻子,然后又到卫生间去洗脸。

她折腾了半天才回来,显得非常疲倦,什麽话也没说,蹬去了拖鞋就和衣上了床,也不
管还在床前跪著的虎子。

虎子只得悄悄地爬了起来,也钻进被子去。春莲立刻就把身子转过去背对著他。他愣了
一阵子,还是开了口,求春莲无论如何得帮他这个忙,否则他只有抹脖子一条路了。无
论他怎麽说,春莲都不吭声,直到他软缠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春莲才从床上跳起来:

“好!你去抹脖子!我看这是唯一的出路!你干出来的这件事,连神仙都解不脱,我有
什麽X巴本事救你?你以为豁子会听我的话吗?我就是免费酬宾,陪他睡上三天三夜也
没有X巴用!实话跟你说,我劝你还是别把这事告诉他,不然你话还没落音,他就会把
你那个夜壶脑袋扭下来!”

春莲最后不忍心,还是答应了虎子去请豁子吃饭,不过她说,她没脸去跟豁子讲那事。
她只负责把人请到,让他有话去跟豁子当面讲。

第二天春莲就给豁子打了电话,此时豁子已摆平了帮内危机,心情大为好转,在电话上
对春莲很热情和气,好像什麽也没发生过似的。春莲说出请客的事来时,他只是略一沉
吟就答应了下来。

三个人还是到上次那家馆子去吃。豁子满面春风地来赴宴,只冷冷地叫了声虎子,便转
身和春莲又说又笑。两杯酒下肚,他更是谈笑风生,讲了两个荤笑话,又问春莲“两个
裸体女人接吻”的谜底是什麽。春莲早就听过那谜语,但仍装出苦苦思索的样子,半天
才说她实在猜不出来,问那到底是什麽,豁子便得意地告诉她那是“豆(斗)奶”,说
完便笑得前仰后合。春莲做出害羞的样子,染成青紫色的指甲点了豁子的前额一下,娇
嗔道:“你呀!做大哥的也这麽坏,跟妹妹讲这种笑话,像什麽话!”豁子越发得意地
大笑。春莲见火候到了,便对在一旁枯坐的虎子使了个眼色,站起来就说她得去化一下
装,跟著就进了卫生间。

她走后,气氛顿时就冷了下来,豁子再不作声,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虎子壮了壮
胆,刚叫了声“大哥”,豁子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什麽X巴大哥!谁是你的大哥?莫非你嫌我为你丢的脸还不够,还要来冒充我的把兄
弟,接著丢我的人?看在春莲的面上,我不跟你算账,不过以后这哥啊弟啊就免了。咱
们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叫我豁子吧,当你大哥,没的折了我的寿!”

虎子脸上讪讪的,便又改口叫豁子,然后吞吞吐吐地讲了借钱的事。春莲料事确是百发
百中。虎子还没讲完,豁子便气得面如重枣,额上青筋暴胀,劈胸一把揪起了虎子:

“你…你他妈真不是人操的!老子死了那麽些人,你他妈倒背著我去给仇家赔钱!我他
妈这脸往哪搁去?他妈的老子今天非掐死你不可,省得风声传出去,让老子没法做人
!”

他一把就捏在虎子脖子上,手像钢钳似的收紧,只捏得虎子两眼发黑,耳朵嗡嗡地响。
幸亏春莲在卫生间里实在放心不下,偷偷地把门打开了一缝张望,一见大事不妙便赶快
跑出来,拉住了豁子。

“大哥!”她将媚人功夫发挥到了有史以来最高水平,“你打狗还要看小妹的面嘛,唔
──”

这个“唔”字让她从鼻子里哼出来,哼得一波三折,韵味悠悠。她整个身子都随著那韵
律优美地来回扭动,双手温柔地摇晃著豁子的肩头。豁子虽然怒气填胸,却也不禁软了
半边身子,手不知不觉地便从虎子身上松开了,转过脸来尴尬地对著她嗨嗨干笑了两
声。

“瞧你这没出息的东西!”春莲转过去又骂虎子,仿佛管教闯了祸的孩子,“我才走开
那麽一会儿功夫,你就惹大哥生气!真是的!还不快滚回家去,让咱哥妹称心像意地喝
上两杯!”

她背对著豁子对著虎子使了个眼色,又朝门努了努嘴,让他快走。虎子刚缓过气来,头
还在嗡嗡响,一时竟不明白她的意思,兀自呆坐著不动。春莲大急,又摆了摆手让他快
走,这下却让豁子看见了。

“小妹,”豁子说,“本来这事我看在你面上,不跟他计较了。可哪知他竟然背著我去
跟那家店主赔钱!这事要泄露出去,大哥我就没法在这地界混了。我今天还有点事,不
能再陪你喝了。以后有空我一定还你的席,都吃了你两顿了,真不好意思。不过,咱们
亲兄妹,明算账,丑话说在前头:他最好还是赶快去把那窟窿堵上。要是事情拖久了,
闹大了,风声走漏出去,我一定把这小子大卸八块扔到河里去喂王八!”

说完,他站起来,扭头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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