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的天空（12）
芦笛
这下虎子成了内外夹攻，不光店主逼钱，豁子撂下的话更把他逼上了绝路。眼见再没办
法了，他只得一咬牙把房子卖了。那房子是他炒股发了后不久买的。当时房价还不贵，
花了十多万就买了下来，后来房价飙涨，那时同类房子已值上百万了。虎子急著出手，
在房产交易所转悠了几天却找不到买主。买得起的人都是暴发户，只想住崭新的房子显
摆，虎子的二手货人家看不上。好容易有两个人问了一下，出价却又太低，他实在无法
忍痛割爱。
最后还是豁子救了他。那天豁子打电话来找春莲，春莲不在家，是虎子接的电话。豁子
一听是他，劈头就问那债还了没有，风声是否走漏了。虎子赶快说他已交代对方，如果
此事泄露出去，两人都要给豁子撕了，那人已吓得连连保证守口如瓶，让豁子放心。豁
子说，既然如此，他这边倒不是什麽问题，让虎子别怕，毕竟是一块出来闯天下的老乡
嘛。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乡人，别看他有时脾气大，可心里还真是放不下他这
个朋友。有什麽他能帮上忙的，尽管言语一声。
虎子听了，便怯生生地问豁子能不能借点钱给他。豁子长叹一声，说最近生意不顺利，
手上很紧，不是他不帮忙，实在是有心无力。虎子说那他别无办法，只好卖房子了，可
惜一时找不到买主。豁子一听就说，这事他倒是可以帮虎子一把，替他找个买主，问虎
子开价多少。虎子说那房子盖得早，质量好，又在黄金地段，起码得是一百万。豁子说
太贵，恐怕出不了手，说如果是五六十万倒还差不多。他又说，他也明白虎子那价要得
很合理，不过，一文钱逼死英雄汉，临时拿得出一百万的人来，不见得会看得上他的二
手房。虎子不由得说了声是。豁子又说，他理解虎子的心情，被人逼著卖房子，跟赌输
了拿老婆抵债似的，心里是不痛快。不过事情成了这样，后悔也没用了。他让虎子再想
想别的办法，如果最后还是不行，需要他帮忙的话，就给他打个电话。别人的忙他可以
不帮，但妹夫的事也就是他的事。说完就把电话放了。
豁子的话听上去很诚恳，虎子挺感动，而且觉得豁子居然自认是他的舅子，心里便有三
分得意。他继续在房产交易所转悠了几天，仍然没找到合适的买主。最后只得给豁子打
电话，请他帮忙。豁子说他心里一直惦著虎子这事，到处帮他打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
一个买主，出价四十万，不过因为不知道虎子的意思，他没给人家再说。如果虎子真下
决心卖，他就去帮虎子尽量砍砍价。虎子说四十万连实价的一半都不到，他没法同意。
豁子连说是啊是啊，他也这麽觉著，现在这世道真他妈不象话，大家都黑著心宰人。不
过，他一定尽力去帮虎子砍砍，让虎子同时再去找找别的买主。
过了几天虎子还是没找上买主，急得如同火上房。每过一天，那没还的利息加在本钱
里，如同山上滚下来的雪球越滚越大，铺天盖地地向他压来。到最后他吃不住劲了，又
打电话问豁子，豁子说他和那人讲了，人家要先看看房子再说。於是约定第二天来虎子
家看房子。
第二天豁子就陪那人来了。那家伙看后说这房还行，不过旧了些，他可以把价提到四十
三。豁子一听就说这宰得也太黑心了，这麽漂亮的房子，如果不是主人等著用钱，本来
是要留给子孙的。他口若悬河地帮著虎子鼓吹那房子的优点，说出来的那些好处连虎子
自己都没想到。最后他喧宾夺主，乾脆把虎子撂在一边，跟那人一来一往地砍，涨到五
十一时，豁子还不同意，那人就说他不买了，接著便拂袖欲去。豁子生了气，说不买拉
倒，难道死了张屠夫，就吃连毛猪不成，想买的人多的是。虎子急了，赶快把那人拉
住，当场就同意了那个价钱。送走那人后豁子直埋怨虎子，说他沉不住气，如果让他砍
下去，没准能砍到六十多。
第二天豁子却又打电话来，破口大骂那个买主不是人，答应了的事又变卦，让他这个中
间人坐蜡下不了台。他说刚才那人给他来电话，说他回去想了想，觉得花那麽一大笔
钱，只买个旧房太不上算。所以那房他不想要了。虎子一听就觉得地陷了下去，好不容
易找到个买主，可以从那个泥塘里拔出来了，现在却又没了指望。豁子骂够了，最后说
他帮人帮到底，这事他既然揽了，就负责到底。虽然他手上紧，不过他一定动用所有的
关系去告帮借钱，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把这房子买下来。虎子听了很感激，连声感谢豁
子，豁子不耐烦地说算了吧，漫说虎子是他的老乡外带妹夫，就算不是，人在江湖上
混，靠的就是信用，如果他揽下事来半道扔开不管，以后还怎麽在江湖上混？
尽管如此，虎子还是挺感激豁子的，觉得人家为了自己的事，给逼著买了个本来不想要
也没能力买的东西。事已至此，他不能不告诉春莲，说他们恐怕得搬家了，为了还债，
他卖了房子，以后只能去租人家的房子住了。春莲便问他房子卖给了谁，卖了多少钱。
虎子便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还表扬了豁子一番，说他虽然有时脾气挺大挺吓人的，其
实还很讲义气，够朋友。
春莲一听就嘿嘿冷笑，说虎子真他妈长了个夜壶脑袋，这事情明明白白到跟写在布告上
似的，难为他就是没本事看出来！豁子明摆著是又作巫婆又作鬼，整个拿他当猢狲耍，
他还在那儿把人家当大恩人！她越说越气，便痛骂虎子，说他准是吃屎长大的，满脑袋
什麽也没有就只有一罐子屎。骂完了又大骂豁子，说兔儿不吃窝边草，打狗还得看主人
面，不管怎麽说，虎子是他的老乡，当年一起出来闯的患难兄弟。就算他不管这些，好
歹还和她拜了干兄妹，居然算计到干妹夫头上来，简直就不是人养的！
春莲一发火，虎子便吓得不敢开口了。他心里疑疑惑惑的，思前想后觉得似乎也就是她
说的那麽回事。但那天豁子为他砍价的表演实在太逼真，他实在没法想像那不过是在做
戏。他试图确定豁子是不是真就是春莲说的那种人，但想了半天越想越糊涂。人类一思
考，上帝就发笑，就算想出答案来也什麽球用都没有。不管豁子是好人还是坏人，那高
利贷的大窟窿总是在那儿，得想法去堵上才成。
第二天豁子又来电话，说他东挪西借地已经凑够了那笔钱，可以去办过户手续了。然后
又问虎子找到了住房没有，如果一时找不到，就住著也没关系，他也不等著搬进去，虎
子只管住著，爱住多久都没问题。反正自家兄弟，他也不会要虎子的房租。然后又问这
事他告诉春莲了没有。虎子吱吱唔唔地嗯了一声。他立刻就问春莲是怎麽想的，虎子半
天说不上话来，豁子便追问是不是春莲不高兴了，虎子更是无话可答。豁子又追问是不
是春莲对他有什麽误会，虎子仍然不开口。豁子就说，行了，别的事先不提，明天他请
春莲和虎子在原来那家饭馆吃饭，算是他还席吧。
春莲去赴宴时一反常态，垮著个脸，见了豁子只淡淡地叫了声大哥就坐下了，以后就闷
著头吃菜喝酒，也不跟豁子让。豁子心里雪亮，也不跟她多说，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
虎子说些闲话，向他劝酒。酒过三巡，豁子开口了：
“小妹，虎子，我知道，为这买房的事，小妹好像对我有了点误会。如今我身处嫌疑之
地，怎麽也洗刷不清楚了。所以我也不想多说。幸好咱们还没成交，不然这黑锅真是要
背一辈子了。现在当著小妹，我明明白白地说一声：这房子我不要了。我虽然没出息，
却也没到算计自家弟兄的份上。我今天请两位吃饭虽是还席，主要还是为了说清这件
事。说句心里话：哪怕那是世上最贵重卖得最便宜的房产，如果买下来会惹小妹生气，
就是杀了我的头，我也不会去动那个脑筋！”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透出来的无比的诚恳深深打动了春莲。虽是风月场的老手，春莲
还是和世上一切女人一样，喜欢男人灌的迷魂汤。如果那迷魂汤来自于一个男子气十足
的江湖豪杰，其效果就要比寻常的汤剂大出十倍不止。春莲的满腹怒气顿时烟消云散，
眼圈一红，叫了声“大哥…”便什麽也说不出来了。
虎子一听这话却急了。自从春莲说了豁子的坏话，他一直在琢磨这问题，想来想去的结
论是不管豁子是巫婆还是鬼，他这房子不能不卖，而豁子是他能找到的出价最高的买
主。如今这买主翻脸不干了，便如同砍断了他死死抓住的树枝，让他朝著无底的深渊坠
落。情急之下，他一下站了起来抓住了豁子的胳膊：
“豁子，你不能这麽坑我！”激动之下，他忘了心底对豁子的恐惧，“一个大老爷们，
做事怎麽能这样反复无常，说话不算话！你不买，我卖给谁去？你怎麽跟妇道人家一般
见识起来了？这房子是我的，不是她的！是我要卖，不是她要卖！既然你钱凑够了，咱
俩明天就去过户！”
可他再怎麽说，豁子也不同意。越扯虎子越急，心里恨透了春莲出来搅屎，弄得平地起
风波。他俩扯了半天，春莲一句话也没说，就跟没听见似的──她还沉醉在豁子的迷魂
汤里。
扯到席散，豁子还是不松口。回到家后，虎子便责备春莲，质问她既然把唯一的买主给
得罪了，眼下这房子卖给谁去，是不是她出来兜著？这是他俩争执史上虎子唯一的一次
胜利。春莲给问住了，想来想去觉得不管豁子动机如何，这房确实是非卖不可，而豁子
确实是出价最高的买主。最后她只得说，这房子是虎子的，他爱怎麽办是他的事，她管
不著。既然她得罪了买主，她负责去陪情道歉，把闯出来的漏子补上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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