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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的天空(18)

芦笛


从那天起,豁子就成了虎子家的常客,天一黑就来坐著。一开头还来个电话通知一声,
后来乾脆连这道手续也免了。反正他知道春莲出院后也没去上班,在家休息,来了决不
会扑空。但春莲成心吊他的胃口,陪著他聊上一阵天,就说累了,得去躺著,让虎子先
陪著大哥。一会儿如果她的精神养足了,再出来陪大哥接著聊。说完就回卧室去了,让
豁子怀著再见她的希望坐下去。他和虎子大眼瞪小眼地坐著,谁也不说话,傻傻地朝著
电视卖呆。一直到屏幕上出现了“再见”,豁子才死了心,无限惆怅地离开。

豁子心烦意乱。每次从虎子家出来时,他都要在心里痛骂虎子那傻瓣,痛骂春莲那小婊
子,责怪自己没出息。对自己的失态,他觉得非常奇怪。女人对于他,从来就是个无比
单纯的占有问题。娱乐圈的女人,谁不是争相投怀送抱?谁敢冷落他这个街头跺一脚,
四下的地皮就得乱颤的大爷?但要说春莲真的冷落了他,可又不能这麽说。哪次人家见
了他不甜甜地叫“大哥”?这辈子还真没碰上这麽一个抓不到、扔不下、没理由生气而
又不能不生气的冤家。

这麽过了大概一周,天天看著春莲那青春焕发的面颊和光洁的前额,豁子终于猜到春莲
那一月是作整容手术去了。怪不得他查遍了医院也找不到她的名字,原来她是躲在整形
医院里。想明白了这一点,他心头灵光一闪:作整形手术,再加上请人照料,这一个月
下来花的钱肯定海了去了。春莲的收入虽然还算高的,可她还要养家,这次肯定用去了
她的大部分积蓄,她既然舍得下这麽大的投资,必定指望很大的回报,不可能只是为了
和歌舞厅的新秀们竞争。她打的究竟是什麽主意?女人还能打什麽主意,不就是图个终
身的安稳麽?男人就是她们的终身,是她们买的养老保险。那麽,她瞅准了的猎物是谁
呢?

想到这里,一切豁然开朗。豁子只恨得牙痒痒的:闹了半天,原来春莲在像猫玩老鼠那
样玩他,指望著他最后受不了折腾,自动跪在她面前求婚。嘿嘿,没门!他豁子自从出
道以来,在江湖上无论是比胆气还是比心计,还从来没输给过谁,难不成还输给一个妇
道?大江大河都闯过来了,莫非还在家门口的小沟里翻船?

豁子望著电视想心事的时候,虎子正满心没好气。因为没有收入,他昨天只得忍痛卖了
点股票,不料刚刚出手,今天股情又看涨了。偏偏豁子还不知趣,天天跟上班点卯似的
上这儿来赖著不走。豁子突然对他家的客厅发生如此浓厚的兴趣,真正的原因他就是再
笨也猜得出来。因为人家是房东,他已经是忍了又忍,不过豁子这麽涎皮赖脸地缠下
去,没准春莲那小婊子要给他缠动了心。那晚他终于忍不住了,看著电视,他喃喃出声
:

“唉,这世上,就是有些人不要脸,不管人家有事无事,缠著就是不放…”

豁子一动不动,一声不出,好像没听见似的。虎子心头鬼火更旺,提高声音又说了一
遍。豁子还是一声不响。良久,他转过头来,金鱼眼里射出寒光,冷电般地扫了虎子一
眼。虎子吓得一哆嗦,想改口解释,却又想不起来该怎麽说,急得额头上冒毛毛汗。半
天他才想出句谎话来,赶快补充道:

“啊,我是说法论功那些人。没事就去缠著政府…”

豁子又扫了他一眼,目光似剃刀一般锐利。虎子吓得赶快住了口。他俩又哑坐了半天。
最后豁子默默地站了起来,也没告辞,拉开门就自己走了。

豁子一走便十来天没踪影,也不来电话。虎子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豁子是否生了他
的气。要是豁子真的生气了,又会怎麽报复他?春莲心里也很不踏实,不过她还是努力
沉住了气,一边盘算著自己是否把戏演过了火,豁子下次来时是不是得给他尝点甜头,
鼓励鼓励他的士气。

就在两人各怀鬼胎、坐立不安的时候,一天晚上,豁子突然又来了,不过这次不是一个
人,还带著曼娜的小姐锺晴。锺晴那时正当红,算是曼娜的头牌。豁子一反平时随便的
打扮,西装革履,搂著锺晴的纤腰按的门铃。进了客厅后还舍不得放开,让锺晴坐在他
坐的沙发扶手上。直到春莲从卧室里出来招呼客人,锺晴才挣开豁子的手臂,跳起来叫
春莲“大姐”。

春莲在卧室里就听到了锺晴的声音,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她原想躲在卧室里不出去,但
犹豫了一阵,觉得还是不能示弱。她抓起一叠面巾拭去泪水,迅速地往脸上扑了点粉,
又仔细对著镜子检查自己有无泪容,还做了个笑容,挑剔地审查那笑容是否透出了勉
强。一切满意了,她才挺了挺胸脯,像决死的战士上战场般果敢,如殉道的烈士赴刑场
般悲壮地站起来,走出去。刚要拉门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膝弯发软,险些又堕下泪来,便
赶快拼命把眼泪忍回去。她抓住门把歇了半天气,心里只觉得苦得说不出滋味。这世
道,做女人可真他妈的难!

最后她还是成功地挂著个预铸的笑容出去了。听到锺晴叫她“大姐”,她只觉得心里又
酸又苦又气:你他妈是小姐,我倒成了大姐,这不明摆著寒碜人吗?虽然舞厅里那些新
来的小姐全这麽叫她,可现在这种时候,这称呼听起来却特别刺耳。

“哎,小锺,”她满脸堆欢,笑容满得快溢了出来,“你还叫我大姐吗?该是我叫你大
嫂了吧?”

“莲姐,你怎麽这麽说?嗯──”锺晴心花怒放,趁机表演她的娇憨与天真,把那个
“嗯”字拖成嗲声嗲气的鼻韵,一面娇羞地向豁子抛了个媚眼,“人家八字还没一撇
呢,你就说这种话!”

“嗷,已经连八字都合过了?”春莲故意打岔,“恭喜啊!肯定是天作之合吧?大哥,
你可真有眼力,论人材,小锺可是在曼娜拔头份的哟。说真心话,”她收起了笑容,刹
那间变得无比诚恳,“你俩可真是男才女貌,英雄配美人,没的说!大哥,我真为你高
兴!小锺,我也为你高兴!你俩都有眼力。这麽般配的一对,我敢说在全城也找不出第
二对来!”

锺晴笑靥如花,觉得春莲姐真是个大好人,一个劲替她美言成全。豁子佩服到了极处,
觉得这个女人的意志和心计和他也不相上下。他在路上就急不可待地预想著春莲被嫉妒
和失望彻底摧垮的样子。从春莲出了卧室,他一直在冷眼观察著她的表情,可就是看不
出一丝被扰动的迹象来。一时间,他不禁为春莲生为女儿身而惋惜:要是她是他弟弟,
两人同心合力打天下,世上还有何事不可为!他迷失在自己的思想中,一时竟然忘记了
去和锺晴打情骂俏。

趁这机会,春莲把锺晴拉到客厅一角,讲女人的悄悄话去了。那些话无论是虎子和豁子
听了头都要大,是男人都不会去搀和。於是男女便按性别编组对话。虎子看见豁子领了
个美女来,心里又羡慕,又嫉妒,又觉得放了心。他原来既怕豁子恼恨报复,又怕他勾
走了春莲,现在这双重的担心都烟消云散了,不禁喜出望外。他一边兴致勃勃地跟豁子
闲聊,一边不时偷眼看看锺晴裙子下露出来的玲珑浑圆的小腿。

豁子心不在焉地应付了虎子一阵,越加佩服春莲轻而易举地就从他这儿夺去了先手,把
控制局面的主动权抓到自己手上。他想想觉得实在不甘心,便打断了女人们的对话:

“哎,小锺,你和你大姐咋会有那麽多的知心话哪?人家都说女人细心,你咋到现在还
没发现你大姐比过去漂亮多了?”

锺晴这才仔细地打量了春莲一番,惊奇地叫出来:“哇,真是的!莲姐,你真的漂亮了
好多!真酷!”

“我说,你大姐这人就是有福气,”豁子慢吞吞地说,“别人是越病越难看,你大姐是
越病越漂亮,,嘿嘿!”他信手抓起茶几上摆着的塑料花细细把玩,“咦,闹半天这玩
意是假的啊!我还以为是真的呢,咋做得那麽像?”

除了春莲,在座的人谁也没听懂他的话。春莲只觉得怒气上涌,一时脸蛋憋得通红,竟
然什麽也说不出来。半天她才缓过劲来,浑没事地跟锺晴继续被打断了的谈话。

豁子看在眼里,心里更加佩服。在江湖上混了这些日子,他的体会就是一个“忍”字。
虽然他只上过小学,可“忍字头上有把刀”这句话还是听到过的。残忍、坚忍都是这个
忍字,倘不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在社会上便一辈子也混不出个头来。他原来以为春莲要
跳起来大骂,至少也要冲回卧室去,但春莲只是失态一会儿就恢复了正常。换成他自己
恐怕都没那个能耐。倾慕之下,他不禁呆呆地望著春莲,不忍心再伤害她了。

但豁子毕竟是豁子,等到他和锺晴告辞下楼时,他还是打定主意把预定的计划进行到
底。他拉开车门,让锺晴坐上去后,再把车门关上。那车有空调,车窗关得严丝合缝
的,外头说话里面根本听不见。但他做事把细,便不顾虎子和春莲的坚辞,回送了他们
几步。到了大楼入口处,他估计锺晴再也听不到了,便站下来跟两人说:

“唉,有件事真不好意思出口。我…我…”他说得吞吞吐吐的,“你们看,我…哎,我
年纪也不算小了,没个人照应也不行,但让小锺住我那儿又不方便。我想让她、想让她
搬到你们这儿来住,有空我就来看看她。如果你们找房子有困难,我可以帮你们尽量找
房租便宜的房子…。春莲,大哥赶你们走,可真觉得对不住你们,不过,我最近手上太
紧,实在没那闲钱去租高尚住宅,又不能委屈人家小锺,只得暂时委屈两位一阵,毕竟
是自己人,不会计较这些。等我缓过这头来,一定另找地方让小锺搬走,你们还是照样
搬回来住,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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