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书屋 : 网友文集 : 芦笛


 
虎子的天空(21)

芦笛


此后豁子还是经常上春莲家去玩儿,不过当著她的面再不说难听话挤兑虎子了。相反,
他总是兴致勃勃的,心情特别好,不是讲笑话聊大天,就是带人来打麻将,甚至还送了
他们一台卡拉OK,三个人轮著扯长嗓子唱。

那晚他带了个小喽罗又到虎子家去,凑足了一桌麻将。他那天牌运特别差,带去的人也
和他一样糟糕,接二连三输牌,不是让虎子就是让春莲斩将夺关。赌注下得不算小,打
到半夜,春莲和虎子面前都堆起了高高的一迭人民币。豁子显得心烦意乱的,不停地埋
怨他手下的人不该放牌让人家胡。正埋怨间,他自己却打了一张么鸡出去,让下家春莲
做成了一条青龙。

“唉,真他妈说嘴打嘴!”豁子把牌一推,气得笑了出来,“我自己就送好牌去成全人
家!今儿个这手怎麽就那麽臭!”他抬起左手来狠狠地打了右手一记,“叫你再送牌!
再这麽干,老子非把你砍下来不可!”

春莲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了豁子一眼,心头洋溢著赢牌的喜悦。自从那天亮了
底牌,豁子的态度整个起了变化。这变化让春莲心里直犯嘀咕,摸不透豁子的心思。从
外表上看,他似乎听懂了自己那天的话,不过嫌价码太高,无法接受。要不他怎麽会说
“还不想结婚”的话,而且再也不吃虎子的醋了?是不是他对自己丧失了兴趣?但如果
真是这样,他为什麽还要三天两头往这儿跑,自己不是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不买就别再
来缠著人家吗?

春莲理不出个头绪来。如今形势倒转了过来。过去是豁子在五里雾中,现在轮到她猜不
出豁子手上的牌来了。这让她又是沮丧又是佩服。豁子每次来家,她都要禁不住爱慕地
偷看豁子,下意识里觉得他越看越顺眼,越看越英俊。豁子好像从来没注意到她爱慕的
眼神,这让她又是放心,又觉得如有所失。豁子走后她常常躺在床上想他,情不自禁地
想起他肩膀上生铁般的犍子肉,接著又想像如果让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是什麽滋味,一直
翻腾到后半夜才能入睡。

这时豁子手下人的大哥大响了,他答应了几句,便对豁子说:“局长,找你的。”

豁子放下正在码著的牌,把电话接了过来,答应了两句,便抬起头来对著他的小喽罗摆
摆脑袋。那家伙立刻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走过去无声无息地打开内门和防盗门,像无
声的影子一样消失在门外,随手还轻轻地把内门关死。

豁子目送那家伙消失在门外,才对着手机说:“嗯,你说吧。”他嗯嗯了半天,突然大
叫起来,“什麽?月息百分之两百?哪有这种事!真的?我不相信!肯定是骗人的,从
来没听说过这种好事。不,我不想干这种靠不住的事。什麽,杜江的背景?那也不想
干。谢谢你,真不想干。什麽?放过这发财机会以后后悔就来不及了?那也不想干,再
说,我手上没闲钱,周转不过来。好,就这样吧。谢谢你,再见。”

他才放下电话,虎子就迫不及待地问他是什麽发财机会,居然连杜公子都卷进去了。豁
子轻蔑地笑笑,说:“什麽发财机会?刚刚是投资管理局的老郑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我
个内部消息,说杜江在幕后牵头,手下的人成立了个迅捷汽车集团,目前正在集资找股
东,军队、边防和海关都有人参加,准备从外头倒小车进来,打上迅捷的商标卖出去。
股东每月能分百分之两百的利息,当月就能回收全部投资…”

“这种好事,你咋不干?”

“唉,虎子,你不知道,我现在算是有了个官职,有了点钱,反倒没过去的胆子了。正
因为利息高,我才不敢干,弄不好就把老本全贴进去了。反正现在也不是过不下去,人
还是知足好。”

虎子禁不住要替豁子惋惜。豁子靠著在政界的势力,没进过一天学校和考场,便拿了个
经济管理硕士学位,通过了国家公务员考试,堂而皇之地当上了旅游局副局长。就为了
这麽个官,变得胆小怕事到连财都不敢发了。真他妈扯淡!做官为什麽?不就是为了有
关系好发财麽?现在人家送财上门,还有杜公子那个大靠山做后台,那还有什麽可怕的
?肯定是有赚无赔。送上来的财不发,真他妈是个傻瓣!

“唉,我要是你就上了,可惜咱没有那门路,不然早发了!”虎子实在太惋惜,禁不住
喃喃出声。

豁子笑笑,告诉他这消息虽然是内部的,但认股并不管这些。现在他们正在集资,亲戚
朋友也可以去认购,有钱就行。不过他劝虎子别去动这个脑筋。这财发的猛,风险也就
肯定大,发了就更想发,见好不收就会赔本。不是他看不起虎子,不过,艺术家嘛,没
有多少财经细胞,去干这种投机的事十有九要砸锅。他炒股老赔不赚不就说明这一点了
麽?不是他多嘴,依他之见,虎子还是趁股市回升时把股票卖了,正正经经地去开个铺
子作生意,卖点文化商品。就像香港进来的那些电脑复制的鬼子画的莫名其妙的怪画,
他看就挺好卖的。这城里人就是他妈的傻,买个锺馗来贴著也比那些鬼画强。真不知道
他们是吃错了什麽药。

虎子不服气,正要开口,春莲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虎子!你还没折腾够啊?还以为
你能发财?这大半年下来你梦还没做醒?是不是手又痒痒得慌,想找个店主来再赔上十
万八万的?来,大哥,别理他!咱们还是打咱们的牌。”她扭身站起来,出去把那腿子
叫了回来,开始另一轮竹战。

虎子一夜没睡好,老惦记著那百分之两百的利息。就算那生意风险大,当月不是就可以
把本钱赚回来了麽?如果他投十万块进去,月底就有二十万的赢利,他留下十万的本,
把剩下的利息再投进去,下个月不是就有四十万的赢利了麽?就这样每个月留下十万
来,哪怕那企业半年后垮了,本钱贴了进去分文无归,他不是也挣了五十万的净利了麽
?这是投资办实业,又不是炒股,哪有见好不收给套牢的道理?豁子连这点账都算不过
来,真他妈没文化!恐怕这小子的小学算术净得零蛋!

第二天他就打电话找豁子,告诉他自己想入股,问豁子能不能给他介绍一下。豁子说那
倒是没问题,不过他昨天已经把话说明白了,这事他最好还是别干。而且,听春莲的意
思也是这样,所以还是算了吧。虎子在电话上缠了他半天。他又说,最好虎子还是先去
问问春莲,她同意再说,如果不同意就算了。虎子急了,连嚷春莲根本不管他生意上的
事,那是他的钱,他爱怎麽花是他的事,春莲没资格管。是他当家,不是春莲当家。豁
子说如果他不先去请示春莲,将来赚了倒是没事,如果亏了,他可没脸去见干妹子。虎
子一听“请示”二字就更是急了眼,说他又不是春莲的儿子。男子汉大丈夫,有什麽请
示不请示的?不管是赔是赚,他都不会让春莲知道,绝对连累不到豁子头上。豁子说那
样不太好吧,两口子一方瞒著一方干事不太合适。虎子说春莲自己的收入他就根本不知
道,他们是AA制,谁也不管谁的财务收入,有什麽不合适的?他说而又说,缠到豁子头
大,最后只得很勉强地告诉他投资局老郑的号码,让他去找老郑联系,说他是豁子的妹
夫就行。他最后还一再交代虎子要知足,实在想投资,就先投一部份,看看营业情况再
决定是否追加投资,千万别一瓢水舀得干干的,把宝全押在一门上,直到虎子不耐烦地
答应了他,他才挂断了电话。

虎子立刻就按豁子给的号码打了电话,但那边一直占线,试了好几次才接通。他一自报
家门,对方便非常热情地说他知道知道,刚才豁子打电话来关照过。这事在电话里不好
细说,请虎子移步过来详谈。虎子立刻就出门打的,开到投资局去。进门后他一打听,
才知道老郑原来是那儿的副局长。一位工作人员让他在前厅等著,然后打电话上去报
告。一会儿老郑便满面春风地跑下楼来,跟他握手寒喧几句就把他带上楼去。那楼盖得
非常阔气,老郑的办公室尤其漂亮,进门那间屋子有个巨大的办公桌,后面坐著个打扮
非常洋气的漂亮小蜜,虎子不由得自惭形秽,整个人都让那气派镇住了,举手投足都有
点不知所措,仿佛又成了当年那个刚从县城里钻出来的土老冒。

老郑把他带到里屋,把厚重的门关严。请他在长沙发上坐下,拿出盒雪笳来让他,说那
是外国出的名牌,问他要不要尝上一枝。虎子从来没抽过雪笳,不知道那玩意怎麽对
付,便说自己不抽烟。老郑笑笑,说自己其实也不抽烟,那玩意是朋友出国考察回来送
的。因为难得,他只是贵客来时才敬上那麽一枝,说得虎子受宠若惊,浑身的骨头都觉
得轻了几分。

寒喧完了,老郑便切入正题,说那汽车集团不是他在经办,当家的是集团的曹老总。因
为现在上面禁止公务员经商,所以这事他自己根本就没参加,只让亲朋好友知道沾点
光。说完他就拿出厚厚一叠印刷精美的彩印文件来,里面有集团经营方针,投资回报率
等等详细介绍,还有各级政府审批的文件复印件,包括投资局本身的。

虎子看得眼睛都直了。那一大堆公章,在任何一个新中国长大的人眼中就意味著绝对可
靠的权威,再没有什麽可怀疑的。他当下就告诉老郑他想参加集资,请郑局长多多帮
忙。老郑笑笑说他根本没法帮忙,他已经说过,他和这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虎子想
参加很容易,去市中心的东方大厦找集团开在那里的办公室里的小伍就行了,具体怎麽
认购由虎子去跟他们谈。他并不是集团的工作人员,只是提供个投资信息,就跟电视台
打广告似的。虎子参加不参加,怎麽参加,他不该管也管不著。

虎子连连说当然当然。老郑问他别的还有什麽事没有,如果没有,他还得办公,说完就
站了起来,虎子赶快跟著站了起来,一迭连声地感谢郑局长的帮助。老郑很严肃地说,
他已经说过了,这不是帮忙,他只不过是提供个信息。他跟集团什麽关系都没有。投不
投资是虎子和集团的事,与他什麽相干都没有。虎子生怕他不高兴,赶快说对对对,谢
谢局长提供的信息。老郑不耐烦地摆摆手,便一手拉开门,一手跟他握了握手,说声不
送了,走好。虎子用双手握著老郑的手摇了又摇,倒退著出来,老郑便把门关上了。虎
子还一个劲对著关上了的门点头做笑脸,直到外屋那个小蜜热情地跟他说:“走了?再
见!”他才醒悟过来,赶快对著人家微笑点头,连说再见,退了出来。

接著虎子又打的去东方大厦,找到了小伍。对方其实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比虎子还
大点,很精明能干的样子。除了老郑的那迭复印件上说的,他还补充了一些重要情况,
说他们现在还在集资的第一阶段,这个阶段人数控制在两百人,主要是照顾各种关系
户,投资金额不封顶,这部份股东享受的利息是每月百分之二百。下一阶段人数不限,
月息还没定下来,不过估计最高就是百分之五十。目前已经有175 人参加。如果虎子参
加进来,那就是第176 人。要参加就得赶快,因为这好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光今天早上
就有80多人认了股。

虎子一听就说他参加了,请先把他的名字记上,他投二十万,钱他马上就交来,至迟不
超过明天下午。对方皱著眉头说那可不行,他们的规章里没有这条,得交了钱才算参
加。虎子赶快给他说好话,保证自己一定交钱,绝对不会变卦。央求了半天,对方才勉
强地说因为他的投资数量大,只好为他破一次例了。不过他这麽做可是违背了公司的章
程,虎子要是说话不算话就坑了他了。虎子说不会不会,他这就去拿钱,最晚不会超过
明天下午。说完就忙著拉开写字间的门往外跑,小伍还在后面叫:“记著啊!明天下午
!我这可是为你耽著风险呢!”

虎子当天就把股票卖了一半,剩下的全部在第二天早上出手。他原来投了四十多万进
去,以后陆陆续续卖了些,加上股市下跌,最后只卖得23万多。他拿著现金支票,立刻
赶到东方大厦去,把钱交给了小伍。对方看见他如约而来,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说:“哎,你还真来了,我还在这著急呢!不是我给你记上名,你今天就不用来了。你
昨天走后不到两小时名额就满了。你运气真好,真是有福之人哪!”虎子感激万分,便
对小伍说,他那现金支票是二十三万五千三百,那三百块就不用记上账去了,算是他送
给小伍的见面礼吧。小伍立刻板下脸来,说那怎麽行,他把他看成什麽人了?难道他帮
他这个忙就是为了这点钱?说得虎子脸上讪讪的,不敢再说了。小伍收下支票,上电脑
那儿打了一阵,跟著就交给虎子一份印刷精美的股东证,上面打的金额就是235300。虎
子接过证书来,心里暖呼呼的,觉得小伍真是天下难得的大好人。
  
返回目录: 虎子的天空    下一页: 二十二

1999 - 2006 qiq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