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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的天空(23)

芦笛


迅捷非法集资案不久就闹得沸沸扬扬,甚至还登在晚报上。受骗的人很多。许多人因此
倾家荡产,甚至有人寻了短见。有对夫妇把家里所有的钱拿去高档饭店里大吃大喝一
顿,回家的路上买了几瓶安眠药,夫妻二人关起门来,就著“王朝”乾白,拿那药片当
下酒菜全吃了。不料次日悠悠醒转,依然还在世间,才发现那药质量太次,根本没有毒
性。两人大喜过望,决定去向那家药厂索赔,来个堤外损堤内补。不料找律师商量时,
人家却告诉他们这案早有先例。北方有对夫妇炒股贴得一乾二净,和他们干了一模一样
的事,最后和药厂打官司却败诉了。所以这主意就别打了,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虎子倒没寻短见,不过天天在地狱里煎熬。因为倾家荡产没了收入,他只得把家里值钱
的东西陆续拿去当铺当了。先是金项链,后是西服,最后连电脑也搬了出去。

春莲回来,发现家里有点异样,想了半天才发现是电脑不见了。她虽不用那玩意,但虎
子平常趴那儿已经成了道固定的风景线。一旦这风景线不复存在,势必要让她觉得不习
惯。她想都没想就知道虎子又捅出了漏子,便逼问虎子是不是卷进了那桩非法集资案
里,赔了多少。虎子开头还想撒谎支吾过去,但他在智力上跟春莲相差实在太远。几个
回合下来,春莲就把真情盘问得差不多了。她长叹一声,倒在长沙发上,呆呆地望著天
花板,什麽都没说。

虎子见她不吵不闹,心里反而不踏实,便怯生生地安慰她说,人家郑局长说了,现在请
国际刑警帮忙,那俩杂种一定会给抓回来的。赃款要优先退还给他。她用不著著急。

春莲还是望著天花板,就跟没听见似的。虎子又重复了几遍,她才无精打彩地说:

“虎子,看来咱们这露水夫妻是做到头了。这可不是我的错。皇天在上,我可是尽了最
大努力了…”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半天才又长叹了一口气。那声音透出无限凄凉和悲伤,让虎子听得
心头直发紧。自从他认识她以来,她还从来没这麽伤心过。

“可人家郑局长说…”虎子两眼望著地,又怯怯地开口了。

“谁是郑局长?”

虎子只得又解释一番。没等他说完,春莲一翻身就坐了起来。

“对了,我想起来了!”她两颊通红,大眼睛闪著异样的光泽,两手下意识地抓住沙发
的边缘,上身微弓,头却微微扬起,整个人透出一种莫名其妙的亢奋,如同蓄势待发的
短跑运动员,“是不是那晚咱们打麻将时给豁子来电话的那个杂种?”

虎子早忘了那事,春莲这麽一问他才依稀想了起来。他不敢肯定是不是那个人,嗫嚅了
几句。春莲却根本不听他的,头低了下去,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许久许久,她才扬起
头来看著虎子,大眼里闪著隐约的泪光。她看了半天虎子,突然跳起来扑了过来,把坐
在椅子上的虎子揽在怀里,像慈母似地轻轻地抚摸他的脑袋。

虎子觉得非常不自在,不知道春莲是中了什麽邪,却又不敢推开她,只得僵坐著任她摆
布。只听得春莲断断续续地说:

“虎子,你就死心吧…这钱是怎麽也追不回来了,那个郑局长,豁子…唔,还有那个什
麽X巴杜江杜公子,这夥人全他妈是一夥骗子!…”

她说到这儿就又停住了,半天没出声,只是更加温柔地抚摸虎子,弄得他浑身不自在,
正待轻轻推开她,春莲却又大叫出声,吓了虎子一跳。

“你个狗日的豁子!做事做得这麽绝!”她突然蹲下去使劲抱住虎子,在他的脸上狠命
地亲了两口,随即把脸埋在他的胸前,默不作声。虎子只觉得两条热流流在衬衫上,怔
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春莲是在哭。他吓坏了,不知道该怎麽去安慰她,正为难间,却见春
莲抬起了脸,泪水婆娑地抽泣著说:

“虎子,是我连累了你…我,我…豁子…”她哽咽著说不下去了,又把脸伏在虎子胸前
无声地哭了半天。最后她突然放开虎子站了起来,走开去拿了叠面巾大声地擤鼻涕,又
去卫生间里擦了把脸,末了才回来跟虎子说话,一字一句如同钢珠砸地,铮铮有声:

“你放心!我决不扔下你!从今往后,我养著你就是!有我一口饭,就有你半口食!
哼,咱们倒要看看谁怕了谁!”

她这半天是在闹腾什麽,虎子一点也不明白,只恍惚觉出她是跟谁较劲,好像是跟豁子
赌气。但这关豁子什麽事呢?人家可是从头到尾都反对他去投资,是他逼了豁子半天,
豁子才松口告诉他郑局长的号码的呀!就连老郑也根本没劝他去参加,是他自己要去认
股的。而且,郑局长连他大姨都给连累了,人家也和他一样是受害人。豁子虽然没受
害,但这事他根本连沾都没敢沾,关他什麽事?

这些话他当然不敢和春莲说,生怕春莲知道是自己坚持要去投资,又翻了脸。听到她不
离开他的誓言,他如释重负,但春莲要养他,却又使他觉得不是滋味:一个大老爷们,
要个娘们养,笑话!

当晚豁子又打电话来,说是要来打麻将。虎子接的电话,一听这话就犯了嘀咕:春莲刚
发过他的火,这来了还有好的?但要不让他来,虎子又不知道该怎麽推辞,正支支吾吾
间,春莲从卧室冲出来,把话筒一把抢过去了。

“是局长大人吧?我说,您又不是公安局局长,这枪毙了人还要验尸,看死没死透,好
像不是您的责任吧?我跟您说,请您放心,咱们一时半刻还咽不了气。往后日子还长
呢,有的是您算计咱们两口子的时候!对,没错!就是两口子!您给我听清楚了,啊
?”

说完,她砰的一声就把话筒摔上,登登登又跑回卧室去了,弄得虎子莫名其妙,不知她
发的是什麽神经,又是公安局又是验尸的,多不吉利!

第二天下午春莲出去上班,一出门就见豁子迎上来,满脸堆笑地叫:“小妹…”春莲扭
头不理他,扬手就打了个的。本来曼娜离她家不远,她上班一般是走著去的,但此时她
为了避开豁子,在大街上闹起来又不好看,便只有打的。在车里她回头看看,只见豁子
的“宝马”跟在后面。她知道豁子要跟她到舞厅去,恨得牙痒痒的,却也无可奈何。

她前脚进了曼娜,豁子后脚就跟进来了。春莲知道他跟在后面,扭身就进了后面的化妆
室。但一会儿值班经理就进来了,跟她说,豁子发了话要见她。谁都知道豁子是得罪不
起的,何况听说他俩还是干兄妹,一时闹了别扭也没关系,出去解释解释说开了就算
了,好不好?请春莲大姐无论如何帮帮这个忙。

春莲只得板著脸出来见豁子,见豁子笑嘻嘻地坐在他坐惯了的那个卡座上,见她出来便
赶快站了起来让座,一面吩咐值班经理去拿点冷饮来。值班经理大声答应著,忙得脚不
点地地跑去亲自拿饮料,顿时便摆满了一桌子。豁子不耐烦地摆摆手让收走,说他又不
在这儿请客,端这麽多来干什麽?拿两大杯冰镇可乐来就行。经理诺诺连声,顿时又撤
了下去,换上了两杯可乐。

豁子拿起一杯可乐来,手脚麻利地戳进了吸管,殷勤地递给春莲。春莲不接,他便笑嘻
嘻地放在她面前,一点也不觉得难堪,随即又给自己弄了一杯,慢慢地吸著。两人谁都
不说话。过了半天,豁子放下杯子,笑嘻嘻地开口了:

“小妹…”

“谁是你的小妹?!”春莲爆发了,“你做事那麽歹毒,像个做大哥的样子吗?我不敢
做你的小妹!谁敢作你这种豺狼的小妹?!把人害得倾家荡产,你还笑嘻嘻地喊小妹!
我见了你这副模样就恶心!听了你那声肉麻的小妹就想吐!”

豁子一点没动气,静静地听著春莲骂,等到春莲停下来,他才轻声问:“骂完了吗?”

“怎麽骂得完?你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光是骂就能消了气也就太轻巧了!”

“我干了什麽事?”豁子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越发引得春莲气不打一处来:

“你干了什麽事你自己最清楚!哼,你寻思天下人都是傻子,就看不出你那花花肠子来
!你毒就毒在这里:摆下个圈套让人自动往里面跳,最后一点把柄都不落下来!哼…”
她越想越气,眼泪顿时涌了上来,赶快掏出手绢来捂住脸。

豁子也不作声,两人默默相对。过了半天,春莲觉得在豁子面前掉泪太示弱,便迅速擦
乾眼泪抬起头来,却见豁子入迷地看著自己,顿时怒气又涌上心来,斥道:“你看什麽
看?验尸看死没死透,是吧?”

“小妹,不,春莲──你也知道,我根本就不想当那个什麽大哥,想当你什麽人,你心
里清清楚楚──咱们真人面前用不著说假话。我看你,是因为喜欢你。我一直都在喜欢
你,我想你也知道…”

“喜欢?!天下有你这种喜欢法?喜欢人就把人家搞得倾家荡产!谢谢您的抬举,局长
大人,不过您这喜欢我当不起!没的送了我的命!”

“就是因为喜欢你,我才这麽干的呀!”豁子把手肘放在桌子上,手托著下巴,目不转
睛地看著春莲,非常严肃诚恳地说,“我就想不通你为什麽宁肯跟那个窝囊废吃苦受罪
也不来跟我。不绝了你的想头,你怎麽会乖乖跟我?哎,说起来,是你害了他…”

春莲气得身子乱颤:“你、你、你害了人,还要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你也太不是人了
!”说罢,她猛地站了起来,扭身就要走开,却见豁子一闪就站在她的面前。那一瞬
间,春莲只觉得怒气上涌,气得眼前发黑。她想都没想,扬手就给豁子一耳光,可手掌
还没碰到豁子的脸就给他抓住了。豁子抓住她的手,毫不费力地就把她按回了座位上,
跟著就贴著她坐了下来。

春莲只觉得自己的手给篡(手篡)在一只铁钳里,怎麽挣扎也无济于事。她在女人中算
是健壮的,可力气这麽大的男人她还从来没遇到过。豁子仿佛是个熔铁炉,从身上散发
出阵阵热力。她心头一阵迷乱,只觉得浑身瘫软无力,怒气不知不觉就消散了大半。

豁子把嘴凑在她耳朵上轻声地说:“妹子,好妹子,我喜欢你!说句心里话,我碰上的
女人还没哪个有你一半聪明的。这世上我什麽也不怕,怕的就是你生我的气。你猜的一
点不错,虎子是上了我的当。我知道有那麽件事,就顺手把他拉进去了。那天在你们家
打牌时打电话来的其实不是老郑,是我手下的一个弟兄。这事要解决也很容易。他给骗
了23万块,我让他们吐出来就是了,就说是公安局追回来的赃款,行不行?不过这麽做
你得答应我,蹬了他来跟我,这儿的生意也不能再做了,我负责养你。好不好?妹子,
我这可是求你了。你大哥这辈子还没求过谁,为了你连头都低下来了。你有什麽气该消
了吧?”

他轻轻地放开了她的手,却见她的手腕一圈红紫,心疼得赶快又拿了起来,摸了又摸,
还轻轻地往上头吹气,一边自怨自艾地说:“唉,我这爪子就是重!看把小妹伤的!唉
!”

春莲心里更乱了,什麽也想不清楚。豁子站了起来,俯身柔声说道:“我知道你一时半
刻没法回答我。这麽办吧,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如果你同意,三天后给我来个电话,
好吗?”

说完,他在桌上扔下五张百元大钞,便悄悄地走了。春莲看著那桌上的钞票发了半天
呆,才反应过来那是钱,而且那数目和他第一次来时给的小费一样,都是五百元。

春莲想了三天,到最后也没给豁子打电话。第四天她去上班,见老板在前厅等她,一见
就跟她说,最近生意清淡,舞厅养不了那麽多的人,下周她就不用来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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