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的天空（24）
芦笛
春莲嘿嘿笑了两声，问老板是不是豁子发了话。老板乾笑了两声，说春莲既然这麽聪
明，也就不会怪他了。人在江湖上混，处处要应酬周到，难哪！春莲是老员工了，这些
年来为曼娜的兴旺发达作出了很大贡献，不是万不得已，他决不会让春莲走路。好在春
莲玲珑剔透，一定能理解他的苦衷。依他看，兄妹俩吵架是常有的事，牙齿还有咬了舌
头的时候呢！以后春莲和她大哥和好了，任何时候想回来，只管回来就是了。总之，以
后曼娜的前途还得靠春莲多在她大哥面前美言两句。然后老板就掏出个大大的红包来，
说那是他个人的一点小意思，帮不上什麽忙，只是希望万一她有个周转不过来的时候，
能稍微帮补帮补而已。说完就把红包递过来。
春莲呸了一声，冷笑著说那钱还是他留著好，将来他的二奶生下个胖小子来没长屁股
眼，留著那钱作手术。她从今天就辞工，也不用等到下周了，省得老板让豁子那狗娘养
的吓出心脏病来。说完掉头就走。等出了曼娜，她又觉得不拿那钱，白白便宜了那狗东
西，於是又踅回去。老板还在那儿发愣，红包却收起来了。春莲上去喝道：“拿来！”
老板一愣，问：“什麽？”春莲说：“红包！”老板赶快又掏出来递给她。她毫不客气
地两把撕去红纸，当著老板便数那钱，是二十张百元钞。春莲嘻嘻一笑，问老板那钱到
底算是遣散费，还是让她以后在豁子面前给曼娜讲好话的好处费？老板张口结舌地说不
出话来。春莲笑脸一收，恨声恨气地告诉老板，日后如果她和豁子和好了，就要专门给
曼娜下眼药水，非他妈的搞垮这个窑子不可！说完便扬长而去，留下老板呆在那儿怨天
恨地，恨老天让他莫名其妙地夹在豁子和他情人的争斗中，不管怎麽办都要得罪惹不起
的人。
出了曼娜，春莲接连跑了两家舞厅去求职，都让人家婉拒了。她本来在娱乐圈内小有名
气，又是曼娜出来的，按说人家欢迎都还来不及。这事明摆著：豁子一定跟所有的舞厅
老板都放了话，想把她逼到绝路上去。
春莲长叹一声，便打的回家，见虎子在那儿呆坐著，心里就禁不住有些烦。虎子见她回
来，便问她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春莲没好气地说她失业了，而且再也找不到工作，
看来以后吃饭都成问题。究竟怎麽活下去，得看他这个当家的大老爷们了。说完便踱进
卧室，关上门，拉开铺盖，蒙头便睡。
她躺在床上想了又想，问自己那个问过一千遍的问题：要不要听豁子的，去跟他同居，
让他把钱还给虎子，自己也从此去过享福日子，再不去干那皮肉生涯？原来她发狠说要
养虎子，现在豁子连自己的生路都给掐断了，这气话再也没法兑现。看来两个人要活下
去，就只有向豁子投降一条路。可这样做，她这口气咽得下去吗？就算是为了救虎子，
她也不能这麽委屈自己。那个傻瓣，谁有本事救他？这种人生下来命中就注定撑死了也
只能做个过手财主，口袋里的钱永远是别人的。就算是豁子把钱还给了他，他也迟早要
把那钱捐献给别人，不是折腾在股市里，就是再贴进哪个骗局去。他是茅坑里的石头又
臭又硬，摊上了那种人，你就是千手观音也堵不住他捅出来的无数窟窿。
想到这里，春莲只觉得怒气填胸，觉得自己对虎子真是仁至义尽，无奈这小子就是个提
不起的猪大肠。眼见得两人都失业在家，这日子是怎麽也过不下去了。冲他那点德性，
要找到工作是休想。她就不向豁子投降，起码也得蹬了虎子不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
难临头各自飞，何况还是露水夫妻！
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时不是干这事的时候，要蹬虎子也不能在这节骨眼上，这不明
摆著向豁子示弱麽？豁子知道了，还不得把下巴笑脱了？怎麽著也得熬过这阵子去再
说。
春莲打定了主意，第二天就到处去找工作。她想豁子料定她只会在旧行当里转，而且，
就算他势力再大，也没有一手遮遍城里每个角落的道理，於是便去麦当劳里打听。才试
了第一家就让人家当场录取了。本来，她长得漂亮，公关本事一流，人又聪明，提头知
尾，问一答十，三言两语就迷得那经理晕晕乎乎的，让她第二天就来试工。试工当天她
就把业务摸了个透熟，几乎顶得上个老手了，经理於是宣布正式录用她。自打她上那儿
去上班，人家生意都好了许多，男顾客数目大增，有事没事都想和她搭讪两句，但她把
过去的媚人功夫彻底收了起来，和顾客不苟言笑。不久城里就流传着某地麦当劳有个冷
面西施，问津者络绎于途，让该店的生意和职工奖金倍增，经理做梦都笑醒过来几次，
庆幸自己发现了个人材。他给春莲的奖金特别高，没事就围着她转悠献殷勤，可春莲总
是爱理不理的。
虎子去找工作却远没那麽容易。一般的活计他过去看不上，总觉得自己是个大艺术家，
白领阶级，不是下苦力的料子。但现在倾家荡产，生计断绝，一个大老爷们，总不能让
屋里人养著，成了脑体倒挂。於是只得认真考虑找个工作糊口。但想来想去，他最后发
现自己除了干艺术这行，似乎什麽都不熟悉。他想起豁子当年刚来时去车站扛过大件，
於是就到那儿去看看。他跟领班说他是个作家，正在写本打工仔的小说，想来体验体验
生活，愿意免费干干，试试那是什麽滋味。於是便跟著苦力们扛了一次大米。那一百多
斤的麻包一压上肩，便压得他往斜刺里踉跄乱走，走了不出五米就不得不让麻包从肩上
落下来，在水泥地上摔得绽了口子，白花花的大米撒得满地都是。虎子揉着腰叹了口
气，掏出钱来赔了自己造成的损失，从此打消了当伟大的体力劳动者的远大理想。
春莲看他找不到工作，便给他出主意，要他去街头摆画摊，给过路人画个速写、剪个影
什么的，虎子听了只能苦笑笑──他知道自己那两刷子上不得台盘。春莲见状，立马就
看出了真相，啐了一口，说他既然高不成低不就，不如趁早回老家去，不然迟早要饿死
在这块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虎子不敢回嘴，因为他这大老爷们事实上是让个娘们养
着，吃人嘴短，腰硬不起来。春莲看看他那副窝囊样，心又软了，便不再骂他，不过让
他去赶快找房子搬家，说她虽然找到了工作，但收入远不如过去丰厚。两个人靠一个人
的工资过日子，能省一文是一文。
找房子倒没找工作那么费劲。虎子不久就找到了一个住处，那地方虽不在市中心，不过
离春莲打工的地方不远，社区也还算安全。新家也是一室一厅，但加起来不到二十平
米，里面那个小套间就只放得下个双人床。卫生间和浴室当然是免提了。不过房租只要
每月六百，比过去省多了。虎子觉得地方太小，春莲却嗤之以鼻，说比当初刚进城来时
住的条件好多了。一个人既然没生在高干家，就得能上能下，皇帝身子苦力命，只能享
福不能吃苦算是什么事？虎子不敢再说，于是就搬了过去，扔下了几件放不下的家具。
电话也没装，只是春莲还留着自己的手机。虎子跟城里的几个老乡说，有事就打她的手
机，让春莲传话给他就行。
搬到新家后没上一个月，春莲就接到了家里来的加急电报，电文就一句话：“父病危速
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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