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的天空（28）
芦笛
押送虎子的那个警察把一枝笔塞在他手里，在拘留令上指了指让他签字的地方。虎子只
觉得手抖得握不住笔，眼睛花得什么都看不清楚，哆嗦了半天就是没写下一个字去。后
面那警察不耐烦了，大声喝令他快签。虎子犹豫了半天，抬起头来胆怯而坚定地跟对面
的警官说：
“这字我不能签。我什么都没干过。这字一签下去，我不就冤枉承认自己杀了人吗？我
不能签。”
警官不耐烦地笑笑，告诉他那不过是份拘留令，并不是坦白材料。在拘留令上签字是法
定手续，不管他有罪无罪都得签。如果他真的无罪，签了那个字也不会变成有罪；如果
他有罪，就是不签那个字也照样有罪。
虎子还在犹豫，后面那个警察大喝一声：
“你签不签？你不签就是跟法律对抗！我马上用狼牙铐把你铐起来！”
虎子吓得浑身一哆嗦，只得在拘留令上签了名。对面的警官把拘留令接了过去，收进一
份卷宗里，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来，放在桌上推到虎子面前来，问道：
“你认识这两个人吗？”
虎子定睛一看，顿时吓得魂飞天外：那是张彩色照片，春莲和一个老外肩并肩躺在地毯
上。那老外满脸血污，深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怒视着镜头。春莲半侧过身子去对着
那老外，右手揽住了他，头却转了过来对着镜头，眼睛半睁，平静地微笑着，倒有点像
当初和虎子作完爱后的样子。两人身下渗出了一滩血，把深红色的地毯染成了酱褐色。
“她…她…她死、死、死了？”虎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谁死了？”对面的警官狡猾地问。
“春、春、春莲啊…”虎子只觉得寒气从心里一阵阵透了出来，冻僵了全身，牙齿叩击
有声。
“这么说，你认识这个女人？”警官微笑着问道。
虎子点点头：“她怎么会和个老外死在一起？那老外是谁？”
警官笑脸一收，厉声说道：“别装糊涂了！赶快交代你是怎么作案的！”
“我冤枉哪！”绝望中，虎子脑袋突然异常清醒，口齿突然流利起来，“领导同志，我
冤枉哪！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春莲过去是我的女朋友，后来她就把我蹬了去跟别人
同居去了。我已经好几个月都没见过她了，连她死了我都不知道！您可不能冤枉我，让
我背黑锅！”
警官嘿嘿一笑：“春莲原来是你的女朋友？”
“嗯。”
“和你同居过？”
“是的。”
“同居了多久？”
“一年半吧。”
“你爱她吗？”
虎子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警官厉声重复了一遍，让他回答。虎子只得说是的。警官对屋
角看了一眼，虎子这才发现原来那儿坐着的人是个记录员，桌上还放了个录音机。敢情
他们的对话全让那人记录下来了。虎子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决定以后说话要格外小心。
“她蹬了你去跟别人同居，你心里恨她吗？”警官不容他多想，紧跟着问道。
虎子心里一机灵，隐约意识到那是个圈套，踌躇着不肯回答。警官大喝：“回答！”虎
子只得说他不恨她。
“什么？！她跟你同居了一年半，你又那么爱她，末了人家一脚把你蹬了，你就不恨她
？！”
虎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急得脸红筋胀的，憋了半天叫出来：“领导同志！我冤枉哪！
我没有杀她！”
“咦，你怎么知道她给人杀了？谁告诉你她死了，还是给人杀死的？”
虎子朦胧地知道他又给套住了，急得大叫：“你告诉我的！呶，这照片还在这儿呢！”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死了？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只受了点伤，后来又给救活了，呃？”
虎子又给逼得张口结舌地什么也说不出来。警官接连重复了几遍，逼令他立刻回答。身
后那警察也跟着大喝。虎子情急之下，突然想出答案来：
“你刚才让我签字的那个拘留令上不是说我涉嫌卷入127 涉外凶杀案吗？”
“你怎么知道那凶杀案杀的就是他们，不是别人，呃？！你怎么会认定说你涉嫌卷入凶
杀案，就是指你是主凶，不是帮凶，呃？！你怎么知道这凶杀案就不是未遂凶杀案，呃
？！”
这三个问题一个接一个，又重又快地砸了过来，砸得虎子彻底晕了，只知道喊冤枉。警
察们厉声让他住嘴，逼他回答问题。他只得承认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跟着审讯员的
话回答。春莲死没死他也不知道，他只是因为看了那照片，猜她是死了。如果猜错了，
请领导同志原谅。
警官哼了一声，有点泄气，话锋突然一转，又回到虎子恨不恨春莲的问题上来。虎子朦
胧地觉得不能再说假话，不然反倒麻烦更大，只得吞吞吐吐地承认他确实恨春莲，不过
从来没想去杀她，就是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去干这种事。
警官嘿嘿笑了两声，说：“看来你不但认定春莲让人杀死了，而且还认定我们怀疑你就
是凶手，是不是？”
他这问题让虎子左右为难：说不是和刚才的话对不上，说是又要钻进那个套子去。犹豫
半天，他决定还是说真话，便说了声是。
警官立刻跟了上来：“你这认定有什么根据？”
虎子急了：“什么根据都没有。我只是猜。如果猜错了，请您原谅我。”他突然急中生
智，“如果春莲没死，您找她一问就知道我是不是凶手了！”
警官冷笑笑：“你倒是挺聪明的，看不出来啊，哼哼。”
虎子不知道那是好话还是坏话，不过还是赶快陪了个笑脸，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你开头说，”警官突然又回到原来的问题上，“你不恨春莲，后来又承认你恨她。这
两句话里，哪一句是假话？”
“第一句是假话。”虎子只得承认。
“你为什么要撒谎？！”警官怒吼了，“为什么要对国家专政机关撒谎？！你身为重大
凶杀案的犯罪嫌疑人，为什么要在审问中撒谎？！这是犯法的，你知道不知道？！你为
什么要欺骗国家执法人员？！回答我！”
虎子给吓懵了，赶快连连赔罪，说他法制观念淡薄，是个法盲，请领导同志原谅。他撒
谎是因为怕背黑锅，没想到这样做犯了法不说，还把自己套进去了。他正在沉痛检讨，
警官却突然打断了他，问道：
“12月7号那天你在哪里？”
虎子的脑袋嗡的一声，朦胧地意识到这是个关键问题，得救与否就全在这上头了。如同
快溺死的人，他伸出双手去，绝望地在记忆深处中乱抓，想刨出那天他干了些什么。但
他在城里流浪了许久，日期对他早就失去意义了，他连今天是几号都记不得，遑论过去
的某个准确日子。最后他只得对警官说，他记不得了，这个把月来他一直在街上流浪。
那天白天肯定也是在街上混过去的，晚上就睡在车站候车室里。
“你有证人证明这个情况吗？”
虎子这下可犯了难：他找谁证明去？流浪汉又没有领导和同事，也没有亲戚朋友，有谁
会一天到晚跟着他，证明他那天什么坏事都没干？他只得跟警官讲了这个情况。到现在
他已经发现，其实说真话才最安全。撒谎立刻就会被人家揭穿，反倒钻进对方的圈套中
去。
警官摇了摇头，没再问什么，让记录员把记录交给虎子看了一遍，让他在每页上都签了
字，还按上指印。等这些事作完，虎子就又被带回了拘留室。
返回目录: 虎子的天空 下一页: 二十九
1999 - 2006 qiq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