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的天空（33）
芦笛
豁子打了个响指，让服务生来结帐。买完单后，他掏出烟来又点燃了一枝，醉眼朦胧地
看看四周，心里突然觉得说不出的凄凉。他坐的那张桌子正好是当年春莲和虎子宴请他
的那张，如今却只有他一人在那儿独酌。当初见第一面他就喜欢上了春莲，如今春莲总
算是他的人了，现在就在家里等他。他爱拿她怎么摆弄，她都乖乖依从。但那又怎么样
？他得到了她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心。这他妈的跟叫个鸡来胡搞一通又有什么区别？
这他妈的女人到底是咋回事？为啥跟男人就是不同？无论在黑社会，在商界，还是在政
界，对付一万个男人也要比对付一个女人容易。你只要恩威并施，刚柔相济，给个甜指
头咂咂，抡起铁拳头吓吓，就没有砸不烂的核桃。大江大河闯过了万万千，这他妈的却
连个屋里人都收拾不下来！那套三韬六略什么鸟用都没有。你能让她投降，可你没法让
她爱上你。玉皇大帝恐怕也没这个※巴本事！
这他妈的爱情究竟是怎么回事？男人爱女人，女人爱男人，男女都爱钱，这些都是爱，
可这里面好像又有很大的不同。虎子那个※巴熊样，一点劲都没费，春莲就自动去跟上
了他。要不是后来给逼到山穷水尽，到现在肯定还跟那狗娘养的姘着，还要自己去打工
卖命倒贴养着那窝囊废！他豁子人中龙凤，她却偏偏就是看不上他，好不容易弄上手
了，却跟奸尸似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你要说她傻，没眼力不识货，看不出有本事的男
人来，这他妈的世上还有比她聪明的女人吗？这男人不就是讲究个本事吗？有本事的男
人不爱，却去爱个窝囊废，这他妈的天理何存？
最他妈的没奈何的是男人的贱。人家越不喜欢你，你就越是扔不开放不下，死乞白赖地
要去讨人家喜欢。有许多次他的心都快冷了，但一想到生活里没有她，他就觉得撕心揪
肝的疼。
老祖宗一点没说错，女人就是他妈的祸水！这小婊子害得他成天五迷六道的魂不守舍，
成天就盘算怎么才能讨她的欢心，连大事都顾不上了。眼下可是性命交关的关键时刻。
听说杜江他爹倒了，杜江也给抓起来了，接下来就是收拾他父子这条线上的人马了。什
么※巴反腐，还不是权力斗争的需要，搞倒政敌的法宝。不看你腐不腐，就看你找没找
对主。他早就知道这一点，错只错在抱错了粗腿。这该是他赶快打主意的时刻，可他却
斗志毫无，懒洋洋地没那个心思。这样下去迟早要掉脑袋。掉了又咋的？这他妈的活着
也无滋无味的。只是不知道他掉脑袋会不会换来春莲掉眼泪？哼哼，没门！她没准还要
给政府写封感谢信，感谢大军为民除害呢！
豁子懒洋洋地踱出饭店，外面正飘着绒绒细雨。时值深秋，夜风吹来，他打了个寒噤，
紧了紧风衣。钠灯光把纤细的雨丝染成了万千条闪亮的银线，衬出了夜空那翻出血色的
暗红。他站在人行道上，仰起头来对着天空，让清凉的雨丝撒在酒精烧热了的脸上，觉
得十分舒服。突然间，一个疑问第一次浮上了他的心头：这真是他的天空吗？在这天空
下，真的就没有什么他办不到的事？
那天春莲到了车站，就按事先说好的给豁子来了电话。一接到电话，豁子立马放下手中
的事，亲自开车去车站接她。春莲站在车站门口等他，风采依旧，只是显得有些疲惫。
豁子把车停在她面前，跳下车去把她放在地上的行李搬进行李箱去。春莲连说谢谢，倒
让豁子微觉奇怪：她过去可不是这么讲究礼数的。
“小妹，上哪儿去？”一上车豁子就问。
“不是说好了吗？上你那儿去。”春莲淡淡地说，语调平和，丝毫不露出情绪来，“你
别再问了，我真是心甘情愿地来跟你，没什么别的想法。”
豁子只好换了话题，关心地问大伯恢复得怎么样，移植上去的肾保住了吗。春莲说一切
都很好，她爹已经可以正常走动了。她用豁子后来寄去的钱，在县城里盘下了一家铺
子，把她家搬到了县城去。这样她爹就能定期到县医院去验尿打针。省城的大夫交代
过，这可不能断，不然换上去的肾就会开始漏。营养从尿里漏走了，身体就会垮下去。
到现在还没发现她爹出现这个问题，不过他已开始发胖。大夫说那是用药的关系，还说
就算是一切良好，换肾的病人顶多也就能活个十年。说完便深深地叹了口气。
豁子不懂医，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只好说十年就十年吧，这年头谁都是过了今天不知
道明天的事。到时再说吧。说不定到那会儿医学发达了，又想出什么好办法来也难说。
春莲说是啊，也只能这么想了。说完又叹了口气，接着就赶快说对不起，她不该讲这些
跟他没相干的事，没来由地扫他的兴。
豁子觉得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什么叫做“跟他没相干的事”？为这事他先后已经掏出五
十万去了，还能说跟他没相干？她还要跟他道歉，好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似的！
这女人是中了什么邪？
不过他转念一想，春莲其实也没说错，她爹的病确实跟他没相干，除非她是他媳妇。有
相干的其实只是钱，可这钱不是为她爹掏的，是为她掏的。她的话其实说得再清楚不过
了：甭管他怎么说，她吃透了他花那钱就是为了买她的身。她嘴说心甘情愿，其实只是
心甘情愿地卖身而已。她那道歉无非是卖主对买主的道歉：人家花钱是来买你的身，不
是来买你的烦恼的。你还要饶上个让人家赔本的搭头，这就卖得不公道了。这女人精的
！随便说句话，都要让你琢磨半天才能明白过来！
一时间，豁子只觉得怒气腾腾，立刻把车停了下来，想让春莲滚下去。但他一扭头，看
见春莲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车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远方，脸上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深深的
忧郁。他从未见过春莲有过这样的神情，自己也看呆了，满腔怒火不知不觉地烟消云
散，只觉得心头卷起了怜悯的浪潮。
“小妹，”豁子拿起她的手，柔声地说，“你在愁什么？还是大伯的病吧？别着急了，
着急也没用。你已经尽到最大努力了。”
春莲像是从梦中猛然惊醒，抱歉地笑笑，淡淡地说了声谢谢，她其实没事，只是坐了两
天的车有点累。接着又说了声对不起，影响他开车了。弄得豁子没滋没味的，讪讪地把
她的手放下了。她这么客气，在豁子看来是故意处处透出生分，简直就是对他表示抗议
的一种巧妙方式。
豁子又发动了汽车，一边开一边思量到底该不该把春莲带回去。自打春莲从老家第二次
来电话要钱起，这个问题就一直在折磨着他。那天春莲在电话里说，她爹已经做了手
术，手术很成功，她非常感谢豁子。虽然豁子说这钱不是买她的，但她确实想来跟豁
子，是心甘情愿的，并不是给逼的。现在她爹术后治疗还需要钱，问豁子能不能再汇十
万去。一等到她爹好得差不多，她就马上回深圳来。
豁子有点不高兴，说要钱没问题，可用不着骗他，说什么心甘情愿地跟他。他已经说得
清清楚楚，这钱是他孝敬大伯的，跟春莲没相干。春莲在那边淡淡地笑了一声，说她没
有骗他。她思前想后想了许久，以后她要帮助家里，靠去麦当劳打工根本就没戏。豁子
很有本事，又是个靠得住的男人，这次他肯掏钱帮忙就说明这点了。女人不就是要找个
这样的男人过日子吗？所以她已经下了决心来跟豁子。当然，如果豁子不要她，那也就
没什么好说的了。
豁子还在犹豫，春莲又开口了：“豁子，你说的，真人面前不用说假话。咱俩不用绕来
绕去了，直说吧：你想一下，我用了你这么一大笔钱，最后还是不跟你，回到深圳去嫁
别人，你能忍下那口气去吗？”
这单刀直入的问题一下就把豁子砸晕了。此前他一直为自己干了件漂亮事而自豪，根本
就没往这上头想。春莲现在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他才突然发现其实自己那侠义心肠并不
是看上去的那么可靠。真的，如果春莲回来嫁给别人，他看得下去吗？
他沉默了一阵，便告诉春莲说，钱没问题，当天就给她汇去，还是寄邮局待领的老法
子。春莲再次谢了谢他就断了电话。
以后他一直在想春莲的那个问题，最后不得不承认她的目光之锐利非他所能及。不管他
怎么骗自己，他付钱的时候，其实就是想把春莲买下来。别说春莲去嫁人，就是再去跟
虎子住一起，他也受不了，肯定又要去算计怎么去收拾那窝囊废。哪怕就是她谁也不
跟，回麦当劳打工去，他也忍不住要去看她，又要去受那个天天想她又弄不到手的罪。
那种日子他真是过够了。
所以，当春莲第三次来电话，告诉他她就要回来，让他去车站接她时，两人都心照不
宣，再没谈到春莲的归宿问题。
但现在春莲真的来了，又是这么没精打采的，让他觉得实在窝心。花了五十万，难道就
买个脸子来天天对着看？可要说她脸子难看，又不是那么回事，人家那么客气，动不动
就又是道歉又是谢谢，让你一点错都挑不出来，有气都没法发。这女人真是成了精了，
怎么就这么能折腾人？的确，你能说人家错在哪里？本来，人家卖的是身，又没说卖
笑，当初谈买卖时就没这条，你能在买下来后再来追加么？不过，他好心好意花那么大
一笔钱，救活了她爹，就算当初他没想到这一条，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总得有三分感激
吧？
他心里有气，就决定把春莲拉到虎子原来的住房那儿去住。他在城里有三所房子，在郊
外还有一套别墅，都空着没用。他本来想把春莲安置到已经特地收拾好的一所房子里
去，但现在看春莲那没精打采的样子，他又临时改了主意，决定把她拉到她和虎子住了
一年多的老地方去，刺激刺激她。哪怕是她大发脾气跟他闹一场，恐怕也要比这心不在
焉、死样怪气的样子强。
不料进了家，春莲看了看四周，却依然是那心不在焉的模样，只是淡淡地说，这屋子好
像很久没收拾了。今天她有点累，明儿再好好收拾吧。接着她就走到窗前，呆呆地望着
屋外。豁子实在忍不住，走过去抓住她的双肩，把她的身子转过来对着自己。她那美丽
的大眼睛透过豁子看着很远的地方，透出了一种谁见了都得心软的忧郁。
豁子的怒气马上又消散了，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把春莲紧紧地抱住，使劲地亲了她的
嘴唇一下。春莲这才如梦初醒，抱歉地笑了一下，轻声地说对不起，她走神了。接着就
轻轻地推开豁子，走到大床那儿熟练地脱光衣服，躺在床上把腿大大的分开，扭头对豁
子说：“来吧。”脸上依然是那种什么都无所谓的淡漠。
豁子目瞪口呆。他曾经想像过无数次最后占有春莲的情景，可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
种窝心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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