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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先生>>    少君
     
     她很瘦但却有一种很高贵的气质,黑黑的眼圈称托著一双闪著光芒的
大眼睛,朋友说在纽约的艺术圈子中她不乏追求者,甚至有天天给她送花
数年持之以恒者,但都被她拒之门外,我被邀请到这个画展的开幕酒会,
是因为我与画展的主人是中学同学,然而这位在纽约颇有名气的画家却在
两年前被谋杀了。所以这次迟开的画展近似一场追悼会,气份颇为悲壮.
当主办者把她带到我面前时,我才知道这位在今晚令人瞩目的亮丽女子原
来就是画家的未亡人,也许我是今天来到这里的画家的唯一的圈外朋友吧
,她有些激动,当我说想知道我这位来美国之後就再没见过面的老同学的
情况时,她不禁热泪盈眶。
 
    那天半夜我正在为他做晚饭,他通常是凌晨二点左右吃晚饭,因为他
的作息时间与一班人不同.我等到两点半他都没回来,我困得倒在沙发上
睡著了.突然一阵电话铃响,当我迷迷糊糊地听到和他一起在曼哈顿四十
五街画画的彼得的哭喊时,我扔下电话穿著睡衣就跑了出去......,後面
的情况我不想回忆了,直到今天,他那满脸鲜血的惨死样都回绕在我的脑
海里(据<纽约时报>报道∶一九九五年九月十日凌晨二点三十分。在纽约
市西四十五街曼福大旅馆门前。一位正在为游客作画的一位华裔画家,在
无故受到四名黑人的骚扰欺辱後,遭受一名歹徒枪杀。他曾被誉为中国最
有潜力的、前途不可估量的现代自由派画家。)
   我来纽约比较早,因为我父亲在联合国工作,我从纽约大学艺术系毕
业时,还没有见过他,虽然他的名字早就被朋友们说来谈去。四年前,在
我筹备第一届纽约华人画展时,有人曾经再三向我推荐他作主讲人。由于
时间原因,我也很惋惜地对推荐人说:来不及了,下一次一定找他。没想
到他却给我打来了电话,毛遂自荐,我被他的精神给感动,更对他的一篇
论文发生了兴趣,于是我去了他在哈林区的家。
   踏进他的住所,映入眼帘的是半室未完成的作品和散乱的颜料画具。
他说他也在积极筹备明年初在苏荷区的第一次个人画展。房间里除了一台
电视机,再没有任何电器用品。墙角斜躺著一把破旧的吉他,显得很孤零
。那天我们聊得很投机,他还给我演奏了几首他创作的吉他曲,十分动人
,而且颇具专业水准,我们都相信缘份,他後来成为这次画展的实际操作
者。
   他兼有沈阳、四川两系血缘关系,个性耿直、热情。八零年,他凭过
硬的画功成为沈阳考区进入四川美术学院油画系的唯一考生。在校期间,
他卓越的艺术才华和刻苦好学精神,已经被同学广为称颂。但是他的前卫
思想和自由派画风引起了当局某些人的不满。有位老师竟然荒唐地训斥他
说:你整天学英文干什麽?想去美国呀?由于他的不妥协,在临毕业前两
个星期,被校方勒令退学,当局还向所有艺术院校发出通知,警告学生不
许模仿他的画风。回到沈阳,他为生活所迫,五年没有进行任何艺术创作
,当过车工、钳工、售货员。多年以後,当校方要补发给他毕业证书时,
被他拒绝了。
   怀著远大的理想抱负和追求自由的心境,他来到世界现代艺术的中心
---纽约,在这里,他摆脱了政治束缚和精神压力,自由地吸收、自由地
探索、自由地创作。
   九三年,他以很好的成绩在纽约视觉艺术学院取得硕士学位。但美
国也有它无情的一面,很多艺术家面临著失业和饥饿,为了艺术创作和
学习,他长期节衣缩食,住在哈林区一栋旧楼里。提起Harlem,人们脑
海中就会出现成群游手好闲的黑人和毒贩,不寒而栗。但是,心地善良
的他,一向同情过去在美国遭受歧视的黑人,并视哈林区为自己新的艺
术创作起点。他曾以英文名字约翰·哈林表达他的内心感受,有次在接
受公共电视台采访时,他说:「我爱这里的人们,我认为这个地区对我
的艺术创作有很强烈的影响。」一九九四年,他利用住处附近被人遗弃
的旧轮胎,创作了一系列浮雕式的抽象作品,「约翰·哈林」引起了艺
术界的注意。纽约时报的艺术评论家对他的作品给予好评。
   他虽然身在异国,却时刻关注著祖国的命运。九五年保钓运动期间,
他积极参与了海外艺术家支持保钓的活动。他曾与几位艺术家一起制作
过一个钓鱼岛像,用以纪念被日本非法长期占领的祖国领土。从不将自
己的作品售于商业性画廊的他,在那次保钓运动後,打破了先例,
领导组织了一个艺术品拍卖会,在道义和经济上对国内同行提供支持。
同时,他创作了一幅政治性的巨幅壁画式作品,他在毕加索的「格尔尼
卡」的背景上描绘了中国的政治现状,以表达他对中国大陆腐败状况的
担忧和不满。这幅作品在纽约引起了轰动。在纽约华人的艺术家圈中,
他是个沉默人。他的朋友不多,但是知道他的人都对他很敬重,崇敬他
对艺术创作的郑重;崇敬他对人们的坦城和热情。在纽约街头的华裔画
家有几十人相互竞争,有时,甚至朋友都会翻脸,可是他不但不争,反
而还会出让到手的「金钱」。一个素不相识的画家第一次走上街头时,
他对那人说:「第一次吗?恭喜你!我的下一个客人请你来画。」对于
金钱,他太没有感觉,难怪有人说:「像这样的「傻冒」,全纽约只有
他一个」。但是,他对同行的谦让与帮助又使人感动万分。
   有人说:搞纯艺术?只有「国产」。在海外,拜金主义盛行,大陆
艺术家们个个都改造「世界观」,偏偏他不肯改变。即使是在街头作画
,他也极其认真。凭他的素描功底及感觉,他完全可以「称霸」街头。
但是,他从不随便将客人打发走,而是每次都严密、工整地用大手笔创
作。一次,他在街头为一个黑人小孩画像,他采用了四分之三最佳角度
来突出他的特征。不曾想,孩子的母亲却抱怨说:「你怎麽只给我儿子
画一个耳朵?他长著两只耳朵啊!」他解释道:「这是最好的角度。」
他边说边侧著脸让孩子的母亲看,「这样当然看不见另一个耳朵喽。」
她仍然不高兴。在旁的画家们都劝他:「花一分钟,几笔就勾出个耳朵
。你何必这麽认真呢?他们又不懂艺术。」可是他却坚持不肯画上那只
不该有的耳朵,最後让黑人母子一分钱没交走掉了。他的一个朋友同我
讲起这件事时,说:「如果是我,早就画上那只耳朵了。反正是挣钱嘛
。但是他把每一个肖像都当做艺术品而不是商品了。」在金钱物欲熏心
的纽约,他却始终视艺术为生命,而以清贫为伴。在当今社会里,此类
人实在凤毛麟角,堪称少见。
  「在这里的中国画家,就只有他还在看书!」一位画家无限感慨地
说。他一直有一个愿望:如果有钱,他一定继续读完博士学位,他从读
书中找到乐趣,也找到灵感。尤其是对哲学和佛学的研究,使他对艺术
的看法与众不同,思维也极其成熟。
   从他本人及其作品风格的转变,可以发现读书对他潜移默化的作用
:他由狂热变为深沉、冷静。他进行著艺术的创作,同时也在不断地思
索著艺术的突破点。他认为世界现代艺术已经达到一定高度,很难出现
飞跃局面,为了寻找新的现代艺术表现形式,他阅读了大量数学、物理
、化学书籍。他认为这些学科和艺术都是有联系的,并决心以科学家的
态度去对待艺术创作。
   他不仅艺术理论功底雄厚,他的作品在纽约画坛也得到了充分肯定。
今日美国曾经邀请他与杰出的现代画派大师席门一同接受访问,有线电
视新闻网CNN还为他作过专访。九五年,他还得到了洛克菲勒基金会的
资助,这对他的艺术创作是一个最好的鼓励。受现代抽象主义画家佛兰
克·斯特莱作品的启发,他遇害前创作了一系列作品,是立体管状物在
平面上的表现。他对现代抽象艺术的探索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他为这些作品投入了大量精力和财力,而且他和许多艺术家们都对
这些作品的成功寄予很大希望。但是,这突如其来的不幸事件,使这一
系列作品永远无法完成了。
   三十五岁,正是生命和创作的最重要时期,他几乎还没来得及享受
生命的欢乐,就这样匆忙地走了,他应该属于未来,可如今,他的理想
、他的期望、他的生命都断送在他热爱的自由国度。他的去世,震惊了
纽约。各媒体争相作大篇幅报导,著名的专栏作家伯尼斯坦在纽约时
报著文评论。中、美各界人士以各种方式捐款为他送葬,并且筹备纪念
基金会。在那段日子里,连他的朋友都不相信,一个中国艺术家的去世
能够引起这麽多中、外士的悲痛,可见人们对他人品及其作品的肯定。
但愿九泉之下他会有知。他短促一生,沧桑历尽。尽管他未能扬名四海
,却也活在许多人的心中。但这却无法弥补我所失去的一切,我们的生
活才刚刚开始,我们曾多少次描绘过美好的未来,生二个小宝宝,买
一栋带画室的大房子,我们俩个轮流画画带孩子,但这一切还没开始
就破灭了.虽然我们没来得及举行婚礼,也没到市政府登记过,但我内
心深处会永远提醒我∶他就是我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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