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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章 风雨最无情
    金河王狞笑道:“等老夫副开他肚子再放下他!”
     
    水天姬道:“剖开他肚子,可是要我做寡妇么?”
     
    金河王又是一怔,道:“什……什么?”
     
    水天姬悠悠道:“他是我丈夫,我已嫁给他,如今他便是我‘圣水神宫’的小主人了,
你敢杀他?”
     
    金河王仰天大笑道:“你会嫁给他?这小畜生会是你文夫?哈哈……放屁放屁……胡说
胡说……笑话笑话……”
     
    只因他见到铃儿与殊儿泪痕中的惊笑,水天姬神情之镇定,已知道这既非放屁,亦非胡
说,更不是笑话。
     
    他笑声不禁起来越是勉强,越来越是徽弱,到后来终于只剩下喉头各咯作响,再也笑不
出来。
     
    水天姬望着他嫣然一笑,道:“还不放下他?”
     
    金河王咬牙切齿,连连顿足,忽然强笑一声,柔声道:“好姑娘,求求你,让我杀了这
小子吧,我若不杀这小子,这口气实足无处发泄的,好姑娘,你让我杀了他,我一辈子忘不
了你的好处!”
     
    水天姬娇笑道:“哎哟,你老人家莫非老糊涂了么?你可别忘了,他是我丈夫呀?找怎
么舍得让你杀他?”
     
    金河王道:“好姑娘,从今而后,你算是我阿姨都行,你……你要我下跪也行,只要
你……”
     
    水天姬摇头笑道:“说什么都不行的。”
     
    金河王突然厉喝—声,大骂通:“死丫头,臭丫头,你莫忘了,五行宫大大小小数十
人,只有老夫武功最高,老夫杀了他又怎样?”
     
    水天姬嫣然笑道:“不错,你武功的确最高,但见了我娘却半分也施展不出,你此刻话
虽说得凶,但见了我娘却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众人只见金河王缓缓垂下头去,耳根都似已有些红了,显见水天姬这番话说的乃是真
情。
     
    黄金魔女们偷偷交换了个眼色,目光中竞也现出一丝笑意,别人虽想不到她对“圣水
宫”女主人如此畏惧,黄金魔女们却想必早已知道,而且知道得清清楚楚。
     
    过了半晌,金河王突又抬起头来,狞笑道:“老夫若连你一齐杀了,你的娘又怎会知道
是老夫动的手?”
     
    水天姬笑道:“你敢么?”
     
    金河王道:“为何不敢?”
     
    水天姬娇笑道:“你不敢的,你若敢早已动手了,只因你再也不会忘记‘圣水宫’那一
着‘无水黄蜂针’,就算你能杀了我,我临死前也要整你一口,那一口世上再也无人知道它
的破法,只因尝过它滋昧的人都已回老家了,木郎君始终不敢真刀真枪地与我动手,还不是
也怕我使出这同归于尽的一着?”
     
    金河王又呆住了,呆了半晌,突然放下方宝儿,咬牙切齿地大喝道:气煞我也!“一头
向舱壁撞了过去!那船舱造的是何等坚固,但他这一头撞去,竞生生将舱壁撞开个大洞,木
屑纷飞中,他身子已穿洞而出。铃儿与珠儿见他如此功力,都不禁瞧得舌矫不下。又过半
晌,只听”咯“地一声,另一边舱壁,也破了个大洞,金河王白洞中飞身而入,仰天大笑起
来。水天姬早巳扶起方宝儿,在宝儿身上轻轻抚摸,轻轻道:“痛不痛?”此刻抬起头来,
道:“你老人家气出够了么?”
     
    金河王大笑道:“笨驴笨驴,我老人家真是条笨驴。”
     
    水天姬娇笑道:“原来你老人家到现在才知道。”
     
    金河王也不理她,自顾狂笑着接道:“老夫虽不能将你两人痛痛快快地杀死,难道不能
将你们两人捉住,禁闭在个隐僻之处,慢慢地折磨,慢慢地逼这小于说出那密柬中所留的地
点么?”
     
    水天姬面色骤变,初次现出了惊恐之色、金河王狞笑道:“老夫纵然寻不着那紫衣侯的
尸身,但将这艘船毁得七零八落,多少也能出口气了。”
     
    铃儿与珠儿更是大惊失色,只因不但紫衣侯尸身还在船上,小公主也未离开,她两人先
前不敢去瞧小公主,便是生怕别人觉察她们的关切之态,而发觉小公主便是紫衣侯唯一后
人。
     
    但此刻两人惊惶之下,再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一齐扑到犹未回醒的小公主身上,眼睛瞪
着金河王,颤声道:“你……你敢1”金河王目光一闪,狞笑道:“老夫不但耍将这船毁
去,还要将船上人杀得于干净净!只是这小丫头……”
     
    他伸手一指小公主,笑容更是得意,道:“这小丫头看来必是紫衣候的孽种,老夫却要
将她养大了,作老夫第一百九十九房姬妾。”
     
    铃儿牙齿格格打抖,道:“你……你……”
     
    忽然间,舱外竞响起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这简简单单四个宇,却被此人说得生硬已极,接着,一个极是奇特的声音冷冷道:“谁
也动不得这船上一草一木1”语声响处,还隔着甚远,但说到最后一宇,却已就在船舱门
外,冰冷哭锐两语声,听得人牙根都要发软。
     
    金河王又惊又怒,大喝道:“什么人?敢管老夫闲事?”
     
    舱外冷冷道:“你可认得贫僧?”一个麻衣赤足,肤色漆黑如铁的枯瘦僧人,自舱门下
阴影中缀缓现出身来。
     
    金河王面色微变,脱曰道:“可是伽星法王?”要知伽星法王名传天下,金河王虽末见
过他,但他这种奇异的装柬,奇异的形貌,却早已被江湖中人指说过不知多少次了,金河王
一眼瞧过,便已知道。
     
    伽星法王枯涩的面容,露出了一丝微笑——但这微笑之中,却无半分笑意,只是嘴角微
徽牵动了一下而已。
     
    只见他双手合十,徐徐道:“不想金宫魔主,竟也识得贫僧。”金河王这一身奇装异
服,怪模怪样,江湖中亦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尤其那—束比身子还长的金色胡须,更早
已成了他的独家招牌,伽星法王自也一睹便知、金河王干笑道:“好说好说,本宫与大师索
来井水不犯河水,不知大师为何耍来管本宫之事?”
     
    加星法王道:“你要生要死,都与老僧无关,只是这艘五色帆船,乃是老僧属意之物,
天下无人动得?”
     
    铃儿与殊儿见到有人来救,面上本是满怀期望之色,此刻听他竞也是不怀好意而来,不
禁大感失望。
     
    水天姬走过去悄悄道:“你失望什么?我早知道今日到这船上来的人,都是黄鼠狼给鸡
拜年,谁也没安着好心,咱们要想脱身,还是得自已想法子。”
     
    铃儿道:“什……什么法子?”
     
    水天姬叹了口气,道:“现在我也想不出。”
     
    金河王冷笑道:“不想大师身在方外,居然也妄生贪心,要来强夺别人所有之物,难道
不怕被我佛如来怪罪么?”
     
    伽星法王道:“老僧只是不忍令紫衣侯绝世武功,从此失传。是以赶来取他武功秘接,
代他传道,其他红尘之物,老僧一介不取,此本我佛普渡众生,慈悲之心,岂能与贪念相提
并论?”
     
    金河王道:“如此说来,本宫倒失敬了!”
     
    伽星法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裁善裁!”
     
    金河王突然放声大笑,道:“好个慈肠心悲的老和尚,紫衣侯武功纵要相传,他自己有
的是后人,也轮不到你呀!”
     
    伽星法王目光闪动,道:“谁是他的传人?”金河王道:“舱中的都是”伽星法王锐利
的眼神,在方宝儿、水天姬、铃儿、珠儿、小公主身上一扫,冷冷道:“这五人天资不佳,
若是传了紫衣侯之武功,必为紫衣侯门户之羞,老僧与紫衣侯神交已久,实不忍令他盛名死
后被污,今日说不得只有越俎代庖,将紫衣侯武功秘接全都取去了。”
     
    金河王道:“你这老和尚明明要想偷别人武功,又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岂不令人齿
冷?”伽星法王怒道:“你竟敢对老僧如此无礼?”
     
    金河王道:“今日你我少不得要打一场,有礼又怎样?无礼又怎样?别人伯你,本宫可
不怕你!”
     
    枷星法王道:“老僧出正想隙瞧金宫秘技,请!”
     
    两人目光互瞪,对面而立,伽星法王虽然枯瘦,金河王却矮了一尺有余。
     
    阵风吹过,寒意更重,风势也狡前猛烈。
     
    众人见到这两大绝顶高手,又将展开一场生死之搏斗,心中不仅泛起一阵兴奋激动,还
不觉有些好奇,只因紫衣侯与白衣人之斗,虽可惊天地而泣鬼神,但两人只是以绝世之剑法
相争,打得可说堂堂正正,而此刻这两人却都是奇诡怪异之人,身怀之武功,也俱都各走溪
径,怪异百出。在两人未曾动手之前,谁也不知道他两人将要施展何种怪异的武功,是以人
人虽都满怀忧虑,仍不免大动好奇之心,想瞧瞧那从不外传的金宫秘技和中原罕睹的天竺异
功,究竟有何神奇之处?
     
    除此之外,众人观战忘情,还有一点与平日大不一样。
     
    紫衣侯与白衣人之胜负,天下灭莫不关心,而此刻这两人的胜负,却无一人放在心上。
     
    只图他两人无论谁胜谁负,都与别人没有半点好处,这两人若是落个两败惧伤,才是绝
顶妙事。伽星法王与金河王身子仍未移动。
     
    水天姬等人目光也无一人移动
     
    突然问,金河王手掌飞扬,隐藏在掌中之金线,又自飞射而出,风声破空,“嘶”地抽
在伽星法王身上。
     
    金线出势虽快,但众人算定伽星法王,必将以巧妙之身法闪开,谁知伽星法王竟然不避
不闪,任凭那金线抽在身上、铃儿与珠儿都曾尝过这金线的苦处,只道伽星法王此番必将皮
开肉绽,又谁知伽星法王虽然挨了一鞭,竟仍然若无其事,漆黑的肌肤上,哪有半点伤痕?
神情间更不似有丝毫痛苦。
     
    金河王手不停挥,霎眼间,已抽了四鞭伽星法王似乎呆了,任凭他打,动也不动,金河
王面露狞笑,手腕一震,抽出的金丝,突然不再收回,线头一圈,蛇一般缠在伽垦法王身
上,密密层层,竞缠了十余圈之多,金河王挫腕回收伽星法王索性闭起眼睛,谁也动不了他
分毫,众人瞧得又惊又奇、珠儿忍不住悄悄道:“伽星法王这功力虽然厉害,但与人交手,
他身子总不动弹,焉能胜得别人?”
     
    铃儿沉吟道:“我瞧他必有取胜之道,只是不知……”
     
    水天姬冷笑道:“管他有无取胜之道,管他谁胜谁负,两人一齐死了最好。”手拉着的
方宝儿突然一挥,水天姬道:“你要干什么?”
     
    方宝儿悄声道:“大头叔叔在唤我,我去瞧瞧。”
     
    “这时金河王面上神情,已更是凝重,掌中金线,琴弦般绷得笔直,但如此柔细之金
线,竞到此刻还未绷断。伽星法王仍是不动。原来天竺瑜伽密宗功夫,最最精奥之秘谈,便
是个”忍“宇,密宗中之高手,人水不淹,入火不伤,甚至被活埋在地下数十昼夜也无关
系,别人万万不能忍受之事,他们却可行若无事地忍受下。两人相争,武功若是相差无
几,”忍“之一宇,便成了胜负之关键、再若能将”忍“宇做到极处,柔自可克则,弱亦能
胜强、伽星法王号称天竺第一高手,这”忍“宇功夫做得如何,自是不问可知。窗外狂风怒
吼,如此巨大的五色视船,竞似有了些摇荡,但众人全神惧都贯注在这一场比斗上,谁也未
曾察觉天气的变迁。金河王额角已渐渐开始沁出了汗珠。方宝儿悄悄回到铃儿身旁,压低了
声音,道:“大头叔叔要我问你,紫衣候藏书之处在哪里?”
     
    铃儿弯下身子,俯在宝儿耳畔,道:“便是侯爷方才进去的那重门户。”宝儿应了,又
悄悄走了过去。
     
    突明金河王闷哼一声,道:“舞!”
     
    黄金魔女立刻应声而起,扭动起舵般的腰肢。
     
    灯光下,只见那浑圆而修长的玉腿飞舞,高耸的胸膛颤动,口中也随着这诱人的舞姿,
发出一声声轻微的呻吟。
     
    谁也听不出她们口中的言语,但那无言的呻吟,实更令人销魂。
     
    铃儿等虽是女子,也不禁为之目眩神迷,几难自主。
     
    伽星法王安详的面容,突然变的十分沉重,渐渐,他黑铁般的脸颊之上,也沁出了一粒
粒汗殊。
     
    金河王神情却顿见轻松,窗外风势似也稍弱。
     
    突然间,一阵风无声无息卷了过来,只听“吧”的一声,接着“砰”地一声,船身剧烈
震荡,又是几声尖锐的掺呼,十余道孔明灯光,竞减去了八、九道之多,原来船桅竟已折
断!
     
    铃儿、珠儿齐地变色道:“龙卷风!”
     
    呼声未了,又是一阵风卷来,几声惨呼过来,灯光完全熄灭,想见必是掌灯的金猴,都
已被欧落海中。
     
    四下一片漆黑,伸手难见五指。
     
    风急、船荡、欲舞已止,铃儿与珠儿手掌紧握。水天姬轻呼道:“宝儿,宝儿……”却
听不见回音。
     
    风更急,船更荡,黄金魔女们已忍不住惊呼起来,水天姬紧紧抱任了船上一根巨柱,方
待张口面呼,但方一启口,便被狂风封注了咽喉,连一个字都难呼出,但闻两耳风生,有如
虎啸。
     
    突然阅,船身一倒,“砰砰,啪啪!”一连串响声中,又夹杂着女子的惊呼,也瞧不见
是谁发出的。
     
    金河王大蝎道:“莫要……”
     
    两个字方出口,声音便硬生生断了,也不知是被狂风吹断,还是被伽星法王循声掠出,
偷袭了一招。
     
    于是再无人敢发出声息,而狂风中却又有了雨声,由小而大,霎眼间便有如珠落玉盘,
哗啦啦不绝而响。
     
    海浪啸天,风雨展单,天地间—片漆黑,似是天威震怒,纵是人间第一高手,也要臣服
在天威之下。
     
    水天姬紧抱着巨柱,心头之恐惧越来越重,此时此刻,她顿悟自身之渺小,不由自主沿
着柱子跪下。
     
    满天巨浪,早已卷上了船身,将水天姬衣衫打个水湿,零落的窗户,早巳被无情的海浪
吞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水天姬神智已渐渐晕迷,只知挤命紧抱着巨柱,别的任何事都已不再
关心。突然间,电光一闪,雷声跟着击下。
     
    雷电交击间,但见一个人自角落中滚了出来,正是胡不愁,他似已完全无法自救,眼见
便耍滚出船舱,服见便要被海浪吞噬!
     
    水天姬服角一瞥,下意识大呼道:“救他!”
     
    一个冷冰冰声音道:“为何救他?”
     
    水天姬嘶声道:“紫衣侯藏书之秘,只有他知道。”
     
    呼声方了,又是电光一闪。
     
    只见一条人影,横飞而出,整个人扑在胡不愁身上,双手有如两只钢抓:“噗”地插入
了船板,直似在胡不愁身上加了道铁箍,将他牢牢钉在甲板上,水天姬瞧得清楚,救他的人
正是枷星法王。但这一眼瞧过,水天姬使再无知觉。
     
    雷击、电闪、风号、海啸……
     
    又不知过了多久,水天姬直似在理梦中一般,昏昏迷迷,飘飘荡荡,眼里不再能瞧任何
事,耳中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只党风雨声、雷电声,都已去得极为遥远,甚至连生命在她心
中都已不复再有价值,而变得十分空虚,渺茫……
     
    黎明,海上风浪终于平息。不时有断桅、残帆,以及些破碎的桌椅、木板,被浪涛卷上
海滩。
     
    仍有细雨。
     
    自岸上极目望去,只见云低海阔,烟雨靠霖,却已瞧不见那雄壮硕伟,多姿多采的五色
帆船。
     
    但风雨纵是无情,并未能使这艘檬幢巨艇沉没,只是将它吹至了远洋,剥夺了它所有的
光采。
     
    水天姬自昏迷中清醒,已在黎明后。
     
    她一眼望去,但见豪华的船舱,已被风雨打得不成模样,桌椅陈设,大多都已被海浪卷
去,只剩下一个庞大而破落的空舱。
     
    舱中除了她之外,便再无人迹,那种说不出的空虚、寂寞中,已含有沉重的恐怖之意。
     
    水天姬但觉一阵寒意,生自足底,身子不住颤抖,牙齿格格打战,突然骇极惊呼一声,
不由自主,冲出舱外。
     
    舱外细雨蒙蒙,瞧不见海岸,出看不见一片帆影,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水天姬孤零零一中
人,无依无助,这种孤零与恐怖的滋昧,使得水天姬几乎要为之疯狂。
     
    她披散着长发,自船舱旁发狂地冲向船后,口中嘶声狂呼着:“宝儿……宝儿,铃
儿……你们在…”
     
    呼声突然噎住。
     
    只因她突然发现,船舱旁还有条枯瘦的人影,赫然正是伽星法王。此时此刻,在这般
“死船”上,居然还能发现人踪,此人竟是奇诡难测之伽屋法王,水天姬亦不紧慷喜交集,
脚步微顿,又自冲了出去。
     
    只见伽星大师足下,竞还有一人,却是晕迷不醒的胡不愁。
     
    伽星法王回首瞧她一眼,目光中也有些亲切欣喜之意,但一眼瞧过,瞬即便又变得冰冷
无情。再也不瞧第二眼,垂下头去,以黑铁般的一双手举,为胡不愁推拿穴道,逼出体中积
水。
     
    水天姬大难后乍睹人踪,正是满腔热望,心里也不知有多少事,要寻他倾吐,被这—跟
瞧过,正如一桶冷水当头淋下,再出提不起兴致,没精打采坐了下来,终又忍不注道:“法
王劫后余生,大难不死,当真可贺可喜……别的人不知大师可曾瞧见了么?”
     
    她满心希冀,只望能从伽星法王口中得知宝儿等人的下落,又怕他知而不言,是以未问
之前,先奉承两句。哪知伽星法王只当未曾听闻,还是不理不睬。
     
    水天姬更是闷气,忍了半晌,还是忍耐不住,冷冷道:“法王如此不通人情,居然还肯
出手救人,倒也是怪事一件!”
     
    伽星法王仍是不言不动,又过了半晌,突然冷笑道:“老僧出手救他,绝无半分好意,
你也不必奇怪。”水天姬道:“如无好意,为何救他?”
     
    伽星法王道:“老僧只是要从他身上,探查出紫衣侯遗下武功秘接之下落,否则他死上
千次万次,又与老僧何干?”
     
    水天姬这才想起自已情急昏乱时,曾说过紫衣侯藏书之秘,唯有胡不愁知道,心中暗道
一声惭愧。眼殊子转了几转,突然放声笑道:“紫衣侯遗下的武功秘接,难道还会传给这傻
小子么?”
     
    伽星法王道:“此乃你亲口说出……”
     
    水天姬笑道:“那只是我情急时为了要你救他,胡乱编造出来的话,不想你如此精明的
人,居然也会相信了。”
     
    恤星法王面色微变,呆了半晌,嘴角突又泛起一丝冷笑,缓缓道:“不错,这话确是你
情急之下说出来的,那时你心慌情切,谈话自乃千真万确,绝非编造而出,你既够已在情急
中露了口风,此刻再愿收回,已来不及了。”
     
    水天姬暗道一声:“好厉害!”面上却仍不动声色,冷笑道:“真真假假,信不信都由
得你了。”
     
    伽星法王道:“既是如此,老僧也不必白费气力,将地抛人海中喂鱼去便了。”双手一
紧,便待抓起胡不愁。
     
    水天姬大骇之下,脱口呼道:“且慢!”
     
    伽星法王斜眼瞪着她,冷冷道:“怎样。”
     
    水天姬道:“他……他……”
     
    伽星法王冷笑道:“他怎样”水天姬叹了口气,道:“紫衣侯藏书之秘,的确只有他知
道。”
     
    伽星法王道:“这话是真是假?”
     
    水天姬道:“千真万确。”
     
    伽星法王哈哈笑道:“小丫头,乳臭未干,也学会骗人了么?只是你若想在老僧面前弄
鬼,还差得远!”
     
    水天姬一生中也不知戏弄嘲笑过多少厉害人物,此刻却被他骂锡哑口无言,心里委实气
恼,却又发作不出。盏茶时分后,胡不愁终于醒来。
     
    伽星法王厉声道:“紫衣侯藏书之处你可知道?”
     
    胡不愁瞧了瞧他,又瞧了瞧水天姬,道:“知道。”
     
    伽星法王听他答应得如此爽快,例不禁呆了一呆,瞪眼瞧着胡不愁,目中满是怀疑不信
之色。
     
    胡不愁道:“我既已落入你手中,除非一死,迟早总要说出,我既不想死,自然说得越
快越好。”
     
    伽星法王颜首笑道:“果然聪明,难怪紫衣侯要将武功秘笼传授于你。藏书处在哪里?
快带老僧前去。”
     
    胡不愁道:“是……”
     
    三人走到藏书秘室门前,胡不愁突然全力一足,踢在门上,那道门丝毫不动,他的足尖
反踢得彻骨生疼。
     
    伽星法王皱眉道:“你疯了么?”
     
    水天姬不等胡不愁说话,冷笑道:“这人的确常做些疯疯癫癫的事,教人猜不透,法王
你理他作甚?”
     
    胡不愁感激地瞧了水天姬一眼,只见水天姬目中神光闪动,竟似已猜出了胡不愁这一脚
的用意。
     
    要知两人俱是千灵百巧,胡不愁行事虽是人所难测,但他只要眼珠—转,水天姬便能知
道他心里想些什么。
     
    此刻两人对望一眼,使已心意相通,胡不愁不禁大感知已,水天姬也确定了自己猜的果
然不错。
     
    但她究竟猜中了什么?伽星法王却是半点不知,只是冷笑道:“紫衣候既已将秘接传授
于你,谅你必有开启门户之钥?”
     
    胡下愁垂手叹道:“法王果然心如明镜。”
     
    伽星法王面观得色,哈哈笑道:“谅你也不敢骗我。”
     
    胡不愁自发束间取出钥匙:“大师请!”
     
    伽星法王大笑着接过钥匙,胡不愁立刻远远跑开,水天姬跑得更远,枷星法王方自定到
门前,眼角一动,瞥见他两人模样,突然一个翻身,例掠而回,一把抓住胡不愁,将金钥塞
入他手里,冷冷道:“你去开门!”
     
    胡不愁道:“法王为……为何不自已动手?”
     
    伽星法王冷冷笑道:“这门上必有古怪,你两人只当老僧不知道么,哼哼!只可惜老僧
从来不上别人当的。”
     
    胡不愁叹了口气,愁眉苦脸,接过钥匙,道:“既是如此,法王但请稍候,待我两人去
开门就是。”
     
    与水天姬抛了个眼色,两人走到门前,只听伽星法王冷笑道:“你方才答应的那般痛
快,老僧便知你必要弄鬼了。”
     
    语声中满是得意之情,水天姬却所得暗暗好笑,勉强忍住笑声,长叹道:“法王真乃神
人!”突听风声一响,伽星法王又自一跃而来,将她一把拉了回去,水天姬变色道:“法王
这是作甚?”
     
    伽星法王冷笑道:“一个人开门使已够了,你且随老僧远远站到一边,莫要帮着那愿弄
鬼。”
     
    水天姬面色极是难看,但过了半晌,突又含笑自语道:“也好,也好,彼此都落个清
静。”
     
    胡不愁头也不回,口中喃喃道:“保重保重……此事多蒙成全,天上神灵,也要感
激……”
     
    这两人自说自话,自言自语,伽星法王却听得满头露水,莫名其妙,厉声道:“你两人
疯了么,为何……”
     
    突然阅,只见胡不愁身形一闪,闪身入了门户,接着“喀”的一响,那道门竟又紧紧关
上、伽星法王又惊又怒,飞身扑了过去,怒喝道:“你这是作甚?将自已关将起来,当老僧
进不去么?”
     
    但铁门已自锁上,他纵然大声呼蝎,门里亦是毫无应声。
     
    水天姬冷眼旁观,微微笑道:“你为何不试试?”
     
    伽星法王后退两步,巷起衣袖,默立了半晌,显见是在调息真气,力贯于臂,飞身一
掌,击在门上。
     
    这一掌正是他毕生功力所聚,当真有裂石开山之威。
     
    只听“砰”地一声巨震,水天姬耳朵都被震得发麻,四下舱板动荡,那扇铁门却仍是动
也不动,也末现出丝毫裂口!
     
    伽星法王纵然阴沉,此刻一张漆黑枯瘦的脸,也为之涨得通红,围着这船舱四面奔了一
圈,拳打足踢,一连串“砰砰”声响过后,两边的船舱木板,都被他打得四敬飞裂,但中间
这藏书之室,四壁竞全都是精钢所铸,伽星法王纵然挤尽全力,却也动不了它分毫。
     
    水天姬轻轻长叹一声,盘膝坐了下来,摇头轻叹道:“我若是法王,绝不白费这气
力。”
     
    伽星法王一步掠来,嘶声道:“你……你莫非早巳知道了?”
     
    水天姬悠悠道:“这船舱乃是精钢所铸,人人都早已知道了,胡不愁方才踢那一脚,便
是试试真假。”
     
    她嫣然一笑,接通:“那时我便已知道他耍将你关在外面。要法王自己开门,不过是敬
擒放纵之计,可笑法王你果然自作聪明,上了别人的当,还自鸣得意,我本也有心随他一齐
进去,但既然被你拉住,也可落个干净,方才我两人自言自语,便是说的此事。伽星大师面
上忽青忽白,肚子都几乎被气得破了。若是换了金河王,只怕早巳要暴跳三丈,将舱顶都撞
个大洞、但伽星法王终究非同常人可比,呆了半晌,突然冷笑道:“船舱纵是精钢所铸,也
未见不能砍破。”
     
    水天姬笑道:“世上自有削铁如泥的宝刀宝剑,但法王若要去寻,回来时只怕再也找不
到这里了。”伽星法王道:“此话怎讲?”
     
    水天姬道:“法王真的不懂么……嘿嘿!法王只要离船一步,胡不愁莫非不会带着秘笈
跑么?”
     
    伽星法王冷笑道:“老僧难道不会等他饿死才走?”
     
    水天姬柔声笑道:“他饿死之前,难道不会将所有秘接,全部毁去,那时法王岂非也是
落得个一场空?”
     
    伽星法王身子一震,面容又自大变,仰天呆了半晌,喃喃道:“他饿死之前,若将秘笈
毁去,却怎生是好?”水天姬微微笑道:“谁说他定会饿死?”
     
    伽星法王怔了一征,道:“这舟纵储有清水食物,但此门户紧闭,怎生送得进去?”水
天姬微微笑道:“这个……我自有法子。”
     
    伽星法王道:“快些说来。”
     
    水天姬眨了眨眼睛,媚笑道:“你著要求我指点,便该低声下气,好言恳求,怎能如此
无札?”
     
    伽星法王大笑道:“要救他性命的是你,老僧为何要求你?”
     
    水天姬道:“不错,方才急着救他性命的是我,但此刻急着要救他性命的却是你了,你
莫忘了那秘笈……”
     
    伽星法王笑声突顿,怒喝道:“老僧连你一齐宰了,又当如何I”水天姬娇笑道:
“请,请宰……你若宰了我,只伯今生再也休想瞧得着那武功秘接……请,请呀!为何还不
动手?”
     
    伽星法王面色忽青忽白,咬牙切齿,闷了半晌,突然长叹一声,道:“好好,老僧服输
了,你说吧!”
     
    水天姬摇头道:“这样就算有礼了么?不够不够。”
     
    伽星法王长长吐了曰胸中闷气,合十躬身道:“弟子伽星,但请水姑娘指教,如何方能
令他不死?”
     
    水天姬格格笑道:“对了,这样才乖……”
     
    她方才被伽星法王骂得哑口无言,此刻才能出了那口恶气,心里不觉大是舒畅,娇笑
道:“你且想想,这船舱若无通风之处,舱中人岂非要被活活闷死?造这船舱的人,便当真
是白痴了。”
     
    伽星法王道:“不错。”
     
    水天姬道:“只要有通风之处,咱们就能将饮食自那通风处送进去,这么简单的道理,
你都想不通么?”
     
    伽星法王呆了半晌,仰天大笑道:“不错不错!”
     
    水天姬道:“但你也莫要得意,那通风处最多只有碗口般大小,除非你能变成苍蝇,否
则也休想进去。”
     
    伽星法王道:“谁要进去了?”
     
    水天姬笑道:“这就是了……假如咱们运气好,遇着顺风,大约不出半个月,就可以靠
岸。”
     
    伽星法王道:“谁要靠岸?那厮一日不出来,老僧匣一日不离船。”
     
    水天姬听得愁眉苦股,过了半晌,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不想你倒想得周
到得很!”
     
    伽星法王哈哈笑道:“你可听过,只要功夫深,铁柠磨成针,只怕不等那厮自己出来,
老夫便能没法将这铁板磨穿了,是以你也不必着急,此间海阔天空,老僧倒也可乘机享几年
清福。”
     
    水天姬暗中咬了咬牙,道:你也莫得意,纵然你得将铁板磨穿,但我也可以叫他在铁板
将穿未穿时就将秘笈毁去。“枷星法王笑道:“这个你也大可放心,老僧也是练武的人,著
要练武之人将那些稀世秘笈毁去,实是万无可能,除非他已自知要死了,只要他一日不死,
便一日心狠不下来下手,你可瞧见过好酒之人泼倒美酒,贪财之人浪费银子么?这正是与那
同样道理。”
     
    水天姬呆了半晌,轻轻顿了顿足,突然转身跑下舱去,伽星法王也不拦阻,只是望着她
背影微微冷笑。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水天姬自原路走了回来,面上又复满带笑容,手中捧了一大盘热气
腾腾的饭莱伽星法王道:“老僧正好饿了,快些拿来待老夫先用。”
     
    水天姬乖乖将饭菜放在伽星法王面前,自已垂手侍立一旁,伽星法王取起筷子,夹了口
菜,方待送进嘴里,瞧了水天姬一眼,突然将筷子放了下来,水天姬笑道:“法王嫌这莱太
烫了么?”
     
    伽星法王冷冷道:“你先吃。”
     
    水天姬娇笑道:“法王怎地如此客气?可真不敢当!”
     
    伽星法王冷哼一声,也不答话、水天姬眨了眨眼睛,失声笑道:“哦,原来法王是怕饭
菜里有毒,唉,这可没法子,只有我们先用了。”
     
    将饭莱最好的一份,用碗装了起来,捧着碗四面走了一圈,果然瞧见有根铁管,自那铁
铸船舱中伸了出来。
     
    铁管中空,有饭碗般粗细,水天姬对着管子轻晚道:“胡大头……胡不愁……”一连唤
了七、八句,里面竟是寂无应声。
     
    水天姬面上不禁变了颜色,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哪知就在此时,胡不愁声音已从管子里传了出来:“是……是水姑娘么?”语声有些干
涩,似是方自遇着些什么令人惊异之事,而水天姬却末听出来,只是娇嗔道:“人家唤你,
你不能快些答应么?哼!饭来了……”将饭菜自管子里推了进去,里面胡不愁说了声多谢,
还似说了些什么。
     
    但水天姬已转开身子,将剩下的饭菜,又选好的自顾吃了起来,等她吃完了,剩下的已
只是些鱼头肉皮。
     
    水天姬格格笑道:“哎哟,这可真不好意思,竟要法王吃这些剩菜冷饭,我再去为法王
煮—份好么?”
     
    伽星法王冷冷道:“无妨,老僧平生最爱吃别人的残菜剩饭。”取起筷子,果然吃得津
津有陈,水天姬瞧得暗暗好笑,但无论如何,她心里总是忧愁多于高兴,到了晚间,她又将
饭莱为胡不愁送去。
     
    胡不愁竞似早已等在那里,——听她声音,立刻嘶声问道:“宝儿呢?宝儿在哪里?你
可曾瞧见?”
     
    水天姬呆呆地本立半晌,突然笑道:“你放心,宝儿好好助跟着铃儿和小公主定了,否
则我不比你还要着急么?”
     
    口中虽在笑着说话,眼中却已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胡不愁却显见甚是放心,日子一天天过去,他饭越吃越多,语声越来越见洪亮,而水天
姬……
     
    水天姬已日渐憔悴了,在寂寞的日子里,她只觉思念宝儿之心,日益殷切,连她自己都
不知道为何会对个小小的孩子如此思念,似乎是少女思念她的情人,更似是慈母在盼望着游
子,有时她呆望着落日、呆望着落日余晖中飞翔的海燕,竟会。连三个时辰都不动弹,口中
只是喃喃道:“宝儿,你究竟是生是死?燕子,你能不能告诉我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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