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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空手擒龙
    一
     
    胡力当然也是个人。
     
    但他却是个很不平凡的人,他这一生中,的确做过很多非常不平凡的事。
     
    他初入江湖时,已有很多人叫他”狐狸”。
     
    可是他除了有狐狸般的机智狡猾外,他还有骆驼般的忍耐,耕牛般的刻苦,鹰隼般的矫
健,鸽子般的敏捷,刀剑般的锋利。
     
    只可惜现在他已老了。
     
    他的目力已减退,肌肉已松弛,反应已迟钝,而且还患了种很严重的风湿病,已有多年
缠绵病榻,连站都站不起来。
     
    幸好他直到现在,还是同样的受人尊敬。
     
    古老的庭堂,宽阔而高敞,却还是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阴森之意。
     
    桌椅也是古旧的,油漆的颜色已渐渐消褪,有风吹进来的时候,大梁的秸尘就会随风而
落,落在客人们的身上。
     
    现在还有风。
     
    柳长街替龙五拂了拂身上的灰尘,龙五喃喃道:“这地方实在已应该打扫打扫了。”
     
    柳长街笑了笑,道:“我不在乎,有些人命中注定了就是要在泥尘中打滚的。”
     
    龙五道:“你就是这种人?”
     
    柳长街点点头,道:“但你却不是,胡老爷也不是。”
     
    龙五冷冷道:“你一定要拿我跟他比?”
     
    柳长街道:“因为你们本是同一种人,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
     
    龙五闭上了嘴。
     
    大厅里又恢复了寂静,风吹着窗纸,就好像落叶声一样。
     
    秋已将残,下雪的时候已快到了。
     
    “老爷子在不在?”
     
    “在。”应门的也是个老人,“你们在厅里等着,我去通报。”
     
    这老人满头白发,满脸伤疤,当年想必也是和胡力出生入死过的伙伴。
     
    所以他说话很不客气,柳长街也原谅了他,就在大厅里等看,已等了很久。
     
    胡月儿呢?
     
    她想必已经知道柳长街来了,为什么还不出来?
     
    柳长街没有问,也没有人可问。
     
    这地方他只来过两次,两次加起来只看见过三个人——胡力、胡月儿,和那应门的老
人。
     
    但你若认为这地方来去自如,你就错了,而且错得要命!
     
    “要命”的意思,就是真要你的命!
     
    胡老爷子出道数十年,黑道上好汉,栽在他手里的也不知有多少。
     
    想要他命的仇家,更不知有多少,其中有很多都到这里来试过。
     
    来的人,从来也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
     
    月色又渐渐西沉,大厅里更阴暗。
     
    胡老爷子还没有露面。
     
    龙五不禁冷笑:“看来他的架子倒不小。”
     
    柳长街淡淡的道:“架子大的人,并不是只有你一个。”
     
    他又笑了笑:“何况,我若是你,我一定不会急看见他。”
     
    龙五道:“他也不急着见我?”
     
    柳长街道:“他用不着急。”
     
    龙五道:“因为我已是他网中的鱼?”
     
    柳长街道:“但在他眼里,你却还是条毒龙。”
     
    龙五道:“哦?”
     
    柳长街道:“他是个很谨慎的人,若没有问清楚,是绝不会来见你这条毒龙的。”
     
    龙五道:“为什么?”
     
    柳长街道:“先问问这条毒龙是不是已变成了鱼,还得问问这条鱼是不是有利。”
     
    龙五道:“问谁?”
     
    柳长街道:“谁最了解你,谁最清楚这件事?”
     
    龙五道:“蓝天猛?”
     
    柳长街微笑。
     
    龙五道:“他也来了?”
     
    柳长街道:“我想他也是刚来的。”
     
    就在这时,已有个苍老的声音,带着笑道:“抱歉得很,让你久等了。”
     
    二
     
    长而宽阔的大厅里,还有道挂着帘于的拱门,将大厅分成五重。
     
    柳长街他们在第一重厅外,这声音却是从最后一道门里发出来的。
     
    一个枯瘦而憔悴的老人,拥着狐裘,坐在一张可以推动的大椅子里。
     
    在后面推着他进来的,正是那应门的老家丁和蓝天猛。
     
    也就在这时,忽然有“格”的一响,四道拱门上,同时落下了四道铁栅,将胡老爷子和
柳长街他们完全隔断。
     
    铁栅粗如儿臂,就算有千军万马,一时间也很难冲过去。
     
    柳长街并不意外,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已见识过了,觉得意外的是龙五。
     
    直到现在,他才相信胡力的小心谨慎,实在没有人能比得上。
     
    柳长街已站起来,微笑躬身。
     
    “老爷子,你好。”
     
    胡力的锐眼己笑得眯成了一条线:“我很好,你也很好,我们大家都好。”
     
    胡力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就知道他迟早会有这样一天的。”
     
    他微笑着又道:“我也没有看错你,我知道你绝不会让我失望。”
     
    柳长街看着蓝无猛笑了笑:“事情经过,你已全部告诉了老爷子?”
     
    蓝天猛伸手摸了摸脸上的伤疤,苦笑道:“你的出手若再重些,我只怕就连话都不能说
了。”
     
    胡力大笑:“现在你们两个总算已拉平了,谁也不许把这件事再记在心里。”
     
    他忽然挥了挥手,转头道:“把这些东西也全部撤开去。”
     
    “这些东西”就是那四道铁栅。
     
    满面刀疤的老人还在迟疑着,胡力已皱起眉,道:“你最好记住,现在柳大爷已是我的
兄弟,兄弟之间,是绝不能有任何东西挡住的。”
     
    龙五突然冷笑,道:“好一双兄弟,一条走狗,一只狐狸。”
     
    胡力居然面不改色,还是微笑着道:“你最好也记住,只要我们这样的兄弟还活着,你
们这些人就一个个全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铁栅已撤开。
     
    胡力忽然又道:“把东西送给柳大爷去,把那条毒龙拖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他。”
     
    老人家立刻捧着个锦缎包袱走过来,包袱里竟只不过是套蓝布衣服。
     
    正是胡月儿和柳长街定情之夜,穿的那套衣服,衣服上还带着她的香气。
     
    胡力道:“这是她临去之前,特地要我留下来给你的。”
     
    柳长街的心在往下沉:“她……她到什么地方去了?”
     
    胡力苍老憔悴的脸上,露出了满面悲伤:“每个人都要去的地方。一去就永不复返的地
方。”
     
    胡力黯然道:“月有阴暗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你还年轻,你一定要把这种事看开
些。”
     
    柳长街的人已僵硬。
     
    胡月儿难道真的已死了?
     
    她时时刻刻都在叮咛他,要他好好的活下去,她自己为什么要死?
     
    为什么死得这么突然,死得这么早!
     
    柳长街不敢相信,更不愿相信。
     
    可是他不能不信。
     
    胡力叹息着,显得更苍老、更憔悴:“她从小就有种治不好的恶疾,她自己也知道自己
随时随地都会去的,她一直瞒着你,始终不肯嫁给你,就是为了怕你伤心。”
     
    柳长街没有动,没有开口。
     
    他已不是那种热情冲动的少年,已不会大哭大笑,他只是痴痴地站着,就像是变成了石
头人。
     
    蓝天猛居然也在叹息。
     
    “我从不劝人喝酒,可是现在……”他居然捧着壶酒走过来,“现在你确实需要喝两
怀。”
     
    酒是热的。
     
    他显然早已为柳长街准备了。
     
    一个心已碎了的人,除了酒之外,世上还有什么别的安慰?
     
    喝了这壶酒又如何?
     
    酒入愁肠,岂非也同样要化作相思泪?
     
    可是,不喝又如何呢?
     
    能痛痛快快地醉一场,总是好的。
     
    柳长街终于接过了这壶酒,勉强笑了笑,道:“你也陪我喝一杯。”
     
    蓝天猛道:“我不喝。”
     
    他笑得仿佛也有些勉强:“我嘴里的血还没有干,一滴酒也不能喝。”
     
    柳长衔又笑了笑,道:“不喝也得喝。”
     
    蓝天猛怔住。
     
    “不喝也得喝。”这是什么话?谁知柳长街还有更不像话的事做出来。
     
    他居然提起酒壶,想往蓝天猛嘴里灌。
     
    蓝天猛脸色变了。
     
    那满面刀疤的老人脸色也变了。
     
    只有胡力,却还是面无表情,突然挥手,发出了三点寒星,向龙五打了过去。
     
    龙五已被点住了穴道,刚被那老人像死鱼般拖了过来。
     
    可是这三点寒星击来时,他的人突然凌空飞起!
     
    就像是神龙般凌空飞起。
     
    冷如枯藤,定如盘石的胡力,脸色也变了。
     
    “叮”的一响,火星四射,他发出的暗器,已钉入地上的青石板里。
     
    接着,又是“叮”的一响,蓝夭猛挥拳击出,没有打着柳长街的脸,却击碎了酒壶。
     
    壶中的酒也像是大星般溅出.溅在他脸上,溅在他眼睛里。
     
    他就好像中了种世上最可怕的暗器,突然嘶声狂呼,用两只手蒙住眼睛,狂呼着冲了出
去。
     
    难道这壶里的酒,竟是毒酒?
     
    胡力交待的任务,柳长街明明已圆满完成,胡力为什么反而要叫人毒死他?
     
    明明已被柳长街空手所擒连动都不能动的龙五,为什么忽然神龙般飞起?
     
    三
     
    没有风。
     
    窗外黯灰色的云是完全凝止的,看来就仿佛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凄厉的狂叫也已停止。
     
    蓝天猛刚冲出去,就倒在石头上,这魁梧雄壮的老人,竟在瞬间就突然倒下。
     
    柳长街看着他倒下去,才转回头,龙五的身形也刚落下。
     
    胡力却还是动也不动地坐着,神情居然又恢复了镇定,正喃喃低语:
     
    “七步,他只跑出七步。”
     
    柳长街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道:“好厉害的毒酒。”
     
    胡力道:“那是我亲手配成的毒酒。”
     
    柳长街道:“为我配的?”
     
    胡力点点头,道:“所以你本该后悔的。”
     
    柳长街道:“后悔?”
     
    胡力道:“那酒的滋味很不错。”
     
    他眼睛里竟似真的带着种惋惜之意:“蓝天猛本不配喝那种酒。”
     
    柳长街道:“哦?”
     
    胡力道:“他一向不是好人,本不配这么样死的?”
     
    柳长街道:“死就是死……”
     
    胡力打断了他的话,道:“死也有很多种。”
     
    柳长街道:“他的死是哪一种?”
     
    胡力道:“是愉快的一种。”
     
    柳长街道:“是不是因为他死得很快?”
     
    胡力点点头,道:“死得越诀,就越没有痛苦,只有好人才配这样死。”
     
    他抬起头,凝视着柳长街,嘴角忽然露出种奇特的笑意,慢慢地接着道:“我一向认为
你是个好人,所以才特地为你配那种毒酒。”
     
    柳长街笑了:“这么样说来,我好像还应该谢谢你。”
     
    胡力道:“你本来的确应该谢谢我。”
     
    柳长街道:“但你却忘了一件事。”
     
    胡力道:“什么事?”
     
    柳长街道:“你忘了先问问我,是不是想死?”
     
    胡力淡淡道:“我要杀人的时候,从不问他想不想死,只问他该不该死。”
     
    柳长街叹了口气,道:“有理。”
     
    胡力道:“所以你现在本该已死了的。”
     
    柳长街道:“我没有死,也因为我不是个好人?”
     
    胡力也笑了,道:“你的确不是。”
     
    柳长街道:“我若是好人,就绝不会想到你要杀我。”
     
    胡力道:“我正想问你,你是怎么想到的?”
     
    柳长街道:“从一开始我就已想到了。”
     
    胡力道:“哦?”
     
    柳长街道:“从一开始,我就已经怀疑,真正的大盗并不是龙五,而是你。”
     
    胡力道:“哦?”
     
    柳长街道:“因为所有的案子,都是在你已退隐之后才发生的,龙五并不怕你,他若想
作案,用不着等你退隐之后才下手。”
     
    胡力道:“这理由好像还不够。”
     
    柳长街道:“那些案子,每一件都做得极干净利落,连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来,只有真
正的内行,手脚才会那么干净。”
     
    胡力道:“龙五不是真正内行?”
     
    柳长街道:“他不是。”
     
    胡力道:“你怎么能断定?”
     
    柳长街道:“因为我是个内行,我看得出。”
     
    胡力道:“你有把握?”
     
    柳长街道:“我没有,所以我还要去找证据。”
     
    胡力道:“所以你才去找龙五。”
     
    柳长街点点头,道:“我那么样做,当然也是为了要让你信任我,对我的警戒疏忽,否
则我根本就无法近你的身。”
     
    他笑了笑,又道:“我若不将龙五擒来见你,你又怎么会叫人撤下那些铁栅。”
     
    胡力叹了口气,道:“我以前实在看错了你,你实在不能算是个好人。”
     
    柳长街道:“我却一直都没有看错你。”
     
    胡力又在笑,可是眼睛里却完全没有笑意。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微笑着道,“你真的能看得出?”
     
    柳长街道:“以你的谨慎机智,本来绝没有人能抓住你,只可惜你的野心太大了些。”
     
    胡力在听着。
     
    柳长街道:“你开始作案的时候,也许是想很快收手的,只可惜你一开始后就连自己都
没法子停下来了,因为你永远也不会有满足。”
     
    胡力看着他,瞳孔似已结成了两粒冰珠。
     
    柳长街道:“所以你做的案子非但越来越大,而且越来越多,你自己也知道这种现象很
危险,而且你虽然已退隐,但是这些事迟早还是要找到你头上来的。”
     
    他似乎也有些感慨:“一个人只要吃了一天公门饭,就永远都休想走出这扇门去。”
     
    胡力道:“所以我一定要找个人来替我背黑锅,才能将这些案子撤销。”
     
    柳长街道:“因为你也知道只有在这些案子完全撤销后,你才能永远逍遥法外。”
     
    胡力微笑着道:“看来你果然是个内行。”
     
    柳长街道:“但我却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偏偏要找上龙五?”
     
    胡力道:“你想不通?”
     
    柳长街道:“无论要找谁来背这口黑锅,都一定比找龙五容易。”
     
    胡力看了看龙五,龙五已坐下,选了张最舒服的椅子坐下。
     
    他看来还是那么安静从容,就好像跟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
     
    胡力又在叹息:“我的确不该找他的,他这人看来的确不容易对付。”
     
    柳长街道:“可是你不能不找他。”
     
    胡力道:“为什么?”
     
    柳长街道:“因为这件事并不是你一个人就能作主的。”
     
    胡力道:“哦?”
     
    柳长街道:“你还有个伙伴,早已想将龙五置于死地。”
     
    胡力道:“这是你几时想通的?”
     
    柳长街道:“到了相思夫人那里之后,我才想通这一点。”
     
    胡力道:“难道我的伙伴就是秋横波?”
     
    柳长街点点头,道:“她本不该知道我会去找她,可是她却早就有了准备,早就在等着
我。”
     
    胡力道:“你怀疑是我告诉她的?”
     
    柳长街道:“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我自己之外,只有龙五,秦护花和胡月儿。”
     
    胡力道:“你自己当然不会去告诉她。”
     
    柳长街道:“龙五和秦护花也绝不会。”
     
    胡力承认。
     
    柳长街道:“所以我算来算去,秋横波知道这秘密,只有一种解释——只因为她本就跟
你们串通好了。”
     
    他又笑了笑,道:“何况,你虽然不是个精于计算的人,但六个加一个才是七个,这笔
帐我倒还算得出。”
     
    胡力皱了皱眉,这句话他不懂。
     
    柳长街道:“我已经知道,秋横波的秘窟外一直有七个人防守,可是胡月儿只告诉我六
个人的名字,那天我在栖霞山的酒店里,见到的人也只有六个。”
     
    胡力道:“你只见到唐青、单一飞、勾魂老赵、铁和尚、李大狗和那阴阳人?”
     
    柳长街点点头:“所以我一直在奇怪,还有一个人到哪里去了?”
     
    胡力道:“现在你已想通?”
     
    柳长街道:“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一种解释。”
     
    胡力道:“什么解释?”
     
    柳长街道:“她一直没有说出第七个人来,只因为那个人是我认得的。”
     
    胡力道:“那个人是谁?”
     
    柳长街道:“那个人若不是王南,就一定是胡月儿自己。”
     
    王南就是在那茅舍中冒充胡月儿丈夫的人,也就是那个贪财怕死的村夫。
     
    柳长街道:“我当然知道王南并不是个真的乡下人,也知道他并不是个真的捕头。”
     
    胡力道:“你知道他的底细?”
     
    柳长街道:“就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怀疑。”
     
    胡力又叹了口气,道:“你想得的确很周到,简直比我还周到。”
     
    柳长街道:“你也有想不通的事?”
     
    胡力道:“有很多。”
     
    柳长街道:”你说。”
     
    胡力道:“你并没有真的制住龙五?”
     
    柳长街道:“你自己也说过,他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胡力道:“他也并没有真的杀死秦护花?”
     
    柳长街道:“秦护花是他的好朋友,也是唯一对他忠实的朋友,谁也不会杀这种朋友
的。”
     
    胡力道:“这只不过是你们故意演的一出戏,演给蓝天猛看的?”
     
    柳长街道:“我早已算出,龙五身边,一定有你的人卧底。”
     
    胡力道:“所以你故意让蓝天猛先回来,把这件事告诉我。”
     
    柳长街道:“我揍他一顿,并不是完全为了出气,也是为了要你相信我。”
     
    胡力苦笑道:“我实在想不到你跟龙五是串通好演那出戏的。”
     
    柳长街道:“现在你还想不通?”
     
    胡力道:“你见到秋横波之后,是不是一直没有跟他见过面?”
     
    柳长街道:“没有。”
     
    胡力道:“那么这计划你们是几时商量好的?”
     
    柳长街忽然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气走孔兰君?”
     
    胡力摇摇头。
     
    柳长街道:“只因为我故意要她将空匣子带走。”
     
    胡力道:“那空匣子里有什么秘密?”
     
    柳长街道:“也没有什么别的秘密,只不过有个戏本子而已。”
     
    胡力道:“就是这出戏的本子?”
     
    柳长街道:“我算准孔兰君一定会将那空匣子带回去给龙五的,也算准他一定会照着我
的本子,来陪我演这出戏。”
     
    他微笑着又道:“你的确没有看错他,我也没有,只不过他这个人很可能比我们想像中
还要聪明得多,这出戏演得比我还好。”
     
    龙五忽然道:“你还忘了个好角色。”
     
    柳长街笑道:“秦护花当然演得也很不错。”
     
    龙五道:“可是他一直都在担心。”
     
    柳长街道:“担心我的计划行不通?”
     
    龙五点点头。
     
    柳长街道:“但这出戏你们还是演活了。”
     
    龙五道:“那只因为担心的只不过是他一个人。”
     
    柳长街道:“你不担心?”
     
    龙五笑了笑,道:“我的朋友虽不多,看错人的时候也不多。”
     
    柳长街道:“你看胡力是个什么样的人?”
     
    龙五道:“他最大的毛病并不是贪心。”
     
    柳长街道:“是什么?”
     
    龙五道:“是黑心。”
     
    柳长街道:“你看得果然比我准。”
     
    他叹息着,转向胡力:“你若不是立刻想将我们杀了灭口,也许现在我还不能确定你就
是我要我的人呢!”
     
    胡力道:“现在你已确定?”
     
    柳长街道:“毫无疑问。”
     
    胡力道,“你好像也忘了一件事。”
     
    柳长街道:“什么事?”
     
    胡力道:“那大盗飞檐走壁,出入王府如入无人之境,我却已是个半身不遂的残废。”
     
    柳长街又笑了。
     
    胡力道:“你不信?”
     
    柳长街道:“你若是我,你信不信?”
     
    胡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龙五,忽然也笑了笑:“我若是你们,我也不信。”
     
    这次他笑的时候,眼睛里居然也有笑意,一种狐狸般狡猾、蛇蝎般恶毒的笑意。
     
    他忽然转过头,去问他的老家人:“你信不信。”
     
    “我信。”
     
    “我这两亲腿是不是已完全瘫软麻木?”
     
    “是的。”
     
    “你的刀呢?”
     
    “刀在。”
     
    老家人脸上全无表情,慢慢地伸出手,手一翻,手里已多了两柄刀,刀不长,却很锋
利。
     
    胡力微笑着又问:“你的刀快不快?”
     
    “快得很。”
     
    “若是刺在我腿上呢?”
     
    “你不疼。”“为什么?”
     
    “因为你的腿本就已废了。”
     
    “是不是真的?”
     
    老家人道:“我试试。”
     
    他脸上还是全无表情,突然出手,刀光一闪,两柄刀己钉入胡力的腿,一尺三寸长的刀
锋,已直没至柄。
     
    鲜血沿着刀愕流出,胡力脸上还是面带微笑,微笑着道:“果然是真的,我果然不
疼。”
     
    老家人垂下头,脸上每一根皱纹都已扭曲,咬着牙,一字字道:“本就是真的,我本就
相信。”
     
    胡力微笑着抬起头,看看柳长街和龙五:“你们呢?现在你们信不信?”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能回答。
     
    窗外已有了风,风送来一阵阵桂花的香气。
     
    龙五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今天晚上很可能会下雨。”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拂了拂衣上的灰尘,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柳长街看着他走出去,忽然也叹了口气,喃喃道:“今天晚上一定会下雨。”
     
    他也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却又忍不住回头,道:“我也不想淋雨,本来也该走了。”
     
    胡力微笑着道:“我也不想要你淋雨,你虽不是个好人,却也不大坏。”
     
    柳长街道,“但我却还有件事想问你。”
     
    胡力道:“你问。”
     
    柳长街道:“你有名声,有地位,也有很多人崇拜你,你过的日子,已经比大多数人都
舒服。”
     
    胡力道:“那是我辛苦多年才换来的。”
     
    柳长街道:“我知道。”
     
    他叹了口气,道:“就因为找知道,所以我才不懂。”
     
    胡力道:“不懂什么?”
     
    柳长街道:“你辛苦奋斗多年,才有今日,现在你已拥有了一切,也已是个老人,为什
么还要做这种事?”
     
    胡力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本来我也不懂,为什么一个人的年纪越大,反而
越贪财?难道他还想把钱带进棺材?”
     
    柳长街道:“现在你懂了?”
     
    胡力慢慢点了点头,道:“现在我才明白,老人贪财,只因为老人已看透了一切,已知
道世上绝没有任何东西比钱财更实在。”
     
    柳长街道:“我还是不懂。”
     
    胡力笑了笑,道:“等你活到我这种年纪时,你就会懂的。”
     
    柳长街迟疑着,终于走出去,走到门外,却又不禁回头:“月儿呢?”
     
    “你想见她?”
     
    柳长街点点头,道:“无论她是死是活,我都想再见她一面。”
     
    胡力闭上眼睛,淡淡道:“只可惜她是死是活,你都已见不着。”
     
    又有凤吹迸窗子,吹入了一阵霏霏细雨。
     
    胡力睁开眼睛,看着自己腿上的刀,整个人突然因痛苦而扭曲。
     
    雨是冷的,很冷。
     
    “秋已深了,往后的日于一定会越来越冷的。”胡力喃喃低语,忽然拔起了腿上的
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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