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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青衣军师
    後园中的枫叶已红了,秋菊却灿烂如黄金。
     
    大老板背负着双手,站在菊花前,喃喃自语∶“等到洋澄湖的那批大螃蟹送来,说不定
也就恰巧是这些菊花开得最好的时候。”
     
    也舒舒服服的叹了口气,又喃喃道∶“那真是好极了,好极了。”
     
    他身後站着一群人,一个穿着蓝布长衫,看来好像是个落第秀才的中年人距离他最近,
手上缠着布的铁拳阿勇,站得最远。
     
    不管站得近也好,站得远也好,大老板在赏花的时候,绝没有一个人敢出声的。
     
    大老板弯下腰,彷佛想去嗅嗅花香,却突然出手,用两根手指捏住只飞虫,然後才慢慢
的问道∶“你们说那个人呻什麽名字?”
     
    青衫人看看铁拳阿勇。
     
    珂勇道∶“他叫阿吉,没有用的阿吉。”
     
    大老板道∶“阿吉?没有用的阿吉干.”他用两根手指一捏,捏死了那只飞虫,忽然转
身,盯着阿勇,道,“他叫没有用的阿吉,你叫铁拳阿勇?”
     
    阿勇道∶“是。”
     
    大老板道∶“是你的拳头硬,还是他的?”铁拳珂勇垂下头,看着那只包着白布的拳
头,只有承认∶“是他的拳头硬。”
     
    大老板道∶“是你勇敢?还是他?”铁拳珂勇道∶“是他。”
     
    大老板道∶“是你没有用?还是他?”铁拳珂勇道∶“是我。”大老板叹了口气,道∶
“这麽样看来,好像是你的名字叫错了。”
     
    铁拳阿勇道∶“是。”
     
    大老板道∶“那麽你为什麽不改个名字,叫废物阿狗?”
     
    铁拳阿勇惨白的脸色已经开始扭曲变形。
     
    一直默默的站在旁边的青衫人,忽然躬身道∶“他已经尽了力。”
     
    大老板又叹了口气,挥手道∶“啡他滚吧。”
     
    青衫人道∶“是。”
     
    大老板道∶“再弄点银子呻他养伤去,伤好了再来见我。”
     
    青衫人立刻大声道∶“大老板叫你到帐房去领一千两银子,你还不谢恩。”
     
    阿勇立刻磕头如捣蒜,大老板却又在叹气,看着这青衫人叹着气苦笑道;“一出手就是
一千两,你这人倒是大力得很。”
     
    青衫人微笑道∶“只可惜我这也是慷他人之慨。”
     
    大老板大笑,道∶“你这个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会说老实话。”
     
    等他的笑声停止,青衫人才悄悄的道∶“我还有几句老实话要说。”
     
    大老板立刻挥手,道∶“退下去。”
     
    所以的人立刻都退了下去。
     
    庭院寂寂,枫红菊黄,夕阳已下,将大老板的影子长长的拖在地上。
     
    他在欣赏着自己的影子。他肥而矮小,却欣赏长而瘦削的人。
     
    青衫人瘦而长,可是他弯下腰的时候,大老板就可以不必抬头看他。
     
    他弯着腰,声音还是压得低∶“那个没有用的阿吉,绝不是没有用的人。”
     
    大老板在听。这个人说话的时侯,大老板总是很注意的在听。
     
    青衫人道;“铁拳珂勇是崆峒出身的,近年来崆峒虽然已人才凋零,可是他们的独门功
夫仍然有它的独到之处。”
     
    大老板道∶“崆峒不坏。”
     
    青衫人道∶“在崆峒弟子中,阿勇一直是最硬的一把手,还没有被逐出门墙时,就已经
干掉过少林的四个大和尚,武当的两把剑。”
     
    大老板道∶“这些事我都知道,否则我怎麽会花八百两银子一个月用他。”
     
    青衫人道∶“可是那个没有用的阿吉,却一下子就把他废了,由此可见,阿吉这个人很
不简单。”
     
    大老板冷笑。
     
    青衫人道;“奇怪的是这附近方圆几百里之内,竟没有一个知道他的来历。”
     
    大老板道;“你调查过?”
     
    青衫人道∶“我已经派出了六十三个人,都是地面上耳目最灵通的,现在回来的已经有
三十一个,都没有查出来。”大老板本来一直在慢慢往前走,突然回头站着,道∶“你究竟
想说什麽?”
     
    青衫人道:“这个人留在附近,迟早总是个祸害。”
     
    大老板道:“那麽你就赶快叫人去做了他。”
     
    青衫人道:“叫谁?”
     
    大老板道:“铁头。”
     
    青衫人道:“大刚油头贯顶的功夫,的确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大老板道:“我亲眼看过他一头撞断一棵树。”
     
    青衫人道:“只可惜阿吉不是树。”
     
    大老板道:“他的硬功夫也不错。”
     
    青衫人道:“比阿勇的铁拳功也强不了太多。”
     
    大老板道:“你认为他也对付不了那个没有用的阿吉?”
     
    青衫人道:“不是绝对不行,只不过没有把握而已。”
     
    也慢慢的接着道;“我记得大老板曾经吩咐过,没有把握的事,绝对不能做。”
     
    大老板微点点头,觉得很满意。他喜欢别人记住他说的话,最好每句话都记住。
     
    青衫人道:“我想来想去,我们这边有把握能对付他的人,只有一个人。”
     
    大老板道:“铁虎?”
     
    青衫人点点头,道∶“大老板当然也知道他的来历,这个人机智深沈,平时出手,从不
肯露出他的真功夫来,却已经比大刚阿勇高出很多。”
     
    大老板道∶“他要到什麽时候才能回来?”青衫人道∶“他这次差事并不好办,以我
看,最快得再过十来天。”
     
    大老板沈下脸,道∶“现在我们难道就没法子对付那个没有用的珂吉了?”青衫人道∶
“当然有。”
     
    他微笑,又道∶“我们只要用一个字就可以对付他。”
     
    大老板道∶“那个字?”青衫人道;“拖。”
     
    他又补充说明∶“我们有的是功夫,有的是钱,他们却已连吃饭都成问题,而且随时随
刻都得提防着我们去找他,一定也睡不着觉的,这样子拖个三五天下去,用不着我们出手,
他们也要被拖垮了。”
     
    大老板大笑,用力拍他的肩,道∶“好小子,真有你的,难怪别人要叫你竹叶青。”
     
    竹叶青是一种烈酒的名字。喝下去很少有人能不醉的,竹叶青也是种毒蛇,毒得要命。
     
    大老板忽又问道∶“就算我们不去找他,他若来找我们呢?”竹叶青道∶“一个人出来
找人拚命的时候,能不能带着个受了重伤的蠢汉,和一个只会卖淫的婊子跟着他一起去?”
大老板道∶“不能。”
     
    竹叶青道∶“所以他若出来找我们,一定只有把那个苗子留下。”
     
    大老板道∶“他可以把他们藏起来。”
     
    竹叶青道∶“城里都是我们的人,而且我又早已在他们家附近布下了眼线,他能把人藏
到那里去?”
     
    大老板冷笑道∶“除非他们能像蚯蚓一样钻到土里去。”
     
    竹叶青道∶“这次阿吉肯出来拚命,就是为了那兄妹两个,他们若是落人我们手里,阿
吉还能翻得出大老板的掌心.,”大老板又大笑,道∶“好,我们就在这里赏花喝酒,等着
他们来送死。”
     
    竹叶青微笑道∶“我保证不出三天,他们就会来的。”
     
    黄昏。
     
    娃娃刚端起一碗肉汤,眼泪一颗颗滴入了碗里。
     
    肉汤不会让人流泪,让她流泪的,是买这块肉,煮这碗汤的人。
     
    现在肉汤还在,人却已埋入黄土。这碗汤又有谁忍心吃得下去。
     
    可是她一定要他们吃下去,因为他们需要体力,饿着肚子的人不会有体力。
     
    她擦乾了眼泪,才将两碗汤和两个馒头用个木盘盛着捧出厨房。
     
    阿吉还坐在屋的阴影里。她先送了一碗汤一个馒头去,摆在他面前的桌上。
     
    阿吉没有动,没有开口。娃娃又将木盘捧到他哥哥面前,轻轻道:“汤还是热的,你们
快吃。”
     
    老苗子道∶“你呢?”
     
    娃娃道;“我……我不饿。”
     
    她真的不饿亍.一个已有两天一夜水米末进的人会不饿?
     
    她不饿,只因为这已是他们最後的一点食物,只因为他们比她更需要体力。
     
    老苗子抬头看着她,勉强忍住泪,道∶“我的胃口也不好,吃不下这麽多,我们一人一
半。”
     
    娃娃也忍住了泪,道∶“难道我不吃也不行?”
     
    老苗子道∶“不行。”
     
    他刚想将馒头分一半给她,阿吉忽然站起来道∶“这碗汤给娃娃。”
     
    老苗子立刻大声道∶“不行,那是你的。”
     
    阿吉不理,大步往外走。
     
    娃娃过去拉住他,道;“你要到那里去?”阿古道∶“出去吃饭。”
     
    娃娃道∶“家里有东西,你为什麽要出去吃?.”阿古道∶“因为我不想吃馒
头。”.娃娃盯着他,道∶“不想吃馒头想吃什麽?是不是想吃铁头?”
     
    阿吉闭着嘴。
     
    娃娃的眼泪终於又流下来,柔声道∶况你,可是,...∶”,她泪流如雨,黯然道∶
“可是你也该知道,城里都是他们的人,你又何必去送死。”
     
    阿古道∶“就算是去送死,也比在这里等死好。”
     
    夜色凄凉。
     
    无论多麽美的夜色,在凄凉的人们眼中看来,也是凄凉的。
     
    秋风已起,一个卖糖炒粟子的妇人,头上包着块青布,缩着脖子,在窄巷中叫卖。
     
    巷子口外面,远有个要饭的瞎子,缩在墙角里不停的发抖。
     
    阿吉走过去,忽又停下,道∶“卖什麽?”
     
    妇人道∶“糖炒粟子,又香又甜的糖炒粟子,二十五个大钱一斤。”
     
    阿古道∶“不贵。”
     
    妇人道∶“你想买多少?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麽样拖下去,连我都受不了,何珂古道∶“一百斤。”
     
    妇人道;“可是我这里一共只有十来斤。”
     
    阿古道∶“再加上你的人,就有一百斤了,我要连你的人一起买。”
     
    妇人身子後缩,勉强笑道,“我只卖栗子,不卖人。”
     
    阿古道;“我非买不可。”
     
    他忽然出手,一把揪着她的衣襟。
     
    妇人大呻∶“强盗,要强奸女人,…∶”她只呻了两声,下巴也被捏住。
     
    珂吉冷冷道∶“你若是个女人,怎麽会长胡子?”一这人的下巴刮得虽乾净,却还是有
些胡渣子留下来。
     
    珂古道∶“我看你一定是个疯子,疯子都应该被活活打死。”
     
    这人拚命摇头,吃吃道∶“我……我不是,我没有疯。”
     
    阿古道∶“你若没有疯,怎麽会到这里来卖糖炒粟子,这里的人穷得连饭都吃不起。”
     
    这人怔住,跟睛里露出恐惧之色。
     
    珂古道∶“你若不想被我活活打死,最好就乖乖说出是谁叫你来的亍,”一这人还没
开,蹲在墙角要饭的那瞎子忽然跳起来,飞一般的逃走了。
     
    ——这里的人自己都穷得没饭吃,没毛病的人,怎麽会到这里来要饭?
     
    阿吉冷笑,又问道∶“现在你伙伴已溜了,你还不说实话,若是被人像野狗一样打死在
这里,只怕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一这人终於不敢不说,道;“是.……是竹叶青派我来的。”阿古道;“竹叶青是什麽
人?.”一这人道∶“是大老板的军师,也是大老板面前最红的两个人之一。”
     
    阿吉∶“还有一个是谁?”
     
    一这人道;“是铁虎。他的功夫比铁头高得多,和竹叶青两个人一文一武,谁都惹不
起。”
     
    阿古道∶“你知道他在那里亍.”一这人道∶“听说是到外地办事了,要过半个月才能
回来。”
     
    阿古道∶“铁头呢?”
     
    一这人道∶“他有三个姨太太,三姨太最得宠,而且她一样喜欢赌,所以平时他通常都
在那里。”
     
    阿古道∶“你的家住在那里?”
     
    一这人吃了一鹫,道∶“大爷你问小人的家在那里干什麽?”
     
    阿古道∶“我问你,你就得说,死人就没有家了。”
     
    一这人苦着脸,道∶“在芝麻巷。”阿古道∶“你家里还有些什麽人?”
     
    一这人道∶“有老婆孩子,连丫头算上,一共六个人。”
     
    珂古道∶“现在就要变成八个人了。”
     
    一逅人不懂;“为什麽?”
     
    阿古道∶“因为我要替你请两位客人,到你家去住两天,你若走漏了一点消息,那麽我
保证你的家马上就会变得只剩下一个人。”
     
    他冷冷的接着道∶“只剩下那个丫头。”
     
    夜。
     
    灯光照在铁头大刚的光头上,亮得就像是个刚从油桶里捞出来的光葫芦。
     
    他的头越亮,就表示越高兴。今天晚上来的客人特别多,赌的也特别多,除了“抽头”
的不算,他自己和三姨太至少已捞进了上千两银子。
     
    现在他手里拿的一张牌是“二四”六点,虽然不太好,也不太坏。另外一张牌在他的三
姨太手里。三姨太的领子已解开了,露出了雪白的粉颈,用一双春葱般的纤纤玉手,抱着自
己的一张牌,斜眼瞟着他,道∶“怎麽?”
     
    铁头大刚道∶“你要什麽?”
     
    三姨太道∶“金六银五小板凳!.”铁头大刚精神一振,大喝道;“好一个金六银五小
板凳!
     
    吧”的一声响,他手里的一铡案四痢惫已经被用力摆在桌上。
     
    三姨太立刻眉飞色舞,吃吃的笑土道;“我要的就是你这只公猴子。”
     
    她手里的牌赫然竟是张“丁三”。铁头大笑案我要的也正是你这只母猴子,咱们倒买是
天生的一对。
     
    丁三”拧案四痢惫,猴玉对,至尊宝。
     
    铁头大喝;“至尊宝,通吃十.”他双臂一张,正想把桌上的银子全都扫过来,突听一
个人冷冷道∶“吃不得!”
     
    三姨太的公馆里,赌局常开,只有有钱可输,就可以进来。所以三教九流,什麽样的人
都有。
     
    铁头大刚既不是怕事的人,也从来没有人敢在这里闹事。可是说话的人,看起来不但很
陌生,也不像是在赌钱的。
     
    他穿得实在太脏太破,谁也没看见他是怎麽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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