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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三绝名姬
缪毒站在厅中处,陪他的还有韩竭和四名亲卫。
     
    陶方负起招呼之责,见顶少龙来了,才退入内厅。
     
    缪毒劈面叹道:「少龙你怎可这么不够朋友?」
     
    项少龙与韩竭等打个招呼后,把他扯往一旁低声道:「这种美人儿,小弟还是不接触为
妙。昨晚那金老大故意在我们两兄弟面前暗示石素芳对小弟有意,摆明是要引起缪兄嫉忌之
心,更使我深感戒惧,所以才要推了今晚的约会,缪兄明白了我的苦心吗?」
     
    缪毒愕然半晌后,老脸一红道:「我倒没有想过这点,嘿!石素芳充其量不过是较难弄
上手的艺妓,何来资格离间我们,项兄不要多心了。」
     
    项少龙心知肚明他是言不由衷,亦不揭破,低声道:「照我看这是蒲鹄的毒计,千万不
要小看美丽的女人,可使人连国家都亡了,妲己褒姒都是这种能倾国倾城的尤物,有时比千
军万马更厉害,更使人防不胜防。照我看,若我到贵府赴宴,石素芳必会作状看上了我,同
时又勾引缪兄,倘我们心中没有准备,你说会出现怎么样的情况呢?」
     
    缪毒既充了好汉子,自不能半途而废,硬撑道:「少龙放心好了,我缪毒可说是在花丛
里打滚长大的人,甚么女人未遇上过。她来媚惑我,我自有应付的手段,保证不会因她而伤
了我们的感情。哈!不若我们拿她来作个比试,看谁可把她弄上手,但却绝不准争风妒嫉,
致着了蒲鹄的道儿。若能俘掳了她的芳心,就可反知道蒲鹄暗里的勾当了。」
     
    项少龙心中暗笑,知道缪毒始终不是做大事的人,见色起心,不能自制。哈哈一笑道:
「这就是我要推了缪兄今晚酒局的理由,俾可让缪兄施展手段,把石素芳弄上手。」
     
    缪毒叹道:「现在我当然不会怪责少龙,只是石素芳指明要有少龙在,才肯来赴宴,以
她一向的脾性,到时拂袖就走,岂非扫兴之极。」
     
    项少龙正容道:「看!这就是蒲鹄设的陷阱了,不愁我们不上当。你究竟要我怎么
办?」
     
    缪毒有点尴尬道:「我现在更希望少龙能走上一趟。看看石素芳可弄出甚么把戏来,说
不定我会弄点药给她尝尝,使蒲鹄偷鸡不着反蚀把米。」
     
    项少龙暗骂卑鄙,不过想起自己亦曾喂过赵后韩晶吃药,虽不成功,亦不敢那么怪责缪
毒了。因为说到底石素芳都是不安好心。道:「若这么容易弄她上手,她早被人弄上手很多
趟了。这种出来抛头露脸的女人,自有应付这些方法的手段,给她揭破,反为不妙。」
     
    缪毒拉着他衣袖道:「时间无多,少龙快随我去吧!」
     
    项少龙在「盛情难却」下,只好随他去了。
     
    离开乌府,所取方向却非缪毒的内史府,项少龙讶然诘问,缪毒叹道:「早先知道少龙
不肯来,我便使人通知蒲鹄,由他去探石素芳的心意,岂知她立即说不来了。嘿!所以我不
得不来求少龙出马。现在是到杜璧在咸阳的将军府去,至于石素芳是否肯见我们,仍是未知
之数。」
     
    项少龙暗忖男人就是天生的贱骨头,美丽的女人愈摆架子,愈感难能可贵。缪毒一向在
女人间予取予携,现在遇上一个不把他放在眼内的石素芳,却反心痒难熬。
     
    和蒲鹄接触多了,愈发觉这人手段厉害。
     
    项少龙经过这些年来在这古战国时代中挣扎浮沉,又不时由纪嫣然这才女处得到有关这
时代历史方面的知识,已非初抵贵境时的糊里糊涂了。
     
    更因他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故能从一个更超然的角度去看待这时代的一切。
     
    三晋建侯和商鞅变法可说是眼前这时代的大转折时期,变化之急剧,即使后来的二千多
年,除了鸦片战争后列强侵华那段凄惨岁月,亦难有一个时期可与之比拟。
     
    在这大转变的时代里,春秋诸霸先后蜕去封建的组织而成君主集权的战国七雄。而更重
要的是好些在春秋末叶已开始的趋势,例如工商业的发达、都市的扩展、战争的激化、新知
识阶级的崛兴、思想的解放,到此时都加倍显着。
     
    其中最影响这时代的就是人商家大企业的出现。
     
    这些跨国的新兴阶级,凭着雄厚的财力,跑南奔北、见多识广,又是交游广阔,对政治
有着无可比拟的影响力。
     
    表表者当然是有异人这奇货可居的吕不韦,其他如自己的太岳乌氏,铁冶成业的郭纵,
以及正密谋推翻小盘的蒲鹄,都是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⑦尺阜缭朴缮潭*
的大商家。
     
    甚至琴清亦因承受了获利数世的丹穴,而成了秦室王族,可独立自主,保持贞洁,得到
秦人敬仰,若换了是个普通女子,有她那种美丽,早成了不知那个权贵的姬妾了。
     
    而为了应付战争和政治的竞赛,文与武逐渐分途,一切都开始专业化起来。
     
    像王翦和李斯便是两个好例子。若要把两人的职权调换,保证秦政大乱,而匈奴则杀到
了咸阳来。
     
    专业化之风吹遍各地,就兵士来说,战国之兵再非像春秋时临时徵发的农民兵。
     
    至乎有像渭南武士行馆那种团体的出现,专习武技和兵法以供统治者录用。
     
    所以无论外战内争,其激烈度和复杂性均非以前所能比拟。
     
    小盘日后之所以能统一六国,皆因其出身奇特,使他没有一般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继承
者诸般陋习,才能在这变化有若奔流湍激的大时代脱颖而出,雄霸天下。
     
    不过像他这种雄材大略的人确是世所罕有,所以他死后再没有人可压下这种种的力量,
致大秦朝二世而亡,非是无因。
     
    思量间,已到了位于城西杜璧的将军府大门外。
     
    项少龙这时也很渴望可再见到石素芳,美女的引诱力确是非凡,纵然明知她心怀不轨,
但仍忍不住想亲近她。
     
    这正是蒲鹄此计最厉害的地方。
     
    成功的商家最懂揣摩买家顾客的心意,实是古今如一。
     
    大厅正中,摆了一围方席,绕着这方席设了六个席位。
     
    项少龙较喜欢这种团团围坐的共席,倾谈起来较为亲切。
     
    杜璧亲自把项少龙、缪毒和韩竭三人迎入厅内,众卫都留在上进,另有专人招呼。
     
    杜璧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热烈,使人很难想像他以前冰冷和吝于言笑的态度。
     
    项少龙自然知道他的心意。
     
    假若他们真能刺杀小盘,又成功嫁祸给吕不韦,便可设法争取项少龙这集团的人过去,
因为那时成乔已变成合法的继承者。
     
    那时王齿、王陵等人在无可选择下,亦只好支持成乔。
     
    至于缪毒,一来他现在很有利用价值,二来杜璧根本不大把他放在眼内。像王齿般不信
他能弄出甚么大事来,所以才一并巴结。
     
    缪毒最关心的是石素芳是否会出席,问道:「石小姐……」
     
    杜璧笑道:「内史大人放心好了,蒲爷已亲自去向石小姐说话。唉!女人的心事真难
测,她其实对内史大人也有很好印象的,只是有点恼项大人爽约,才摆摆架子吧!内史大人
切勿见怪。」
     
    缪毒得回少许面子,回复了点自信,登时轻松起来。
     
    此时蒲鹄来了,隔远打出一切妥当的手势,杜璧忙邀各人坐下来,只空出项少龙和缪毒
中间的位子,当然是留给石素芳的。
     
    俏婢们先奉上酒馔,又有美丽的女乐师到场助兴,弦管并奏。不旋踵舞姬出场,妙舞翩
翩,可惜项少龙、缪毒和韩竭三人均志不在此,无心观赏。
     
    舞罢,众姬和乐师退出大厅,只剩下侍酒的六个华衣美女,都是上上之姿。
     
    比起这来,咸阳的公卿大臣,除吕不韦外,没有人及得杜璧。
     
    韩竭顺口问道:「蒲爷在咸阳有甚么生意呢?」
     
    蒲鸽笑道:「有少龙的岳丈大人在,那到我来争利。」
     
    众人自知他在说笑,杜璧笑道:「我这老朋友做生意,就像伊尹、吕尚治国之谋,孙武
吴起的兵法,商鞅之为政,教人佩服得无话可说。」
     
    蒲鹄谦让道:「还说是老朋友,竟要昧着良心来吹捧我,不过说到做生意,蒲某最佩服
约有三个人,第一个就是少龙的太岳乌氏,他养的牛马多至不能以头数,而要以山谷去量。
第二位就是魏国经营谷米和丝漆业的白圭,荒旱时间向他借粮比向某大国借贷还要方便。第
三位就是猗顿,他仓库里的盐足够全天下的人吃上几年。至于吕不韦吗?仍未算入流。」
     
    项少龙心道「来了!」蒲鹄的厉害正在于不着痕迹。像这番蓄意贬低吕不韦的话,既漂
亮又有说服力。
     
    韩竭笑道:「不过吕不韦却是最懂投机买卖的人,押对了一着,就受用无穷了。」
     
    众人知他意之所指,哄然大笑。
     
    韩竭自那晚吕不韦寿宴露过一手后,一直非常低调,似怕抢了缪毒的光芒,但其实识见
谈吐,均非缪毒能及。
     
    项少龙淡淡道:「蒲爷不也是投机买卖的专家吗?」
     
    蒲鹄苦笑道:「项大人大人有大量,不要再揭我蒲鹄的疮疤了,今趟我真的输得很惨,
早知改学齐国的仲孙龙,改行专放高利贷,只要聘得有项大人一半本事的高手去负责收账,
可保证钱财滚滚而来,免了遇上令岳那种赌林高手的危险。」
     
    今趟连项少龙都忍不住笑起来,生意人的口才果是与众不同,生动有趣多了。
     
    缪毒却只关心石素芳,问道:「石小姐会否不来了?」
     
    杜璧笑道:「大人放心,愈美丽的女人愈难侍候,石小姐虽寄居敝府*较*
在我只亦见过她两脸,像现在般同席共膳,尚是第一次!全靠叨了三位的光哩!」
     
    缪毒见杜璧这秦国大将这么推捧他,人感光采,忙举杯劝饮。
     
    项少龙只作个饮状,没有半滴酒入唇。
     
    蒲鹄讶道:「项大人是否嫌这酒不合意呢?我可使人换过另一种酒。」
     
    项少龙微笑道:「若蒲爷前几天才给人伏击过,恐怕亦会像在下般,浅尝即止了。」
     
    蒲鹄尚要说话,缪毒的眼亮了起来,直勾勾看着内进入门的方向。
     
    众人循着他眼光望去,包括项少能在内,都立即目瞪口呆。
     
    只见石素芳在两名女婢扶持下,婕娜多姿地步入厅堂。
     
    最要命是她看来刚作沐浴更衣,只把乌亮的秀发往上一挽,以一支木簪固定,不施脂
粉,身上一领薄薄的白罗襦,袖长仅及掌背,露出水葱般的纤指,下面是素黄色的长裙,长
可曳地,再没有任何其他饰物,但却比任何姿色逊于她的女子的华服浓妆要好看上百千倍。
     
    众人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均泛起自惭形愧之心。
     
    石素芳神情冷淡,微一福身,在项缪两人间席位坐下,各人这才魂魄归窍,陪她坐了下
来。
     
    缪毒挥退要上来侍候的艳婢,亲自为她斟酒,看来色授魂与下,早把项少龙的警告全置
于脑后。
     
    项少龙嗅到她身上的浴香,不禁忆起初会纪嫣然时美人浴罢的醉人情景,登时清醒过
来,同时瞥见杜璧亦是神魂颠倒,但蒲鹄却在暗中观察自己,心中大凛,愈发不敢低估这长
袖善舞,识见过人的大商家。
     
    人的野心是不会满足的,吕不韦的商而优则仕,正代表蒲鹄的心态,所以才能置美色于
不顾。
     
    杜璧一向对纪嫣然暗怀不轨之心,自然亦挡不了石素芳惊人和别具一格的诱惑力。
     
    石素芳低声谢了缪毒,按着清澈晶亮的秋水盈盈一转,不独是缪毒,其他人都有销魂蚀
心的感觉。
     
    缪毒一直苦候她光临,但到她坐在身旁时,一向对女人舌粲莲花的他竟有不知说甚么话
才好的窘拙感觉。
     
    石素芳主动敬了众人一杯,别过头来淡淡道:「项大人为何忽然又有空了?」。
     
    项少龙给她明媚如秋阳的眼神迫得有点慌了手脚,举杯苦笑道:「我因不想说谎话来挡
塞石小姐的垂问,只好自罚一杯,请小姐放过项某好了。」
     
    蒲鹄大笑道:「石小姐若知项大人是冒着生命之险来喝这杯酒,必会心中感动。」
     
    项少龙痛饮一杯后,放下酒杯,只见石素芳眼中掠过异采,接着避开了他的目光,追问
蒲鹄刚才那番话的原因,待蒲鹄解释后,石素芳欣然道:「那是素芳失礼,陪项大人饮一杯
吧!」
     
    说是一件事,做又是另一件事。缪毒见石素芳的注意力全集中到项少龙身上,酸溜溜的
要向她劝饮。
     
    杜璧笑道:「且慢!我们的石小姐向有惯例,每逢饮宴,只喝三杯,现在已有两杯之
数,缪大人定要珍惜。」
     
    缪毒更不是味道,又不敢表现出有欠风度,惟有乾笑两声,改口称赞起她的歌艺来。
     
    石素芳不置可否地听着,当缪毒赞得太过份时,便浅浅而笑,看得缪毒这花丛老手浑身
内外都痒了起来,偏又拿她没法。
     
    韩竭剑术虽高,但在这情况下亦帮不上忙。
     
    当缪毒说到石素芳歌舞之精,前无古人时,石素芳「噗哧」笑道:「缪大人实在太过誉
了,比之先贤,素芳的歌舞不过靡靡之音,只可供大人等消闲解闷之用。
     
    先贤舞乐,却有定国安邦之义。舜作『韶』,禹作『大夏』武王作『大武』,被孔丘列
为六艺之一,岂是我等女子所能比较。」
     
    缪毒显在这方面所知有限,愕然陪笑,再说不下去。
     
    项少龙在这方面比之缪毒更是不如,心中微懔,隐隐感到石素芳的出身来历大不简单。
     
    石素芳平静地道:「各位听过这个故事吗?楚文王死后,遗下一位美丽的夫人,公子元
想勾引她,却苦于没有门径,于是在她宫室旁,起了一所别馆,天天在那里举行执羽的万
舞,希望把她引出来。一天,她终于出来了,公子元还以为引得她动心了。」
     
    说到这里,卖个关子,住口不说。
     
    她说话口齿伶俐,口角春生,抑扬顿挫,均恰到好处。连项少龙也不由听得人神,缪毒
更不用说了。
     
    不过这美女风格独特,浑身是刺,并非那么容易相处。在她脸前,很易令人生出自卑的
感觉。
     
    杜璧叹道:「这楚文王的遗孀当然没有心动,公子元怕是表错情了。」
     
    美女当前,杜璧忍不住表现一下,好博取她一个好印象。
     
    唯一可说的话,都给杜璧说了,缪毒再没有插口附和的机会。
     
    项少龙暗叫不好,缪毒已被这美女完全控制于股掌之上,若再来一招向自己示好,表示
单独垂青于他,必会惹起缪毒的妒意,破坏了自己和缪毒*衷凇该墼缕凇故降*
良好关系。
     
    韩竭微笑道:「请小姐开恩,告诉我们这故事的结局吧!」
     
    石素芳那对勾魂的翦水双瞳,滴溜溜的扫过众人,柔声道:「那夫人哭道:「先君举行
万舞,原是为整武备,现在公子不拿它来对付敌人,却拿它用在未亡人的身边,那可奇
了!」公子元听了,羞惭无地,马上带了六百乘车去攻打郑国。」
     
    众人均感愕然,她这故事隐含暗贬自己的歌舞乃堕落之音的意思,故不堪别人赞赏。含
意既深远,又充满哀伤的味道,使人对她立即改观,再很难只把她当作一个普通的出色歌
姬。
     
    蒲鹄哈哈一笑,冲淡了不少僵着的沉凝气氛,道:「石小姐识见之高,迥异流俗,蒲某
受教了。」
     
    石素芳的美眸转到项少龙处,淡淡道:「素芳来前,不知诸位大人在谈论甚么话题
呢?」
     
    项少龙正在用心细嚼石素芳那个故事,揣测这令他莫测高深的美女所说故事背后的用
意。闻言如梦初醒,忍不住搔头道:「嘿!好像是有关做生意的事吧!」
     
    众人见他神情古怪,哄笑起来。
     
    石素芳亦掩嘴而笑,神态娇柔道:「那这话题定是因蒲爷而起的了。」
     
    缪毒看得妒意大作,抢着道:「小姐料事如神,正是如此。」
     
    项少龙心中苦笑,石素芳甫一出席,便把场面全控制了,像缪毒这种平时口便舌给,辩
才无碍的人,对着她只能间中附和两句,而自己亦感到不知说些甚么才好。这样的女人,尚
是首次遇上。
     
    杜璧笑道:「蒲老板说起他最佩服的三个生意人,就是乌氏、白圭和猗顿,不知石小姐
最佩服的又是那三个人呢?」
     
    石素芳抿嘴一笑道:「有这么多高贤在座,何时才轮得到小女子发表意见?不如请缪大
人先说吧!」
     
    缪毒看她看得神不守舍,一时间竟不知她和杜璧在说甚么话,尴尬地支吾以对。
     
    韩竭见主子有难,连忙拔刀相助,道:「不如由我先说,在下最佩服的就是孙武,不但
留下称绝古今的兵书,当年还以区区数万吴军,巧施妙计,深入险境大破兵力十倍于他们的
楚兵,直捣郢都,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项少龙不由心中暗念「前不见来者,后不见古人,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名
句。暗忖只有亲身体会过这时代战争的人,才明白孙武那场仗是多么了不起。
     
    杜璧嘿然道:「哈!竟给韩大人把我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生平也是最服孙武。」
     
    石素芳明媚的秀眸来到缪毒脸上,后者忙道:「孙武虽是绝代兵法大家,但始终只是效
力于某君某主,缪毒最服的却是晋文公,安内攘外,成就霸业,其功业尤在齐桓之上。」
     
    石素芳无可无不可地道:「原来缪大人是胸怀大志的人。」
     
    蒲鹄和杜璧交换了个眼色,显像项少龙般听出了石素芳在暗讽缪毒想当国君。
     
    缪毒还以为石素芳赞赏他,洋洋自得起来。
     
    项少龙感到有点气闷,这酒席里约六个人,人人都各怀异心,没有半点开心见诚的味
道,不但话不投机,还有种牛头不对马嘴的情况。忍不住道:「我和缪大人刚刚相反,胸无
大志,我佩服的人多不胜数,却很难举出单一个人来。好了!轮到石小姐了。」
     
    蒲鹄却抢先笑道:「我最佩服就是项大人了,挥洒自如得教人无处入手。难怪连管中邪
都要在你百战刀下俯首称臣。」
     
    缪毒脸色微变,虽明知蒲鹄捧项抑己,但项少龙确是处处奇兵突出,丝毫不因石素芳厉
害的言词落在下风,而自己则进退失据,要不起妒忌的心,实是难矣哉。
     
    韩竭插入道:「不知石小姐心中的人,又是那位明君猛将?」
     
    众人均大感兴趣,等待石素芳的答案。
     
    石素芳秀眸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轻吟道:「师之所处必生荆棘,大兵之后必有凶
年。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明主猛将,背后代表的只是人民的苦难,
怎会有能使素芳心服的人。」
     
    今趟连杜璧都吃不消,哑口无言。
     
    反是项少龙忘了众人间敌我难分的情况,讶然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
人。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从来都只属少数人的荣誉,真想不到小姐有此体会。嘿!为
何你们都以一种异样眼光望我?」
     
    他说了头两句时,石素芳已娇躯一震朝他瞧来,蒲鹄等无不动容。
     
    至此项少龙才知一时口快,又盗用了「前人」的名句。
     
    他对诗词虽所知有限,但知道的都是流传最广,也是最精采的名句。
     
    韩竭皱眉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两句话道尽了战争的残酷,只是不
知无定河究竟在何国何境?」
     
    项少龙避开了石素芳瞪得大无可大,异采涟涟的秀目,老脸一红道:「那可以是任何一
条河,所以叫作无定河。」
     
    杜璧仔细看了他一会后,长叹道:「难怪纪才女独垂青于项大人了。*唤Τ*
万骨枯,不过战争自古以来就从未平息过,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谁也没有办法。」缪
毒见顶少龙引得石素芳霍然动容,大感气馁,亦难压妒心,岔开话道:「石小姐仍未说出心
中服膺的是那个人哩。」
     
    石素芳缓缓由项少龙处收回目光,淡淡瞥了缪毒一眼,然后望往堂顶横梁处,幽幽道:
「在楚国有一个人,据说楚王知他才德,派人去聘他为相。他便问来使道:『听说楚王有一
只神龟,死去三千多年了,楚王把它藏在巾筒里。这只龟究竟宁愿死了留下骨头受人珍贵
呢?还是宁愿活着在烂泥里拖尾巴呢?』来使于是答道:『当然是宁愿活在烂泥里拖尾巴
哩。』那人便说:『去吧!我要在烂泥里拖尾呢?』」
     
    众人都听得脸脸相觑,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又说出另一个故事来。
     
    项少龙心念电转,暗忖究竟有那位先贤会有个这么洒脱于名利的故事,只恨所知有限,
除了儒墨道法的几位大家尚记得名字,蓦地灵光一闪,拍案叫道:「原来小姐心仪的是最善
用诡奇譬喻解说玄妙道理的庄周,难怪这么爱说故事了。」
     
    众人这才想起庄周,登时对顶少龙刮目相看。
     
    石素芳更是目泛异采,讶然朝他频行注目之礼。
     
    这正是今古之别。
     
    在这时代,竹书帛书均要靠人手抄写,故流传不广,只属少数人的专利。那像二十一世
纪的人不但可轻易得到任何书刊,更有电子书,与古代的知识难求,实有天渊之别。
     
    石素芳奇道:「原来项大人对庄周亦有研究,小女子环顾古今,尚未找到有人能有如他
的超卓明见,只有他才真的悟透人生,泯视生死、寿夭、成败、是非、毁誉的差别,超脱了
世间一切欲好的束缚,一切喜怒哀乐的萦扰,视自己与天地万物为一体,再不有『我』或
『非我』之分。」
     
    今趟轮到项少龙等齐齐动容,只从她对庄子的理解,可推知这美女的智慧是如何超卓。
     
    韩竭肃然起敬道:「敢问小姐是何方人士?」
     
    石素芳秀眸射出无尽的哀色,轻柔地道:「亡国之民,再也休提。」
     
    本是带着一脑色欲之想而来的缪毒,此时亦邪欲全消,心神颤动。
     
    石素芳忽地站了起来,退后两步,施礼道:「虽尚欠各位一杯酒,但只好异日补上,素
芳现在只想退往静处,思索一点问题,各位请了。」
     
    蒲鹄欲言又止,终没有出言挽留,神情复杂之极。
     
    项少龙望着她无限美好的背影,暗忖此女无论才学和美貌,均足以与纪嫣然和琴清相
比,但显然没有她们的好运道。
     
    他蓦地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不与她再接触,因为他已对她生出了敬重之心,故不忍因敌
对的关系而伤害她。
     
    虽然她成功惹起缪毒对自己嫉忌之心,但他亦无心计较了。
     
    缪毒要怎样对付他就任他怎样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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