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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道消魔长
     
    一点灯火,在武昌府长江岸旁迅速移动。
    啼声的达。
    一个瘦弱的身形,一手策马,一手持灯笼,正在连夜赶路。
    灯火照耀出一张年轻的脸,看样子是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的虽是粗衣麻布,一对
眼睛非常精灵,额头广阔,令人感到此子他日必非池中之物。
    这时他神情焦灼,显然为错了渡头而苦恼。
    马停。
    他跃下马背,走到空无一人的渡头尽端,苦恼地叫道:“这回惨了,回去时那恶人
管家必要我一番好看了。”
    江水滔滔,对岸一列民居透出点点灯光,份外使人感到内里的温暖,又那样地使人
感到孤独和隔离。
    马儿移到他身后,亲热地把马头凑上来,用舌舔他的后颈。
    少年怕痒缩颈,伸手爱怜地拍着马嘴,苦笑道:“灰儿啊灰儿,你可知我的心烦得
要命,去吃草吧!”
    那人张开没有神采的眼睛,待要说话,忽地身子弯曲起来,一阵狂咳,张口一吐,
一团瘀黑的血雾狂喷而出,满渡头。
    少年大惊失色,一手将他扳过来。那人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少年从未遇过这等事,一阵手足无措后,才定下神来,暗忖:“救人事大,此事不
可不管,前天曾听人说东山村来了个神医,日下唯一之计,是将他送到那里。”目标既
定,忙叫道:“灰儿灰儿!”
    那匹灰马长嘶一声,乖巧地奔至两人身旁。
    少年轻拍马颈,柔声道:“灰儿灰儿!蹲下蹲下!”
    灰儿顺从地蹲了下来。
    少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那年轻汉子搬上马背,一声令下,灰儿撑起马脚,立了
起来,少年乘势跃上马背,一抽绳,两人一骑,消没在岸旁的黑暗里。冰冷的河水使上
官鏖和翟雨时精神一振,他们没有时间为牺牲的怒蛟帮兄弟悲痛,顺着水势往下游泅去。
    那是将他们带离险境的最快方法。
    两人落到水里便像鱼兄回到家乡。
    怒蛟帮是水道的霸主,以洞庭湖起家,故而这次宴会,翟雨时选了“抱天览月楼”,
看似无意,其实却是极其厉害的一着棋子,令位列“黑榜”的“十恶庄主”谈应手也只
好眼睁睁目送他们逃去。
    湍急的水流不一会已将他们送往下游五里外的远处。
    转了一个急弯后,水流缓慢下来。
    两人打个手势,一齐往岸旁游去。
    爬上岸后,均感力尽筋疲,这处是岳阳城外的郊野,四周全是黑压压的树林。
    翟雨时将耳朵贴在地上,不一会弹了起来,乎静地道:“长征和接应的兄弟来了!”
    上官鹰对他竟能从步声听出来者是己方的人并没有丝毫惊异,因为这是怒蛟帮的第
二号元老“鬼索”凌战夭的设计,不但在鞋底装上了特别的铁码,怒蛟帮人还可以道消
灰长一种特别的节奏和步伐走动,以资识别,此等看来没有什么意义的细节,往往能在
敌我难分的混战里,发挥出惊人的作用。
    黑暗的森林里传来“”的声音,一群人敏捷地扑了出来,在上官鹰前一起伏下见礼。
    上官鹰急扶起当先的年轻壮汉,道:“长征请起,不必多礼!”
    年轻壮汉卓然而立,双目闪闪有神,肩宽脚长,一脸勇悍,正是被誉为怒蛟帮第二
代里的第一高手“快刀”戚长征。
    翟雨时踏前一步道:“有没有遇到敌人?”
    戚长征道:“没有!我们一接到讯号,便依早先定下计划,到这里来接应你们,现
在连我在内共有四十八人,足可以应付任何的危险。”
    上官鹰苦笑道:“但却仍不足以应付像谈应手那种高手,除非是浪大叔在此!”
    戚长征全身一震道:“什么?是‘十恶庄主’谈应手?”
    翟雨时沉声道:“没有详说的时候了,长征你立即召回放哨的兄弟,同时将我吩咐
预备好的水靠和浮袋取出来,我们立即换上。”
    上官鹰愕然道:“这岂非愈走愈远?”
    要知岳州府位于洞庭湖之东,快马半日可到,但若顺江流走,水向东流,只会愈逃
便离洞庭湖的怒蛟帮总坛愈远。
    戚长征一向对翟雨时的才智敬服之极,但他乃率直性急的人,忍不住道:“在离此
半里处我预备了快马,若抄小路回洞庭,明早前便可到达,以我们的实力,逃总可以吧?”
    翟雨时沉声道:“谈应手一向与逍遥门关系密切,假若谈应手归附庞斑,‘逍遥门
主’莫意闲又岂能例外。”
    上官鹰脸色一变道:“逍遥门的副门主孤竹和“十二逍遥游士”最擅跟踪追慑之术,
若要对付他们,的确令人头痛,我明白了,雨时!”扭头向众手下道:“立即换上水里,
吹起气袋。”按着微笑向戚长征道:“长征!我们多久未曾在水里比赛过?”说时伸出
右掌。
    戚长征伸手和他紧握,眼中射出炽烈的友情和对帮主的崇敬,坚定地道:“无论到
那里,我也会奉陪到底。”
    翟雨时将手加在他们之上,道:“不要忘了我那份,我们可以由这里一直比到武昌
府。”
    半个时辰后,志切救人的少年在山野里迷了路。
    灯笼燃尽。
    四周是无边际的暗黑。
    伏在身前马鞍上那人的气息愈来愈弱。
    少年急得几乎哭起来。
    数年前他曹随人去过东山村一次,但在这样前不见人后不见店的黑夜里,要凭着褪
了色的记忆去找一个小村庄,就像要从水里把月亮捞土来。
    的达蹄声,是那样地孤寂无助。
    “呀!”
    少年惊呼起来。
    二百多涉外的疏林间,隐约里有点闪动的火光。
    一夹马腹,向前奔去,就像遇溺的人看到了浮木。
    一所破落的山神庙出现眼前,灯火就是由其中传出来。
    少年跃下马来,牵着马,穿过破烂了的庙门,进入颅内。
    在残破不堪的泥塑山神像前,三支大红烛霹霹啪啪地燃烧着,一个慈眉善目、眉发
俱白的老和尚,盘膝坐在神像前,低开似闭的眼正望着他,看来最少也有八十多岁。
    少年道:“大师!有人受了伤……”也不见那和尚有何动作,眼前一花,他矮胖的
身体已站到那受伤的男子旁,默察伤势。
    少年本身虽不懂武技,但却是生长于着名武林世家的童仆,知道遇上高手,机灵地
退坐一旁,不敢打扰。
    和尚将男子从马背上提到地上平放,便像搬个稻草人般毫不费力,同时从怀里取出
一盒银针,乍看间似是双手乱动,转瞬里男于胸前已插了七支亮闪闪的长针。
    男子呼吸转顺。
    灰儿的的达达,溜往庙外吃草去了。
    和尚舒了一口气,这才有空望向少年。
    “小哥儿?不知高姓大名?”
    坐在一旁的少年呆了一呆,嗫儒道:“问我吗?”一向以来,在主人府中来往的高
手,眼尾也不望他一眼,这和尚无论神态气度,均远胜他所遇到的武林人物,竟然如此
和颜悦色和他说话,怎不教他受宠若惊。
    和尚一脸祥和,鼓励地点点头。
    少年道:“我是府主在一棵柏树旁拾回来的弃婴,所以跟他姓韩,名柏。”
    和尚低开似闭的双目猛地睁开,眼睛像星星般闪亮起来,瞬又敛去,道:“好!好!
    名字和人同样的好,现在告诉我你怎会救起这个人。”
    韩柏连忙将经过和盘托出。
    和尚沈吟片晌,摇头道:“怎会是这样,天下间有那些人能伤他?”
    韩柏一呆道:“大师,你认识他吗?”
    和尚点头道:“你救起的人在江湖上大大有名,被誉为白道武林新一代中最出类拔
萃的高手,叫风行烈,说起来,他与我们‘净念禅宗’还颇有渊源,所以这事找吏不能
不管。”
    韩柏两眼也睁大起来,道:“大师原来是‘净念禅宗’的高人,真令人难以置信,
我竟遇到‘净念禅宗’的人!”
    韩柏执役于武林世家,乎日耳濡目染,听了不知多少绘影绘声的武林逸事,而最令
他心生景仰的,就是并称武林两大圣地的“净念禅宗”和“慈航静斋”,这两地都罕有
传人行走江湖,秘异莫测,怎知竟教他今天遇上了。
    韩柏指了指那仰躺在地上的风行烈关心地道:“他会有事吗?”
    和尚叹了一口气道:“生死有命,侵入他身体的真气阴寒无匹,兼之他木身真元奇
异地败弱,我只能暂保他一命,能否复原,便要看他的造化了。”雪白的眉毛,忽地耸
动起来,道:“有人来了!”
    韩柏留心一听,果然远方沙沙作响,是鞋子踏在枯叶上的声音,听步声只是个不谙
武功的普通人吧,但谁会往这等时分在山野间走动?念头还末转完,一个沉雄豪劲的声
音在庙外响起道:“想不到荒山野庙,竟有过客先生,若不怕被打扰,我便进来借一角
歇歇。”
    韩柏虽仍未见人,但对方如此有礼,不禁大主好感。
    和尚乎和地应道:“佛门常开,广渡有缘,往来是客,岂有先后之别?”
    对方哈哈一笑道:“有意思有意思,竟有高人在此。”
    一人大步入庙。
    韩柏一看下吓了一跳。
    来人身形雄伟,足有六尺以上,但脸目丑陋,一对黄睛似醒还醉,手比普通人长了
最少二至四寸,肩上搭着一只黄鼠狼,背上背了把长剑,胁下来着个小包袱。
    那人环目一扫,叹道:“我还是要走了!”
    和尚和韩柏齐感愕然。
    那人微微一笑,露出和他丑脸绝不相称的雪白牙齿道:“我原本打算在此为肩上这
畜生脱皮开膛,烧烤送酒,谋求一醉,但这等事岂能在大师面前进行?”
    和尚微笑道:“酒肉穿肠过,佛在心里头,兄台如此美食,怎能不让和尚分一杯羹?”
那人脸容一正道:“佛门善视众生,酒肉虽或不影响佛心,但总是由杀生而来,大师又
有何看法?”
    韩柏心中大奇,大师已明说不戒酒肉,这人理应高兴才是,为何反咄咄逼人,查根
问底,揭人疮疤,不知不觉间,他已站在和尚那一边。
    和尚丝毫不以为件,淡然自若道:“有生必有死,既有轮回,死即是土、生即是死,
兄台杀此黄鼠狼,似乎造了杀孽,但换个角度来看,却是助他脱此畜道,假若能轮回为
人,它还要谢你呢。”
    那人哈哈一笑道:“答得好,左边这狼腿便是你的。”生了下来,将黄鼠狼丢在地
上。
    “铮!”
    背后长剑出销。
    和尚和韩柏眼睛同时一亮。
    长剑比一般的剑要长了尺许多,剑身狭窄,但精芒烁闪,一看便知是好剑。
    和尚眼神一亮,动容道:“贫僧广渡,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迳自用剑为黄鼠狼去皮拆骨,一边道:“萍水相逢,管他姓什名谁,大师不要
着相了。”
    韩柏心想这人行为怪异,但转眼便给他的动作完全吸引,这长达五尺的剑,本应极
不方便作屠刀之用,但在那人魔术般的动作下,长剑有节奏地前弯后转,条上忽下,黄
鼠狼像冰化作水般解体,不一会已成一份份割整齐的肉块。
    那人外型粗犷,一对手却雪白纤长,与他毫不相衬。
    那人又站起身来,若也不看,手一动,剑回到背后销内,不闻半点声息,就像长剑
是有眼睛的长蛇,会找路回到自己的洞穴。
    广渡大师叹道:“庖丁解牛,不外如是!不外如是!”
    那人喟然道:“高高低低,无能有能,也不外如是!”眼神掠过躺在地上的风行烈,
似乎对他胸前插的七日长针视若无睹,再移往韩相脸上道:“小兄弟,外面那匹马是你
的吗?”
    韩柏刚想答是,猛地改口道:“不!是我家府主的,我……我只是他的仆人。”心
下一阵自卑。
    那人深望他一眼道:“那是有高昌血统的良驹,好了!你们在此稍待一会,我这就
往取柴来生火,好好吃他一顿。”
    韩柏要出言表示愿意帮手,那人早迈步门外,转瞬不见。
    剩下广渡大师、韩柏、躺在地上的风行烈,和烧得霹啪作响的红烛。
    广渡大师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脸上神色充满了惊异。
    “唉呀!”
    一直躺着不言不动的风行烈呻吟了一声,将两人的注意力扯回他身上。广渡大师站
起移至风行烈身边,忽地神情一动道:“又有人来了!”韩柏这次运足耳力,却一点声
音也听不到。蓦地风声呼呼,一卷风从门外吹进来,烛火倏地转细,登时庙内一暗。狂
风消去。烛火复明。庙中多了两个怪人。
    两人一穿黑一穿白,身形高瘦,一眼看去像很年轻,但细看又像很年老,冰冷的脸
容,使人感到不寒而栗。
    广渡大师不知何时盘膝坐在风行烈和两人的中间,白眉低垂,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韩柏不由自主退往一角,幸好两人看也不看他,使他狂跳的心稍微笃定。
    穿黑袍的怪人道:“大师何人?为何要管这件事?”他的语气冰硬尖亢,生似一点
人类的感情也没有。广渡大师一声佛号道:“贫僧乃‘净念禅宗’的广渡,风行烈施主
和敝宗渊源深远,可否看在这点放他一马?”他一出言便点明自己来自武林两大圣地之
一的“净念柠宗”,是因为看出敌手非常难惹,希望能因自己的出身知难而退。
    白袍人漠然道:“尽管净念禅主亲临此地,也难改变风行烈的命运。”他的声音测
和黑袍人相反,低沈沙哑。
    狂风再起。
    烛火立灭。
    一时间韩柏什么也看不见。
    “蓬!”
    劲气激汤。
    韩柏不由自主蜷缩墙角,劲风刮来,但觉遍体生痛,呼吸困难。
    三点火星飞出,落在红烛台上,火燃起,光明重临,也不知是谁出手。
    黑白怪客仍立原处,广渡大师却抱起了风行烈,贴在一边墙上,脸色煞白,已然吃
了暗亏。
    白袍客冷冷道:“只是一人出手,你已接不下来,大师最好三思而行。”
    广渡大师微微笑道:“想不到随魔师庞斑隐居不出的黑白二仆竟亲临人世,广渡幸
何如之,有缘得遇。”
    黑白二仆脸容没有丝毫变化,但广渡和韩柏均知道他们随时会再出手,事实上他上
次出手便不曾露出任何先兆。
    韩相并没有听过魔师庞斑的名字,只知这黑白二仆连江湖地位崇高的“净念禅宗”
也不卖脸,靠山当然是硬至极点。
    广渡大师做了个非常奇怪的动作。
    将手覆在风行烈的面门上。
    黑白二仆一震道:“你想干什么?”
    广渡大师忽地长笑起来,一字一字地道:“让我杀了风施主,所有人间恩怨来个大
解决,落得干干净净。”
    韩柏听得傻了起来,刚才广渡还死命护持风行烈,怎么一转眼又要把他杀了。
    白仆低沉的声音嘿然道:“好!不愧‘净念禅宗’的高人……”眼光扫向缩在一角
的韩柏,淡淡道:“这小子青春年少,还有大好的生命,这样因你夭折,大师于心何忍?”
他语气虽平淡无波,说的却是有关别人生死的事,份外使人对他的天性感到心寒。
    广渡大师一声佛号道:“天下事物莫不在‘机缘’二字之内,生命使基于‘缘力’
牵引而生,假若我让你们带走风施主,你会放过我们两人吗?”
    黑白二仆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两人间亦没有交换目光,使人对他们的讳莫如深不
由心悸。
    韩柏打了个寒颤,首次感到生命的无依和脆弱,以及死神的接近!他在每一个幻想
里都曾把自己塑造成无敌的英雄,但在眼前的现实里,自己只是个完全无助的小角式,
连站起来也因脚软而有所不能。
    一把柔和的声音在门处响起道:“竟然来了这么多的客人,一只黄鼠狼看来还是刚
刚好。”
    那丑汉出现在门前,肩上托着一大困柴。
    黑白二仆一直全无表情,活像带了面具的冷脸首次色变。
    除了是魔师庞斑,谁能来到他们身后而不被发觉?广渡大师也惊异得瞪大了眼睛,
他早看出丑汉是高手,却想不到竟能到达如此“来无踪”的骇人地步。
    韩柏却想到早前丑汉踏地沙沙有声,显是故意为之,不知如何,丑汉使他有种难言
的亲切感。
    丑汉像是一点也感不到颅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拍肩上柴枝,大步前进,要由黑白
二仆中间穿身而过。
    韩柏惊得叫起来道:“小心!”
    岂知小心的却是黑白二仆,丑汉一迫来,他们心意相通似的往左右飘开,然后退往
门旁,反而丑汉到了他们和广渡的中间。
    丑汉将柴枝“哗啦”一声倒在地上,同韩柏招手道:“小兄弟来,助我架起柴火。”
    韩柏勉力站起身来,压下心头恐慌,颤颤巍巍朝丑汉走过去,在黑白二仆冷眼投视
下,千多步的距离像万水千山的远隔。
    就在此时。
    黑白二仆各自发出高亢和低沉两声绝然相反的长啸,全力出手。
    他们的动作奇怪无比。
    黑仆的右手拍出,恰好迎上白仆横推出来的左掌。
    “蓬!”
    一股比先前与广渡交手威猛十倍的旋劲,以那双交接的手为中心旋卷而起,刹那间
波浪般推展至庙内的每一寸空间。韩柏身不由己,打着转向一边墙撞去,心叫“吾命休
矣”。左右掌一拍即分。黑白两仆身形倏地加速,侧身分左右两翼攻向丑汉,手撮成刀,
分插他左右两胁。
    这种合击之术厉害无比,首先藉奇异的内劲,激起气旋,同敌人卷去,紧接着分左
右施以雷霆万钧的猛击,确是威力无俦。
    “锵!”
    丑汉背后的剑像有灵性般从背后跳出来。
    一股尖啸由他手中的剑响起。
    剑锋圈了一个小转。
    蓦地扩大,爆成满庙的细碎光点。
    黑白二仆产生的气旋风声,像被光点击碎般消散停止。
    韩柏身体一轻,虽撞在墙上,却只是皮肉之痛,再没有那种将生命迫出去的压力。
    当他回过头来时,见到的只是满眼暴雨般的光点,鲜花般盛开着。
    光点消去。黑白二仆倒退回原位,衣衫满布破洞,脸上失去了早先的从容,隐见震
骇的馀痕。
    丑汉剑回销内,叹道:“强将手下无弱兵,竟然能在我剑下全身而退,看在这点,
滚吧!”
    黑仆回复冰冷的脸容,沉声道:“‘覆雨剑’浪翻云,果然名不虚传。”
    韩柏脑海如遭雷殛。
    这丑汉一竟然是名震黑白道“黑榜”的第一高手“覆雨剑”浪翻云?一股热血冲上
头,使他激动得要哭出来。浪翻云还和他说了话,叫他作小兄弟。
    广渡大师亦瞪大眼睛,不能置信地望着浪翻云,他的眼光自比韩柏高明百倍可是也
看不清浪翻云有若夭马行空,无迹可寻的覆雨剑法。
    白仆道:“浪翻云你如此做法,不啻直接向魔师宣战。”
    浪翻云眼中爆起前所未见的采芒,淡淡道:“芳明天日出前你们不逃往五十之外,
必取尔二人之命,滚!”
    黑白二仆脸色再变,尖啸低吟,夺门而出,转瞬不见。
    浪翻云笑道:“吃肉喝酒的时间到了。”便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对于庞斑他似
乎毫不着意。
    武昌府。
    韩家大宅后院的广场上。
    一位年约二十的男子,手持长达丈二的方天戟,舞得虎虎生风,把持刀的老者,迫
得步步后退,看来占了上风。
    老者身形高大,毫无佝偻之态,白髯垂飘,虽是不断后退,可是神态从容,步伐稳
健,一把大刀飘闪灵动,每一刀都守得无懈可击,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在采取守势,让持
戟男子把招式发挥尽致。
    便在这时,韩柏撑着疲乏的身体,踏入广场内,昨晚他喝了两大口酒后沉沉睡去,
醒来时才发觉自己睡在渡头旁的草地里,还是灰儿把他舐醒过来的,浪翻云等杳无踪影,
一切像作了个梦。
    但他记得其中任何一个情景,此生休想忘了少许。
    回府后免不了给管家臭骂,此时才溜往后院,刚巧碰上这一场较技。
    旁观的还有三女一男,年纪由十六至二十三、四,都是屏神静气,细意揣摩。
    运戟男子扬气开声,戟势开展,加剧攻势。
    老者粗浓的眉毛一扬,颔下白髯无风自动,长刀刹那间大幅加速,连劈数下,每一
刀均准确劈中戟头。
    “铿铿锵锵!”
    金铁交鸣,响彻全场。
    男女们连声喝采。
    换了往日,韩柏一定会看得眉飞色舞,但在目睹浪翻云神乎其技的剑法后,只觉这
种一板一眼的招式,索然无味之致。
    刀势再张。
    满场寒光。
    老者由守转攻。
    这次轮到持戟男子步步后退。
    男女更是大力喝采。
    韩柏却是噤若寒蝉,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是下人的身分,尤其使长戟的三少爷韩希武
心胸狭隘,一出声往后便有他好看的了。
    他同时偷看了五小姐韩宁芷一眼,它的二主二笑,都是那样地娇媚可爱,令人心神
皆醉。
    老者一阵长笑,手中刀展开一套细腻的刀法,强撞人戟影里,变成近身搏斗,不利
近门的长戟,更是岌岌可危。
    韩希武陷入苦撑之局。
    “当!”
    长戟坠地。
    二一少爷韩希武一脸羞惭,僵在当场。
    老者收刀后退,形态由威猛化作闲静。
    五小姐韩宁芷抢入场内,双手一把抓着老者手臂,猛摇道:“大伯一定要教宁芷这
几下绝活,好教三哥不敢再欺负人家。”
    老者望向这天真娇美的小女孩,怜爱地道:“只要你吃得起苦,什么也教给你。”
    韩宁芷欢呼起来,像是已学懂了老者的全部功夫。
    旁观的另一年纪最长的大哥韩希文道:“大伯刀法出神入化,难怪‘刀锋寒’韩清
风之名,称誉苏杭。”跟着向满脸通红的韩希武道:“三弟得大伯指点,受益无穷,还
不叩头调教?”
    韩希武闪过不乐意的神色,犹豫了一下,才躬了躬身,却没有叩头。
    韩清风人老成精,若在眼内,心底数了一口气,却不点破,微笑道:“希武战法已
得‘长戟派’真传,欠的只是经验火候,若能多加磨练,在心志上再加苦功,异日可成
大器。”
    韩希我心高气傲,五兄妹中只有他一人除家传武功外,还拜于“长戟派”派主“戟
怪”夏厚行门下习艺,故兄妹中方以他武技最高,他一向也看不起家传武功,这刻想的
不是韩清风的训诲,而是暗忖刚才只是过招比武,不能放手比拚,才招败绩,否则战果
难料,却不考虑人家亦是处处留手。
    圆脸善良但胆怯怕事的四妹韩兰芷笑道:“大伯若能多来我家,我们兄妹的成就定
不止此。”
    韩清风待要答话。
    一把雄壮的声音由广场入口处传来道:“大哥!不要说只有我这做弟弟的怪你,连
茁芷也是这么说你,上一次你来这里是三年前的事了,放着清福不事,一把年纪仍马不
停蹄,终年奔波,所为何来?”
    随声而至的男子五十来岁,方面大耳,一面精明,身材与韩清风相若,样貌形似而
态异,没有韩清风沉稳中显威猛的慑人气度,更像个养尊处优的大官绅。
    正是本府主人韩天德,五兄妹的父亲。
    韩清风笑道:“三弟你这些年来缩在武昌,天塌下来也不管,只埋首于你的航运生
意,拚命赚钱,将来两脚一件,看你能带得多少走?”
    韩天德正容道:“大哥太小觑我了,我赚的钱虽多,但大部分也用在资助我们八大
派联盟的活动上,否则何来活动经费?”
    韩清风呵呵一笑道:“三弟认真了,我们韩家三兄弟,谁不在为联盟尽心尽力,唉!
    可惜道消魔长,黑道人才辈出,反观我们八大派近十年来人才凋零,令人忧虑。”
    众兄妹和韩相等从不知玮家居然是白道的经济支柱,呆了起来。
    韩天德眼神掠过众人,心想他们兄妹五人,最少的事芷也有十一岁半了,这些事也
应让他们知晓。
    他正容道:“大哥!我的看法比你乐观,自十五年前八派联盟后,全力栽培新一代
的高手,然然耕耘,照我估计,很快便有人可冒出头来,但反观黑道,自壬年前赤尊信
暗怒蛟帮不成,损兵折将而归,‘毒手’干罗又吃了暗亏,黑道声势大为削弱,一向被
压制俯首的其他黑道大小势力,如雨后春笋,纷纷勃兴,进一步瓦解黑道势力的凝聚,
所谓聚则力强,分则力薄,黑道的恶势已今非昔比,大哥为何还如此悲观?”
    韩清风叹道:“这只是表象,真正的情形,却是令人忧虑。”跟着向韩天德打个眼
色,兄弟心意相同,做弟弟的立时知道做大哥的不愿在下辈前讨论下去。
    韩夭德长笑道:“这些无聊话儿,不说也吧,你来了多日,我们兄弟俩还未有机会
详谈,不如就借现下这点空闲,好好叙叙。”
    众人大为失望,这边正听得津津有味,忽地中断,甚是扫兴。
    韩柏更是失望,他心中一向羡慕那种戎马江湖、朝不知夕的冒险生涯,偏是下人身
分,只能在仆间打转,较高级点的家卫和管事者也轮不到他高攀,像刚才那样直接与闻
江湖之事,可说绝无仅有。
    韩希武刚受大伯所挫,自尊受损,正没处气,见韩柏还在呆头呆脑,痴痴望着韩清
风两人离去的方向,不禁怒火上冲,喝道:“蠢材,兵器掉在地上也不执拾,是否想讨
打!”
    韩柏大吃一惊,连忙拾起兵器。自少开始,他也不知给这韩家三少爷大打小打了多
少回,故而邪教怠慢,心中同时想道,是否武功愈高的人,愈有修养,否则为何韩清风
的脾气便远胜韩希武,而浪翻云的风度气魄更是使人心生仰慕。
    大少爷韩希文见三弟乱发脾气,眉头一皱,可是他人极稳重务实,心想三弟此刻气
在头上,自己也犯不着为个下人和他伤了和气,硬是忍着。
    四小姐茁芷一向怕事,那敢插言,而五小姐宁芷还在气恼适才有趣的话题被临时腰
斩,心中盘算着如何从韩清风处多压点出来,那有空闲来理会韩相的困境。
    韩希武望着拾起长戟的韩柏道:“蠢蛋滚过来!”
    韩柏暗叫不妙,硬着头皮走过去。
    这时二小姐慧芷秀眉一蹙,道:“希武!胜败乃兵家常事,你目下得大伯指点,知
己不足,应该不恼反喜,努力进修,怎可心浮气躁,尽拿小柏出气。”
    韩希武跺脚道:“罢了罢了,连她也只懂帮外人,我这便回师傅处去。”
    慧芷嫣然一笑道:“你舍得走吗?待会有贵客甫来,其中还有你想见的人,不过你
真要走,我也不会留你。”
    韩希武反驳道:“只有我想见的人,没有你想见的人吗?”
    慧芷俏脸一红,接着兄妹间一阵笑骂,往内听去了,剩下韩柏孤单一人,托着长戟,
立在广场正中处。贵客?究竟是什么人会到韩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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