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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楼船要挫胡儿锐 水战初扬大汉威
     
    蓬莱魔女大怒道:“原来你还是金虏的走狗!”唰的一剑,便要取那盗魁的性命,
忽听得呜呜声响,敌船的弓箭已经射来,这是金国巧匠打造的神臂弓,利用机关弹簧之
力发箭,可以射出数十丈远,蓬莱魔女拦在船边,封住那盗魁的去路,背心对着敌船,
却正好做了敌船的箭靶。
    蓬莱魔女拂尘反手一挥,拂落了射到背后的几枝利箭,那盗魁猛地咬破舌头,喷出
了一口鲜血,施展邪派内功中的“天魔解体大法”,掌力陡然增了一倍,蓬莱魔女既要
腾出一只手来拨箭,剑上的劲道就减了几分,那盗魁的掌力陡然增强一倍,蓬莱魔女的
剑尖竟然给他震歪。说时迟,那时快,盗魁趁此时机。
    已脱出了蓬莱魔女剑圈的笼罩,“扑通”跳入江心,蓬莱魔女拂尘凌空击下,“啪”
地打中了那盗魁的背心,可惜那盗魁的大半个身子,已浸入水中,只是尘尾的一部份碰
着了他,他背上皮开肉烂,却依然泅水逃了。
    那盗魁游到中途,亦已气力下支,叹口气道:“韩三娘子,你害了我了!”敌阵中
几个金国水军赶来,符他救起,那盗魁振臂一挥,喝道:“滚开,我不要你们救我!”
可是他受伤不轻,心中又正在气怒烦恼,挣扎了一会,仍然被那几个水军捉着,送上了
敌船。船上的一个金国将军哈哈笑道:“赫连郡主,这都是你的功劳,既可除去蓬莱魔
女,又收服了长江一霸,哈哈,当真是一举两得!”那盗魁双眼翻白,已经晕了过去。
连清波道:“叫人好好服侍他,这人对咱们大有用处。”
    蓬莱魔女颇觉意外,寻思:“原来金国的水师,不是这盗魁召来的,倒是我错怪了
他。但他为柯要处心积虑地在长江上设下圈套陷害我?我与江南的绿林人物,素来是风
马牛不相及,按说也不会结下这个仇家?”
    敌船的神臂之箭弓络绎不绝地射来,蓬莱魔女无暇再去寻思,先要对付这射来的乱
箭。幸在敌船不敢过份迫近,神臂弓射来的劲道到了蓬莱魔女这只船上,也已成了强弩
之未,蓬莱魔女挥舞拂尘,符乱箭纷纷打落,敌船上虽有数十把神臂弓发射,一时之间,
倒也无奈她何。
    蓬莱魔女不甘束手待毙,也曾想过扑上敌船和敌人拼命。可是这形势与刚才不同,
刚才只是对付盗魁的一只船,现在却是一整队的金国水师,倘若她仍用前法,以木板作
为垫脚,飞渡江面的话,神臂弓从四面八方射来,焉能抵挡?蓬莱魔女正在踌躇未决,
那将军已在喝道:“放火烧船,看这魔女可有三头六臂?”
    一声令下,敌船上登时射出了数十支火箭,其中一支,正巧落在船头的风帆之上,
登时烧了起来,江面风大,火势蔓延极是迅速,转瞬间只听得噼噼啪啪的声响,木头也
已经着火燃烧了。
    风帆着火,一条火舌卷来,蓬莱魔女挥剑斩断桅竿,提起断篙,奋力一挑,将那面
着火的风帆抛入江心,但她的衣袖亦已被烧毁了一大片,幸而扑灭得快,身上未曾着火。
船上最易着火之物乃是风帆,抛下风帆,火势较缓,但船头船尾都已起火,蓬莱魔女只
是单身一人,顾此失彼,焉能扑救?何况她还要腾出手来应付敌船的乱箭!
    烟渐浓,火渐大,烟雾弥漫,薰得蓬莱魔女也不禁连声咳嗽,玉面妖狐纵声笑道:
“蓬莱魔女,你想不到也有今日吧?”那将军忽道:“可惜,可惜,这如花似玉的美人
儿!听说她还是咱们皇上想要的美人儿呢!”玉面妖狐笑道:“哈,你还有怜香惜玉之
心,那还不赶快过去救她?”那将军叫道:“你还不赶快跳下水去,难道当真要给火烧
焦么?”原来这位将军对蓬莱魔女也有几分害怕,只怕距离一近,就要给蓬莱魔女所伤,
故而意欲待她掉到水中,失了本领之后,才把她救起。玉面妖狐格格笑道:“对,待到
火上身后,看她跳是不跳?咱们且等着大饱眼福,看看美人出浴吧!”船已着火,那将
军料想蓬莱魔女无路可逃,已是瓮中之鳖,当下把手一挥,停止了乱箭发射。
    蓬莱魔女气得七窍生烟,寻思:“我决不能落在敌人之手,受金虏所辱!”心中正
起了自尽的念头,忽听得金鼓之声,震耳欲聋,金鼓声中,长江浪涌,一大队战船,在
上游疾驶而来,中间一只楼船打出宋国的旗号,另一面大旗,也高高竖在楼船之上,绣
着斗大的一个“虞”字!
    蓬莱魔女精神陡振,打消了自杀的念头,心道:“人言南宋积弱,兵疲将寡,不堪
一战,但看这队水师,军容之盛,却也不弱于金虏!”蓬莱魔女不懂战术,但看这队战
船已对金国的水师采取了包围态势,两翼包抄,越迫越近,金国的船只队形已乱。
    金国那将军的笑声顿时收了,气狠狠地骂道:“又是虞允文这小子来与咱们作对!”
一声令下,火箭纷纷射出,都对准了虞允文那只“帅”船!
    蓬莱魔女心道:“这位虞允文将军能令敌人畏惧,想来不是平庸之辈,但金虏的火
箭厉害,却不知他可能应付得了?”她一面提起舱中所存贮的食水,泼灭蔓延到她身边
的火头,暂救一时,一面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虞允文那只“帅”船。
    只见一位将军,兀立在船楼上,年约三旬,面白无须,一派儒将风度,神色自如,
看那些火箭纷纷射来,一声笑道:“儿郎们显显本领,也叫金狗见识见识咱们神箭手的
手段!”一声令下,楼船的弓箭也纷纷射出!
    宋军射出的弓箭是用人力发射的,射程之远,劲道之强,当然不及金国水师所发的
“神臂弓”,但却准确非常,一枝铁箭碰一枝火箭,金国水师向虞允文帅船射来的火箭,
都在半空中便给对方的箭碰个正着,落下长江。波心流火,蔚为奇观。蓬莱应女暗暗喝
彩,心道:“虞允文的神箭手果然名不虚传,如此本领,在江湖好汉中也不多见,难为
他训练出这么多的神箭手来!
    倘若南宋官军都是这样的精兵悍率,何愁金虏不灭?”
    那金国将军大怒喝道:“待我来,看箭!”亲挽五石强弓“嗖”的一箭射出,他是
金国著名的勇士,腕力强劲,还胜于“神臂弓”,宋军所发的神箭有两枝先后碰着他的
箭头,却未能将之碰落,那枝箭仍然不偏不倚地对准楼船的虞允文射来。
    虞允文身边忽然窜出一个少年军官,拔剑一样,只听得“喀嚓”一声,已把金国将
军那枝箭削为两段。这军官随手取过一把铁胎弓,喝道:“金狗,你也接箭!”弓如霹
雳,箭似流星,“嗖”的一声,也对准了金国的帅船射去。
    蓬莱魔女又惊又喜,原来这少年军官不是别人,正是耿照,耿照练过桑家的“大衍
八武”,内力沉雄,这一箭隐隐带者风雷之声,劲道之强,又远在金国将军之上。
    那将军大吃一惊,正要拔剑抵挡,忽听得声如破竹,原来耿照那枝箭,却不是射他,
而是射他船的帅旗,一箭射中旗杆,帅旗登时倒了,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金军惊惶喊
叫声中,耿照的第二枝箭又已射出,这一枝箭对准了敌帅的咽喉。但不知怎的,就在他
将弓弦拉紧,将箭发出的一刹那,忽地“噫”了声,手指微颤,这一枝箭就时不到敌船,
而在中途掉下了。原来在那一刹那,他眼光一瞥,瞧见了敌船上玉面妖狐连清波的背影,
不由得蓦地一惊,这枝箭就失了准头了。
    虞允文喝道:“来而不往非札也,发炮!”宋代已有制作简单用火药发射的火炮,
但操作麻烦,携带不便,军中并不常用。
    虞允文叫手下所发的“炮”,却不是“火炮”而是“石炮”,名为”折冲机”的一
种发射器,机关一扳,可将大石打出,在当时也算得是一种攻坚的利器了。
    只听得“轰隆”一声,大石落下,将金国帅船的船顶击破了一个大洞,又有两块大
石落在船边,将浪花激起丈许多高,这只帅船虽然甲板坚厚,体积巨大,也不禁在风浪
之中飘摇。金国将军吓得慌了,连忙叫道:“开船!”“帅”船上哆、哆、哆打起了收
兵鼓,虞允文的船队乘势攻击,登时把金国的水师冲得七零八乱,有些船只被俘,有些
则被击沉,但玉面妖狐所在的那只帅船,却争先逃了。
    这时蓬莱魔女那只船已是火光融融,火舌从四边卷瓜蓬菜魔女提起舱中所贮的食水,
一桶一桶地朝火头浇去,在她站立的数尺方圆之内,积水数寸,一时尚未着火,但火势
正旺,相形之下,无殊杯水车薪,济得甚事,不消多久,舱中所贮的食水都已用完,火
势仍在蔓延不已,船舱甲板亦已烧裂,江水也灌了进来,在水火夹攻之下,这只大船渐
渐倾侧下沉。蓬莱魔女叹了口气,已是无能为力,心道:“我得见官军打了一场胜仗,
死也值得了。”
    正在这性命俄顷之际,烟雾弥漫中,忽见一只牛皮筏子,疾如奔马,逐浪而来,筏
子上只有耿照一人,大声叫道,“柳女侠,接着!”“呼”的一声,一条数丈长的铁链
抛出,蓬莱魔女疾忙抓看铁链,就似荡秋迁似的,倏地从火焰之中腾起,耿照将铁链一
收,蓬莱魔女在半空中一个转身,己是轻轻巧巧地落在耿照的船上。原来耿照认出了是
蓬莱魔女,在帅船上放下这只筏子,急忙赶来的。这条铁索是帅船上系锚的铁链,三丈
多长,数十斤重,幸亏耿照近来功力大增,这才使得它动。
    蓬莱魔女死里逃生,惊喜交集,道:“幸亏碰上了你,辛将军呢?”耿照道:“辛
大哥正在临安等候皇上召见。义军奉命驻扎江阴。这里采石矾驻扎的是虞允文将军的部
队。”蓬莱魔女道:“你怎么不与义军一起,却到了虞允文军中?”耿照道:“我是奉
命带了一队人来跟虞将军学习水战的。义军从前只会在陆地上打仗,若不加紧熟习水战
将来怎能在长江拦击敌人?”蓬莱魔女面上一红,说道:“不错,我今日吃此大亏,都
是不识水性之故,今后我也可得好好地学学了。”
    耿照道:“柳女侠,你是怎地碰上了敌人的?你这条船似乎不是金国水师的船只?”
蓬莱魔女道:“我是先误上了贼船,后来又受到金虏的包围。”当下将经过说了一遍,
耿照诧道:“这么说来,你是碰上了长江著名的水贼闹海蚊樊通了。你怎么和他结上了
梁子了?”蓬莱魔女道:“我也是莫名其妙。这樊通是什么人,和金虏有勾结的吗?”
耿照道:“这倒不是。他们是长江最大的一股水寇,正舵主是闹海蛟樊通,副舵主是翻
江虎李宝。
    他们这一股专在江面上劫掠客商的船只,平日若是碰上了金、宋两国的水师,水师
势力比他大时,他们就闻风而逃,若是只碰到水师的零星船只,他们就不管是敌国或是
本国,都要掳船抢人的。不过,近来长江风声骤紧,人人都知道金国即将倾国南侵,江
上的客商船只差不多都已经绝迹,这樊通找不到生活,和金人勾结,那也是说不定的。”
蓬莱魔女暗暗纳罕,心道:“难道这些水寇把我当作寻常的客商行劫?但他们却又分明
知道我身份来历的呀。我与这樊通无冤无仇,他却要把我置于死地,这可真是奇怪了。”
    蓬莱魔女道:“什么闹海蛟、翻江虎暂且不必理他,那玉面狐妖也在敌船之上,你
可见到了么?”耿照面上一红,说道:“见到了。”蓬莱魔女道:“那还不赶快去追?”
耿照道:“虞将军已率水师追击了。我和你先上帅船见虞将军吧。”牛皮筏子轻便迅速,
趁着顺风,不一会就追上了虞允文的大船,船上放下绳梯,将他们扯上去。
    虞允文甚是次喜,说道:“柳女侠,久仰大名,今日幸会。
    日前幼安(辛弃疾)兄路过,曾与小可相会,盛赞女侠忠肝侠骨,本领高强,今日
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虞允文谦和有礼,毫没将军架子,蓬莱魔女也暗暗心折,说道,
“朝廷有虞将军在,何愁胡马渡江?”
    虞允文哈哈笑道:“我闻金主亮曾出大言,说他有百万精兵,投鞭足以断流,天堑
何难飞渡?我倒要看他如何飞渡,我只有一万数千乌合之众,他若渡江,我倒要碰一碰
他那百万大兵。”
    蓬莱魔女道:“虞将军无乃过谦,你手下土卒,无不以一当百,怎说是乌合之众?”
耿照笑道:“虞将军此言倒并不假,这一万数千之众,的确是七拼八凑集成一军的。说
起这支军队凑合的经过,还当真是令人又好笑、又痛心呢!”蓬莱魔女道:“怎么?”
耿照道:“自从全国即将南侵的风声传出,原来的江防军各地将领,十之七八,弃军而
逃,好在士兵倒是同仇敌忾,大都集结不散,要求抗金。虞将军将他们收编,又招集了
好些义民,这才凑成这支军队的。朝廷还诸多掣肘,虞将军的处境,也实是艰难呢。”
虞允文正容说道:“忠君报国,死而后已。耿兄不可妄论朝政,只求尽其在我!”
    原来虞允文是个进士出身,在南宋朝廷做个不大不小的官儿(礼部郎官),这次金
人南侵的消息传来,许多畏敌如虎的大臣,都主张“浮海”逃避,但也幸有一些坚决主
张抗敌的忠臣,力陈不可逃避,其中就有虞允文所上的一疏(奏折),详举金兵必败的
理由(金主暴虐,民心不附,劳师远征,师出无名,骄兵必败,长江水战,以其所短,
攻我所长,等等……)南宋高宗皇帝赵构虽然也有与敌妥协之心,但因金人渡江,这是
威胁到他生死存亡的问题,因而方在抗敌一派的催动之下,勉强起而备战。派大将刘锜
为江淮制置使,并调虞允文作随军参赞。虞允文本无实职,手下亦无军队,这次他编散
兵游勇,招集义军,训练成一支精锐的水师,事先还是未曾请难过朝廷的。朝中权贵,
不满他自作主张,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防他争权夺利,故而对他诸多掣肘,这也
不必细表了。
    蓬莱魔女心头沉重,暗自寻思:“朝廷到了这样紧急的关头,还不思振作,反而对
公忠报国的前敌将领诸多掣肘,当真是可叹可恨!好在小朝廷虽然腐败,百姓们却都是
好样的。保家卫国,也只有靠老百姓自己的力量了。”
    耿照道:“柳女侠今日遇上的就是那闹海蚊樊通。”虞允文道:“哦,是他吗?这
么说,是他投降了金虏了?”蓬莱魔女道:“这厮已被金虏俘去,投不投降,尚未可
知。”虞允文道:“这股水寇,我早想招抚,若被敌方捷足先登,这倒是一个心腹之患。
“说话之间,忽听得前头金鼓齐鸣,杀声震耳,耿照大喜道:“敢情是已追上了金虏的
帅船了?”虞允丈亲击进军鼓,水手们都加了把劲,楼船鼓浪疾驶,不一会便已赶上前
队,只见被宋国水师船只包围在江中心的,竟是七八条破船,有的被烧去了船蓬,有的
被碰损了船身,桅断橹折,看得出是在遇上宋国水师之前,已曾发生过一场战斗。但中
间一条船还比较完整,船上一面大旗也仍在迎风招展,那是一面黑色大旗,用金线绣出
一条长蛟,一头猛虎。耿照叫道:“这正是樊通、李宝这一股盗船!”
    虞允文站到船头,喝道:“鸣金收兵,不许将他们的船只毁了。”以宋国水师的力
量,此时若要击沉这七八条破破烂烂的盗船,那是易如反掌,但主帅号令已下,他们只
好暂且收兵,停止攻击。
    虞允文道:“请你们的舵主出来答话。”那盗魁站出船头,惊疑不定,说道:“我
今日已陷入你们包围之中,你尽管借我颈血,染红你头上乌纱,但要我李宝向你屈膝求
饶,那是万万不能。”
    虞允文道:“李舵主,你别多疑,我今日不是来缉捕你的,我只间你,你们今日倾
巢而出!意欲何为?”李宝道:“这是我们的家务事,元帅你可以不必多管。总之,我
们决不是来对付官军的。”虞允文道:“你们刚才是和金国水师打了一仗吗?”李宝道:
“不错,难道你以为我们是给金虏助战的吗?”蓬莱魔女站出来笑道:“我知道你们的
家务事,你是来接应你们的舵主的,我正要向你请教,我柳清瑶与你们江南的黑道英雄,
素无仇冤,你们的舵主为何要设下圈套害我?”蓬莱魔女平平静静的说话,用的却是传
音入密的内功,声音不大,但却震得对方的耳鼓嗡嗡作响,李宝大吃一惊,说道:“原
来你就是蓬莱魔女柳清瑶。我们当家的可并没有说起是对付你。我只知道他是碰上了厉
害的对头,故而前来接应。”说到此处,蓦地喝道:“我们当家的是不是给你杀了,我
李宝虽然不是你的对手,也情愿死在你的剑下。想你大名鼎鼎,也不至于要官军助阵,
来,来,来!你我就来比划一场吧!你是要我过去还是你自己过来?”
    蓬莱魔女心道:“这厮倒是个汉子。”哈哈一笑,说道:“我与你无冤无仇,好端
端的和你打什么架?”李宝怔了一怔,喝道:“我们当家的不是给你杀了么?”蓬莱魔
女道:“他是被金人俘去了。”李宝吃了一惊,道:“当真?”蓬莱魔女:“他在被俘
之前,我还听得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他说了这么一句……”李宝忙问:“说的什么?”
蓬莱魔女道:“说什么韩三娘子害了他。”
    李宝陡然一震,又惊又怒,“哼”了一声骂道:“好个韩三娘子,我、我……”忽
地又叹口气,说道:“虞将军,我李宝今日已落入你的掌握之中,我也不作逃生之想了。
虞将军,你可肯放我这边的一条小船回去,让他们带我的命令,回去遣散我水寨的弟兄
么?这于你于我,都有好处,你杀了我,已足够请功领赏,我遣散弟兄,也免得连累多
人,”
    虞允文笑道:“当然可以……”李宝大喜,立即吩咐他身边一个头目道:“你回去
叫弟兄散伙,今后也别再于这没本钱的买卖了。你找到三哥,要他与那韩三娘算帐,我
是不能亲手料理她了。”那头目应一声,跳过另一条小船。
    虞允文道:“我的话还未曾说完呢!”李宝双眼一翻,说道:“怎么?虞将军你是
要反悔前言,赶尽杀绝?”虞允文站在船头,亲把令旗一挥,高声叫道:“让开条路,
把他们都放过去!”这一下大出李宝意料之外,愕然说道:“虞将军,你、你要放我?”
    虞允文道:“不错,我不只是放你一条船回去,我是让你们全部回去,决不损你们
一条船,伤你们一个人!”李宝茫然说道:“虞将军,你为什么肯如此开恩?”虞允文
道:“今日你们也打了金虏,咱们既是有共同的敌人,那也就不必自相残杀了。你们走
吧!”一声令下,宋国水师的船只两面分开,果然让出了一条水道。
    李宝自忖今日必是全部被歼,决无幸理,哪知虞允文竟然下了这样的一道命令,轻
轻易易地就放过了他们,李宝热泪盈眶,突然在船上“扑通”跪下,向虞允文叩了三个
响头,说道:“多谢将军不杀之恩,异日必将图报!”虞允文道:“李舵主请起,只要
你以后仍是与我同仇敌恺,那也就是报答了,去吧!”
    这七八条盗船去后,虞允文手下的军官纷纷问道:“元帅为何不趁此机会,将这股
水寇一鼓尽歼?””即使是要收编他们,也该趁此大好机会,迫令他们投降呀?”虞允
文笑道:“昔日诸葛亮对孟获七擒七放,‘南蛮’遂不敢复反,我今日不过一擒一放而
已。你们要知道这些人都是硬汉子,即使能迫令他们投降,他们也不会心甘情愿为我所
用。以力服人,不如以德服人。要他们服服贴贴地自行投顺,不更好吗?”
    众军官叹道:“元帅高瞻远瞩,确非我辈可及。”但经过这么一番延阻,金国的水
师早已走得远了,虞允文虽然打了胜仗,但从总的兵力说来,金国在长江上的水师力量,
还是比虞允丈大得多。虞允文准备尚未充分,决战时机未到,也不敢偏师深入,追得大
远,当下鸣金收兵,返回基地。
    这一战击沉了金国五条战船,杀伤敌人数百,虽是小胜,但宋师在屡败之余,得此
一捷,士气大振,当晚摆下了庆功宴,蓬莱魔女也做了庆功宴上的上宾。
    虞允文举杯向一众军官说道:“只要咱们不怕敌人,敌人就怕咱们,经此一役,你
们也可以知道了,金虏虽强,也并非不可战胜的,今日咱们不过牛刀小试,他日金虏南
侵,愿诸君更立大功,打到江北,与中原父老一同,再开更大的庆功宴。”军官们欢腾
奋发,齐声说道:“不错,我们一定追随元帅,继承岳少保的遗志,直捣黄龙!”蓬菜
魔女这才明白,虞允文开此庆功宴,意义还不仅仅在于祝今日之小捷,而在鼓舞军心,
戳破“金兵不可战胜”的神话,心道:“这虞允文真有大将之风,看来比耿京还胜一
筹。”
    但在酒酣耳热之际,蓬莱魔女也听到军官们一些愤怒的说话,指责胡廷的腐败,权
贵的横行,而且“主和”的“议论”,也还没有完全被压下去,就在不久之前,还有一
个金国的使臣到临安诱降,受到宋高宗非常优厚的礼遇。
    第二日蓬莱魔女便向虞允文辞行,虞允文知道耿照与她相熟,便命耿照代送一程,
又为蓬莱魔女准备了干粮和过关的文书,亲自送出辕门。
    蓬莱魔女这时方始有机会得和耿照单独相处,在路上问耿照道:“你到了江南之后,
可见过华大侠华谷涵吗?”耿照道:“没有见过,但我知道他的消息,想必此时还在临
安。”接着说道:“他是上月中旬到临安的,金人南侵的消息,就是他托现任的江淮制
置使刘锜代为密报朝廷的,刘锜本来举荐他,他不愿为官,始终不肯露面。后来刘锜奉
命赴江淮督师,临行前和他见过一次面,他说在临安还想逗留一些时候,等待辛弃疾来
了再定行止,”蓬莱魔女放下心上的石头,寻思:“我只要到了临安,总不难找着辛弃
疾和华谷涵了。”问道:“这刘锜是你的虞将军的顶头上司,此人如何?”耿照道:
“在南宋的许多将领之中,算得是个庸中佼佼、铁中铮铮的人物。”
    谈了一会,耿照忽地讷讷说道:“柳女侠,我也想向你打听一个人。”蓬莱魔女道:
“可是要问你的珊瑚妹子?”耿照道:“不错,她那日不辞而行,留书与我,说是要跟
随你的,怎么不见她与你同来?”
    蓬莱魔女叹口气道:“珊瑚的心事你还不明白?她是为了要成全你和秦姑娘,故而
藉辞出走,只怕她今后也不会见你了。”
    耿照神色黯然,喟然说道:“珊瑚妹子对我如此体贴入微,真是令我又是难过,又
是感激。”蓬莱魔女道:“秦姑娘我也见过了。”
    耿照又是心头一震,连忙问道:“她和你说了些什么?”蓬莱魔女道:“她的心事
正与珊瑚一样,那也不必细说了。”耿照眼圈一红,低声说道:“都是我的不好,害了
她们了。”蓬莱魔女道:“这也怪不得你,她们两人在我的面前,也没有埋怨过你一句
半句。”耿照黯然叹道:“唉,这都是造化弄人。只不知今生今世。
    我还能够再见她们么?”蓬莱魔女道:“这个我或者可以帮你个忙,只是我先要间
你一句,你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要知道你只可以娶一个人为妻,另一个人就只能当作
姐妹了。”蓬莱魔女说得非常坦率,耿照心乱如麻,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要知耿
照本来是与秦弄玉心心相印,虽未朗言,却早已是情丝暗系了的。但经过了几场意外的
变故,误会重重,情侣变作了仇家,而在这段时间之中,珊瑚闯进他的心中,在不知不
觉之间,两人的情苗又已暗暗茁长,待到他和秦弄玉误会冰消,这已经茁长的情苗,也
很难说要拔除便能拔除了。
    耿照黯然无语,良久,良久,方始说道:“我不知道。但我情愿终身不娶,将她们
两人都当作姐妹一般。”蓬莱魔女微喟道:“这么说,我也很难给你们解开这个结子了,
只好听其自然吧。”
    因此,蓬莱魔女也就不把珊瑚已到江南的消息透露,免得更扰乱耿照的心神。
    两人分手之后,蓬莱魔女从耿照的事情联想到自己身上,心道:“他是被命运所播
弄,我却是自己委决不下。唉,看来我也只有学他一样,终身不谈嫁娶,以丫角终老江
湖了。”武林天骄与笑傲乾坤的影于,相继在她心头泛起,眼前摇晃,蓬莱魔女惘惘然
独启赶路。蓬莱魔女有虞允文给她的文书,通过关卡,一路无甚麻烦。过了几天,便已
进入内地。江南山清水丽,天下闻名,蓬莱魔女放目浏览,但见田亩纵横,港汉交错,
平畴远山,云影波光,处处如画。蓬莱魔女长处北国山区,初次见识江南的水乡情调,
忧郁的心境也稍稍宽舒。但来到江南,却有一样不便,在北方,一个单身女子出门,很
是寻常,在南方却是少见,尤其像她这样装束,腰悬佩剑,肩插拂尘,道姑不像道姑,
卖解不像卖解,更为惹人注目,有时在凉亭小歇,还会有人来问长问短。这一日,她正
在路上行走,忽听得马铃声响,回头一看,只见是两个雄纠纠的武夫坐在马上。
    那两武夫看见蓬莱魔女这样的装柬,坳坳狐行,也似颇为诧异,忽地打一个呶哨,
把跨下的坐骑催得更快,来势如风,竟是向蓬莱魔女直冲过来。按说有妇孺在路上行走,
骑马的应该小心谨慎,最少也该放缓马蹄,让对方有余暇闪避才对,但这两个人竟似有
心要碰翻蓬莱魔女似的,横冲直撞毫无顾忌。蓬莱魔女大怒道:“岂有此理,是这样骑
马的吗?”说时迟,那时快,那两匹马已是一阵风似的驰到面前,这才“唰”的一鞭打
下,喝道:“闪开!”蓬莱魔女焉能给他打中,身形一晃已是斜窜一丈开外,那两骑马
从她身边擦过,马上的武夫哈哈大笑。他们哪里知道,蓬莱魔女是不想惹事,所以才没
有惩戒他们。
    但这么一来,蓬莱魔女也不由得动了火气,心想:“我初到江南,不想多惹麻烦,
你却以为我怕了你们不成,好,好歹也让你们知道一点厉害。”取下拂尘,迎风一挥,
暗运内力,将儿条尘尾甩出,经过她上乘内功的运用,这几条细如游丝的尘尾,去势如
矢,其利如针,恰恰射中那两骑快马的臀部。这一下,当真有如给利箭射中一般,两匹
坐骑“蹦”地跳了起来,冲到了路旁的水田里去,登时把那两个武夫掼下马来,幸而他
们骑术精良,在栽卜马背之际,连忙勾着踏蹬,这才不致全身坠下水田,但身上也已沾
满了淋漓的污泥浊水,其中一人,头下脚上,脚勾着踏蹬,大半个头颅,已浸入水田,
更为狼狈。蓬莱魔女哈哈笑道:“你们的骑术真是精妙得很啊,怎么跑到水田里去了?”
那两个武夫情知受了蓬莱魔女的暗算,但是怎么样的“暗算”,他们却还莫名其妙,心
中大惊,不敢还嘴,慌忙翻过身来,骑上马背,费了不少气力,哼也不敢再哼一声,便
自去了。
    蓬莱魔女心头得意,不自禁地笑个不停,忽听得“噫”的一声,只见又是一匹快马
驰来,马背上坐着的是个魁梧的中年汉子,寄的是南方汉人的服饰,体格却似北方的大
汉。
    蓬莱魔女以为这人是跟刚才那两个武大一路的,怒气又起,心里想道,“岂有此理,
一个去了,一个又来,专欺负人,我偏不让路,看你怎样?”索性站到大路当中,不料
这个汉子却有礼貌得多,在距离数丈之外,便即放缓马蹄,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蓬莱魔女,
蓬莱魔女倒有点不好意思,心想:“他既不是找我生事,我就让他一让吧。”脚步稍稍
移开,走过一旁。但那骑马到了她的身边,却忽地停下,那大汉和颜悦色地问道:“小
娘子姓甚名谁,可肯赐告么?”
    这人口音特别,似是刚刚学会一种语言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生硬粗涩,
听来甚为刺耳。蓬莱魔女殊觉讨厌,白了那人一眼,冷冷说道:“各走各路,非亲非故,
你问我作甚?”
    那汉子道:“听小娘子的口音似乎不是江南人氏,敢情是刚从那边来的?”马鞭一
指,指着长江对岸,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蓬莱魔女道:“你管我是从哪里来的?”那汉子道:“在这个纷乱的年头,小娘子
一人渡过长江,佩服佩服!”蓬莱魔女疑心陡起,道:“你罗里罗唆,要干什么?”那
汉子又道:“小娘子武功很不错啊,刚才那手拂尘刺马的功夫,当真是令小可大开眼
界。”蓬莱魔女心头微凛,“这人武功倒也不弱,居然看出来了。”说道:“要不是没
有半点防身本领,岂不更给狗贼欺负了,咄,你是哪条线上的朋友,打开了天窗说亮话
吧!”
    蓬莱魔女只道他是绿林中人,故而用上了黑道的“切口”,那汉子却愕了一愕,说
道:“什么叫做线上的朋友?小娘子可休怪我罗嗦,只因我见小娘子这身武功,又是从
江北来的——”蓬莱魔女喝道:“怎么?”那汉子迟迟疑疑他说道:“小可在那边有位
好友,或者小娘子也许认得,是以冒昧攀谈。”蓬莱魔女道:“是谁?”那汉子道:
“檀公子檀羽冲。”蓬莱魔女怔了一怔,道:“什么檀羽冲?没有听过。”那汉子大是
失望,又似乎有点后悔的神气,连忙说道:“既然小娘于不识此人,那就请恕小可鲁莽
多间了。告辞!”拨转马头,立即便走。
    蓬莱魔女心头一动,忽道:“且慢,你这厮是干什么来的?”
    那汉子瓮声瓮气学蓬莱魔女刚才的说话,“各走各路,非亲非故,小娘子既不愿赐
示姓名,那又何必问我?”呼的一鞭,催促坐骑,如飞赶路。
    蓬莱魔女喝道:“给我停下!”拂尘一挥,重施故技,将尘尾当作梅花针射出,但
却不是射马而是射人!原来蓬莱魔女越听越是起疑,寻思:“这人打听‘那边’的朋友,
说话又带着金人学讲汉语的腔调,莫非乃是金虏,假冒汉人?”在这金兵即将南侵的时
候,有个如此行迹可疑的敌国之人潜入江南,蓬莱魔女自是不禁惊疑交并,故而出乎便
是绝招,意欲以“拂尘刺穴”的功夫,将他制服!
    尘尾细如游丝,无声无息,那人却似背后长着眼睛似的,反手一掌,十几条尘尾已
是随风飘散,那人叫道:“喂,我可没得罪你啊!”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已从路
边随手捡起几颗石子,喝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还姐装傻吗?哼,你潜入江南,
意欲何为?”声出石发,连珠炮似的向那人打去!
    石子不比梅花针之类的细小暗器,打出去的劲道当然大得多,隐隐挟着风雷之声。
那人也不禁心头一凛,说时迟,那时快,第一组的三颗石子,已是连翩而至,那人骑术
精妙,一个“蹬里藏身”,避开了第一颗,反手接了第二颗,接是接住了,虎口却给震
得火辣辣的作痛,几乎就要裂开,那人大吃一惊,第三颗就不敢用手接,霍的一个“凤
点头”,待要避开,哪知蓬莱魔女,手法奇妙无比,她运用了两道劲力,石子到了那人
头顶,后劲方始发作,忽地往下一沉,斜掠而过,那人低头闪避,依然闪避不开,呼的
一声,把他的阔边帽子打落!这还是他闪避得快,要不然只怕额角也要给石子打穿。
    这刹那间,蓬莱魔女也不禁陡然一震,原来那人的阔边帽于打落之后,头上还有一
顶帽子,是一顶紧窄护头的皮帽了。正当仲夏时节,江南天气炎热,决计没有人戴这种
皮帽于的!这一未不啻证实了此人不但是从江北来的,而且还不是汉人!冈为只有从西
北来的辽、金等国之人,他们原来是游牧民族,平日习惯了戴这种紫窄的皮帽子御冷防
砂,才会常年四季戴在头上。
    蓬莱魔女喝道:“好呀,原来你是金国奸细!”第二组三颗石子紧接飞出,那人大
叫道:“你,你是蓬莱魔女么?住,住手!”
    但他话声未了,蓬莱魔女的石子已经打出,那人心头火起,寻思:“好横蛮的一个
魔女!容我分辩得来,在这大路之上,行藏也已经破露了。罢、罢、罢,碰上了这样蛮
不讲理的魔女,我只有远而避之!”轻轻一怕马腹,那匹马是久经训练的千里良驹,登
时放开四蹄,疾走如风!
    蓬莱魔女虽然用足了气力,但距离远了,这三枚石子只有一枚打到,其他两枚都在
那人的座骑后面掉了下来。打到那人背后的那枚石了,因为距离大远,劲力已消,给那
人的马鞭一打便打落了。蓬莱魔女这时亦已看出,那人的坐犄正是金国高级军官惯常乘
坐的那种,从塞外来的大宛名驹!
    蓬莱魔女轻功再高,也迫不上日行千里的骏马,追了一程,空自累得一身大汗,那
一人一骑早已踪影不见。蓬莱魔女放慢脚步,暗自寻思:“追是迫不上了,且待到了临
安,再告诉辛弃疾,叫他小心防备潜入江南的金国奸细。”冷静下米,再又想道:“我
曾在泰山之巅,袭击过金主完颜亮,金国的高级军官识得我的名号那也不足为奇,江湖
上的武功高强的女子本来没有几个,那人见我露出的几手本领,猜也猜到了。但他却向
我打听什么姓檀的朋友,这却奇怪了。那檀羽冲义是什么人呢?”正是:相逢疑是曾相
识,辗转知交问姓名。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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