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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娇龙 
第三十回 以假作真竟邀殊宠 将荣掩辱又隐深忧


    玉娇龙猛一转身,几步抢到崖边,将身一纵,便跳下那峭削千仞的悬崖去了。
    屏立在旁的众香客,发出一片惊呼,一齐涌到崖边。蔡幺妹抢在人群前面,俯身往
下一看,只见一片飘飞的白裙,恰似落花一瓣,轻盈地向那幽幽的深谷飘坠下去。只一
瞬间,那白色的裙角便隐没到一丛丛绿色的荆棘中去了。
    蔡幺妹不禁俯身向着崖下呼叫,那一声声悲痛而凄厉的声音,在空谷中引起一阵动
人心魄的回响,回响散开了,幽谷中仍然是死一般的寂静。
    站在崖边的香客们,有的在掩面低泣,有的噙着泪水默默地看着幽谷,两百来颗虔
诚的心,都被眼前发生的情景惊呆了。震憾了。一时间,崖边鸦雀无声,笼罩着一片悲
壮凄凉的气氛。就这样过了许久,直等到跟随玉小姐上山的家院、家丁闻讯赶来,久久
才清醒过来的冬梅、秋菊奔到崖边跪地痛哭,香客们才又骚动起来。三三俩俩,议论纷
纷,有人惋惜,有人悲怜,有人惊叹,有人颂仰。对于玉娇龙的投崖,很快地便在香客
中传出许多猜测和议论:有说她是洗雪诬辱,以明清白;有说她是舍身殉母,以尽孝心,
有说她是投崖殉夫,以全贞烈。……总之,大家对玉娇龙的投崖,都是从善的方面去猜
想,从好的方面来议说。这个美言几句,那个又添染几分,众口烁金,也就成了众口装
金,玉娇龙的形象也由原来的狐淫妖隐变成了圣洁庄严,在大家心中益更光辉起来。
    香客中,也有一些京城里的闲汉荡子,他们上山本不是为敬神愿,而是趁着热闹前
来沾香惹粉的,平时在京城里,也曾为玉娇龙花轿被拦的事,造了许多谣言,捕捉过不
少风影,可在此时此地,眼见此情此景,这些人竟也触动天良,深悔过去尖刻,感到负
疚于怀。因此,他们对玉娇龙的投崖,更是摇唇鼓舌,争夸孝烈,说得动地惊天。
    蔡幺妹哭了半天,痛定思痛,想起玉娇龙前番和这次在山上对她所说过的那些藏头
隐尾的话来,这才恍然大悟,知她早在那次上山时,就已下了投崖自尽的决心,深悔自
己粗心,未能早些识破,以致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了这条绝路。蔡幺妹又由玉娇龙跳崖前
对自己那一拜,想到她对自己说的那句话,联想到她给自己爹爹做道场的事情,她不觉
猛然一惊,神色立时变得凛肃起来。
    这时,已从人群中走到她身旁来的刘泰保,已看出了蔡幺妹的神情有异,一再关切
地问她,她才将玉娇龙投崖前对她说的那几句话,以及她心中触起的猜疑告诉了刘泰保。
蔡幺妹说道:“我爹爹莫非就是死在她的手里?不然,她哪会对我一拜,又哪会说出她
有罪和求我宽恕的话来?”
    刘泰保听了,并未显得十分惊异地说道:“其实,我早也有些疑她,只是怕你不肯
罢休,一意寻仇,才未便说出。”
    蔡幺妹反而显得十分惊异了,忙问道:“你给我说说,你怎会早就疑及她来?”
    刘泰保说道:“爹爹死后,那夜有人到你房里来送血书和银两,你被惊醒后,不是
说曾从来人身上闻到一股香气,又说触到那人手上戴的指环,可见来人定是女人无疑了。
后来,玉小姐嫁到鲁家,鲁翰林出了事后,我托朋友打听玉小姐在鲁家境况,朋友告诉
我,说从鲁家下人中得知,鲁老夫人为强逼玉小姐和鲁翰林的衣冠拜堂,玉小姐不肯,
竟连三四个仆妇丫环拉她,她都纹丝不动。我想,玉小姐准有一身功夫,不然,哪来这
般稳力。因此,那夜爹爹和碧眼狐交手,眼看碧眼狐已被打翻在地,那突然出来刺伤爹
爹抢走碧眼狐的,我就疑是玉小姐了。”
    蔡幺妹想起爹爹那夜惨死的情景,不禁又悲泣起来。
    刘泰保只好温言相劝一番后,又对她说道:“你也休怪我不曾将我心中猜疑告诉你。
我总觉得那夜刺伤爹爹,实实不是出于那人本意。当时你也看得清楚,罪魁祸首还是碧
眼狐。何况那人后来又两次深夜来到我家,一次送来血书和银两,以表悔忏;一次送来
警条,兴许还在暗中救护过你。爹爹死已不能复生,碧眼狐又已被俞大姐除掉,这仇也
算报了,所以……因此……我就不想再在你面前提起这些事了。”
    蔡幺妹听刘泰保这样一说,想起自己当年进府献技时,玉小姐对自己那些情意,又
想到她近年来所遭遇的那些惨痛处境,蔡幺妹体味她心里的凄苦,也许比自己当年还要
胜过几分。自己终于还算天从人愿,嫁了个有情有义的刘泰保,有了个称心如意的家,
玉小姐却背着一身的唾骂,带着满腹的悲恨,隐怀着和罗大哥那不可告人的私情,跳到
崖下去了,蔡幺妹想到这些,不由又把涌上心来的仇恨,比为了一阵悲悯和同情。她不
觉深深地叹息一声,回首向着崖谷,默默地说道:“玉小姐,你的心意我已知道了。咱
俩都是苦命人,人死仇散,你放心的去吧,愿你的三魂七魄早升天界。”
    刘泰保已从蔡幺妹的神色里领会到了她这时的心意,不由感到十分宽慰。轻声对她
说:“你这人真良善,有了你,我这一辈子也心满意足了。走,看看咱俩还能为玉小姐
做点什么去。”
    再说玉府的几名家院、家丁,惊恐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崖旁奔窜呼号,欲
下无路,张惶无计。
    刘泰保见状,忙走过去对他们说道:“你们站在这儿急也无用,还不赶快回府报信,
及早设法下去收尸。”
    那个年老的家院,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吩派两名家丁,飞奔下山回府报信去了。
    天渐渐黑下来了。道长在崖边点起香烛,还叫庙里香火搬来许多干柴,在崖边燃起
两堆熊熊烈火。不少的香客们通夜守在崖边,不时向崖下发出一阵阵吆喝。谁也没有说
出何以要这样做的缘故,但和声吆喝的人们却各有各的想法:有的是怕野兽去伤残玉娇
龙的尸体,借吆喝声来为她驱赶野兽;有的是想玉娇龙万一还侥幸活着,以此来为她驱
除独困幽谷所产生的恐惧。崖边上通夜火光烛天,吼声动地。
    蔡幺妹和刘泰保并肩站在崖边,时儿凝视着幽谷,时儿默望着人群,心里是一半儿
悲伤一半儿感慰。悲伤的是玉娇龙的惨死和不幸;感慰的是从那一声声吆喝中,使他俩
感到了那一颗颗充满了善良的心。
    第二天下午,玉府管事带着沈班头等一干人赶到山上来了。
    道长引着他们来到崖边,向管事详细禀诉了玉小姐投崖前后的一切情况。沈班头只
是在旁默默地听着。管事听完后,向崖下幽谷看了一会,问道:“这谷底通向哪里?可
曾有人去过?”
    道长说道:“沿着幽谷可通到东边半山那处谷口,只是荆棘丛生,密密层层,无路
可通,实是人迹不到之处。”
    管事焦急地说道:“临行时,少夫人一再吩咐,一定要尽快找到玉小姐尸体,决不
能让她久暴荒谷。若此谷无路可通,这又如何是好!”
    沈班头在旁说道:“我曾听人说过,东边谷口确有一条密道可通到下面谷底,只是
极为难走,只有几个惯于攀登的采药人才能到达。”
    管事:“若是这样,纵然找到密路,尸体也难运出。还望沈大爷想个良策才是。”
    沈班头:“唯一可行的办法,就只有请人披荆斩棘开出一条道来。”
    管事:“那要多少时日,万一玉小姐的尸体遭到野兽摧残,我等如何向老大人和少
夫人交代!”
    沈班头毫不在意地说道:“这倒不必多虑,似这样幽暗林密的深谷,除了蛇虫小物,
哪来……”沈班头刚说到这里,却突然打住话头,停了片刻,才又说道,“不过,投下
这么高的悬崖,哪能还望有个全尸。”
    大家商量一阵,觉得除了沈班头所提开路一法之外,也别无他策。只好就在附近雇
来一些农夫脚力,准备去谷口开路。
    一切准备停当,第二天一早,沈班头率领着七八名农夫脚力和府里的几名家丁,来
到半山谷口,选了一处荆蔓较疏的地方,叫众人就从那里砍劈进去。
    沈班头早已看到谷口旁边的柏树林里,隐隐有座破庙,他等众人开路去了,这才抽
身穿过柏林,来到破庙门前,他突然看到了就在庙门前那段长满青苔的石地上,露出一
串马蹄印来。沈班头十分诧异,心想,这么偏荒的地方,哪有马来。他再一细看,只见
那串马蹄印直向柏林那边山路而去。他四处寻视一遍,只见到去的蹄印,却未见来的蹄
痕。沈班头更是惊异已极。他忙推开虚掩着的庙门,迸到庙里察看一遍,见殿旁耳房里,
破罐败絮零乱满屋,墙角柴灰尚温,床上被盖已无,看似庙里的香火,刚刚才离去不久。
沈班头又到殿后推开小门一看,见屋内四壁堆放着许多枯柴,一角还放着一些青草饲料,
屋中土地被踢踏得狼藉不堪,松乱的尘土上,密密麻麻还留下许多马蹄迹印。沈班头正
纳闷时,猛然发现灰暗剥蚀的墙壁上,刻画着两行拳大的字体。他细一辨认,上写着:
“马随人去,多劳操心。留下金银,各自谋生。”
    沈班头念着壁间字句,仔细玩味推敲,觉得其中虽有蹊跷,但迷迷朔朔,总是难窥
端倪,心中只留下一团疑雾。
    十多名健壮汉子在峡谷里整整忙了三天,方才辟出一条窄窄的洞道,在离悬崖谷底
还约有两百来步的地方,沈班头命大家暂停下来。他说:玉小姐乃侯门千金玉体,寻尸
收尸之事,他受玉老大人之命,只能由他亲去动手,外人不便靠近。于是,他命雇来的
农夫、脚力一律退到谷口候遣,只将玉府的几名家丁留在原地守候。沈班头脱下外衫,
扎袖紧腰,分枝拂刺,独自向崖脚钻去。
    他费了很多气力才钻到崖脚,仰头望去,只见千仞削壁如悬,直冲霄汉,雄险之势,
令人目眩,逼人气促。悬崖半壁,灌木丛丛,藤蔓交错,有如蛇蜒,又似网结。沈班头
也算是个久历江湖曾从死生中间过来的汉子,见了这般情景,也觉毛发悚然,惊心动魄。
他沿着崖底四周,钻来穿去,仔细搜寻一遍,除了见到几具已死去多年的残肢枯骨外,
却未见到玉小姐尸身。沈班头十分纳闷,心想:既然从这里跳了下来,哪能不留下尸体,
莫非挂在半崖的树枝间了。他又抬头举目向崖壁搜去。搜着,搜着,忽然在离地三十来
丈高处的一丛枝叶间,隐隐看到挂着两片白色的布条,就在那丛枝叶的上端,也隐隐露
出一片新被翻乱了枝叶的痕迹。沈班头心里骤然紧促起来,他忙又钻近崖脚抬头望去,
透过扶疏的枝叶,却不见有近似人身的黑影。沈班头正沉吟间,忽见眼前悬垂着的一根
萝藤,似乎曾有人攀缘过来,地下还留下一些新鲜的落苔坠土,落苔旁边还印有两个浅
浅的脚印。沈班头猛然一缩,不由感到一阵战栗,他心中暗暗猜疑和久已预感到的事情
果然发生了。最使他感到悚目惊心的,是采取这种九死一生的遁逃办法,该有多么巨大
的勇气和多么坚韧的毅力才能做得出来啊!玉小姐的武功,沈班头早从她怒惩肖冲的那
一柳条中就已略窥一斑,那也真称得上是“神乎其技”的了。现在他又从她投崖的行动
中,看到她那莫测的心机和超凡的胆量。
    沈班头对玉娇龙,一直怀着一种神秘而又敬畏的心情。两年来,府内府外发生的一
些事情,诸如蔡九之死,高师娘的失踪,玉娇龙的出走,以及罗小虎的拦轿,个中隐情,
也均未能瞒过沈班头的眼睛。但他始终无法探知的,是玉娇龙那几乎是神鬼莫测的武功
剑法竟从何处学来?她和罗小虎的私情又是如何惹上的?沈班头越是不解,他就越想探
出个究竟。因此,他总是小心而谨慎地暗暗注视着玉府周围的一切。
    沈班头当然也不是完全出于好奇,还有一个主要的原因,他有感于玉老大人眷顾之
恩,为图报德,他总是不遗余力在暗中维护着玉府的尊荣和声誉。上次玉小姐上山进香,
他心存疑虑,也暗暗提前上山去了。因为他突然听说玉小姐要上山进香,总觉其中有些
蹊跷,料定玉小姐必然另有所图,他惟恐惹出事来,又给玉老大人增加难堪,为了防患
于未然,他小心地偷偷提前上山暗中打探。当地看到刘泰保和蔡幺妹也在山上时,他深
怕被玉小姐知道,又赶忙悄悄下山来了。他却没有料到,这事终于还是被玉小姐知道了。
    沈班头早已料定玉小姐终会逃走的。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她会采取这样险绝的遁逃
办法。他呆立在幽谷的乱棘丛中,仰望那高耸的危崖险壁,玉小姐在他心中变成了一条
见首尾的神龙。
    他再一次暗暗警告自己,千万休要再去逆她一鳞片甲,不然,她只须一击,自己便
会变为齑粉。
    一时间、沈班头思前顾后,想了许多。但眼前最迫切的,还是如何来料理这寻尸不
得的问题。他立即镇住心神,急收驰想,凝思片刻,想到玉府目前面临的困境,想到玉
小姐那已被逼得走投无路的苦况,想到玉老大人平时的思德,想到玉小姐那莫测的心性,
他都感到这事万万张扬不得,只能以假作真,将计就计。他反复筹思,拿定了主意。
    沈班头随即又从密林中钻了出来,见了几个家丁,也不说个究竟,带着他们走出谷
口,把管事叫到一边,悄悄对他说道:“玉小姐尸体已经找到,衣裳全被挂破,肢体也
残损不堪,真令人目不忍睹。我原以为那谷里没有恶物,不想竟被撕得那般狼藉。我已
搜寻到一些布片,将玉小姐露处掩好。玉老大人久病体衰,近来心绪烦恶,若再知道这
般情景,岂不让他伤心。我意不如就地将玉小姐裹尸入殓,以免久暴残体,亦是你我对
玉小姐一番恭敬。”
    管事觉得事关重大,迟疑不决。
    沈班头又说道:“裹尸入殓之事,由我亲手料理;玉老大人处,回去后亦由我去禀
告承担,想他也不会过多责怪。”
    管事见沈班头说得如此恳切,又想到这般周到在理,也就应允下来。他二人又商量
一番,便派人分头办去。
    第二天,白绸一匹,薄板内棺一口,均已运到谷内。沈班头把从人全打发开会当谷
内只剩下他一人时,才胡乱寻来一些石块泥团,用白绸裹好,放入棺内,将棺盖钉了,
然后又叫来从人,将薄棺抬出谷口,这才在管事、家院、家丁、丫环们的护送下,正式
启运回府。
    再说自从玉娇龙在妙峰山山顶投崖,直至运尸回府,其间已经过了五六天的日子。
就在这短短的五六天中,关于玉娇龙在妙峰山投崖殉母的事,已被那些香客传遍京城,
街谈巷议,他烘我染,说得淋漓壮烈,已是家喻户晓。传闻自能生翼,飞向四面八方;
传闻有如滚雪,沾带越滚越加。那些当时在场目睹的香客,把玉娇龙在玉母灵前祭奠以
及在崖边向京城叩拜,说得如何虔诚,如何悲痛,如何庄肃,如何感人;把她投崖时又
说得何等从容,何等壮烈。那些香客,本已极尽巧思,添枝添叶,绘形描状,把玉娇龙
渲染得至贤至孝,几使一部《烈女传》都为之失色。那些转播者,更是各各驰骋丰思,
编出许多惊世骇俗的奇祥异兆:说玉娇龙投崖后,天上闪起彩三千朵,崖下升出万朵莲
儿;庙内众神都一齐低下头来,元君娘娘眼里也流出泪水。
    玉娇龙在京城各名门世族之中,本已有些孝名,后来由于出嫁那天披罗小虎闯来大
闹一场,顿时弄得满城风雨,流言蜚语四处污扬。竟把她一个好好的声名,败坏得不成
样子。其实那些专好传闻道听途说的人,对玉娇龙也并无成见宿怨,说好说坏,也只为
讨个嘴皮痛快。这番满城又争说起玉娇龙的孝烈来了,那些闲不住嘴的人,也跟着来赶
个风头,说得比谁都卖力用劲。当然,也有不少人,的确是被玉娇龙的孝烈所感动,深
愧自己过去不该对她轻薄,把他听来的一切,加评加点,夹议夹论,说得合礼合范,说
得真切动人。更有一般文人学士,感到这正是他们千载难逢、求之不得的女中典范,也
正是先贤先圣所宣化诲扬的妇德妇行,他们或吟诗赞叹,或作赋颂扬,或撰文立传,或
长歌代哭。一时间,沸沸扬杨,群情景仰,万众瞩目。
    玉娇龙尸体还未运到之前,玉府门前早已聚集了成百成千的群众,伫候尸体运到。
玉府里也是冠盖络绎,仕女如云,都来以示从善,一表慰忱。
    玉父对于女儿之死,虽也暗暗伤悲,但总是心怀耿介,恼她任性乖张,有辱家门。
因此,对她后事,亦不愿多闻多问,一任鸾英料理,只打算草草安埋了事,他万万没有
料到,两夜之间,女儿之死,竟这般轰动起来。玉父老于宦场,为人虽极刚正沉毅,但
他毕竟久经战阵,深谙兵法,也知因势利导转败为胜和乘胜进击之理。他略一筹思,便
强撑病体,打起精神,把玉玑、鸾英叫到书房。
    问道:“你二人对于妹妹之死,有何看法?”
    玉玑说道:“妹妹以身殉母,至诚至孝,死得惨烈。不但她已扬名天下,且大大光
耀了我玉府门楣。”
    玉父以手拈须,频频点首。又回顾鸾英问道:“鸾英,你呢?你也说说。”
    弯莱未及回话,早已悲痛万分,掩面哭泣起来,过了一阵,才呜咽说道:“妹妹生
前过得凄苦,死得又这般惨烈,她虽博得个好孝名,我这当嫂嫂的总觉对她是有愧于心
的。”
    玉父听了鸾英这话,心里也不禁为之一动。娇龙儿时绕膝依依之情景,又突然呈现
眼前,父女之情忽又油然而生,他也不觉凄然泪下。
    玉玑深恐引起父亲过于伤感,忙说道:“妹妹纯孝感天,自然魂归乐土。儿意理应
大设道场,让满城士庶自来祭奠,以光泉壤。然后举行厚葬,以慰妹妹在天之灵。”
    玉父连连点头,又说道:“这也可见你作哥哥的一番心意。一切就由你和鸾英去办
吧,纵费万金我也不惜。”
    玉玑正待辞出,鸾英逡巡着欲言又止,不料已被玉父察觉出来,使又对鸾英说道:
“你还有什么话,尽管说来。”
    鸾英迟疑片刻,才嗫嚅地说道:“妹妹死后,府里曾出过一件怪异事,因恐父亲怪
罪,一直未敢禀告你老人家。”
    玉父诧异地:“什么事?”
    鸾英瞟了玉玑一眼,才又说道:“就在妹妹投崖噩耗传来的第二天夜晚,更夫曾看
见内园楼上妹妹住的那间房里闪起过几次灯光;我因悲念妹妹,半夜犹未合眼,亦曾听
到窗外传来暗泣之声,那声音酷似妹妹。我当即叫醒玉玑,把这事告诉了他,他却不信,
反说我多疑,又说幻从疑生,赵妈就杏隔房,第二天她亦说听到妹妹暗泣之声。”
    玉父听了,心中不觉惊异万分。他沉吟片刻,说道:“杯弓蛇影,已有典训;积思
成梦,亦是常情。你因思念娇龙,偶成幻觉,亦是有之。此事切勿张扬,以免又生异
议。”
    玉玑:“高师娘之事已有前鉴,我也是这般说她,可她却总是不信。”
    鸾英:“都说妹妹已经成神,难道她就不能回府显圣。我确是亲耳所闻,哪能与高
师娘同论。”
    玉父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说道:“神怪只一念之差,受其害者多,得其佑者少,孔
子亦云:‘敬鬼神而远之’,你哪懂得其中道理!”鸾英见玉父已有愠意,只好默默地
跟玉玑退出书房去了。过了一天,玉府已悬幡张幔,将灵堂设在花园前面的草坝上,从
府门起直到灵堂,一路张盖挂孝,在一片庄严肃穆中,特别给人以一种悲壮荣哀的感觉。
就在那天下午,玉娇龙的尸棺运回来了。玉玑偕同鸾英率领着全府上下人等,捧香带孝,
站在府门前迎候,尸棺一到,鸾英便扑上前去,扶棺悲泣,边砰边哭,裂肺摧肝,惹得
全府下人,一齐呜咽起来。围聚门前那些群众,也触景伤情,不觉泪下如雨。尸棺抬至
灵堂,刚刚装入外棺,鸾英就命打开内棺棺盖,想最后见见娇龙一面。管事忙趁步上前,
嗫嚅说道:“这棺盖已钉,少夫人就不必见了。”
    鸾英诧怪地:“哪有不等亲人见见就钉棺之理!我和妹妹姑嫂一场,定要最后见她
一面的,快叫人来启盖开棺。”
    管事为难而又惶恐地:“这……不能了,已经钉死了……!”
    玉玑厉声问道:“大违情悻理了!你怎敢自作主张?”
    沈班头忙抢步上前,右膝跪地,禀告道:“请少夫人息怒。这不关管事的事,都是
小人作的主张。”
    玉玑愈加愤怒,喝斥道:“你算府里什么人,怎敢如此妄为!”
    沈班头不慌不忙,从容禀道:“小人自有下情,请少大人、少夫人到老大人面前,
容小人详细禀告。”
    正在这时,玉父拄着拐杖到灵堂来了。老人家虽然白发苍苍,面容消瘦,两眼含悲,
但仍步履从容,松挺身腰,清肃中却有一种威严气概。
    玉父径直走到棺前,以手抚棺,两眼盯着内棺,默默地注视许久,接着才长叹一声,
对着棺内说道:“你也不辱玉门,你也对得起你母亲了。”说罢,情不自禁地流下两行
老泪。
    玉玑深恐父亲过于伤情,赶忙过去扶他到一旁就座。玉父转身见沈班头半跪地上,
问是为了何事。玉玑才将他擅作主张背主钉棺的事禀告玉父。玉父听后,脸上毫无怒容,
沉吟片刻,起身走到沈班头面前,注目凝视着他,问道:“你也久处衙署,是个知礼知
法的人,为何这等冒失?”
    沈班头仰起面来,眼含隐屈,娓娓说道:“小人蒙老大人厚恩,遇事一向谨慎,不
敢稍有疏失,这次人谷找寻玉小姐尸体,实实费了一番周折,小人三天才才到达崖下,
等寻到小姐尸体时,已是残损得难以辨识了。小人想小姐死得那般孝烈,宁愿让人永远
记住她生时音容,不忍让人见她死后惨烈。因此,小人斗胆擅作主张,亲自钉了内棺,
以免亲人见了增悲,外人见了减色。以上所禀,还望老大人宥察。”
    玉父一边听着,一边思忖着。等沈班头说完,他又沉思片刻,才回头对玉玑和鸾英
说道:“这事沈班头想得极是,做得也极对。鸾英已有孕在身,也宜节哀,就不必再开
棺了。”
    当晚,玉父将沈班头唤到房里,取出百两纹银亲手赏他。对于进谷收尸之事,玉父
不再问及,沈班头也只字不提。
    第二天,京城室的豪门望族、达官显贵以至庶民百姓,无论与玉府有亲无亲,识与
不识,都纷纷前来吊祭,以示对孝女玉娇龙的景仰和哀悼。从早至晚,玉府门前,车水
马龙,人来轿往,街尾重轮,接踵摩肩,川流不息,送来的挽联、祭帐、重重叠叠,把
灵堂周围张挂得密密麻麻,使人目不暇接。
    在那些张挂着的挽联、诔文中,大多遣词严谨,用句典雅,或颂或悼,或叹或扬,
却也写得情真意切,极尽倾仰之情,极备悲感之意。也有一些轻佻之士,借此逞才舞笔,
玩词弄句,在他们送来的那些文、联中,虽有不少华词丽句,总是露含浮薄。其中有幅
挽联,乃是翰林院一名探花所送,挽联挂的地方虽不显目,但由于那探花在京城里也有
些才名,又与鲁翰林生前十分交好,因此,却引来许多文士站在那幅挽联面前,摇头晃
脑,吟哦品读。
    娩联是:落花散魄香犹在 化蝶归魂露正浓
    那些围观的文士们中,也有点头赞赏的;也有摇头非议的;也有似解非解不致一词
的;也有争论“落花”“化蝶”典出何处的;…七说八态,不一而足。在一场悲沉庄肃
的对孝烈女子的吊祭中,平添了一点茶余酒后的闲话气氛。这也难怪,一些文士们就是
这样的习性。
    前来吊祭玉娇龙的人与日俱增,冷落半年的玉府,猛然又兴旺起来。本来是人逢喜
事才精神爽,玉府逢的却是丧事,但全府上下人等,一个个尽管忙得晕头转向,却一个
个都精神抖擞,光彩耀人,就连已卧病三月的玉大人,亦不药自愈,又恢复了往时的威
严风貌。
    玉府给玉娇龙设祭开吊的第三天上午,礼部侍郎裴大人捧着皇上的圣旨到玉府来了。
玉瑞忙命家人摆设香案,率领着玉玑跪拜在地,按旨听宣。裴大人宣读圣谕,无非是对
玉娇龙投崖殉母,除说了一些“朕心悲憨”、“可动天心”之类的话外,还用了一些
“典范长存”、“孝烈可风”等语来大大嘉奖一番。同时还说“为了嘉愍玉娇龙的孝烈,
特思准为其立坊墓旁,以昭光化”另赐库银五千两,以作建坊之用,饬由工部秉旨办理。
    裴大人宣读圣旨毕,还奉圣上面谕,由他代皇上到玉娇龙灵前焚香设祭,并钦赐一
幅由皇上亲笔书写的挽联。
    挽联是:百代衣冠钦孝烈 千秋日月照芳魂
    玉娇龙至此,真可算史无前例,荣哀已极!
    也同在那天下午,兵部侍郎黄天赐大人,又捧旨来了。圣旨对玉瑞极备吊唁,慰勉
有加,着令官还原职,仍任京都九门提督。
    兼统京畿兵马。
    玉大人又恢复了往日的显赫,玉府也更显得别有一种尊荣。
    对玉大人一直挟怨寻隙的代摄九门提督田项,还任副将,调驻居庸关,防守京畿西
北一带。
    玉府自从皇上一日两传圣旨,蒙受皇上特宠殊恩以后,一时名震京城,权倾朝野,
那些半年来已和玉大人疏远,早已绝迹玉府的同僚幕客,又借着吊祭玉小姐之机,前来
亲近修好。世态本有炎凉之分,也就自有趋炎附势之辈,也是常情。
    这天,铁贝勒王爷亦偕同王妃吊祭玉娇龙来了。王妃拈香毕,站在玉娇龙灵前,默
默悲泪许久,才由鸾英接到内院她的房中用茶去了。王妃坐定后,根本不提什么孝烈之
类的事儿,只感慨万端地对鸾英说道:“天无绝人之路,娇龙又何苦如此!”
    王爷亦由玉瑞迎入书房献茶叙话。闲谈一会,王爷忽然转过话题,正色说道:“玉
大人现在又是九门提督了,我府中也出了一件盗案,还望你劳神亲自查办一下。”
    玉瑞大惊,忙问道:“不知王爷府里彼盗何物,还请明示,玉瑞自当竭力清查。”
    王爷道:“我身边有口祖传宝剑,玉大人也是知道的。我平时常将它挂在书房内,
不料于三月初七日的夜晚,突然被盗。那柄剑乃是我心爱之物,这且不说,想这京城乃
皇都所在,而今竟盗到王府来了,这还了得!若不严加查缉,恐生他变!”
    玉瑞见王爷措词严厉,面有怒色,特别是他那最后一句,重有千斤,忙欠身说道:
“玉瑞明日即去衙署督办,务求人获剑还,还望王爷念玉瑞久疏衙务,稍加宽限。”
    王爷这才收了怒容,点头说道:“好,好,这就有劳你了。”
    等王爷王妃走后,玉大人命人将沈班头叫到书房,把王爷府里失剑的事告诉他后,
问道:“你看这是什么样人所为?有无可疑线索?”
    沈班头问道:“王爷失剑果在三月初七夜晚?”
    玉大人:“王爷处事谨严,当不致将失剑日期弄错。”
    沈班头默然不语了。
    玉大人在房内踱了几步,问道:“该不会是那个罗虎所为?”
    沈班头断然地:“此事决非罗虎所为!”
    玉大人略感惊异地望着他:“何以见得?”
    沈班头:“据小人探知,罗虎擅于使刀,从不用剑,他也是个激烈汉子,宁可冒刃
明抢,不愿偷窃暗盗;他惯于马上冲杀,不长于翻墙越屋。何况王府家将中,高手不少,
若非身怀绝妙功夫,怎能进得府去。”
    玉大人见沈班头一时也无线索,便说道:“我明日即到衙署督办此案,你也随去协
同衙内捕快办理。”
    沈班头已经告退转身,刚走几步,却又回过身来禀道:“府里也曾发生盗案,少夫
人因心存孝念,不愿引起老大人烦恼,致未禀告老大人。小人认为还是说了的好。”
    玉大人为之一震,立即警觉起来,问道:“什么盗案?!盗了什么?你说,你说。”
    沈班头:“冬梅、秋菊随送小姐玉体回府后,上楼收拾东西,发现小姐房中值价的
金珠饰物以及玉器古玩被盗一空;案上老夫人生前供奉的那尊观音瓷像亦被带走。估计
作案日期,亦在初七前后。”
    玉大人眉动须开,似怒非怒,似惊非惊,站在房中,凝然不动。
    沈班头躬身低头退出房外去了。
    当夜,玉父在房中踱来踱去,彻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玉父把玉玑叫到房里,摒去丫环,掩了房门,对他说道:“你妹妹投
崖,我疑她未死,不知你心里亦明白否?”
    玉玑道:“儿自那日听了沈班头向父亲禀明他为何擅自钉棺那番话后,当时心里也
犯过疑来,后来又联想起那晚曾隐隐听到——”
    玉父:“你也听到哭声?!”
    玉玑:“儿当时亦曾听到。只是既怕鸾英骇怪,又恐滋生蜚语,故而未便附和。”
    玉父点点头:“看来你妹妹实未身死,多已借投崖遁去。”接着,玉父又把王府失
剑和府里被盗之事,一一告诉玉玑后,说道:“盗剑、失物,我都疑是你妹妹所为。她
若已遁回西疆,尚可暂时隐迹;若尚羁留京畿,万一败露,这欺君之罪,祸将不侧。”
    玉玑焦虑不安地:“妹妹若意在遁迹西疆,上次离家就该去了,这番恐亦未必。”
    玉父:“我料她终久必去西疆。”
    玉玑疑信参半地:“父亲所料,是否出于香姑已去西疆?若果如此,乌苏旗营多是
父亲旧部,也多认识妹妹,她若投奔那里,恐又另生事端。”
    玉父以手拈须,沉吟半晌,方才说道:“香姑不在旗营,那人也不是千总。”
    玉玑大出意外,惊诧万分:“那人是谁?”
    玉父:“多半是半天云手下头目,我疑他就是马赋中以彪猛驰名西疆的哈里木。”
    玉玑惊诧已极,忙又问道:“父亲何以知道?然何又允将香姑嫁他?”
    玉父并不直答,却怃然慨叹道:“处事亦如用兵,虚虚实实,纵横交错,胜败得失,
瞬息万变,祸福相依,实难逆料。立身处世,唯正唯谨。我从这番遣嫁香姑中,却悟出
许多道理来了。”
    玉父起身在房中踱步来回,往返数遭,又才继续说道:“那日我尚卧病在床,那冒
名千总持了肖准的手书和礼物来府看我,我见他参拜无规,肃立无矩,不似军营中人,
心里也就犯起疑来,等他禀明了肖准派他进京的来意之后,我只随便问他一句,‘你肖
大人右臂的伤口可已痊愈?’他答说:‘早已愈合,又能挥刀上阵了。’
    其实,在那次沙漠鏖战中,肖准伤的乃是左臂,他既是肖准营下千总,哪能不知!
就从这一句答话里,我已抖定他必是马贼冒名而来,意在访寻罗小虎回西疆去的。”玉
玑:“父亲明察秋毫,只是为何反将香姑嫁他?”
    玉父:“你哪里知道,对此我也是再三思虑后才允准了的。你别小看香姑,她虽稚
幼,却极有心计,留在你妹妹身旁,有如虎翼,将她远嫁,在我府中实是消除一个隐患,
此其一也。罗小虎原在西疆,所率马贼不过百骑,纵横驰骋,官军竟奈他不得。我当时
采用明围暗纵,逼他进关,西疆才又归安靖。而今他潜匿京畿,对我实实不利,审时度
势,只有引他仍回西疆,乃为上策,遣嫁香姑,或可有助罗小虎迅速逃离京城,此其二
也。香姑对我玉府,总还有些情分,一旦朝廷下谕招抚,也可有些用处,此其三也。一
举三得,何乐不为。”玉父说到此处,停下话来,稍过片刻,又感慨说道:“我初疑你
妹妹投崖未死实乃借此逃遁时,猛然醒悟,请嫁香姑,原是你妹妹精心安排,我也曾深
悔疏于远虑,让香姑为她作了先行,但自蒙圣恩下旨为你妹妹立坊,旌表孝烈后,我日
夜惶惊,惟恐败露,只望她早早远遁,又以遣嫁香姑为得计了。所以,我适才感叹的也
正是为此。常言说顾此失彼,岂知失彼又能得它,世事无常,机变应随,夷险互化,用
之于兵,亦可成法。”
    玉玑听了父亲这番夹叙夹论,当然是敬服万分。但他困惑不解的,还是妹妹何以要
去西疆的问题。他不禁问道:“妹妹可知那人是马贼?”
    玉父不很情愿地微微点了点头。
    玉玑:“既然如此,她怎能还去西疆?”
    玉父神色慢慢变得沉厉起来:“这事我亦迷离,不过,她既已死,为神为魑,已与
我玉门无关了。目前最使我忧虑不安的乃是尚无追回宝剑和促她远遁的良策。”
    玉玑:“妹妹虽然任性孤傲,却也通情达理,深明利害。这次皇恩浩荡,为她立坊
建墓,她如尚留京城,不会不知,想她既能以投崖保家,定能善始善终,百计隐迹。盗
剑果若是她,只要她知道父亲正为此烦恼,想她也定会设法归还王府的。”
    玉父一时无计可想,只好暂时搁置一边,传令备马,带着沈班头和几名校卫到提督
衙署视事去了。
    玉大人入衙升堂,衙内各文武官员以及各门千总均来参见,听候谕遣。玉大人慰勉
几句,便退到后堂去了。他为王爷失剑一案,不能不办,却又顾虑重重,真感进退两难,
正俯首踱步,抬头忽见沈班头候立门外,便叫他近前,问道:“缉盗寻剑之事,你看如
何着手方好?”
    沈班头回禀道:“依小人看来,此事极为棘手。那盗剑之人,不但武艺非凡,而且
行踪慎秘,衙署这班捕快,哪里奈何他得。虽然如此,老大人还得勉为其难,速速下令
缉拿,以免王爷怪罪,旁人又生谗谤。”
    玉大人听了沈班头这话,已经会意,方才放下心来,立即发下牒票,下令严缉。
    玉大人回府后,推说身体不适,闭门谢客,闷坐房中,远虑近忧,愁肠满结。已是
深夜,丫环忽来报说沈班头求见。玉大人不觉暗吃一惊,忙将他叫进房来,问他何事深
夜来见?沈班头忧形于色地禀告说:“小人适才从王府护院中打听得,王爷已四处张榜,
悬赏千金,缉盗寻剑,意在必得。其实,这倒无关紧要,紧要的却是听说王爷已派人去
九华山寻访李慕白出来帮他寻剑,此人若出,那还了得!”
    玉大人不觉一震,说道:“此人我已久闻,都说他剑术精奥,出神入化,天下无故,
只是听说他已隐迹十年,岂肯再来干预官家之事?”
    沈班头:“李慕白早年曾受王爷知遇之恩,王爷曾将此剑赠他,只因他性情孤傲,
不愿凭恃利器取胜于人,只佩带半年,又婉言送还给了王爷。因此,他虽超脱,但对王
爷之情,特别是涉及此剑,恐也不会袖手旁观。”
    玉大人愁上添愁,心里又加了一块压石。沈班头见他锁眉不语,便轻轻退出去了。
    玉大人忧心忡忡,坐卧不安,在房中踱来踱去,竟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耳听墙外
已隐隐传来三更鼓响,他才走到床前宽衣就寝。刚吹熄灯,忽见满窗月色中,映照着一
个细长的身影。
    那身影有如凝住一般,一动不动。玉大人惊疑万分,凝神细辨,却有似娇龙身姿。
他心里猛然一缩,不禁也寒栗起来。见那身影突又隐到窗台下去了,一会却又从台上露
了出来,如此一连三起三落,似在跪拜。接着,又听窗外隐隐传来有如蚊翼般嘤嘤之声。
玉父心里已经明白,定是娇龙最后拜别来了。他立即对着窗外,低低地祝告道:“女儿,
你既已在天为神,就应庇佑父兄,免生忧患。愿你英魂早归西天,早成正果,切勿再恋
红尘,致生魔障。王府失剑,早佑寻还,免遗父累,李慕白将出山寻剑,此人难犯,务
宜回避。”玉父刚祝嘱至此,那人影蓦然不见。玉父忙披衣出房,唯见满园月色,树影
婆娑,万籁俱寂,人迹渺无。
    玉父独立窗阶,恍如一梦,窗影嘤声,犹在眼前,尚留耳畔,追思往昔,不觉潸然
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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