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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碧秋晚奏
 
     
    “纪叟黄泉里,还应酿老春。夜台无李白,沽酒与何人?”
     
    唐时的纪叟也真幸运,死后竟能得诗仙痴咏,他便是身居九泉,也该开怀大笑了。
     
    罗尘踱于纪叟坟前,心中羞愧无地,“纪叟赠我两件珍宝,我却害他失了性命。倘若不
能为他报仇,我还有何面目行于天地之间?”
     
    西风瑟瑟,罗尘拜别田翁夫妇,离了秋浦,大步西行而去。
     
    “渌水净素月,月名白鹭飞。”
     
    时已初冬,月幽水寒,白鹭湾却依然未变。镜子似的湖面微微荡漾着天上星斗,岸边的
松树依旧挂满了碧针。
     
    罗尘早时伤神《情角》,失交月璧,此番厚积薄发,存了重温故里之心,欲再访碧秋
涧。谁知不知不觉,却先到了白鹭湾。
     
    罗尘沿着山路而上,望着远山的憧憧暗影,不觉痴想连翩。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衣袂之声。罗尘微微一惊,腿一抬,已上了一株松树。他拨开松枝,
却见前方空场中,有七八个少女正在研练白鹭拳。身姿秀雅,裙袂连风,当中一人冰肌雪
肤,正是玉阶。
     
    罗尘此次星夜而至白鹭湾,本不想惊扰诸女。他自觉对不住阿鹭,想要解释却又不知如
何说起,只想悄然静立片刻,便连夜赶往碧秋涧。哪知刚一走近,便撞上了白鹭诸女夜习。
     
    罗尘望着玉阶飘逸的风采,想起那晚肌肤相亲,险些铸错,不觉心头一热。他放开松
枝,不觉呆呆出神,“不知阿鹭现在怎样?她是掌门,怎么没见她的身影?”
     
    猛听“哧”的一声轻响,一物疾飞而至,穿过松针,打向罗尘面门。罗尘右手二指微
晃,已将此物衔了下来,却是一枚银簪。只听“呼”的一声,诸女围住了松树。玉阶戟指喝
道,“哪来的野贼,敢来偷看姑奶奶们练拳?赶快乖乖地下来受死!”
     
    罗尘不觉一笑,“怎么每次来此,都陷入尴尬境地?玉阶她做姑奶奶,倒是做得轻车熟
路。”当下飞身下树,双手奉上银簪,“玉姊在上,小贼有礼了。”
     
    诸女一见罗尘,齐声哄笑。玉阶一把抢回银簪,嘴角一翘,似笑非笑地说,“臭小子,
你还有脸回来。说,你把我家掌门怎么了?”
     
    罗尘大骇,“我——,我没有啊。”
     
    “哼,掌门人从碧秋涧回来之后,郁郁寡欢,茶饭不香,憔悴了很多。问她怎么了她也
不说。定是你小子得罪了她,说,是不是?好啊,这次还背着剑来,怎么,想打架么?”
     
    “怎么会呢?别误会,我这次真的只是路过。”
     
    “少废话!‘水璧’你也得到了,这次又打的什么主意?”
     
    “就当我来赔罪好不好?阿鹭她在么?”
     
    一个少女插口道,“掌门人在青华宫内修——”
     
    玉阶捂住了她的嘴,说道,“掌门人她可说了,绝计不想见你。”
     
    “铛”,一声低沉的钟声传来,“该回去歇息了。”众少女向罗尘微施一礼,相继离
去。
     
    “没有掌门人的话,我们可没法留你了。”姊妹们不在,玉阶的话忽然变得温柔起来。
     
    玉阶转身欲去,罗尘忽然握住了她的右手。
     
    “你——”玉阶心中一颤,手臂不由得微微发抖。
     
    “烦你把这个交给阿鹭。”
     
    玉阶一低头,发现手中已多了两枚锡丸,一黑一白,闪闪发光。
     
    “这是什么?”玉阶大是诧异。
     
    “这是星流宝剑。我从前一直做防身之用的。烦劳你转告她,我的确得罪了她,希望她
能原谅。”
     
    “星流剑。”玉阶斜睨着罗尘背后的干将剑,“怎么?有了新剑,就不要旧剑了?”
     
    “绝对不是!”罗尘大窘。
     
    玉阶见他满脸惶急,甚是真诚,便道,“好吧,饶过你这次。不过你怎么谢我?”
     
    “随便你好了?”
     
    “随便我?好罢,这次权且记下,以后再整治你好了。”
     
    “多谢你了!”罗尘长揖而拜,随后闪身而去。
     
    夜风阵阵,阿鹭站在山头青华宫前,望着罗尘远去的身影,不由得心潮起伏。
     
    *
     
     
     
    前面便是屏山竹舍了,罗尘一步一步走去,只觉心跳逐渐加剧。
     
    冬日的阳光格外的温暖,他整了整身后的宝剑,上前叩响了院门。
     
    没有人应,院内也没有琴声。
     
    “难道她们出去了?”罗尘伸臂轻推门扇,门竟应手而开。
     
    “怎么连门没有关?”罗尘提高了嗓音,“罗尘叩见小姐。”
     
    还是没有人应。
     
    罗尘立时警觉,他闪身潜入门中,象猫儿一样穿过石径,浑没带起半分声响。
     
    转过竹林,前面便是内堂门了。罗尘单掌护胸,跨过门槛。
     
    如烟,如月赫然昏倒在地!
     
    罗尘大惊失色,“难道真的引来祸端了?”他疾步上前,抱起了如月。
     
    如月脸庞红润,呼吸悠长,只是昏睡未醒。
     
    罗尘再看如烟,也是这般。
     
    “却是谁点了她们的昏睡穴?”
     
    他长出了一口气,掌尖轻点,已疏通了二女被封阻的脉络。
     
    “罗尘大哥!”如烟,如月醒来,惊喜地地呼道,“你可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罗尘扶她二人站起,急急问道,“是谁点倒你们的?小姐呢?”
     
    “今天一早来了个大胡子,说有事要见小姐。我们说小姐不见外人的,他却说他是和叔
的亲戚。我们带他去见和叔,哪知和叔一见他大惊,挥掌便向他打去。结果他两人就打了起
来。我们刚想去禀报小姐,谁知那人一步跳上来,左手右手同时一伸,就将我们戳倒了。”
三人脚步不停地向内室赶去,如烟简略地述说着经过,“也不知和叔和小姐现在怎么样
了?”
     
    “和叔会武艺?”罗尘甚是诧异。他实在想不到这个体态肥胖的温和的老头会是武学中
人。
     
    “当然会啦。”如月道,“和叔是九章门的高手。虽然他平时总在研习奇门遁甲,但他
的玄黄掌可是非常厉害呢!”
     
    “不知院中有没有机关?”
     
    “当然有啦。”
     
    三人口中未停,脚步却也未停,转眼已到了师慧的琴室门前。罗尘干将在手,因恐误伤
了师慧,宝剑却没有出鞘。他将如烟,如月护在身后,足踏八卦,缓缓踱进了屋中。
     
    屋内空无一人。
     
    房中陈设甚是简单,浑然不似小姐的闺阁。罗尘触景生情,想起旧事,不禁又是羞愧,
又是甜蜜。
     
    “咦?”罗尘奇道,“屋中的琴怎么不见了?”
     
    如月轻手轻脚地走到屋角,在墙上一按,房中的地板无声无息地滑开,露出一道阶梯。
如烟手一指,罗尘在前,二女在后,三人拾级而下。
     
    又是一条幽深的甬道,两侧的壁上燃点着灯烛。
     
    “不知这甬道通向哪里?”
     
    “这是应急密道,通向后山紫雾林。”
     
    “师叔,得罪了。”紫雾林中,崔斤抱拳拱手,言语之中却掩不住得意。
     
    “呸呸!谁是你的师叔?”和叔抚着右肩,白胡子直翘起来,“你投靠中州败类,掌门
师兄早就不认你这个徒弟了。亏你还有脸使九章门的武功。”
     
    “师叔,小侄此番前来,实是一片好心,绝无歹意。师姑娘,那罗尘公子天才美质,文
武俱佳。你又何必拘泥于祖训,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岂不误他大好前程?”
     
    师慧扶和叔寻一块大石坐下,将瑶琴放于地上,随后缓缓起身,道,“崔前辈,我不知
您与罗公子是何等交情,但公子光明磊落,以他之才,来日必成大器。又怎会求您来强抢
‘月璧’呢?其实前次他因我而受内伤,倘他亲自开口相求,我又怎忍心拒绝?前辈这番言
语,却也将公子看得忒也小了。”
     
    “姑娘如此执迷不悟,可休怪在下无礼了。”
     
    “师姑娘!”罗尘心中感动,飞步上前,拦在了师慧身前,“多谢你如此信任!”
     
    “公子!”师慧心中大喜,眼中闪动着熠熠的光芒。
     
    罗尘转向“斧王”崔斤,“崔前辈,你既是欧野一党,又怎会真心相助于我?此番所做
也太过虚假了吧?”
     
    崔斤哈哈一笑,“公子不搜齐神玉,又怎能打开天行洞?我家少主又怎能得到《天行宝
典》?公子是明白人,怎会想不到其中关键?”
     
    “多行不义必自毙。欧野他逆道违天,纵得宝典,又怎能得善果?崔前辈,多谢你当初
指路之德,但你以下犯上,欺凌尊长,却也难逃公道吧?”
     
    “公子既然如此自信,不才就讨教了!”崔斤双掌一分,左掌上,右掌下,形若峰峦,
随即双臂一晃,左臂自腋下穿出,右掌斜撩,双击而至。劲风鼓荡,正是玄黄掌中的“玉出
昆冈”。
     
    “来得好!”罗尘但求护住师慧,不退反迎,“哧”的一声,剑鞘带风,划向崔斤右
腋。
     
    数招过后,罗尘便知崔斤乃是一大劲敌。若是在前日,罗尘绝计讨不了好去,但他近日
迭逢奇遇,武功已非昔比。二人只打得地下沙石滚动,风尘四起,两旁高树的枝杈不停晃
动。如烟,如月早扶着和叔闪至远处,以躲避这罡气,只有师慧依然站在原处,衣袖飘飘,
为罗尘助阵。
     
    崔斤久战无功,忽生毒念,斜飞而起,右手一伸,已抽出腰间钢斧。呼声响处,钢斧脱
手而出,却非击向罗尘,乃是突袭向师慧。
     
    罗尘一惊,“呛啷”一声,如龙吟大泽,干将已脱鞘而出,如云飞电闪,寒光到处,已
将钢斧劈为两截。
     
    崔斤原盼罗尘出得此招,当下右臂急探,一记得“星宿列张”,拍向罗尘后心。
     
    罗尘干将发硎,更无滞怠,长剑如风行水上,已借势划出一道长弧,向后斜劈。
     
    “啊!”崔斤一声惨叫,后退数丈,右肩的琵琶骨已被一剑斩断。
     
    “崔前辈,”罗尘收剑入鞘,“你虽助纣为虐,毕竟于我有恩,我无权杀你。你且好自
为之吧。”
     
    崔斤略一低首,谢过罗尘不杀之恩,随即手捂右肩,疾疾而去。
     
    “好孩子!”和叔大是感叹。这崔斤虽然可恶,总是九章门下,罗尘饶了他性命,实是
看着和叔的颜面。
     
    “公子别来无恙?”回到庄院之后,师慧虽言语平和,却掩不住眷念之情。
     
    “阿慧!”罗尘心中积得久了,忍不住直舒胸臆,“自别之后,我无日不在想念着
你。”
     
    “公子!”师慧猝不及防,登时面红过耳,心中却甚是欢畅。一时声细如蚊,几不可
辨,“我也是。”
     
    西风夜啸,琴室中暖炉红艳,香兽升烟,屋内依然温馨如故。
     
    师慧琴弦微叩,清音绕梁,“公子准备好了么?”
     
    罗尘双腿盘迭,坐于榻上,“姑娘请奏吧。”
     
    弦指相击,琴音再起,室外啸风立减。罗尘重闻《清角》,只感天地苍苍,泰岳峨峨,
天欲雨泪,鬼似啼伤。索性闭上双眼,禁淫物外。
     
    远山雷雷似有鼓鸣,罗尘只感身离躯壳,坐上一辇龙舆,六蛟前驾,四象后随,风伯进
扫,雨师洒路,不觉间穿过重山峻岭。忽而龙象全失,罗尘落于草莽,一时虎狼在前,鬼神
在后,长啸扑击而至。罗尘拔剑挥去,却劈了个空。忽地大地分裂,一条长蛇腾空而起,吐
信而舞。又有凤鸣啾啾,彩翎大展,飞覆而下。
     
    “师父!”罗尘大呼,茫茫然不知何处。
     
    “罗尘,”罗尘的耳边响起了鹤龄真人的教诲,“‘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
观其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罗尘,回复到自身的根源,就叫清静。清静就能恢复本
性,恢复本性就叫自然。认识自然就叫通明。认识了自然,就能包容一切;包容一切,才能
大公无私;大公无私,才能圆通周遍;圆通周遍,才能合于自然。合于自然才符合道,才能
持久,一生才不会有危险。罗尘,修道之人,首先便要回到自身的本源。”
     
    “回复自然,恢复本性,合于自然!”一瞬间,鬼神消失了。种种异兽散为云烟。罗尘
只觉全身化作一股清泉,浩浩荡荡,归于大海,溶于浩瀚之中。
     
    “恭喜公子!”
     
    乐音消失了,罗尘只觉神清气爽,四肢百骸,无不舒畅通泰,内力修为却因此又进了一
层。
     
    师慧嫣然一笑,素手轻拨,瑶琴的一角忽地打开,转眼间,她的手中已托起一弯新月,
温润生华,皎皎生辉。
     
    “月璧”!
     
    罗尘握住师慧的双手,只觉苦尽甘来,百感丛生,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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