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法出入门户,以及一些关系胜败生死的方位,不败头陀一听就明。
小关也如是。
小关只想不通一事,那就是为何现在不立刻动手?假如要花很多时间,自是早点儿
动手为宜。
如果不必花太多时间,那么事情赶快办妥,大家拍屁股走路,还管他什么强敌不强
敌?
“这原因听起来可能不够说服力。”
李百灵听得小关质问,不能不作解释:“在风水的领域中,有一样学问,跟龙、穴、
砂、水、向同等重要的,就是择时。如果日子时辰不对,往往会出现应吉而凶,应胜反
败的严重后果。”
小关耸耸肩,心里不怎么同意。
一块地既是有它自己的阖殊形势和特殊质地,例如有矿脉或者有磁场等等,再加上
宇宙星辰日月的力量。
好就是好,坏就是坏。怎会今天不好明天就变好了呢?
只听李百灵继续解释:“用比较抽象的理论来说,风水地理,就是空间。而择时这
一门,就是时间。
“这二者的力量根本是不可分割的。选时择日之道,就是把最配合的时空之中的时
找出来。”
“听起来好象满有道理。”小关说:“但可借我还是不太明白。”
“好,让我们以其它角度讨论一下,例如世上很多的人,在月缺之时,总有那么三
几天,情绪低落或烦郁。
“而在月圆那几天,精力极之充沛,甚至近于暴躁。
“这种现象,根本上就是最明显的时间与空间的力量表现。我们一旦知道时间,就
可以避免一些坏的影响。
“说来很简单,当你知道自己那几天情绪身体都不大妥当的话,你便不在这几天内
做妊何重大决定,甚至躲在屋子里不见人,免得无端肝火大作而吵架打架。反之,在好
的方面亦一样。”
小关若有所思。
他的确不由得记起了一些沉郁的,容易惹是生非的日子。
敢情这也有一套学问道理。晤,这也不错,至少以后在每个月这些日子里,可以多
加小心。
“这个墓穴藏在神庙下,建筑得很坚固很考究,人口便是这张长条石头供桌下面,
我猜里面还有不少陪葬的值钱珠宝。”
“这些都是小事,我们究竟几时动手?”小关问。
“戍亥之交对我们最有利。”
这个时辰即是晚上九时左右。“由于天已人黑,我猜血尸那个门下定已出动,他们
凭借特殊感应,会找到这地方。这时,就得全靠不败头陀,以降魔大神通,撵走这些邪
魔坏蛋了。”
“没有问题。”
不败头陀笑一下,但他的笑容却很丑陋可怕,无怪通天玉郎钱逸后来不肯在人间现
迹了。
不败头陀又道:“根据敝寺的资料,血尸席荒若是本人到场,我和他力拼之下,结
局如何,难以逆料。但他的门人徒弟,我大概还可以周旋应付。”
阿敢买了不少食物,都放在右臂弯的篮子里,左手则提着一坛本地出产的高粱,施
施然踏入破庙。
小关眼快,一望之下,叫声“不好”,身形如飞云掣电扑出,竟是施展出世上罕见
的大腾挪移形换位功夫。
在旁人眼中,最多也只是瞧见灰影乍闪而已。
小关这一去一来,当真是快逾鬼魅!
连转眼工夫都不用,已经回到原来位置上。
阿敢根本没有看见小关。
因为他一踏入门口,本来很施施然很愉快地微笑着的面孔;突然大变,目瞪口呆地
望住不败头陀。
他终于吸口气回过魂来,举起左手指住不败头陀:“你……你是钱爷爷?”
阿敢的表情快要从惊愣变为狂喜前一霎那,不败头陀摇手否认,李百灵的声音也同
时送入他耳中。
“他不是钱爷爷,他是不败头陀。”
阿敢当然马上就泄气了,轻啊一声表示明白。
但旋即大叫起来。
“酒呢,那坛酒呢?”
小关一双手放在背后:“你是忘记买呢?抑是忘记带回来了?”
阿敢赶快放下右臂弯的篮子。
“我回去找,但我的确带回来呀……”
他正要转身,小关哈哈大笑声使他先转眼去瞧。目光到处,只见小关一手提着酒坛,
还举得高高的:“酒在这儿,不必去啦。”
“为什么这酒会到了你手里?”阿敢实是被这种情况弄得糊里糊涂。”
“因为你一看见不败头陀大吃一惊时,手一松,酒坛就不客气往石地砸下去。我手
急眼快赶紧接住,所以现在酒坛就在我手里啦。”
小关解释得很详尽,看来耐性很好似的。
大伙儿在那奇门阵法前面围坐,开始进食。由于那阵法只占了神殿后半截地方,所
以前面半截尽可自由行动。
李百灵只教阿敢从什么角度奔人阵内,蹲在什么地方就完事。
这是因为奇门遁甲再加上先后五行遁法的阵式,纵是最最简单的一种,但要一个外
行人了解,最少得花上个把月时间之故。
小关虽然蛮喜欢喝上几盅,但那是平常时候。如今情况既紧张,又可能严重,他便
规定自己只准喝三盅。
“再喝一两盅也没有关系。”李百灵笑着拍拍他坚实有力的臂膀:“还有个把时辰
之久,你可能会觉得很闷。”
“不必管我。”小关夹一块鸡腿,还有几片牛肉给她:“你管自己,要吃得饱饱的
才有力气。”
小关盯住她,使她不得不把食物往嘴巴里送。
然后,小关感触地轻叹一声:“什么时候咱们定得下来,我得想办法婉点儿好东西,
给你好好地补一补。”
李百灵稍稍垂首,避开小关眼光。
可是她那感动的表情,仍逃不过众人眼睛。
不败头陀可不太习惯这种场面气氛,所以话声故意特别响亮些:“阿敢,你往这儿
来,会不会给人家看见?”
阿敢凝眸一想,点头道:“一定会,一路上的人差不多都是认识的。”
“那可有点儿不妙,恐怕会招来马家的人。”不败头陀推测说,但样子并不怎样担
心。
以他不败头陀的身分,以他的功力造诣,以他的道行修为,世上的确不容易出现令
他恐惧担心之事。
“谢谢你提醒我。”
李百灵趁机暂时不必把食物猛往嘴巴送:“马家已出现过一个子母刃胡永度这一级
高手,还有没有其它高手,也刚好来到马家,目前还不得而知。那马贵纪掌握住东厂大
权,手下奇人异士如云如雨,实力之强,天下任何门派帮会都难望项背,我们多加小心,
总不会错。”
“咱们认识的那个侍卫大人张天牧,算不算是马贵纪的手下?”小关问不败头陀:
“哦,对了,你把万寿匣和那对彩红蛇,都送给雷天眼。这样咱们不必拿来拿去,的确
方便了许多,但会不会给老雷添麻烦?尤其是海南岛毒府符家的人,好象怪凶的。”
“雷道兄的法宝很多,海南岛毒府符家的人大概不太敢惹他。”不败头陀见识广,
武林中各家派常见的互相克制的复杂关系,他自是知道得比别人多些以及深入些。
“至于张天牧,他是锦衣卫高手。本来锦衣卫也须得听东厂方面的话,但张天牧这
类人不同,连他算在内,还有二十余高手,全是由皇帝亲自委派为侍卫的。东厂方面也
有不少高手是这种情形。所以即使是他的上级,也只敢派遣他们去干比较正常的事。至
于许多陷害忠良,株连无辜等胡作非为之事,东厂的头子和锦衣卫的头子,都不大敢动
用这些皇帝御选的高手。”
小关总算又长了不少见识,回眼向石制长形供桌望去,桌上此时已经点燃两支蜡烛,
在暮色加深中,好象越来越明亮。
靠门口左边角落,也有火光闪映。
那是阿敢后来捡来几块石头砌成炉灶,又弄些干草来,生了火,用一只大瓦钵烧火。
李百灵陪小关喝了一大口高粱,她已经一共喝了三蛊以上,面上微现红晕,不再那
么苍白,因而看来更漂亮了。
何况她心中的欢喜快乐,都从眼中流露出来,又平添了许多抚媚风韵。
她咽下一大口强烈的烧灼食道的液体,笑着望住小关:“这酒好像还不坏?”
“还可以,起码没有掺水。”
小关的声音、表情很有权威的样子:“在这种小地方,能喝到这样的酒,已经很不
错了。”
“照我猜想,你应该很有福气,可以喝到比这种好二十倍的酒。”
小关拍拍口袋,傲然而笑:“对,现在我已经不是穷光蛋,只不知哪儿有好酒卖?”
李百灵摇头:“银子不管用,因为那些美酒不是卖的,正如那九骷髅秘音魔叉,你
拿银子买得到么?”
“这话不错,没有银子固然很惨,但许多时候,银子又不管用。喂,小家伙!”
小关伸手持住李百灵臂膀,又道:“几时有空你告诉我,银子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奇
怪,好么?”
人家在打情骂俏的境界中,阿敢楞头愣脑地插上嘴:“对,关大哥说得对,银子很
要紧没错,但有时一点儿都不管用。就像祝老爹,听说他的字和书都好到不得了,但他
就是不肯给人,你出多少银子都不行。”
不败头陀以怜悯眼光,瞧着那不识时务的精壮小子。而他本人也不想多看多听小关、
李百灵的倩话。
故此开口:“阿敢,有些人只不过用这等手法自高身价而已。所以道听途说的话,
别轻易相信。除非你亲眼看见……”
“我有看见呀。”阿敢指住自家鼻子:“前几年我还常常到马家去,祝老爷在那小
花园的石屋已住了三十多年。我看见他画的女孩子,好漂亮,跟仙女一样。不过每一个
手里都拿着一顶阔边帽子,帽沿四周都有白色的纱……”
不败头陀的身子挺直,忽然高了不少。
李百灵也露出十分注意神色。
“好象是你们隐湖秘屋的人。”不败头陀望着李百灵。
李百灵颔首:“值得查一查,尤其是此老在马家已隐居了三十多年。马家一定不曾
随便把阿猫阿狗供养在家中的。”
小关当然也早已听出头绪,当下拍拍阿敢肩头:“他不肯卖没有关系,我们可以去
偷。你敢不敢去?”
阿敢露出为难神色:“不是不敢,但祝老爹对我还不错,有时我挖些新鲜竹笋,或
者青菜萝L等什么的给他送去,他都会高高兴兴收下,给我一大把钱。”
他这么一说,别说是比较讲究手段的不败头陀,连李百灵也皱起眉来。
不过小关此人却万万不可以常情测度。他嘻嘻而笑,看来还是那么开心:“阿敢,
你全弄错了。”
小关再拍拍阿敢肩头,大有表示很宽宏大量原谅阿敢的意味:“你简直不知道想到
哪儿去了。你再想想,我们哪一个像偷字画的人。”
的确没有一个人像偷字画的人。
纵然小关很油滑,有时不免会鬼头鬼脑,但专偷字画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阿敢
虽然不知,却知道连小关都不像。
“对不起,我……我错了。”阿敢连忙道歉。
“不要紧。”小关态度表现得那么厚道那么大量,连李百灵都佩服起来:“阿敢,
我告诉你,我们的办法仍然是偷。只不过有些人偷了东西,打死也不还给人家。但我们
不同,我们只是偷来瞧瞧,瞧过了又暗暗送回原处。你看,我们跟小偷是不是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
阿敢顿时也兴高采烈起来:“就算被祝老爷发现,他老人家大概也不会很生气,对
不对?”
“对极了,我们就这样决定。”小关得意地指指自己脑袋,向李百灵示威道:“我
这儿还算灵光吧?吓?”
李百灵微笑点头。
不败头陀也相当开心,但他却又同时奇怪自己为何不能够一下子就想出小关这种无
赖妙法?
“那位老兄姓祝。”不败头陀开始凝眸寻思,一面喃喃自语:“假如不是武林中人,
自是无从想起,但既能在马家待那么久,又似乎颇受尊重,必须是武林高手才合理。武
林中衡岳三家之中的祝家,虽然近二十年出过两个好手,但时间年岁都不对。”
李百灵轻拍一下小关脑袋问他:“不败头陀的疑问,你这里面怎样说呢?”
“它没有告诉我。”小关毫不在乎地笑答:“我知道你那花样多多的小脑袋有答案,
快讲出来大家听听好不好?”
李百灵果然不再开玩笑,声音变得严肃:“不败头陀,如果没有姓祝的,那么换一
个音同字不同的姓氏如何?例如天竺的竺?”
不败头陀仰天一笑,竟然忘记了自己是和尚,也学小关那样伸手怪亲热地拍拍李百
灵香肩。
“对,你说得对,是天竺的竺,不是祝融氏的祝。这个竺老兄,今年应该有七十岁
了。我担保一定是云祷妙手竺忍。晤,四十年前,这位竺妙手正当盛年正是不可一世之
时,我曾经见过他、”
“这位竺兄性情一定很孤僻很骄傲。”小关评论。
他也跟不败头陀叫人家做竺老兄,实是有些不伦不类。
但奇怪的是,这种没大没小的作风,发生在小关身上,却又没有人觉得奇怪或觉得
不对。
“你怎么知道?”李百灵含笑问他,心里却想起了师门。
她隐湖秘屋这一派,天下知道的人实是少之又少,而任何年代若是有那么一个人入
世行走,必定会留下一些奇怪的不可思议的秘辛逸事。
而云涛妙手竺忍显然就是碰上了一位她的同门前辈。
所以他后来放逐自己,隐遁在马家小花园内达数十年之久。他除了遇见的是隐湖秘
屋传人,怎肯承担这许久孤独凄凉的岁月?
至于竺忍遇见的那个隐湖秘屋传人,是不是不败头陀所认识的同一个?目前尚未得
知。
但以隐湖秘屋传人的风姿美貌、才智武功,以及人间古今的无量学问,她使许多当
代高手同时倾倒,实是不足为奇。
“我想法是这样的。”小关回答,“那竺老兄能够对阿敢相当好,显然从前不是坏
蛋恶人。但他又能够隐居三十多年,他性情不骄傲不孤僻行吗?”
那云涛妙手竺忍为人孤僻也好,骄傲也好,那都属于他个人的事。
现在问题是,既然在无意中得知马家隐居着这么一位前辈高手,他又被马家供养了
三十余年,马家有事,他会不会插手?
假如他必会插手,那么应该怎样应付?
小关指住自己的脑袋,向李百灵笑道:“小家伙,看我的,你不准多想。”
他虽是明知李百灵的脑子不可能停下来不想事情,但为了尽量使她少耗心力,事情
可也不能不大胆包揽下来。
“头陀老兄,”小关目标转向不败头陀:“那位竺老兄是什么东西?他厉害到什么
程度,你项得住顶不住他?”
“此老当年可真是一位人物,出道时大约二十岁左右,与我现在假冒的老钱年纪差
不多,成名时间也差不多。
“他文武全才,丰神俊朗,跟老钱同被推许为武林中美男子之一。
“他的武功源出华山陈搏,一脉嫡传,现在的华山派,反而不是这一系统了。总之,
他的惬清神功和斗罡七飞刀,是称双绝。
“那七把小小飞刀,若是一齐发出,便是一座北斗星的刀阵。这刀阵每移前三尺,
便有一种变化,实是厉害不过。”
那竺忍的武功修为是不是很厉害可伯,只须瞧瞧李百灵很担忧的样子表情就知道了。
小关心阚地夹一块肉给他。
“吃,吃吧,别愁坏了身体,竺老兄这件事情有我。”
李百灵可真伯他一块又一块夹过来。
因此连忙变得眉开眼笑:“对,我好笨,竟忘记了你这位解决难题专家。有你在,
我为什么要发愁呢?”
她也不敢不吃,只好改变方式,平时咬一口的分量,如今改为十口八口了。
但她的笑容,她的细嚼慢咽,只解决她自己吃肉问题。至于云涛妙手竺忍的问题,
仍然存在。
小关的实力,李百灵自然是当世最清楚熟悉的入。以小关的造诣成就,放眼天下武
林,实在没有什么人要怕的。
但小关的为人却有弱点!
例如他现下已知道云涛妙手竺忍昔年并非恶人坏蛋,而感情受伤隐迹三十多年的这
段期间,当然更不可能为非作歹。
换言之,竺忍在小关心中不是该死的坏蛋,因而小关出手之时,决计不会以最凶毒
刁猾手法全力出击。
这样一来问题就大大的严重了。
因为小关的对手是别的人也还罢了,那竺忍乃是前辈高手,小关全力以赴犹恐未胜,
稍一相让,后果如何就难说得很了。
上述只不过是小关方面的危险而已,相反的,那云涛妙手亦有失手死于小关手底下
的可能。
李百灵对这一点亦头痛担心之极。
那是因为竺忍既然是她本门前辈的朋友,无论如何也应该帮他一把,而不是设法让
别人杀死他。
小关夹一块肉送到她鼻尖前。李百灵不得不抗议了:“我这一块还未吃完,你夹得
慢一点儿行不行?”
“你虽是笑脸盈盈,但我仍然看得见你眼中的忧色。”小关筷尖那块肉,仍然在李
百灵鼻子前,发出威胁的香味。
他又道:“当然,我也知道你不大吃得下了,可是我从前听人说过,忧愁的人,最
好拼命多吃。这法子不知道灵不灵,你不妨试一试。”
“不要试,真的,不要拿我来试。”李百灵向他哀求。
“不拿你来试,行。”小关收回筷子,微笑凝视着她:“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究
竞为我担心多些?抑是为竺老担心多些?”
这个小关心灵敏锐的程度,已达到魔鬼似的地步。
李百灵吃一惊,却不敢不赶快回答:“我当然担心你多些。但也不能不为竺老担心,
你不会怪我吧?”
“不,不会怪你。但我真的有办法对付竺老,你信不信?”
李百灵再度哀求他:“你有什么办法?告诉我行不行?”
小关讲得那么有把握,连不败头陀都禁不住竖起耳朵,希望他快点讲出来。
小关终于洋洋自得地宣布:“这个方法实在太简单了,那老竺不来便罢,若是来时,
咱们跟他根本二话不说,一齐出手围攻。以我们三人之力。”
他手指头先指指自己,再指不败头陀,最后是李百灵。
“我们三个人跟他死缠烂打,直到他明白一定有输无赢,那时他不赶紧溜掉,我绝
不信。”
原来又是几近无赖的办法,根本没有半点儿高手风度。
不过李百灵固然一时默然无语,连不败头陀也凝目寻思。
不败头陀首先呵呵大笑,向小关举盅:“还是你行。你讲得真对,咱们何须跟竺老
兄讲话?这儿又没有什么场面要交代的!哈,哈,小关,来,我敬你一杯。”
李百灵这回真的眉开眼笑了。因为本来就没有规定一定要小关出手,更没有规定必
须以一对一。
尤其是小关,根本不在乎这些高手风度场面过节。
再深入一点儿看,假如这边三人忽然同时出手,竺忍情况一定狼狈不堪,他能逃得
出战圈已经很不错了。
更妙的是竺忍这一次败仗,对他声名丝毫无损。
因为以不败头陀的身分名气,也要倚多为胜的话,败的一方自然不算丢脸。
大家情绪立刻高兴起来。
老实说,世上有些事情若想要两全其美,耍点儿手段又有何妨?
云涛妙手竺忍放下碗筷,却见那少女在厅角又点上一盏灯,然后捧了一盅热茶过来。
在灯光下,她那张朴质的圆脸,挂着纯洁可爱的笑容。
她大概是十六七岁吧,身体已发育成熟丰满,稍微胖了一点儿,但一切动作包括走
路,都十分灵活。
热茶散发出扑鼻香气,竺忍慢慢喝了几口,嘴巴里肥腻之感立刻消失,并且使他舒
服地打个饱呢。
竺忍望着这个少女阿菊,从她的笑容和一些习惯性小动作中,看见另一个少女小莲。
小莲是阿菊的母亲,所以从阿菊身上看见小莲影子,甚是合理。事实上连小莲的母亲张
妈的影子,也可以从她外孙女阿菊身上找到。
竺忍看见这些影子,时间之流在他感觉中记忆中,鲜明得有如有形之物。
那张妈三十多年前,是马家派定专门服侍他的仆妇,岁月如流,想不到现在他眼前
的、竟已是张妈的第二代阿菊了。
打从张妈那时开始。很多情况已成了定例,一是竺忍缄默得像块石头,他不开口。
张妈也不必说─句活。
是竺忍每天晨昏两次,都会独个儿慢慢走出小花园,从一道侧门走入马家大宅,目
的地是总帐房。
那儿地方不小.却没有外边帐房人那么多和那么杂乱。
这间总帐房内一进就是库房,马家的金银宝物,据说都是藏放于此;故此保安方面
极之严密。
马家聘雇的五十个武师,以及百余名壮健家丁,有一半人手用在这个地方:
竺忍每天两次到总帐房那儿,看看库房的门锁。
有时也会开门入库巡视一下。三十余年以来,除了马家当权的人不算,便只有竺忍
和总帐房可以随时入库。
竺忍自是还有不少固定习惯,但这儿暂且只提上述两宗。
阿菊忽然听见竺忍开口,使她惊喜笑顾,因为这实在是很难得的事。
“阿菊,你的菜做得很好,似乎比你外婆和你妈都更好了。”
阿菊两颊飞红,心中十分高兴,说:“竺爷爷,我想了不少办法,才学到这手艺的。”
她实话实说,不会讲谦虚的话。
“我教你打坐练气和比划几下这些事,你没有告诉别人吧?”
“没有。只有妈妈知道。”
她不要紧,你未出生前她也学过所以你看她现在身体还是那么好,样子一点儿不老。
你记得天天要练,将来你就会跟她一样,看来看去都仍然像二十来岁的大姑娘。”
“我─定天天练:可是,竺爷爷,为什么你天天练,但你的头发胡子都那么白了?
不过,你如果剃掉胡子,把头发染黑,那就不同了,人家一定以为你只是个小伙子。”
竺忍不禁苦笑,事实上他所修所学的这一门正宗玄门内家心法,他道行如此深厚,
头发胡须应该找不出一根白的才对。
但无奈的是,宇宙内有这么一个定律,那就是当你的道行增加一分,相对的,魔障
也增加一分,甚至不只一分。
所以你的努力是遥遥无期,深深无底的。
以须发不白的这项成就来说,很显然的,竺忍的功力虽然深厚精纯,而且与日俱增。
可是他内心中感情上的创伤,变成阻力(即魔障),使竺忍终于失败。
此一败于宇宙定律的无奈,竺忍只好以苦笑表示。
他并不打算跟阿菊讨论这些问题,事实上他只是因为小菜做得可口,吃得舒服,心
情稍佳,所以忽然关心及一些平时他不予理会的事。
“阿菊,我记得七八年前,你有时候会跟一些小朋友来这儿,其中一个男孩子叫阿
敢,还有一个女孩子叫珍珠的。他们相貌都很好,虽然少年运极坏,幼遭孤贫,但十八
九以后就截然改观。他们在哪里?现在怎样?为什么不来这儿玩?”
阿菊悄声回答:“阿敢仍然穷得几乎连裤子都没有,是马山马贵他们不准他来的。
竺爷爷,您可还记得马山和马贵?”
竺忍颔首。
因为他们一个是管家的儿子,一个是帐房的儿子,近年偶尔还有见过。
“竺爷爷,”阿菊声音仍然很低:“提到珍珠,她真命苦。听说前天子静少爷叫人
跟她家说,要她人府做他的侍妾。她当然不愿意,但有什么办法呢?”
竺忍记起白面书生型的马子静,这个少爷跟其它几个少爷一样,全都没有什么志气,
日日酒色耍乐。
看来马家已没有一个象样的,可以顶上来的人物了。
他起身随手拿起招扇,拂拂身上布衫的皱纹,举步行去。开始每天巡视库房的固定
行动。
当他走出花园时,心中还转动着找个机会,跟马家的老大或老二说一声,看看能不
能阻止他们那个侄儿马子静要收珍珠为妄这档子事。
侧门已挂上灯,四下已在夜色笼罩中。竺忍向来不快不慢的脚步,忽然很难得地稍
微窒慢了一下。
并没有猫狗阻路,亦没有蚊子或什么昆虫叮咬。竺忍只因为心灵上突现异兆,所以
立刻提聚全身功力,凝神加倍小心查察四下情况。
马家财多势大,几乎一百年来都风平浪静,至少竺忍来了之后三十余年之久,马府
连鸡毛蒜皮的事也没有发生过。
他竺忍这等高手心灵上若是有不对的感觉,那就肯定有不妥情况发生。
竺忍几乎是在同时之间便明白心灵警兆的来源……声音。
但不是有特别声音使他墅然小心,而是没有声音……没有那种应有的声音。
往常,这个时间,他一定听到至少两队武师家丁巡逻的种种响动。但现在没有,连
偶尔的狗吠都没有。马府果然出了事!
别处怎样还不知道,但在总帐房那座院落内,情况相当骇人。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
三十名以上的武师和家丁。
灯火明亮的总帐房,也有七八个人躺在地上,这儿更加骇人,因为躺下的人全都负
伤流血,有些断了腿,有些不见了胳膊,宽大的忝屋内是以血腥扑鼻。站着的一共有六
个黑衣人,都以黑布套住头面,没有一个露出面孔。
不过却又不难看出三个身分高,三个身分低。因为其中有三个黑衣人,走来走去,
听令行事,由此可知他们乃是属下身分。
发命令的只有两个黑衣人,另一个站在一边,巍然不动。此人手提一口最普通常见
的长刀,身材矮胖。
另两名发令的黑衣人,则一持五尺短枪,一持钩镰刀。至于另外三名黑衣人,都拿
着同样形式的鬼头刀。;
上述所有兵刃,全都沾有血迹,可见得这六人个个都发过利市。
堂屋内已有两人跪在地上全身不停索索发抖。
一个黑衣人属下到院子里,提了一个尚在昏迷中的家丁入屋.像丢破布一样扔在砖
地上。
提着钩镰刀的那个,声音低沉而有力:”这─个是第九个,老子要砍掉他两只手,
你们有没有意见?”
他这话乃是向跪在地上那两人说的,说到意见.他们即使已骇得屁滚尿流,却仍然
会有的:
起码他们一定希望那黑夜人高抬贵手放过他们、最好也不理砍掉那家丁双臂。
但那黑衣人似乎并不真的怎么想知道他们的意见。
只见刀光一闪,那把钩镰刀好象只动了一下,可是那名家丁双手都已跟身体分开。
这时,鲜血大量流出,自是不免。
那黑衣人一脚把断手家丁踢出丈许,冷冷道:“你们两位一是总帐房,一是总管家,
假如连你们都开不了那间库房铁门,那么连你们也该死了。”
他抬头望向一名属下,下令道:“老刘,再抓─个进来。”
现在情形已经非常清楚,这六名黑衣人在夜色才临之际,突然出现,他们的武功显
然都极之厉害。
所以马府正在当班轮值的几十名武师家丁,全被制住。
这些黑衣人的来意,显然要打开马府的库房大大劫掠一票。
不过,由于库房的泮门设计得太坚固了,所以他们除了迫那总帐房和总管家打开之
外,别无他法。
为了使对方就范,他们已伤了不少人,斩断了不少手脚。
老刘很快抓了一个人进来,丢在地上。
拿矮短的黑衣人忽然道:“老二,等一下。我瞧这帐房管家的心硬得很,别人的死
活他们都可以不管的。”
帐房和管家都是四旬上下的壮年人,两人本来姓什么已无从稽考,现在却都跟主子
姓马。
帐房马平,管家马谦,两人的样子─看都知道是十发精明能干的人。
他们早已说过,这道库门只有马家大太爷和大老爷两人可以打开。
但这马家父子两人,大大爷在京城纳福,大老爷则恰好不在家,所以他们尽力透露,
就算是杀光了马府的人,库门还是打不开的。
可是这群黑衣人恶煞不相信,到现在为止,已当他们两人眼前伤了九人。
拿钩镰刀的老二,一伸手,刀锋已搁在管家马谦颈上:“老大说得是,干脆拿他们
自己试试,便知真假。”
马谦一时面色更为苍白,冷汗变成小河般直流下来,多得简直不象话。
拿短枪的老大忽然摇摇头,道:“老二,别急,先拿帐房来试,对了,还有那个少
爷……”
有一名属下已经应声出屋,一转眼已带来一个白面书生型的青年,正是那马子静,
他已昏迷不醒。
那黑衣人在他身上拍了三掌,立刻醒来。
马子静睁开眼,四下一看,那些血淋淋景象,以及魔鬼般看不见面目的黑衣人,骇
得他叫声“我的妈”,魂飞魄散,瘫倒地上。
那老大道:“管家可能真的不知道还有没有别人开得库房,但帐房却一定知道。还
有这个少爷,说不定也知道。老二你说对不对?”
老二回答的声音很暴戾:“对是对,但既然这样,不如先宰了那管家。”
这老大老二两个黑衣人一定向来极有默契,故此那老大没有反对的表示虽是不曾说
出,但老二已经知道。
刀光电掣一闪,管家马谦一颗头颅,忽然飞坠地上,然后尸身才倒下,鲜血如激泉
喷了一地。
马子静瞳住那颗人头,脑子完全停顿,连裤裆全湿了也不知道。看他样子,今日就
算得逃大难,恐怕心智方面一定会出问题了。
帐房马平直到达一刻,才真的相信世上当真有杀人不眨眼这回事。
杀人不算稀奇,伤人更不算稀奇,但斩人脑袋而像斩瓜切菜一般,居然能不眨眼,
这才是教人难以置信的事。
“除了马家主人之外,到底还有没有人开得库门?”老二暴声同时,刀尖上兀自鲜
血流滴。
“有,有。”马平拼命点头,以免对方听不明白。那老二比恶鬼还可怕,杀人时快
得要命,根本不容分说。
“小……小人会开……”
老二仰天厉笑一声,脚一动,马乎整个人摔出七八尺远,倒在血泊中。幸而这些血
都是别人的,饶是这样,他也已摔个半死了。
但马平还是拼了老命爬起身,去开库门。因为他知道只要动作慢了一点儿,苦头马
上就有得吃。
马平在一个箱子底下,摸出三支钥匙。敢倩那库房厚厚的泮门,一共有三重暗锁,
精巧坚牢无比。
他离库门还有五步,眼角忽然瞥见有人走入堂屋。此人手拿折扇,须发如雪,身上
一袭布衫十分干净。
他走动时每一步都不快不慢。
马平当然认得来人是每天晨昏都来巡视一次的云涛妙手竺忍,心中叫声“多谢老天
爷”。
他心气一松,双膝一软,瘫跌地上。
其实马平根本不知道竺忍的真正来历,更不知道竺忍武功如何。
但竺忍三十多年前,由大太爷亲自迎请来此,作了种种安排。这三十多年来平平安
安,久而久之,谁也不必多事考查竺忍有什么作用。
但现在大太爷这一着终于见功了!
只见竺忍他老人家,明明眼见遍地血腥,伤亡枕藉,却仍然若无其事一如平常般的
进来。
可见得他老人家若是没有发神经,那就一定是毫不害怕。
为什么能够不害伯呢?
当然是有大本领之故。
六名黑衣人眼光从黑布套的小洞中射出,完全集中于竺忍身上。
竺忍露出难得的微笑,还笑得挺和气,向六名黑衣人顿首为礼。脚步也停下来,一
脚就把挡在前面的马子静踢到角落去。
老二手中钩镰刀稍稍提起,刀招欲发未发之际,老大一声大喝:“且慢。”及时阻
止了老二出刀之势。
竺忍微笑开口:“诸位只不过想打开库门,拿些东西而已。可惜我来迟一步,不然
的话,我老早就叫他们赶快遵命办理了。区区一些身外物,哪须弄到这般地步?”
老二声音既暴戾又冷酷:“哼,老子直到现在,还没有听见开锁的声音,是不是有
人活腻了?”
“马平,快点打开库门。”竺忍立刻叱责:“光是躺着绝不是办法。”
马平听了这话,顿时既迷糊又骇一跳,却又不敢违抗,连忙爬起身,赶紧去开库。
钥匙相碰以及转锁之声,反而使黑衣人这一边弄得胡涂起来,大是疑真疑幻。
库门终于打开,里面是明暗两个房间。
暗室是何景象自是无法得知。
明间却可以看见一些橱架上摆放了不少玉器古董,还有不少金锭银块。假如只为了
劫财,胃口再大的劫匪大盗也可以满足了。
老大发出命令,三名属下立刻行动,一个守住库门,另两个提灯捧烛入库。
竺忍瞧都不瞧库房一眼,目光转来转去,最后停在一个矮胖黑衣人身上。这一个是
三匪首之一,但一直没开过口,手中的刀也极之普遍常见。
那矮胖匪首居然任得竺忍瞧看,不言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黑衣人奔出来,向老大老二报告:“库房里都搜过,明间有些
值钱东西,暗间里都是些古书和字画?”
竺忍应声道:“那些古董和书画比黄金还值钱得多,诸位随便拿─点儿,大家发财。”
老二理都不理竺忍,暴声道:“你他妈的搜清楚了没有?”
那名属下忙道:“那我们再搜一搜。”
─转身又奔入库房内。
老大跃到库房门口,道:“老二,过来守住库门,我亲自进去瞧瞧。”
于是库房门口变成由老二和另一个属下把守。
如有人想闯人库房,便须先过去这一关。
竺忍冷笑一声,突然一挥手,三道寒光向库门电掣飞射。
但事实上他一共发出四道寒光。
其中一道,居然是往相反方向的矮胖匪首疾射!
他一手四暗器的手法,武林中已不多见。
何况其中之一还是往相反方向发出!
这等手法自是困难妙绝匪夷所思,更困难的是射向库门的三道寒光,竟也分为两路,
一取那名属下,两取匪首老二。
被袭的三个人同时有了结果。
先说守住库门的两人,老二他要应付两道寒光之多,所以用最标准拆法,身子稍一
挪侧,避过左边威胁。
右手竖刀,刀身打扁封住暗器来路:
老二作出这些动作时,顺便也已看见敌人的暗器,原来是体积很短小,也很薄的柳
叶小刀。
但老二以高手锐利眼力和感觉,忽然知道了自己应付得不对。
事实上不只不对,简直是糟糕之至,那是由于人家出手时,本来就希望他用这种方
式应付。
锵地一响,老二手中之刀封住一把小刀,但另一把却已早一线拐了弯,虽然角度不
大,却仍足以够上老二斜侧的左边锁骨部位。
故此老二除了听见锵一声之外,还听得见自己皮肉绽裂和骨头切断的声响。当然后
者只有他自己才可以听见了。
老二并非只挨一下事情就告结束,其实还有下文。
那就是他的钩镰刀虽然封住了敌人飞刀,可是那小小刀上竟然暗含一股阴柔而又极
之强大的内劲。
老二并不是不可以硬顶一下,虽然左肩骨绽肉断,但咬牙勉强拼这么一下的力量还
是有的。
然而即使强悍暴戾如老二,也不敢硬顶这一下。
因为这是利敌损己之事,其理甚明。这时为了消卸敌人那股内劲,老二不得不向后
退跃。乍看倒像是被飞刀震退的。
老二身形一下已退入库门内。
另一名属下也是打横刀身封架飞刀,此人武功极佳,分毫不差以刀身正当中的部位
碰到飞刀。
这一下金铁交鸣声跟老二那一记同时响起。
老二是应声飞退人库!
这名属下则是猛可发觉手中之刀无法握持得住,刀身平拍在他面上,砰地一声,面
孔稀烂,人也震退。
三步后就是库房墙壁,此人又砰一声撞在墙上,然后跌倒不动。
竺忍第四把柳叶形小刀所对付的那个矮胖匪首,也是挥刀封架。
此人随手运刀一拍,锵地响处,飞刀竟像激矢电急反射竺忍,可是竺忍已离原地,
所以这一下攻击便告落空。
竺忍身形纵落库门口时,守住库门的两人已经消失,所以无人拦阻。
竺忍也没有闻人库内的企图,在右手折扇反手向背后戳去,扇尖连颤三下,啪啪啪
三响,都敲中一把长刀。
这把长刀乃是握在那矮匪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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