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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这个顾虑实在大有可能,所以他只好默默地忍受着心中的煎熬。本来他可以离得远些,
落个耳根清净。但他又不愿放过任何可以窥测敌人的机会,可能白费了精神,但也可能大有
收获。总之,有机会接近敌人的话,决计不能放弃。
     
    所以他倾听着床上云雨之声,咬牙忍受痛苦的煎熬折磨,决不退缩,决不逃避。
     
    良久,只有粗大的呼吸传入他耳中,床上没有别的动静,这意味着已经云散雨收,他们
正在休息。
     
    白英突然啜泣起来,男人用含糊的声音问道:“你怎么啦?”
     
    白英道:“你好久没有来啦!你可知道我天天都等你来?你喜欢我么?”
     
    男人道:“我当然喜欢你,否则我就不会冒险来找你了,但我却没想到你竟记挂着
我。”
     
    白英道:“你为何不??掉面上的黑布?”
     
    男人道:“当我未曾真正把你娶到手以前,我决不取下面上黑布。你只要知道我是谁就
行啦!”
     
    白英道:“你真的要娶我么?那就快一点,我真急死了。今晚如果不是那个姓薛的人,
你还不会到此地来呢!”
     
    那蒙面人道:“你的消息灵通得很,可惜我们还没找到那个恶徒的踪迹。”
     
    白英道:“他是朱大侠的徒弟对不对?他长得怎么样?我想一定很丑陋可怕………但这
可不一定,我记得朱大侠长得很帅,他的一个门人也很英俊呢!”
     
    蒙面人道:“不错,那恶徒长得很英俊,你若是见到了他,保证会爱上他。”
     
    白英讶声道:“真的?我可不信有这等事,难道凡是女人都会迷上他不成?”
     
    蒙面人道:“当然不是每一个女人都会被他迷住,但他的确很漂亮,极像他的母亲。”
     
    白英道:“可有女孩子不会被他迷住的么?”她没有兴趣听薛陵母亲之事,但薛陵却大
感失望,因为他渴欲从朱公明口中多知道一些他从来不知之事。
     
    蒙面人道:“金明池提起过那纪香琼曾认识薛陵,但她倒底还是爱上金明池,没有被薛
陵迷住。除了她之外,所有的女子都抵抗不了他的魔力,例如朱大侠家中的妻妾侍婢,个个
如此。”
     
    他好像在说别人之事一般,毫无掩饰之意。薛陵大感迷惑,忖道:“现在已明明听得出
是朱公明口音,但他为何对这等丑事也全不介意呢?莫非竟不是他?”
     
    薛陵正在寻思,忽然听到白英发出咿唔呻吟之声。他虽然平生尚未试过云雨情事,但亦
听得出那是白英被蒙面人挑逗之时发出的声音,如此继续了好一会,帐摇钩动,发出一片风
雨之声。
     
    这些声音透过那块木板,传入薛陵耳中,的确使他血脉贲张,心猿意马,难以收束。但
他深知目下正是面临一生成败的要紧开头,假如他中心摇荡,被那无形无声的淫魔侵入他灵
台之中,以后便很容易坠入欲海,断送了一生名节和人格。一个人若是有贪色好淫的弱点,
最容易被敌人击败,甚至被敌人收买过去,成为不忠不义之人。
     
    此外,假使他神志波汤太甚,也很可能被朱公明这个老奸巨猾查听出来,此则是当前的
危机。
     
    他用力收摄心神,把淫亵之声当作耳边风,听而不闻。片刻间,已恢复了冷静,忖道:
“我本来大可趁这机会,悄悄掩出,狙杀这个巨奸首恶的仇人。但这条路好像行不通,一则
不是光明磊落之士所应为。二则格斗起来,可能惊动了梁奉和本宅主人白阳,以致失手。三
则我绝对不可再与白英见面,免得一旦堕入欲网,无法自拔。”
     
    这最后一点使他大为凛惕,决意放弃这个机会。不过他可舍不得就此离开,因为朱公明
可能还会??露什么??密,让他找到空隙,制他死命。
     
    等了良久,床上总算又平静下来。朱公明道:“你当真是我平生最难忘记的女孩,内蕴
之美,说得上天下无双,我总得想法子把你娶走。”
     
    白英娇媚地道:“真的么?但阿姨们都告诉我说,男人的话最不可靠,尤其在销魂之
后,那些甜言蜜语若是相信了,非害死自己不可。”
     
    朱公明笑道:“你年纪虽小,但却懂得不少。”
     
    白笑道:“当然啦!她们说男人都是贪新嫌旧的坏东西,尽管口中说得十分甜蜜,但不
多时就会厌倦,于是像丢弃破鞋子一般把女人扔掉。”
     
    朱公明道:“这话倒是实情,但在你来说,却不是这么回事,要知她们都是庸脂俗粉,
纵然面貌很漂亮美丽,可是在床上,其实全无分别,只有你与众不同,你的禀赋与一般女人
有异,能令人乐此不疲。这还不说,单单是你的身体,也有着一种魔力,好像火??一般,
使男人都变成扑火的飞蛾,自甘焚身。”
     
    薛陵只听得目瞪口呆,心想:“这话不知是真是假?但无论如何,白英在他这种动人言
词之下,定要昏头转向,对他大生好感。”
     
    白英果然十分受用,给他一个热烈的吻,然后问道:“假使你真娶了我,我们住在什么
地方?还留在这中牟县么?”
     
    朱公明道:“咱们得搬到别处,我本来在大名有屋子。但你却不搬到大名府,我带你到
繁华的金陵城,买一座大住宅,有几十个下人供你差遣。你无事之时,可以驱车游赏名胜。
总之,我让你过最豪奢的日子,使你知道嫁给我一点也不遗憾。”
     
    白英喜欢得媚笑连声,问道:“打算几时实行?”
     
    朱公明道:“我目下还有一件要事待办,弄妥之后,立刻实行。总之,一个月之内我要
能办妥那件事,即使办不妥,也一定先娶了你搬到金陵去,我真是一刻也少不了你。”
     
    白英又问道:“你有什么要事?告诉我吧!我已是你的人了,该当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事
啊!”
     
    朱公明道:“说得好,这件事就是要杀死薛陵,假如一个月之内杀不死他,我就改名换
性,与你长住金陵,永远不踏入江湖一步。那时候,你就可以见到我真正的面目,天下间只
有你见得到,别的人几十年都只见到我的假面目。”
     
    薛陵大吃一惊,忖道:“如若这朱公明当真数十年来都未用过真面目与人相见,这等城
府之深,心计之工,真称得上当世第一了。”
     
    这个无意中得知的??密价值之大,无可估量。第一点,朱公明将要隐遁的地点已经探
出,那金陵虽然地大人稠,但总比南北十三省乱摸乱找好得太多。第二点,朱公明的真面目
与他数十年显示世间的不同,若是以为他乔装改扮,那就大错特错了。
     
    第三点,他已迷恋上这个妙龄女郎的肉体,将来将携同她一道隐遁匿迹。
     
    有这三大线索,朱公明势将变成网中之鱼,??中之??,因此,薛陵内心中的高兴,
真是难以言喻。
     
    忽听白英道:“你要走么?”
     
    朱公明道:“不错,我为了日后长久打算,现在不得不暂时抛下你,等我把事办好,就
可以高枕无忧了。”
     
    白英道:“现在离天亮不久,你在天亮前还会再来么?”她的语声中充满了饥渴之意,
使人想像得出她的表情,定是十分诱惑。
     
    朱公明迟疑了一下,道:“我或者还会再来一下,咱们再欢好一次,免得又须等上好
久,方能见到你。”他也是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心中爱恋之意。
     
    房内寂然了一阵,薛陵默默想道:“朱公明虽是天下间第一等奸恶枭雄,但到底还是有
人能使他念念不忘。这就是他的最大弱点了,说不定他将来便是因此而遭致败亡之恨。”
     
    正在想时,突然听到白英低低地“喂”了一声,他闷声不响,白英又道:“你且出来,
我有话告诉你。”她声音之中,透??出她正陷在纵欲的深渊之中,她急需另一个男人填补
她的空虚。
     
    薛陵迟疑不决,理智告诉他万万不可出去,以致陷入无边欲海之中。但内心却有一种出
去的冲动。这刻正是他天人交战的重要关头,任何一个决定,都能够决定他的一生。
     
    白英悠悠地叹息一声,大有失望之意。这一声叹息有如一盆冷水一般,迎头浇在薛陵头
上,使他完全冷静清醒。他迈开脚步,向黑暗中走去。
     
    大约走了里许,他推开另一道暗门,走出??道,头面和身上都被蛛网沾上。可知这
条??
     
    道很久没有人经过。
     
    外面是一间空房,他出去查看一下,觉得还是不要冒险离开此地为妙。当下踅到别一座
院落内,坐在石阶上,望着天上星斗,脑中渐渐泛起齐茵的倩影。
     
    她底俏丽的面容,立刻就赶走了白英那具充满魅力的胴体,而她这刻是否安然无恙,也
令他十分忧虑。
     
    不多时,天边露出曙光。
     
    薛陵起身走动一下,望望天色,记起梁奉命白阳准备早餐之事,估计一下时间,便下决
心趁这刻赶出城去。
     
    他在曙光迷蒙中,翻屋越瓦的迅快掠过,不一会儿安然出城,全无拦阻。
     
    直到这时,他才大大的舒口气,辨认一下方向,便落荒而走。大约走了七八里路,前面
有一片树林。他直奔入林,拣了一株大树,跃上去找一处枝桠坐好,闭目休息。
     
    他耐心地一直等到太阳从西边坠下,这才出林,趁着夜色向前赶路。这刻他孤身一人,
自然便利得多。三更时分,他已回到那座废寺。
     
    他跃入院中,齐茵迅即现身,扑入他怀中。两人紧紧地拥抱着,不必说话,已经体会出
彼此的挚爱深情。
     
    良久,齐茵道:“阿平已经睡熟了,来,我们在干草上坐下,把你的经过告诉我。”
     
    他们偎依着在一层厚厚的干草上坐好,薛陵便把此行经过,细细说出,当他说到朱公明
和白英合欢之时,齐茵满面通红,却又舍不得不听。
     
    幸好在黑暗中,薛陵瞧不见她的羞容,否则他一定会取笑几句。到他通通讲完之后,齐
茵道:“朱公明真不要脸,六十多岁的人,还要娶二十岁不到的少女。那位白姑娘也是的,
为什么她竟肯跟朱公明呢?”
     
    薛陵道:“我虽然没有经验,但也可以感觉得出她是个贪图肉欲之欢的女孩子。或者她
自从数年前被朱公明诱奸了之后,曾经玩弄过一些男子,都比不上朱公明,所以她才肯死心
塌地的想嫁给他。”
     
    齐茵可就不敢接腔,虽然她心中极想详询一些问题。薛陵又道:“朱公明屡次说她禀赋
异于常人,也许在肉欲方面亦倍加强烈。总之,她本来是个清白女儿,无奈父亲是黑道中
人,勾来了朱、梁这等奸恶之士,以致她碰上这等遭遇。犹如一张白纸,染黑则黑,染朱则
赤,这刻已染上了颜色,旁人再也无法挽救了。”
     
    齐茵道:“幸好你还有收获,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薛陵道:“我已想了一整天,本来我们准备先去把金浮图之钥取到手中,免得纪香琼带
走,给了金明池。但现在我们已落后了一步,假如纪香琼有这个打算,我们赶去也来不及
了。所以索性抛下金浮图之钥一事,先以全力对付朱公明。”
     
    齐茵道:“话虽如此,但我们如何下手?”
     
    薛陵冷静地道:“我决意利用朱公明自已??露的??密,他说过以一个月为期,不管
能不能杀死我,都把白英带往金陵卜居。我们就躲上一个月,然后前赴金陵。这时朱公明人
单势孤,咱们就不难收拾掉他。”
     
    齐茵道:“此计虽好,但我却耽心你如何洗刷得清你的污名?”
     
    薛陵笑道:“还有梁奉可以利用呀!他深知朱公明的险谋,亦是我的仇人之一。退一万
步说,即使不能利用他洗清我的名声,也不妨事。咱们只求心之所安,别人爱怎么说,都由
得他们便是了。”
     
    齐茵喜道:“你有这等豁达心胸就好办了。你且说说看,我们这一个月藏在什么地方?
我们定要去租一间屋子才行了。”
     
    她的话突然中止,惊慌地望住他,又道:“哎!老天爷呀,你别告诉我要藏在这个鬼地
方。”但她从对方的神情上已证实了自己的可怕猜想,顿时大大??气,喃喃道:“好吧,
既然没别的地方,就在这儿藏上一个月吧!好在有你伴着我。”
     
    薛陵很不忍心说出这句话,他道:“我不能陪着你。”
     
    齐茵惊叫一声,问道:“为什么?”
     
    薛陵道:“我非得出去一趟不可,希望找得到李三郎,托他代我钉梢着白英。这样,朱
公明携她到金陵之后,我们早就晓得他的住处,也能够辨认出朱公明的真面目,这才稳握胜
算。”
     
    齐茵道:“对,我陪你一起去。”
     
    薛陵摇摇头,道:“不行,我们走在一起,太难掩饰行踪,我一个人就容易得多了。再
说咱们也不能抛下许平不管啊!你须得严格督促他练功,一个月之后,他一定变成咱们的有
力帮手了。”
     
    齐茵没奈何,问道:“那么你几时动身?”
     
    薛陵道:“我打算躲上十天功夫,让他们到处都查不到我们,稍为松懈之后,我才出动
就安全得多了。”
     
    于是他们在这座破寺中开始度过一段奇异的日子,许平和薛陵整天勤修苦练,齐茵则负
责警戒,到傍晚之时,才由薛、许二人到最近的市镇上购买食物,每次购买总可以食个三五
天之久,以免时时出去,不慎走漏了消息。十日工夫,晃眼便过,薛陵辞别之时,跟齐茵约
定了许多事,对种种可能变化的情势都考虑过,定下对策,然后,他在齐茵含情脉脉的视线
中消失了。
     
    齐茵心中不但充满了离情别意,而且还积压着一股沉重的忧虑。这股忧虑由两种情绪引
起,一是担忧他的安全。另一种则是爱情的疑虑。
     
    她前此听纪香琼说过,照相法而论,薛陵已是桃花照命,定然碰上许多喜欢他的女孩
子。这是躲也躲不掉的,命运注定,谁也没有法子。
     
    因此,薛陵此去会碰上一些什么女孩子?他会不会坠入一种无法自拔的情网之中?她一
想起这次薛陵才离开她短短的一昼夜工夫,就碰上了浑身是火的白英。虽说薛陵是个不二色
的鲁男子,但这等情况并非是他愿意,而是不得不进去。齐茵深悉薛陵对女孩子的吸引力,
加上他的名声不太好,更增添了勾引女孩子的魔力,是以大为忧虑。
     
    要知世上之事,许多都出乎意料之外,例如一个人如若有贪淫好色的声名,照理说女性
们应当避之若浼,但事实上全然不是如此,越是声名不大好的男子,越容易令女性好奇地瞧
看,好像想从他身上探索出什么??密。
     
    这样自然危险丛生,因为既然是在这一方面声名不大好的男性,碰上送到口的美食,还
能不舍弃大嚼么?此所以古往今来,许许多多着名的玩弄女性的人,反而艳福无穷。有等规
规矩矩的男性,一辈子也碰不上这飞来艳福。
     
    薛陵自然没有想到这许多,他在夜色中直奔开封,此时城门已开,但高耸矗立的城墙却
阻挡不住像他这等身怀绝技之士。
     
    他进入城内,毫不迟疑地向许家奔去。不一会,已到达了许家。时在深夜,他当然不便
叫门,以免惊动邻近之人。同时他也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朱公明一定会派人在许家附近埋伏
守候。
     
    他悄悄跃入许宅,眼视四方,耳听八面,小心地往前走,一举一动都十分小心。
     
    还未潜行到许老先生所居的书房,已发觉正屋最高之处,似是有人匿伏。他泛起一丝冷
笑,忖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眼下若不是难以安置许世伯,我非痛惩这一干为虎作伥的
家伙不可。他一想到许老先生,顿时火气全消,相度一下地势,晓得这许宅之内只须派两个
人,就可以把全宅动静完全监视着。当下他针对着这两处位置,小心前进。他又深信经过十
天的销声匿迹,朱公明虽然还留下人手在此处监视,但决不致于还派遣高手担任这等职务。
所以当他须得穿过全无掩蔽的隙地之时,便以极快身法跃过。假如不是高手,绝难瞧出迹
象。不多时,他已弯弯曲曲地绕到许老先生的书房,房内已全无灯火。薛陵迅即掩入房内,
但见榻上有人睡着,发出呼吸的微响。他仗着一对夜眼迫近一瞧,果然是许老先生酣睡床
上。当下伸手轻轻推他,摇撼了几下,许老先生突然大叫一声,静夜中叫声传出老远。薛陵
几乎呆了,因为许老先生的叫声之中充满了惊惧,使人听了不禁联想到”哀鸣“”求饶“等
字眼。他仍能当机立断,迅即出指点中他的睡穴,自己一下子就滚入床下。房外传入来极细
微的声音,薛陵武功极高,当然察觉出来,当下沉住气细细思量。在他印象之中,许老先生
乃是一位见多识广,性情十分沉着的学者,绝不应大惊小怪的呼号,除非他受过某种痛苦刺
激,方会如此失常。他的思路很快转到朱公明身上,忖道:“是了,一定是朱公明曾经以毒
刑修理过许世伯,他内心中才如此的充满了惊惧之情,哼!哼!朱公明啊!我跟你血仇如
海,势不两立,咱们反正完不了。”
     
    房外的声音早就消失了,但薛陵却仍然晓得有人在外面暗中监视。他一点也不着急,脑
中极力寻思许世伯曾经遭遇到什么事,过了好一会工夫,书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人走进
来。
     
    此人手中提着明晃晃的长刀,入门之际用刀防身,招式十分严密。他四下一看,又晃亮
手中火摺,发现许老先生仍然在酣睡之中,便返到门边,道:“老大,里面没有可疑动
静?”
     
    外面的人沉声道:“会不会躲了起来?”
     
    门口的人道:“不会,再说这老头子应该连叫好几声方是被人惊醒,眼下他只叫了一
声,又熟睡如故,也许是在梦中碰见了鬼。”
     
    外面的人道:“那么咱们回到原处,总之凡事须得小心,否则咱们纵然不被敌人杀死,
也逃不过本门重罚。”他说到“本门重罚”这话,声音不觉微变,流露出他心中的畏惧,可
见得一定是十分残酷可怕的刑罚。
     
    房内之人出去之时,顺手关住房门。
     
    薛陵记得房门一直没有闩上,心中一动,忖道:“难道这是朱公明的陷阱,他不知用什
么手法,使许世伯一旦被人摇醒,就会惊叫不已。故此,他不准许世伯闩上房门。同时由外
面到书房这一段路,亦不设防。以便让我或任何人容容易易进入此地。假使他部署了足够的
高手守住此宅,则许世伯一旦惊叫,这个潜入之人,定必脱身不得。他想到此处,突然惊
醒,迅即从床底跃出,先小心地检查全身,并无可疑之处,当下略略松一口气,忖道:“假
如朱公明在床底下埋伏毒物,我这一躲进去,非上当不可了。”
     
    刚想到此处,目光已扫过屋角一处屏风,屏后恰好有一道缝隙,足以隐蔽身形。
     
    于是走过去,小心地向屏后查看。屏后黑黝黝的,任什么都瞧不见。不过他留心细查之
下,鼻子中可就嗅到一点点腥臭之味。
     
    房外似乎真的没有敌人,他出去瞧过,果然没有,便回到许世伯的床边,低头忖想:
“我明白了,朱公明乃是用一种药物,使许世伯夜夜酣睡,但若是有人不知底细而摇醒他,
他就会发出惊叫之声……嘿!嘿!这陷阱倒是妙极,幸而天佑善人。”
     
    他寻思了好一会,决定了应当怎么办,便沉住气在书桌后的椅上静静的坐着。
     
    漫漫长夜在无声无息之中溜过,薛陵耐心地等候,直到天色已晓,鸡鸣处处,他才起身
走到门后,贴墙而立。
     
    此处乃是一个死角位置,外面的人,除非入房才瞧得见。假如敌人踏入房内,他可就不
必客气,非出手诛杀不可。
     
    但一直到天色已明,仍然无人来探看许世伯。薛陵越发敢肯定自己的推想正确不误。不
久,许世伯转侧一下,醒了过来。
     
    他瞪眼望着屋顶,过了一盏热茶之久,眼珠才开始转动,打个呵欠,坐了起来。
     
    接着穿上衣服,??上鞋子。
     
    薛陵沉声道:“世伯你早。”
     
    许老先生闻声惊视,喜道:“咦!你又回来啦?”
     
    薛陵不等他询问,便道:“阿平没有来,免得发生危险。这些日子以来,可有人骚扰过
你老?”
     
    他摇摇头,薛陵顿时放心,知道朱公明乃是采取暗中行事的手法。于是离开墙壁,随意
落坐。一面道:“阿平这趟离开您老,大有所获,将来一定可以告慰您老。”
     
    他随即把许平误吃??王,以致脱胎换骨,具有异禀之事说出。这一段经过十分危险恐
怖,许老先生也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薛陵最后说道:“他本来已扎下正宗内功的根基,现在脱胎换骨之后,又得到我们的指
点,成就之高,绝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像得到。不久,他就可以行道江湖,做一个度人济世的
侠士。”
     
    许世伯喜得连连捋髯,道:“好极了,好极了。老夫不望他做官,但也想不出有什么出
路。既然能做一个除暴安良,抑强夫弱的侠士,那就最好不过了。薛陵道:“这些日子以
来,此处一点事故都没有发生么?”
     
    许世伯沉吟一下,才摇摇头。
     
    薛陵道:“许世伯何以沉吟一阵方始摇头?”
     
    许世伯道:“有一件事,连老夫也弄不清是真是假,所以决定不说。”
     
    薛陵忙道:“世伯别管是真是假,且说出来听一听。”
     
    许世伯道:“好吧!这是前天晚上之事,我在梦中忽然见到一个年青人,手中??着火
摺,很惊讶地瞧着我。然后忽然吹熄了火摺,我在黑暗之中还记得是侧耳聆听着,房外传来
两三个人的说话声,接着房门便打开了。”
     
    薛陵插咀道:“您老睡觉之前有没有闩门?”
     
    许世伯道:“有呀!每天夜里我都亲手闩门,但这只是作梦,当不得真。”
     
    薛陵道:“你老快说下去,这个梦有意思得很。”
     
    许世伯不解地瞧瞧他,才道:“我在黑暗中倾听着,两个人先后进来,点上灯火。但我
只觉得有灯火而不大瞧得见其他景象。只知道他们在屏风后面把那年青人拖了出来。其中一
个人兴奋地道:『瞧,这??准是薛陵那小子,可真是大功一件。』“”另外一个人呸一
声,道:『别高兴了,这不是姓李的那个浪子么?』“”我彷佛见到那年青人双目紧闭,口
角流涎,由得他们横拖直拽地弄了出去。“老人叹一口气,道:“老夫这一把年纪还作这等
奇诞的梦,说起来不免有点难为情呢!”
     
    薛陵严肃地道:“你老不是做梦,这是千真万确之事,那个姓李的乃是小侄的一个朋
友,他前天夜里无疑是被敌人擒去,只不知那些敌人们还说过什么话没有?”
     
    许世伯现出迷惑之容,道:“这件事如果不是做梦,那就奇怪极了,我何以还睡在床上
而不起身瞧瞧?一切的经过如真如幻,次日早上起来,全无异状。”
     
    他用心回想了好一阵,才道:“记得他们好像在外面说过一些话,那是在拖出姓李的少
年之后,他们在外面谈了几句,说什么等掌门人回来瞧瞧这??,目下别让他毒发身死等
话。”
     
    许世伯只能记得这么多,但对薛陵来说已经是够多了,他已晓得李三郎落在敌人手中,
目下中毒被擒,有性命之忧,因此,他必须这刻采取行动,免得李三郎死在朱公明手中,又
知道朱公明前日还不在开封,只不知昨日曾否回来?
     
    反正若要营救李三郎的话,务须迅速,争取时机,便还有反击敌人的希望。
     
    许世伯出去弄早点,他凝眸寻思了许久,便起身出去,向许世伯说一声,一迳离开许
宅。
     
    这刻时间尚早,他毫不迟疑地直奔龙亭。眼见亭内杳无人迹,当即走到龙亭左面第一棵
树下,低头细瞧。
     
    这一处,本是他和齐茵以前约定传递消息的所在,说好假如因事不能如期赴约,可在树
下留下刻字的瓦片,他晓得这件事齐茵曾经告诉纪香琼,而现在他就是想从这儿得到一点线
索,藉以知道朱公明的动向和落脚之处。
     
    当然这个希望很是渺茫,第一点是纪香琼不一定会记得此事。第二是她即使记得,亦未
必会留下消息。第三点是纪香琼怎会料到他会到这儿来找寻消息?
     
    这一点也不敢抱着什么希望,但树根上的一块瓦片却使他心跳加速,双眼大睁,于是迅
即捡起来瞧着,反面果然刻有一些字迹,使他顿时如获至宝,欣喜欲狂。
     
    薛陵先深深吸一口气,举眼四望,发觉并无他人。当下细心向瓦片望去,但见瓦上刻着
细而清晰的字迹,却是两个地址,第一个地址下面注明“主要”两字。
     
    他默默记住街名和号数,便把瓦片合在双掌中一搓,顿时粉碎。他更晓得这两个地方就
是朱公明的巢穴,第一个自然是表示他经常居住的主要地方,第二个大约是他手下所居。
     
    有了地址,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满心感激地想起那智慧绝世而又美丽的纪香琼,假如
不是得到她处处暗助,自己早就让金明池杀死,根本谈不到找朱公明报仇之事,假如不是
她,时至今日,自己的??体恐怕早就全是蛆虫了。
     
    他迈开脚步,重回城内,街上行人已多,他从容地走着,两眼决不左瞧右望。
     
    果然全无事故发生,事实上他曾经碰见几个武林中人。但一则他穿着的十分斯文,二则
他举止十分从容。任何人都不敢想像薛陵公然在开封街上行走,而且能目不斜视地走,是以
这些武林之人根本也不曾注意他。
     
    他在一处街角停下脚步,大大方方地向一幢屋子瞧望,这儿是瓦片上第二个地址,以他
想来,李三郎被擒之后,假使朱公明还未回来,一定由他的手下囚禁在这个地方。
     
    他知道自己越是大方,就越不会引起别人注意,所以他一点也不掩饰行藏,果然在街上
以及街角有好些闲散的汉子,虽是不时注意四下别人,却对他毫不注意。
     
    薛陵瞧了几眼,便一迳走过这座屋宇,从横巷绕到后面。这时他立刻改为敏捷灵警,一
面四下观察,一面利用周围可以隐匿身形的地方才停步。
     
    转眼间他已跃入围墙之内,他已查看出这个院落隔壁就是厨房,锅勺之声不绝于耳,此
时他不但把长衫角拽起掖在腰间,同时长剑亦已出鞘,寒光闪闪。他那张俊美的面庞上,泛
满了森森杀机。
     
    还好这座院落内堆放了好多杂物,并无人迹,他一迳从角门奔去,直闯此宅中心。刚刚
踏上长廊,忽然听到人声,连忙闪在柱后的栏杆下面。
     
    两个人从旁边一道院门走出来,边行边谈。薛陵提聚起全身功力,蓄势待发。
     
    他们的语声飘送入薛陵耳中,左边一个虬髯大汉说道:“俺可不赞同把解药让那小子服
下,宋老二你敢负责的话,你就送去给他。”
     
    右边的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他泛起阴险的笑容,道:“老查,不是我宋二说你,你
实在也太死心眼了一点,试想这个人犯何等重要,目下本门之中上上下下只有咱们两人晓得
这回事。可见得掌门人如何守??,假如他受不了那毒药,突然死了,咱们休想活命。”
     
    老查道:“俺还是那句话,你说一句负责的话,俺就依你。”
     
    宋二眉头一皱,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听天由命,假如那??死了,咱们一块儿往阴
曹报到就是。”
     
    这番对话只听得薛陵心焦欲死,从他们话意推测,这两人正是那一夜把李三郎擒回的
人,他们必是朱公明的党羽无疑。关于“解药”这宗事,更加使他心焦,因为李三郎分明是
被毒药弄倒,假如他们给他解药,则自己下手之时,当然方便太多了。
     
    可是那虬髯大汉老查却不肯听宋二之言,两人沿着长廊往前走去,薛陵深深吸一口真
气,一面用心查听他们的步声,一面相度地势,瞧瞧如何跟蹑着他们。
     
    老查和宋二两人转入一座跨院,从一道月洞门走出去,穿过一重屋宇,俱都寂然无人。
     
    这一点对薛陵却是方便不过。最后眼见他们走入一座厅堂之内,等了好一会,尚不见他
们出来,便悄悄掩到门边向内窥着。
     
    这座厅堂甚是高敞,里面杳无人迹。那老查、宋二两人已不知去向。薛陵下决心进去瞧
瞧,当下提剑护身,跃入厅堂之内。
     
    他四下一查看,便转入左侧门后,那儿一排三间偏房,当中的一间隐约传出声息。他正
要过去查听,第一间房门响处,有人出来。幸而薛陵反应极快,而且早就相度过地形,那人
才一跨腿出门,他已提气跃起丈许,抓住横梁,身子卷缩如猫。
     
    那人是个中年劲装大汉,出来之后,突然跃到中间房门处,侧起耳朵,倾听房内的谈
话。
     
    薛陵心中一喜,忖道:“原来他们也是对付朱公明的人。”便待弄点声息引他注意,以
便与他会合。但他却没有这么做,因为那大汉身上装束,显示出是朱公明心腹手下,他以前
在朱公明门下,虽然没学到功夫,但却时时见到这等装束的人去向朱公明密报要事。
     
    这个以后的印象提高了他的警惕,当下不动声色,继续瞧下去,看看他还有什么动静。
     
    隔了片刻,忽见那中年大汉迅快跃回去,缩入自己的房中。这时,中间房门悄悄打开,
宋二走出来,眼光向两边一扫,不见有人,便蹑足走到第一间房门外,侧耳倾听。
     
    薛陵暗暗庆幸自己刚才没有造次惊动那中年大汉,照这等情形看来,这些同守一门之
人,个个尔虞我诈,都在想法子探听别人的??密。假如有什些不恭之言或是不轨之行,他
们就可以密告领功。
     
    像朱公明这等大奸大恶之士,手下之人有此表现,其实不足为奇。薛陵一时虑不及此,
几乎上了大当。
     
    宋二窃听了一会,才一迳离开。薛陵忖想一下,便飘身落地跃到第一间房的门边,屏息
静止,他预料房中那个中年大汉一定会再出来,但最要紧的是这刻不要有别人出现,以致惊
动了所有的人。
     
    等了一会,但见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那个中年大汉闪出来。他早先在房中已听到宋二
的步伐声业已离开,所以举步跨出门外之时,没有加意提防。
     
    薛陵手中长剑疾出,光华一闪,已戳中对方胁下要穴,那中年大汉向后便倒,竟不曾发
出半点声响。薛陵揪住他,探头向房内望去,但见这个房间分为内外两进,外面幸好无人。
     
    立即架住那失去知觉的大汉,走入房间,随手掩上房门。
     
    内间传出一个嘶哑的口音道:“袁老大你又回来干什么?”
     
    薛陵鼻子中哼哈一声,赶快把袁老大放在地上,自己提剑迅即冲入内间。目光到处,但
见这内间除了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之外,别无陈设。一个人坐在背向门口的椅上,从背影看
来,又是个彪形大汉。
     
    薛陵一跃上前,提剑刺去。那彪形大汉想不到竟有敌人暗袭,到他发觉有异之时,业已
被剑尖戳中穴道,顿时毙命。要知薛陵的身手功力,当世之间,已罕有伦比,即使是面面相
对,尚未必能与他走上一台,何况暗袭,更是无法闪避得掉。
     
    薛陵除掉这两名敌人之后,这才安心观察,但见桌前的石地上,有一个长方形的入口,
他从石阶拾级而下,底下便是一个丈许见方的地牢,用极粗的铁栅封住出口。
     
    地牢之内有一个人,盘膝坐在石地上,背向铁栅,所以没有法子看得出他的面貌。薛陵
用长剑敲击铁板,发生铿锵的声音,但仍然没曾使那人回过头来。
     
    薛陵大感奇怪,便道:“房内的那位朋友可想离开此地么?”
     
    那人身躯动弹了一下,头也不回地反问道:“你是谁?为何要让我离开此地?是不是朱
公明的意思?”
     
    薛陵心中暗喜,忖道:“此地果然是朱公明的??巢,隔壁想必亦与此房一样,李三郎
无疑就在隔壁的地牢中了。”
     
    口中应道:“当然不是朱公明的意思,我是他的对头冤家。”
     
    年内那人哦了一声,回转头来。却是个中年人,相貌没有什么特徵,但面部饱满,精神
充沛。
     
    他打量薛陵一眼,才道:“你是他的对头冤家?这真是大大出人意表之事。”
     
    薛陵道:“你这样说,我一点也不奇怪,以朱公明武功之高,心计之毒,这世上能够与
他作对的,当真没有几个人。但这些话以后再说,目下还是快点行动的好。”
     
    他挥剑一劈,铁栅上的巨锁应剑而毁。薛陵拉开了铁栅门,望住对方,道:“好啦!”
心中却在思忖这人养生有术,虽是被囚,却无丝毫憔悴之态,亦无蓬首垢面之象。
     
    那中年人苦笑一下,道:“朱公明敢是早知会被你闯入来?他前天才下令打断我双腿,
现在简直寸步难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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