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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老伯露出讶色,道:“这倒是想不到的兵器,武林中恐怕只有你一个人用这种兵器的
吧?”
    童贯一点也不明白他何故惊讶,道:“不错,但在下平生从未取用过,都是赤手空拳便
对付过去了,今日老先生不比旁人,在下不得不献丑取用。”
    乡老伯恍然的喝了一声,道:“原来你从未用过,无怪武林中罕有知道你使用钢钹的,
我倒要见识见识这种兵器的手法路数。”
    蒲谷和童贯都小心翼翼的立好门户,四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盯住乡老伯。他们晓得今日
败在乡老伯手底,便成就了此老得到宗师名声地位。设若能够当着天下英雄眼前,赢了这一
位,则他们两人的身价不知提高多少倍。
    乡老伯回头向蓝峦说了两句话,然后迈步踏入蒲、童二人布成的威力圈中。蒲谷首先发
难,提拐横扫,风声呼呼,劲烈刺耳,童贯不敢大意,赶紧也使出一招流星赶月,两个钢钹
先后削出。
    这两位名家出手果然威力不凡,但见拐影钹光交织成一片无可抵挡的攻势,如波翻浪卷。
    乡老伯一侧身,让开双钹,但钢拐已拦腰击到。但见他挥臂一架,呼地大响一声,钢拐
荡开,他的手臂居然没有断折。
    单单是这一招,乡老伯已可以当得宗师之称,因为他分明已练到罡气布体,金刚不坏的
地步了。
    童贯双钹迅快攻去,宛如蝴蝶穿花一般,使人眼花缭乱。最难得的是双钹虽是施展迅快
花巧手法,可是每一招都蕴蓄无限劲道,随时随地可以化为强攻手法,顿时博得不少激赏的
喝采声。
    蒲谷的钢拐也自纵操盘扫,不时有一两招怪异手法,皆是全场之人见所未见之绝学。
    乡老伯似是故意让他们施展绝艺,一味闪避防守,间中以双臂硬架钢拐,发出震耳的砰
砰声。
    这一场拼斗好看之极,大部份的人都想不通乡老伯的肉臂,怎能架得住那根粗大的钢拐
而不断折。因此,不多时,全场激起喧天闹声,有喝彩的,有鼓掌的,亦有些高呼大叫,情
绪热闹非常。
    他们斗得正激烈之时,忽然有人上台,走到蓝峦身边低声说话,此人姓孙名烈,乃是日
月坞十道指挥之一。他只说了几句话,蓝峦双眉便已皱起,想了一下,才向孙烈回答了两三
句。
    孙烈走了之后,不一会,又有一人上台向蓝峦报告,此人姓燕名扬,亦是十道指挥之
一,他只向蓝峦说了几句话,随即走落台下,蓝峦凝眸忖思,对眼前这一场激斗竟视若无睹。
    这时大家的注意力都被乡老伯这一场比武吸引住,谁也不曾发觉蓝峦的动静,自然更没
有觉察到有一群人已经离开广场,很快的搭乘快艇离开了小星坞。
    这一群人正是姜石公和数十名手下,其中包括不夜岛高手卫步青、没角犀屠望、南阿洪
等凶邪之士,陪他们一道出坞的还有一个钱万贯,他乃是一半自愿,一半被迫的跟他们一道
走,原来姜石公乃是用钱万贯的性命,威胁蓝峦开放水道,让他们离开。
    他选择这个机会,正是蓝峦无法分身之时,是以蓝峦这一回根本还未见过这个敌人之
面,就被迫允许开放水道,让仇家遁走。
    这一宗是孙烈报告的,第二宗由燕扬报告的是小星坞两座地牢都被人潜入,守卫的俱昏
迷不醒。他们一查之下,认出是不夜岛的手法。
    蓝峦一听而知这宗事必是由田若云身上惹起,他已擒下田若云,但收禁以前,曾经准他
以独门暗号通知不夜岛主甄南。是以这一案必是甄南亲自出手,可见甄南业已潜入本坞。
    须知自从金鳌大会开始后,每日总有人赶到,尤其是最后的三四天,小星坞全面戒严封
锁,只许进而不许出。因此,甄南潜入容易,若想悄然离开,便很难办到。
    这小星坞的地牢被搜,虽然不曾救走田若云,但可知这消息已到达甄南手中,他才会采
取行动,因此,蓝峦便大大担心一件事。
    他担心的是万一甄南突然在他面前现身,向他提亲,由于他有言在先,假如田若云有本
事使人来求亲的话,他必须答应。
    此举关系到女儿的终身,非同小可,当初他对付田若云之时,局势全非今日模样,所以
才有那种诺言和做法,现在情况大变,他从此已不再闭关自守了,因此,他反而不须急急除
去平生的几个大敌,那甄南便是其中之一。
    他转眼向王元度望去,心想明珠与他感情还不错,假如王元度能及时央人提亲的话,不
但是女儿最美满的姻缘,而且亦可解除了不夜岛的莫大威胁。
    但王元度莫说没有求亲之心,即使已有此心,在目下这种场合之中,怎会进行?
    蓝峦提心吊胆瞧来望去,但怕那老奸巨滑无比的不夜岛甄南现身,假如他现身的话,蓝
峦可真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台上的激斗陡然中止,原来乡老伯不知使个什么身法,竟跃出了战圈之外。
    童、蒲二人立时罢手,都暗暗想道:“我们跟他斗了这许久,末分胜败,也算是很不错
了。”
    谁知乡老伯一招手,蓝峦便派人送上一只大鼓,此是乡老伯在动手之前吩咐下的。
    蓝峦这时仍不放过观察台下的机会,突然见到一个人,很像甄南。不觉心头大震,当即
移到无情刀管中流身边,道:“你能替王元度作主订亲么?”
    管中流大为惊讶,摇摇头,道:“恐怕不行。”
    蓝峦立刻转移目标,上前数步,道:“乡老伯,请过来说句话。”
    乡老伯呵呵一笑,道:“等一下再说。”
    随即大声向台下宣布道:“我老人家限在三声鼓停歇以前,取胜他们,哪一个有兴趣上
来击鼓?”
    一道人影跃上台,身法奇快,众人一瞧之下,但见此人年约五六旬之间,面色红润,两
道眉毛又细又长,显出聪明狡黠的性格,一身衣服甚是名贵适体,手中拿着一柄尺许长的折
扇。
    他拱拱手,道:“在下甄南,愿为老先生及童、蒲二兄效劳。”
    他一报出姓名,顿时惹起一阵骚动,蓝峦更是目瞪口呆,心想自己这刻已经是输定了。
因为他已没有再向乡老伯说话的机会,甄南可在任何时间之内,向他开一句口,蓝明珠便成
为妖人之妻,一生幸福从此断送。
    乡老伯笑一下,道:“原来是不夜岛主甄南,这面子真不算小,不过,你先敲一次给我
听,若是会敲,方能担当。”
    甄南笑道:“老先生凡事都如此谨慎,大堪佩服效法。”说罢,便执锤击鼓。
    他不徐不疾地连击三通鼓,全场之人都认为很对。
    鼓声一停,乡老伯便摇摇头,道:“我觉得有点不对,烦你再敲一次。”
    如是者连试了三次,每次的速度板眼都是一样,绝无分毫之差。
    乡老伯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道:“我连试你三次,发觉每次都是一样,可见得你的武功
造诣真不错。”
    甄南道:“不敢当得老先生夸奖,老先生一声令下,在下便开始击鼓了。”
    乡老伯呵呵一笑,道:“这面鼓有一点问题。”
    甄南不禁愕然低头查看,乡老伯向王元度望了一眼,见他颔首,便满意的道:“甄岛主
不必查看了,我老人家倒是有个秘密告诉你。”
    他随即低声向他说道:“我已在鼓声震响中,击败你啦!”
    不夜岛岛主甄南一愣,道:“这话怎说?莫非你老能在鼓声节奏中施展什么武功?”
    乡老伯道:“不关武功的事,我已代王元度向蓝峦提亲,蒙他答应,你瞧,这不是已经
击败了你么?”
    甄南两眼圆瞪,双眉竖起,那样子凶是凶,却有点像泼辣妇人,他的目光转到蓝峦面
上,厉声道:“这话可是真的?”
    蓝峦至此心头已放下一块大石,笑道:“这等事焉能拿来说笑?”
    他身上的冷汗还在往外冒,因为他一见甄南如此情状,果然是有意当众求亲,在他认为
已控制住全盘局势,所以不慌不忙的等候机会,好让蓝峦急上一阵。
    本来他一点也不知道蓝峦事先已安排好了没有,但其后他观察出蓝峦的恐惧,这才断定
胜局握在手中,于是故意上台亮相,使蓝峦走投无路,也让他紧张着急上一会。
    哪知百密一疏,乡老伯居然醒悟了一点,那就是蓝峦必定有极迫切重大之事要跟他说,
大概与甄南有关。因此,他使个狡猾,故意教甄南试击那鼓,却趁鼓声震响之际,以传声之
法与蓝峦交谈,方始知悉这件重大情节。
    全场之人都不晓得他们在说些什么,因此纷纷议论,甄南气恼难消,眼睛一转,想出一
计,便大声道:“敝岛远隔中土,自成风俗,岛上土人击鼓另有节奏,若然老先生不反对的
话,在下改用敝岛的鼓法,时间比这三通鼓只长不短,老先生意下如何?”
    他说得好像是贪好玩的改变,但乡老伯却晓得他乃是一种挑战。虽然不晓得其中有什么
玄虚,但以自己的身份,焉能拒绝?当下点首同意了,走到童、蒲二人当中。
    童贯举手道:“甄岛主且慢击鼓,兄弟有事要请教乡老伯前辈。”
    甄南道:“童兄请便。”
    童贯向乡老伯道:“在下实在不明白老先生刚才的态度,你老似是对在下的兵器甚感意
外,不知这里面有什么道理?”
    乡老伯道:“既然你问起这事,算是你的造化,要知自古以来,武林中懂得使钢钹的人
极为罕见,这一门兵刃家数源出藏土,虽是传到中原已有数百载之久,但真能练成功的没有
几个人,不过我却识得一个,那是五十余年以前的事,你那时大概还是个小孩子,这个人跋
扈凶横之极,全然不把天下之人放在眼中。”
    他的声音虽然不响,可是全场的人俱能听见,这刻他还未说出那人是谁,可是所有的人
都十分有兴趣的侧耳倾听。
    乡老伯又道:“当时我的武功尚未有成就,但另外一个姓宣名翔的人,武功已得到大成
就,约他到一座无名山顶上比武,我在另一座山顶遥遥观战,煞是有趣。宣翔施展出他最擅
长的无极神功,一个回合之内,就逼得那人取出钢钹,两人其后鏖战了一千多招,那人才认
输弃钹而去。”
    台下人丛中有人大叫道:“那人到底是谁?”
    乡老伯呵呵一笑道:“说出来你们未必知道,但童贯却大概认识,这个人姓雷,名八
公。”
    全场寂然无声,敢情这雷八公来头太大,虽说事隔多年,可至今武林中跟这雷八公有关
的名家高手仍然指不胜屈。
    原来这雷八公约在六十年前,便已名满天下,他单以一双肉掌,打遍天下无数高手,他
本是出身镖行,至此,便自然而然成为天下镖行的领袖人物,其实,他才二十岁左右,武功
之强,举世无比,他领袖天下镖行大概有二十年之久,方始退隐,谁也不知他的下落去向,
至今还是一个悬案。
    全场之人皆是武林人物,大部分与这一代怪杰雷八公有点渊源,或是由于出身家世,或
是师门的关系,是以无不知悉雷八公的大名。
    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雷八公曾经败北被挫之事,顿时群情翕然,议论四起。
    童贯突然厉声道:“胡说,雷八公他老人家平生从无敌手,你怎么说一个什么宣翔赢得
他,但武林中却从未听过宣翔此人之名。”
    许多人都出声附和,哗声大作,台上一个人跃到边缘处,举起双手,台下哗声渐渐平
息,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此人身上。
    人人都认出这人正是上届金鳌大会的冠军无情刀管中流,如若他不是有这么一个头衔,
大家也不会对他注意而停止议论喧叫。
    无情刀管中流朗声报出自己姓名,接着说道:“刚才童老师声称无人听过宣翔之名,在
下不得不挺身说一句话,并非希望天下英雄相信在下之言,那便是世上果然有宣翔其人,这
位老人家即是在下的授业恩师。”
    全场的人都愣住了,要知管中流曾是压倒天下少年高手之人,一身武功就非同小可,宣
翔既是他的师父,便可见得乡老伯的话并非全无根据了。
    管中流略一停顿之后,便又说道:“家师收录在下之时,并非全力栽培在下,只因他老
人家乡居寂寞,便收了在下,偶尔指点一两手而已,以上之言,句句真实,在下绝无替家师
标榜之意。”
    他说罢便退回原位,台下顿时议论之声大作,他们大都相信管中流之言,由此推论,他
师父宣翔的武功当然是深不可测了。只因当世几许名家高手,用尽心力教出来的弟子,要想
在金鳌大会中挤入前十名之列尚不可得,但管中流只不过是偶尔学几手武功,竟足以技压群
雄,大魁天下,可想而知那宣翔何等高明厉害了。
    乡老伯摆摆手,嘈声渐息,他道:“这一宗公案,时代湮远,大家相信不相信都没关
系,我只要告诉童贯你这件事,那是天下武林中,若是使用钢钹的,定是雷八公家数渊源,
别无第二家。”
    童贯流露出沉思之容,乡老伯又道:“不过宇内也恐怕只有我老人家瞧得出你的钢钹家
数,并非由雷八公亲自传授,这却是颇为惊奇之事。”
    他沉吟一下,又道:“相信我没有说错,现在咱们动手吧,我可急着瞧瞧甄南他那不夜
岛的鼓法,与中土有什么不同之处。”
    甄南面色阴沉,提起鼓锤等候,全场之人暂时放下雷八公的那一件事,凝神注视着。
    乡老伯眼见童贯、蒲谷二人都准备好了,便大声道:“击鼓!”鼓声鸣略的响了起来,
骤急骤缓,全然不像是中土的鼓法那样紧急的击完每一通鼓。
    蒲、童二人都不出手,他们只希望稳严防守,捱过这一段时间,如若出手还攻,可就免
不了破绽,反予敌人可乘之机。
    乡老伯好像一点也不急于动手,静如渊岳般,侧耳倾听鼓声。
    他并非托大到如此地步,面对着两个当世负有盛名的高手而任得时间消耗,却是这阵鼓
声之中大有文章。
    他完全没有料到不夜岛主居然具有这种怪异无比的绝艺,居然能在鼓声之中,暗蕴内家
功力,催动一种迷魂大法。
    若在平时,乡老伯全然不须畏惧,但目下的情况大不相同,使他不禁有顾此失彼的苦恼
之感。
    要知若是甄南当面与他为敌的话,他可以施展数种神功绝艺,大凡这种极上乘的功夫,
比斗之时,更为凶险,甄南的功力虽高,可是遇上这位功力绝世的人物,一碰之下,登时功
散身亡,是以假如上阵拼斗的话,甄南决计不敢施展这一门秘功。
    现在情况不同,甄南不过是司击鼓之责而已,乡老伯可不能予以反击,使他死亡,反而
须得在他这种扰乱之下,出手对付蒲、童二人。
    时间无多,乡老伯务须从速想出办法,否则便真的来不及了。
    他静静的站着不动,脑中思想转动得迅速无比。
    在平时对人对事,乡老伯不但不是出色能干之人,甚至有点儿愚笨,可是一旦投身在武
功之内,他可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在武功的领域之内,他的天才迸射出耀目的火花,令人不
能迫视,他早已在这个王国之中达到极高的成就了。
    鼓声鸣鸣的响着,不久,突然停顿,第一通鼓已经敲完。
    乡老伯面色沉寒,突然间发出嘿嘿的冷笑声,笑声发出之时,恰好比第二通鼓开始的第
一下快上一线。
    冷笑之声与鼓声相应和,亦是忽缓忽疾,总是比鼓锤击落之时快了一线。
    没有人明白乡老伯为何立时就懂得了不夜岛鼓法的节奏,更无人得知甄南为何不略为改
变一下节奏,何以老是要跟着冷笑之声下锤。
    同时之间,乡老伯出手如电,向蒲、童二人攻去,蒲、童二人心神一点不受鼓声或冷笑
声所影响,他们迅速变招换式,或守或攻。
    转眼之间,这第二通鼓又告完毕,鼓声和冷笑都一齐停止了片刻,那是每一通鼓之间的
间隔,接着,又一齐升起。
    乡老伯蓦然间双手齐出,分别抓住钢钹和钢拐,借势互击,呛的大响一声,但见蒲、童
二人不由自主的疾旋数圈,两人三件兵器,都被乡老伯夺在手中。
    鼓声紧急的响个不停,自然乡老伯冷笑之声亦是如此。
    甄南满面都冒出汗珠,迅急击鼓,全场之人一望而知他乃是欲罢不能,莫说停止,就算
想缓慢一点也是办不到,因此他才流露出苦苦挣扎的神态,满头满面的汗水亦显出他的狼狈。
    全场之人都被这一幕奇异景象弄得傻了,谁也想不通乡老伯的冷笑声怎能使得甄南死跟
着不能停歇,他们何以纠缠在一起而不停下。
    至于乡老伯与蒲、童二人之斗,他已夺下了他们的兵器,当然算得赢了,不必多说。
    鼓声和乡老伯的冷笑继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王元度突然在台上拍手喝彩,似是十分
兴奋热烈。
    全场之人不明就里,有一部分人便跟着喝彩,霎时间蔓延全场,声如雷动,竟把冷笑和
鼓声完全淹没了,乡老伯蓦然停止,不再冷笑。不夜岛主甄南也跟着罢手,他手指松处,鼓
锤掉在地上,举手抹一抹满面汗水,忽然眼前一黑,昏倒地上。
    台上一众高手都涌上来观看,乡老伯瞧了王元度一眼,道:“多亏你了。”
    接着又对众人言道:“他只是耗力过多,休息三五日就可以复元。”
    蓝峦道:“你们好像是黏上了,谁也无法先行罢手。”
    乡老伯道:“不错,他的鼓声乃是一种迷魂大法,但却须得借他自身的内家真力催送,
我们一斗上了,气机相吸,竟成了骑虎之势,如若不是王元度瞧出奥机,设法用众人的声音
解围的话,甄南非死不可。”
    乡老伯这话虽是有理,但听起来却近乎古怪,倘若他不是当众显露过绝世武功,人人皆
确信他乃是真才实学的宗师身份,谁也不信真有这等比斗功力之事了。
    蒲、童二人这一回输得心服口服,上前来取回自家兵器,并且道出仰慕之意,全场议论
之声此起彼落,以致台上之人,交谈之时,须得提高声音。
    蓝峦再问过大家已没有其他意见,当即宣布大会结束,这时便有一个乐班上台吹奏,丝
竹纷陈,乐声悠扬,广场上的人潮极缓慢的散去,人人都感到这一次她开了自己许多事情,
赶到此地参观金鳌大会,实在是不虚此行,并且由于这多日的盘桓,人人都结交了许多朋
友,有些本是天南地北,一辈子也不会碰头的,居然结交为知己,互订后会之期。
    更有不少人相交甚是投契,因而结成儿女亲家的,这些都是本届金鳌大会上的插曲。
    蓝峦可不敢在大会上宣布女儿的喜事,一则不无避嫌之意,二则人人闻得此讯,都馈赠
礼物的话,亦是大大不妥。故此,他只告知一些够身份资格的同道,但这个消息却不胫而
走,很快就全场皆知了。
    中午时分,蓝峦筵开百席以上,宴请武林同道,场面极为豪奢热闹,直到未时三刻,盛
宴方始结束,蓝峦以地主身份,又得欢送许多名家高手。
    因此,直忙到晚上,他才算了却这一次轰动天下的巨大场面,该走的人,都离开了。
    乡老伯等人自然未走,他们业已分乘快艇先到日月坞去,直到蓝峦赶到,便开始商议姜
石公留下来的许多问题,自然最重要迫切的有四件事:一是蓝芳时的去向安危;二是钱万贯
的事情;三是不夜岛田若云这一宗公案;四是一元教的问题。
    蓝峦向乡老伯道:“在下已派出朱、武两位院主,李公衡兄以及十道指挥中的五位,全
力追查钱兄下落。”
    乡老伯皱起眉头,道:“那姜石公为人好像有点疯狂,真不好弄。我下次有机会碰上
他,定要早早取他性命,免得老是伤脑筋。”
    他沉吟一下,又道:“我对一元教的领袖很感兴趣,离开此处之后,就专门调查这个
人,只要把他制服,天下就可以太平了。”
    大家商讨了一会,已是晚餐时间,饭后乡老伯先走,其余的人都决定在日月坞住一夜,
明早离开,这天晚上,管中流和阿闪在幽静的花园中散步,王元度却在蓝家后宅,与蓝家之
人谈话。
    管中流和阿闪并肩在园中缓缓地走,天空中星月灿烂,晚风送来树木和青草的香味,不
过这一切都不能使管中流眉头开展,他那副抑郁的样子,使阿闪芳心中十分的不安。
    她向来是敢哭敢笑,大胆热情的性子,可是面对着管中流,却全然使不出她的性子,但
觉他慢慢无欢,她也就跟着抑郁起来。
    他们在园中走了大半个时辰,一共说了不满十句话,她越来越觉得不对,轻轻问道:
“中流,到底有什么事?我或者可以帮你的忙。”
    管中流道:“明天我们就要离开这儿了,你当然回到岭南冥鼓宫,我得去拜见师父,听
候他老人家发落。”
    阿闪道:“我陪你去,瞧瞧他怎生处置你?”
    现在她已长了不少阅历经验,才这么说法,若在以前,她一定说跟他去打那老头子几个
耳光。
    管中流道:“我本是一无所成的人,但承蒙你瞧得起我,使我十分感激和荣幸,可是我
师父会不会反对?这却是使我最担心的事。”
    阿闪道:“他为什么要反对?难道嫌我长得丑?抑是嫌我不会做家务事?”
    管中流道:“他老人家脾气有点特别,说不定会无缘无故的不许我们结合,唉,我真是
苦恼的要死。假如换了旁的人,我即使武功远非敌手,还可以操刀一拼,死而后已,但他是
我的师父,一切只有逆来顺受,不能反抗。”
    他停歇一下,长叹一声,又道:“这等事关系到你的终身,我亦不能随便听他的话。”
    阿闪双眉一挑,眼中闪射出光芒,表示她内心尽是反抗的思想。但她现下已深知这些英
雄侠士心中,乃是何等重视人伦之序,师尊之言,决不能违背。因此,她不敢说出她的主
张,在她可是容易办得很,师父不许的话,简直就来一个逃之夭夭,远远的离开师父便行啦!
    她凭借爱情的力量,深深体会到管中流的痛苦,晓得他落在这个矛盾的深渊之中,确实
无法超拔。当下勉强故作轻松地一笑,道:“等你见到师父再说吧,或者他会答应也未可
料。”
    管中流摇摇头,道:“师父一定用这件事来罚我,他晓得这种折磨比什么毒剂都厉害,
所以这件事决难指望他老人家允许。”
    阿闪征了一会,到底想出了一个办法,纵声而笑,道:“管他呢,到时再想办法好了,
现在我们别谈这个。”
    无情刀管中流忽然觉得惭愧起来,这个女孩子也能如此豁达,自己堂堂六尺须眉,怎可
以老是愁眉苦脸,没有半点气魄?
    当下振作精神,道:“这话极是,我们到时再想办法,不过,我希望你了解一件事,那
就是我们以后不管有什么变化遭遇,我这颗心至死不变。”
    阿闪一怔,不由得流下眼泪,管中流诈作没有瞧见,继续说道:“我本来希望你原谅我
的苦衷,但这种事情很难原谅,对不对?”
    阿闪没有作声,她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她晓得假如管中流真的遵从师父之命,弃
她不顾,她虽然不会向他报复,但她一定怀恨在心,死也不会忘记。因此,她不能违心而说
原谅他,同时亦不忍说她会恨死他。
    不过,过了一会,他们情绪显然轻松了许多,谈起假如一切顺利的话,他们将以何处居
住?将在什么职业谋生?甚至谈到居屋的形势和许多细节。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他们又开始变得沮丧抑郁,任何人自欺的幻想到底是无法持久。
    阿闪突然跳起来,道:“我们回去睡吧,我告诉你我将怎样做,我明日一直回到冥鼓
宫,等候你的消息。假如你师父阻难我们的话,我们以后就永不见面,现在再谈下去,不但
没有用处,而且反倒痛苦不堪。”
    她如此决断,大出管中流意料之外,他虽然十分不舍得就此回去睡觉,但也不能不答应。
    阿闪显得很愉快的跟他分手,各自返房,管中流答应她一返房就脱衣登床,他果然照诺
言做了,但可怜他如何能睡得着?他在枕上眼睁睁的听见外面敲过两更,根本毫无睡意。
    忽然一阵低微的声音到达他房间外,接着,房门轻轻开了,又轻轻关上,管中流讶异地
聆听着,暂时忘去了锥心刺骨的痛苦,猛可一阵香气侵人鼻端,他大大一惊,忖道:“莫非
是不夜岛的人潜将人来,施以暗算。”
    念头才转,床边出现一个白色的人影,他定睛一瞧,发现那是个女人的形象,由于全身
裸露,所以特别的白。
    管中流那颗心忐忑的跳起来,他不要猜想她是谁,也就晓得了。被盖轻轻掀开一点,这
个白色的躯体已钻了入来,在他耳边低低道:“中流,你睡着了么?我回去洗过澡,熏了香
才到这儿来的。”
    管中流接触到她温暖光滑的身躯,呼吸顿时粗大,他不禁紧紧搂抱住她,喃喃的道:
“你不该这样做啊……”
    阿闪在黎明之时悄悄离开,走出房门之时,她已噙住两泡眼泪,匆匆回到自己的房中,
她根本不休息,立刻收拾一下,就离开寝处,设法弄醒了日月坞一个管事的人,带她出去找
到船只,悄然离开。
    在迷蒙的晓色之中,她回首望着日月坞,满怀依依,无限怆情,她的一个绮梦已留在这
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将来能不能继续编织这个梦,就得瞧命运怎生安排了。
    大家起来之后,闻说阿闪已经离开,都十分惊讶,只有管中流冷漠得很,全然不动声
色,他当然晓得阿闪是怕分别之时,会情不自禁的啼哭,以致难舍难分,因此,她在献出她
最真挚的爱情行动之后,立刻逃走了。
    王元度晓得这中间要有问题,因此,他昨夜虽然十分春风得意,一切极为美满,可是他
却不敢细说经过,只报告式的向管中流简单说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已谈妥了婚事,预定在最
近行礼成亲。
    大家都欢天喜地的向王元度及蓝峦、卓辽等恭喜道贺,气氛异常热烈快活,因为这是大
家聚头的一个好机会,等会儿大家都分手回家,向尊长报告此行经过,然后,大家又可以假
借贺喜的好机会,很快的碰头会晤。
    这件婚事势必轰动武林,以王元度的声名,蓝家的财势,定然有无数武林同道前来观礼
致贺。因此,他们昨晚曾经谈到喜筵的问题,王元度深知师父为人恬淡,很怕这些麻烦事,
所以坦白的向蓝峦说出,蓝峦当即决定派几个极为能干的人去帮忙他办事。
    婚礼暂时决定三月后在金陵举行,在这三个月当中,王元度并不浪费时间回到北方禀告
师父,只须写一封详细的信,派人送去就行,他将在这段时间之内,尽力为钱万贯之事奔
走。至于以前他答应义父云丘老人前往冥鼓宫之事,决定留到婚礼之后才去办。
    离开日月坞之后,所有的人各自分手,王元度和管中流仍然结伴,因为他晓得管中流得
去拜谒师父宣翔,而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宣翔就是乡老伯。
    照他观察,乡老伯实在彻头彻尾是个热肠好心的人,所以他认为管中流这次返见师父,
将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然后可以结伴去查钱万贯之事。
    舟行甚速,傍晚时分,已到了地方,弃舟上岸,走了数里,便是一座简朴村庄,管中流
面色更加阴沉,入村之后,显得失魂落魄地与村人招呼,最后到了一家房屋门前,他着王元
度稍候一下,先行人内,王元度在门外意态闲逸的等着,过了许多,竟未见管中流出来叫他
进去。
    王元度感觉到事情有点不妙,很想推门入内瞧一瞧,然而他又隐隐感觉到不能这样做,
虽然宣翔即是乡老伯,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使他忍住了。
    他脑海中现出乡老伯的面容,同时也泛起了宣翔的影象。一个是慈祥热诚,急公好义。
另一个形貌却极为冷酷,充满了仇恨和僧厌。这两个完全不同的形象其实却是同一个人,这
是王元度觉得最不可解的。
    事实上管中流这刻还未曾跟师父说过话,他一进去见到师父,宣翔就摆手示意,命他在
一旁等候,接着便瞑目入定了,管中流等了好久,心中牵挂着门外的王元度,可是又不敢径
自出去通知他一声。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以上,宣翔才睁开眼睛,冷冷道:“你先遣走你的朋友。”
    管中流叩首道:“王元度是弟子的盟弟,特地前来拜见师父。”
    宣翔面色冷峻如故,道:“先把他遣走,我有话对你说。”
    管中流看这情形,晓得没有希望了,便出去见到王元度,道:“家师尚有要事,不能接
见贤弟,愚兄亦无法分身相陪了。”
    他虽然没有说出抱歉的话,可是在他声音与表情中,歉意极浓,毋庸多说。
    王元度微笑地安慰他道:“既是如此,小弟便马上动身去查钱万贯兄之事,大哥好好侍
奉师父吧!”他躬身施了一礼,转回身子,大踏步走出这座村落。
    无情刀管中流望着他背影消失了,心中陡然泛起一股恨意。可是他怀恨对象是他的师
父,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因此,他感到万分痛苦,低叹一声,回到房中。
    宣翔道:“你这次回来,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管中流鼓起勇气,说出阿闪之事。宣翔听罢颔首道:“此是你的终身大事,为师当然乐
意玉成。”管中流不意此事如此顺利通过师父这一关,反而呆了。
    宣翔又道:“你们还年轻,也不急在一时,倒是有一件事须你全力去办,所以须等到这
件事办好,你便可和阿闪成亲。”
    管中流叩问道:“师父有什么事交给弟子办的?”
    宣翔沉默了一阵,才道:“此事非同小可,不但对为师极为重要,对你也有着生命的危
险。所以决计不可马虎,必须小心准备,所以目前你还不能为婚事分心。”
    管中流慨然道:“师父即管示知,弟子定当全力以赴,决不为儿女之情而分心。”
    宣翔点头道:“这一点我很信得过你,这件事说起来也很简单,那就是你将代表为师去
赶一个约会,届时既不必说话,亦不须访查,只须动手较量武功。”
    管中流默然颔首,过了一会,问道:“师父认为弟子可以胜任么?”
    宣翔道:“以你现下的功力造诣,当然不能胜任。但你这两年当中,在我悉心指点之
下,勤修苦练,定可上窥武功中至高无上的堂奥境界,那时你才可以代表我赴约。换言之,
你两年之内须与外界隔绝,全心全意修习最上乘的武功,以期成为一流高手。这个责任艰巨
无比,只不知你肯不肯全力以赴。”
    管中流不觉喜出望外,要知此是他今生唯一的机会,得以成为一流高手。自然这也是他
平生之志,在这个巨大的目标之前,儿女柔情算得什么?
    他连忙答应了,宣翔又道:“你和阿闪之事,倒是对你有绝大帮助的一个因素,须知你
练的是无情刀,以无情为主。你必须修练得心中冷酷无情,世上之事全然不能挑动你的情
感。因此,你可用这一段爱情以及别的友情作为对象,依照我传授的要诀,努力排除它们。
到你能完全放得下这些情感之时,你的无情刀就可以达到天下无敌的境界。当然,这是一种
内心的挣扎,得极大的定力与智慧,方能斩断情根。”
    他说到这里,管中流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自知不容易成功,因为他乃是外冷内热之
人,表面上看来,似是对世上一切都很淡漠无情,其实内心中其效如火,最重情感,因此,
他要对阿闪及王元度十分冷酷无情,实在太难办到了。
    他呀儒地道:“师父……弟子只怕会令你失望。”
    宣翔摇摇头,道:“这个关键全在你的决心,当然我还有不少秘诀妙法可以帮助你,但
主要还是在乎你的决心,若然是立下了决心,两年之内,当可达到目的。”
    他这么说法,管中流不能不信,宣翔又道:“现在我再把你的对手大概说一说。三十年
前,我第一次碰到对手,这个对手比我年轻,功力未能及得上我,可是他的武功成就,却高
得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们先后交手三次,都分不出胜负。”
    管中流十分惊讶的聆听着,他万万想不到宇内尚有人能够与师父争雄斗胜,而且屡次平
手,当下问道:“这个人,是不是自称乡老伯?”
    宣翔摇头道:“是他的话,就没有后约了。这人的姓名你不要知道,反正是个混世魔
王,若不是让我缠上了,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会被他所害。”
    管中流顿时感到事态严重异常,肃容而听,宣翔又道:“最后他终于被我击败,这时他
就订下了这个后约,他说他资质禀赋尚不是上上乘之选,所以会有这等结果。他发誓说将要
踏遍天下,找到一个根骨比他更好的人,传以心法,务必能胜过我,假如真的如此,他这个
传人将杀尽天下武林人。”
    宣翔吸一口气,似是寻思了一会,才道:“他这话可不是虚言恫吓,只因他的武功是十
分残酷的路数,任何人修习之后,便养成一种嗜杀行暴的气质,当然到了精深之时,表面上
全然瞧不出来,骨子里却是万万不能改变,我可不大相信他找得到这么一个徒弟,是以并不
十分在意。”
    管中流沉重的道:“然则这个混世魔王当真找到了传人不成?”
    宣翔道:“当然啦!否则我何必麻烦呢!前两天他派人送一个信来,约定两年后的端午
节,作最后一拼。假如我的传人敌不过他的传人,则他的传人即将开始屠杀天下武林之人,
以他的成就,这话自然不是夸口,因此,两年后的端午节,乃是一大关键,胜败关系及天下
武林的气运,你不可不慎。”
    管中流审慎地问道:“假如徒儿终究不敌,师父难道竟坐视不管么?以你老人家的造
诣,他们当非敌手。”
    宣翔道:“你这样想法就错了,要知两年后的端午节,他的传人已大功告成,起码可以
抵得住我,我是一定制裁不了他们,但这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居然找到一个传人,假如
我亲自出手的话,他一定不会让他的徒弟出战,而是施展三十年以来练成的绝艺与我拼个同
归于尽。这时,他的传人便当真得以无敌于天下了。”
    管中流问道:“乡老伯也无法赢得他的徒弟么?”
    宣翔道:“这里面有个非常奇妙的关系,可以这么说,为师若是死了,乡老伯也等于死
掉,总之,你不必多问,只要你割舍得下心中之情,那就行了。”
    无情刀管中流毫不考虑,肃然道:“弟子焉敢推辞,师父不必多虑。”
    这件大事就如此决定下来,他们师徒立刻迁走,不知所踪,直到两年后的端午节,方始
再行出现。
    钱万贯在姜石公挟持之下离开了小星坞之后,舟行甚速。但数十里后,便舍舟登陆。不
过钱万贯可观察出这个姜石公果然是不同凡响,诡计之多,使人叹为观止。
    原来他们自从离开了小星坞之后,每走数里,便有人在岸边打招呼,或有小船迎上来。
    仅是数十里水程,便不下十拨人马上来接触过,由姜石公亲自指示机宜。
    数十里后,他们弃舟陆行,那艘大船另行载了不少人,依然往前驶行。
    钱万贯见了这种种安排,不禁大为凛惕,晓得这姜石公能够当上极秘密而又极强大的一
元教的军师,实在真有一套。似他如此安排法,小星坞纵是出动一两百人,亦决计查不出他
的行踪去向。
    他和姜石公同乘一辆马车,在二十余骑簇拥之下,落荒而行,薄暮之时,到了一处,停
下马车,那些骑士们纷纷下马。
    钱万贯下车后伸个懒腰,这才回头四顾,发现那南阿洪等魔头们都已不知去向,眼下只
有一个姜石公陪着他。此外便都是他的心腹死士号称为三十六铁骑这一干人马。
    前面是一座树林,姜石公带领他往林内走去,有一条小径可以通行。大约走了里许,前
后早已燃上火把照路,四周都是黑黝黝的树林,不时有些宿鸟被火把惊起,扑翅乱飞。除此
之外,别无所见所闻了。
    又走了一程,忽见前面树林稀疏,竟是一片旷场,一座相当宽大的古老道观,屹立在旷
场中。
    前面有几个人越墙而人,很快就打开大门。
    众人涌入那三清大殿中,但见甚是荒凉残破,却还干净,似是有人不断打扫。钱万贯甚
是惊讶,忖道:“此处甚是隐僻,离小星坞也不过百里左右,难道蓝芳时被囚禁此处吗?”
    他一想起了蓝芳时,顿时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救她脱险,然后细诉别后的相思。
    忽听姜石公嘿嘿冷笑道:“此处虽是龙潭虎穴,但钱兄身负绝技,竟也胆怯变色,实在
甚使兄弟失望。”
    钱万贯其实是为了蓝芳时而心情激动,以致面色生出变化。明知姜石公会错了意思,却
不说出。
    姜石公取过一支火炬,独自领他转入后面,穿过无数院落亭阁,最后停步在一间精舍之
前。
    这座屋宇既美观又新净,似是最近方始修建的。
    姜石公叩动门环,昏夜中这清脆的声音传出老远,透出一种深邃空洞的味道。钱万贯心
头一震,忖道:“这里面不知住的什么人?连姜石公也不能一径进入,可见得大有来历。”
    当下暗暗凝神戒备,以便应付任何突生的变化。
    须臾有人开启门扉,发出响声,终于咿呀一声,打开了大门。
    大门内竟是一个花木甚多的庭院,甚是幽雅。
    姜石公跨入去,火炬照处,照出前来开门之人,竟是个姿色俏丽的少女,一身劲装,带
着佩剑。
    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来客面上打量一下,最后有点惊讶地望住钱万贯,轻启樱唇,
吐出莺声,道:“军师爷,就是这个人?”
    姜石公泛起难得一见的笑容,道:“不错,你总是瞧不起男人,但此人却不可轻视呢!”
    那俏丽少女道:“好吧,军师爷向来言不轻发,更少有推许人之事,我相信就是了,他
是谁呢?”
    姜石公道:“他就是名满江湖的百钱庄主人,姓钱名万贯……”
    刚说到这儿,那少女便咭一声笑起来,道:“这名字真是俗不可耐,亏你也敢带了这种
人前来。”
    姜石公道:“别笑,他想是故意取这么一个名字,让别人猜测不透。我不妨先告诉你一
个故事。”
    他随即把钱万贯如何与蓝峦豪赌之事说出,内容果然精彩紧张之至,少女只听得双眼圆
睁,有点透不过气的样子。
    最后姜石公道:“他敢这般豪赌,已可见得性格大异常人。何况他又是少林寺出身的一
流高手,论武功堪称少林第一,论辈份,连寒云大师也矮他一辈。当今的方丈大师好像也得
叫他一声师叔呢!”
    那少女发出啧啧之声,表示十分惊讶,再度向钱万贯打量,但觉这个已近中年的人十分
儒雅斯文,不但瞧不出练过武功,更瞧不出他竟是豪气干云的大赌徒。这真是人不可貌相,
海水不可斗量了。
    姜石公向钱万贯道:“这位是白瑶琴姑娘,虽是年纪尚轻,但一身武功造诣,高绝一
时,你也别看轻了她。”
    钱万贯一直没有开口,闻言只是拢手一揖,漠然移开眼睛。他表现得如此冷淡,大出姜
石公和白瑶琴意料之外,都不禁一怔。
    白瑶琴想是平生第一次遭人如此冷落,登时嘴唇一噘,气恼地道:“你敢是看不起女
子,以为我的武功不值一哂么?来,我们先印证一下武功。”
    姜石公正要开口,忽然改变主意,不加干涉。
    钱万贯微微一笑,道:“鄙人平生不曾轻视过任何人,不过姑娘若然要考究鄙人技艺,
当得奉陪。”
    他的外表虽是斯文之极,但做事却爽快无比,一口应承了,便向庭中空旷之处走去。
    白瑶琴在后面跟着,心中感到不大对劲,但一时却想不出什么地方不对劲,因此,走了
几步,便停下来寻思。
    要知大凡高手拼斗,比之一般武师狠命相扑全然不同。任何一位名家高手,武功越强,
便越发谨慎小心,务求在交手前后,不论是心机、智计,以至地形风向都得讲究,万万不可
有丝毫疏忽。
    只因武功到了某一水难以上,若是硬拼,很难分出胜负,定须一方露出破绽,方易得手。
    因此,高手们上阵之时,定必步步小心,不露丝毫破绽。
    但目下白瑶琴忽感不妥,这便是失机之处,务必尽力查究出来,设法弥补这个弱点,方
可放手一拼。
    钱万贯已走到空旷地方,回身望住她,微微含笑。
    这刻虽是只有一支火炬,光线暗淡。可是在他们这等高手来说,一切都瞧得够清楚明白
了。
    白瑶琴长眉一皱,倔强地快步走去,她宁可想不出何处不对劲,也不肯被人认为畏怯。
    钱万贯从容暇逸地道:“姑娘请亮剑吧!”
    白瑶琴道:“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钱万贯道:“听不听由你,看招。”
    马步一踏,挥掌拍出。这一掌挟上劲风呼啸之声,势道威猛之极。
    白瑶琴想不到这个人说打就打,毫不客气,又觉出对方掌力之强,平生罕见。心头一
震,疾忙旋身闪避。
    钱万贯得理不饶人,呼呼连劈了七八掌,把个俏丽的白瑶琴迫得团团而转,无法反击。
    白瑶琴方自焦急,因为她已落入被动挨打的局面,自然有败无胜。
    尤其是此人功深力厚,非同小可,若然挨上一掌,定必重伤无疑。
    正当此时,钱万贯突然煞住掌势。斯斯文文地道:“姑娘若要亮剑,可趁这刻取出使
用。”
    白瑶琴心中真根死这个敌人,一咬银牙,亮剑在手,陡然打个闪,迅快刺出。她牢记着
对方突然出手之事,所以也如此来上一记。
    钱万贯掌拍袖拂,居然把她凌厉凶毒的六七招完全化解了。
    这钱万贯出身于少林,见多识广,虽是寥寥数招,已瞧出这个少女的剑法不同凡响,在
武林中虽然声名不著,但百余年前却出过惊世骇俗的高人,也是女子之身,仗剑纵横天下,
未逢敌手。
    这一派武林中称为无声剑派,数十年以来,已经罕得有人提到,想不到今宵在这等僻野
之地,竟碰上这一剑派的高手。
    她的剑路凶毒而奇诡,出没无常,使人难以提防。
    但钱万贯却深知这一派最厉害的有三大绝招,俱以寂无风声为主,第一招称为万籁俱
寂,第二招称为宇宙销声,第三招称为天聋地哑。第三招练到化境之时,不但全无音响,甚
至可能连剑光也瞧不见,端的厉害无比。
    白瑶琴这种奇诡剑法自然擅于夜战,越是漆黑无比,越是胜算。因为夜战之时,全凭听
觉。
    她随时随地使出那三大绝招,定可杀死敌人。即使是别的剑招,风声也微弱得多,不易
辨识。
    假如今宵换了别人,即使是王元度、管中流他们,也一定大大吃亏,偏偏钱万贯渊博无
比,功力又强绝一时,形势便大不相同。
    这时他虽是一一拆解了对方的剑招,可是表面上却显得有点狼狈。
    此是钱万贯的策略,为的是诱使白瑶琴把一身所学完全施展出来,好让他在火光之下看
过一遍,证以自己以前所知,若然记忆得不错,他就可以放心大胆施以反击。这是说当她老
是不能取胜之时,定必叫姜石公熄灭火炬,以便在黑暗中以无声无响的三大绝招取胜。
    钱万贯只要完全看过她的剑路,就较有把握。此外,他一早就对此女施展策略,例如冷
淡地对付她,一说要比武,就当先走向空旷之处,以及其后猛可出手,迫她取剑等等。
    这一连串的手段,完全是针对白瑶琴好胜的性格而使的。此所以白瑶琴一早就觉得不对
劲,她怎知人家处处占先,使她这个倔强的人觉得很不是味道,因而反倒在心理上受了挫
折,先输了第一回合。
    要知钱万贯本是天下无双的大赌徒,凡是赌术极精之人,不但擅长计算,记忆力强,同
时还须精于揣摩别人性格心理。白瑶琴不过是个少女,焉能瞒得过这个赌王高明无比的眼光。
    且说白瑶琴果然中计,运剑力攻,看看斗了将近百招,什么手法绝招都用过了,还是未
能取胜。
    钱万贯笑了几声,他连笑声也令人觉得很是斯文。
    笑完之后才徐徐道:“姑娘小心,鄙人要反击了。”
    白瑶琴嗔道:“谁还要你相让不成?”
    刚刚说完,钱万贯使出他的拿手绝艺,左手蓦地硬挡了她一剑,剑臂相触,竟发出铿锵
之声,有如斩在钢铁上一般。
    她的剑势受这一阻,顿时失去了机先。钱万贯右手蓄聚内力,呼呼连劈数掌,把她迫得
连退七八步之多。
    钱万贯朗声道:“姑娘剑术虽精,但火候未足,尚不是鄙人敌手,最好收剑罢战,不然
的话,鄙人当真要不客气了。”
    这几句话把白瑶琴气得长眉倒竖,恼声骂道:“放屁,有本领即管使出来。”
    她接着向姜石公道:“熄火。”
    姜石公疑迟一下,这才压熄手中火炬。
    钱万贯顿时晓得连姜石公也不知道白瑶琴的剑术来历。他刚才说那白瑶琴不是敌手,火
候未足等语,其实是激将之计。
    事实上此女功力之强,已令他甚为佩服。
    火炬一灭,庭院中甚是黑暗,天空中那些微弱的星光,根本已是有等于无,何况在快速
动作之际,大白天还嫌光线未足,难以瞧得清楚,何况是在这等景况之下,自然有如瞎子一
般,双方都得靠耳朵听了。
    钱万贯乃是少林寺千数百年来第一高手大雄长老的传人,一身所学,博杂之极,功力又
深厚精纯。
    他趁火光乍灭之际,又施展另一种神功绝艺。
    大凡火光明灭之际,任何人的视力都受到影响。像他们武功高强之士,也不过比常人影
响较少,以及恢复得快而已。
    因此,钱万贯趁火光一灭,立刻提气运功,下半身毫无迹象地扭转,如此便变成上身和
下身完全相反。他身躯虽是后扭得如此厉害,可是若然没有瞧见他的脚尖,谁也无法发觉出
来。
    他的面部胸膛以及双手仍然是向着白瑶琴,当下大声喝道:“白姑娘小心啦!”双手连
环疾劈过去。
    白瑶琴运剑拆解,抵死不肯后退半步。两人在黑暗中极迅快的攻守了二十多招,白瑶琴
长剑威力渐强,眨眼间已使到关节眼之处,蓦地一剑刺去,却全无声响,连刻上的光华也黯
谈得多,单凭自力,实难辨认。
    这一剑乃是无声剑三大绝招之一,称为万籁俱寂,果然神奇之至。在一旁的姜石公因是
局外人,是以瞧得清楚,听得明白,不由得骇了一跳,这才知道白瑶琴灭火拼斗之故。
    钱万贯铁臂一格,当的一声驾开长剑,右手一招手擎景云,掌力山涌而出。
    登时把白瑶琴这一记绝招破去。
    他当此之时,脑筋已极快转动,忖道:“她见我破去这一招,动疑而舍去第二招宇宙销
声而改使天聋地哑这一招。我就料地定必如此,但如若她竟不如此,我就难免伤亡之厄了。”
    这个念头电掠而过,双方亦都不曾停顿,一个是长剑如风,一个是双掌翻飞。看看又攻
拆了十多招,突然间刻刃劈风之声全消,剑光也同时隐没。
    白瑶琴见他破解自己第一招万籁俱寂之时,恰到好处,劳心不禁一动,果然一如钱万贯
所料,考虑到对方居然识破自己这一路秘传剑法,则自己便不可以呆呆板板地依诀施为,只
须把次序颠倒一下,定可收得奇效。
    她怎知对方乃是当代赌王,头脑之灵活续密,超绝一时。她这种想法,早就被对方算中
了。
    她使出绝招之时,果真不用宇宙销声这一招,却改使天聋地哑,但见她身形闪处,已站
在对方身侧,剑势拦腰横削出去。
    这一招奇奥无比,错非深知底细之人,莫说是在黑夜,即使在大白天也很难抵挡化解。
    钱万贯身躯向后一仰,上半身已旋回原状,那就变成用背向着对方了。他这个姿式便得
以向前蹲俯,假如是向后仰倒,使出铁板桥的架式,则虽然能够平贴地面,可是一则速度较
慢,二则那么一倒之时,带出很大的风响,对方立时可以警觉而改变剑式。
    目下只是迅快蹲低,情形大不相同。
    白瑶琴一剑削去,但觉敌人忽然失去影踪,心中一阵骇然,暗忖他居然也练得好销声匿
迹的绝艺,使我找不到他的去向,怪不得他敢不把我放在眼中了。
    她一愣之际,手腕一阵麻木,长剑已被敌人夺去。
    钱万贯夺得敌剑,纵开文许,笑吟吟地道:“姜兄可点燃火炬,这一场到此为止。”
    姜石公应声晃燃火折,把火炬点着,举高一照,白瑶琴玉面变色,长剑已落在钱万贯手
中。
    他见了这等情形,也不知高兴好抑是同情她的好。只因这白瑶琴向来眼高于顶,根本不
把任何人放在限内。
    姜石公早就气恼于心,如今有人挫折她一次,当然值得高兴。但看她那般的委屈痛苦,
却又不免有一点同情之心。
    钱万贯两指挟着剑尖,将剑柄送到她面前,道:“姑娘请收回佩剑。”
    白瑶琴气恼之下,恶念顿生,暗暗提聚功力,伸手去接那剑。
    她晓得武林规矩是对方送还兵器之时,不论有多大仇恨,也不能趁接取兵器之时施以暗
算。
    她却是任性骄傲的人,为了要泄心中之忿,可就不管这一套武林规矩了。
    她的手刚一握住剑柄,内力欲发未发之际,背后两文远处传来一阵娇滴滴的声音,道:
“琴妹妹,你可知道这个人是谁?”
    白瑶琴闻声顿时煞住内力涌出之势,道:“我不知道,我恨死他了。”
    说时,跺脚抽回长剑。钱万贯便退开几步,含笑望着她。
    四下相继点起灯光,钱万贯举目四望,原来有五六个侍婢点起灯火,此外,在白瑶琴后
面的一丛花树后转出一个官装丽人,珠翠满头,环佩叮当,风姿佳绝,令人疑是天上嫦娥出
现在这人间。
    那些俏丽侍婢高挑灯光,把庭院照得十分明亮。宫装丽人已姗姗走到白瑶琴身边,柔声
道:“我知道你恨死他,所以想教他吃点苦头,对不对?”
    白瑶琴道:“何止吃苦头,我真想一剑刺死他呢!”这话虽是近乎无赖,但钱万贯却觉
得这个少女倒是坦白得可爱。
    宫装丽人道:“你一定没法子得手,因为这人是少林大雄长老的传人,他不但深悉无声
剑法的奥妙,同时又擅长金刚指的功夫,适才他已暗运神功,夹住剑尖,假如你运足内劲刺
出的话,徒然折损了这把长剑。”
    钱万贯大为讶骇,心想我的打算完全被她察破,如此说来,这个女人当真是我的劲敌了。
    白瑶琴道:“如若他是大雄长老的传人,有这等功力我也相信,但他怎知我打算暗袭他
呢?”
    宫装丽人道:“他是当世的赌王,从未输过,若不是智力过人,岂能老赢不输?你不信
的话,可瞧瞧剑尖,定必留有痕迹。”
    白瑶琴举剑一瞧,果然不假,不禁讶骇地瞧着这个斯文的中年人。芳心中说不出是一股
什么滋味。
    钱万贯外表虽是斯文,但目下对那宫装丽人深具戒心,双眼射出摄人的光芒,盯住了
她,口中沉声道:“这一位姑娘是谁?姜石公兄何不替兄弟引见?”
    要知那宫装丽人不但能完全无误地指出他的心思,并且又道破他的师承来历,这才是极
使钱万贯惕凛之处。
    姜石公道:“自然要替钱兄引见的,这一位就是敞教副教主甄红袖,平生罕得履迹红尘
之中,更不与凡俗之人见面。今日肯出见钱兄,可见得钱兄迥异俗流。”
    钱万贯未听过有这么一号人物,登时大感尴尬不安,心想这一回合竟是她赢。姜石公本
来也说过是一个女子要见见她,当时他还以为是蓝芳时,却万万想不到一元教的副教主竟然
是个女子。
    他重新打量对方一眼,但见她长得玉靥朱唇,娇艳非常,看来最多是二十五六岁,浑身
上下散发着一般能使天下男人为之神魂颠倒的魅力。单单是这一副容貌身材,已经是人寰罕
见,何况智谋过人,武功自然也不弱,这等人才,自己以前居然全不知悉,实在是不可原宥
的过失。
    他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波澜,定神一想,这才缓缓道:“甄姑娘想来也是无声剑派的高
手,这一派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无怪武林中凡夫俗子,全然未听过姑娘的芳名了。”
    甄红袖展然一笑,露出一排洁白齐整的牙齿,道:“错非是钱兄,谁也说不出我们姊妹
的来历。请吧,我们到厅里谈一谈。”
    白瑶琴哼一声,道:“红姊姊,我还是不服气,定要跟他再比划一次。”
    甄红袖道:“别急,有的是机会,等一会再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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