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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烈道:“只怕此举使老前辈心中不乐意。”
    逍遥老人道:“喜怒哀乐之情,已淡忘多年了。”
    阿烈忙道:“是的,晚辈失言了。”
    逍遥老人道:
    “那也不要紧,假如此关终于不开,倒变成了老夫的负累,每年非到此处闭关不可
啦……”
    他微微一笑,又道:“孩子,你刚说有两部经典?”
    阿烈道:“是的,晚辈特地送来与你过目。”
    他取出两本又薄又小的秘笈,双手捧着,送了过去。
    逍遥老人没有接过,道:“你是化血门查家之人么?”
    阿烈道:“晚辈是的。”
    逍遥老人道:“那么我到过你府上的事,你可知道?”
    阿烈道:“知道。”
    逍遥老人道:
    “然则贵府的宝典秘发,如是让老夫看了,令祖大人昔年占的一点上风,便将消失
了,你可知道?”
    阿烈道:“老前辈目下已是宇内第一人,看不看都是一样。”
    逍遥老人叹口气,道:
    “是啊!钟期已逝,无复高山流水之音,想将起来,叫人好不寂寞。”
    阿烈道:
    “晚辈身上已练成琅琊秘笈中的真气功夫,因此没有法子再修习家传武攻,特地前
来乞老前辈指迷。”
    逍遥老人道:“你若非练成了真气,如何抵得住老夫那一袖的太清真功?”
    他徐徐伸手取过秘笈,又道:“你的要求,只怕老火也是力有未逮,爱莫能助呢?”
    阿烈道:“如果老前辈这么说,晚辈只好死去此心。”
    逍遥老人沉吟不语,目光凝视着上面的化血真经。但他没有揭开,只望住封面上的
字迹。
    过了一阵,他才说道:“你可有时间?”
    阿烈道:“老前辈这话怎说?”
    逍遥老人道:
    “你一身风尘。可见经仆仆长途.还来不及沫浴更衣,如是没有别的事故,你一定
提早赶到,则时间上尽有沐浴修习的机会,可见得你必有极大风波,迫得你直到方才,
才能赶到。”
    阿烈大为折服.道:“正是如此。”
    逍遥老人又道:
    “当然还有证据,那就是你脸上尚有乔妆改扮过的痕迹,说明你在途中,为防范有
人拦截生事。”
    阿烈道:
    “是的,目下武林九大门派中,有七大门派及丐帮,无不是高手群出,都在追拿晚
辈。”
    逍遥老人哦了一声,道:
    “竟有七大门派之多,那么你能逃到此地,当真很不容易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
    “不管你会受何人之助,但既然相见,便是有缘,何况老夫与令先祖,属故人。更
是不能袖手,让我想想看。”
    这位相貌俊秀的老人,清澈的目光向门外望去,转了一匝,才又说道:
    “三十年来老夫门下那四个孽徒。备尝艰苦,全仗你打开老夫的关门,他们才总算
得脱苦海。”
    他的话声略顿之时,门外传来谢恩之声。
    造遥老人又道:
    “他们理应助你一臂之力。使你尽快得偿心愿才是,王鸿范,进来。”
    院中一个人应声奔入,跪倒在迫遥老人遢前,只称“弟子恭候法旨。”
    逍遥老人道:“刚才我们所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王鸿范道:“弟子听见了。”
    逍遥老人道:“我要他打通一会二枢三关四穴,你愿负何责?”
    王鸿范沉吟一下,才道:“弟子甚愿能助他打通‘一会’,望恩师允准。”
    逍遥老人道:
    “很好,这是提纲楔领的重要步骤,但你记住,心魔诸般幻相,在你而不在他,切
切小心。”
    王鸿范应了一声,站起身,转头瞧看阿烈,同时叫他起来。道:
    “查兄弟,咱们到隔壁静室去。”
    阿烈向逍遥老人叩问道:
    “听老前辈话中之意,此举似是对王前辈会有危险。”
    逍遥老人眼帘垂下,不予置答。
    王鸿范又道:“查兄弟,走吧,我会解释给你听。”
    他们来到隔壁的静室中,阿烈这时才有功夫打量对方。但见这王鸿范一表斯文,年
约四五旬左右,眼神极足。
    王鸿范道:
    “你一定想知道两件事,第一是我等四人,何故受惩?二是刚才你所询问的问题,
对也不对?”
    阿烈忙道:“正是。”
    王鸿范长长叹息一声,道:
    “我等皆是修道之人,但勤修多年,尚有意气恶习末除,以致酿成失和之事。三十
年前,吾师大为不悦,要将我等逐出门墙。”
    他毋须再加解说,阿烈已明了这是由于他们师兄弟内部发生意见,与外人无干。不
过,这大概与那位女性同门有关,这却是他敢大胆猜测的。
    王鸿范撇开这事,又道:
    “关于第二点,在修道人来说,每逢练功若干年,必有大小劫难。今日助你之举,
便是劫数之一,纵有危险,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阿烈懂之中仍有点不懂,但追问下去,也没有意思了,当下说声“领教了”。
    王鸿范又道:
    “现下咱们对面而坐,各运神功拼斗,分出强弱,快则一天,迟则七日,必可达到
目的。”
    阿烈这回一点也不明白了,但一看王鸿范根本不打算跟他解释,只好学他的样,在
对面的蒲团坐下。
    双方各自运功,片刻间,各出一掌互抵,拼将起来。
    那时王鸿范掌中有一股潜力逼来,强大无伦。阿烈生怕受伤,忙不迭催动神功,发
出真气抵御。
    过了一阵,对方力道忽消,但阿烈还须源源发出真力,否则就有失足掉下茫茫大海
的可怖感觉。
    好在这“真气”并非消耗精力一般,有去无回的。而是生生无穷,循环流转,是以
相持再久些,也无妨碍。
    阿烈一心一意的运功与抗,不多时,已进入无我之境,身外之事,全然是听而不闻,
视而不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感到手上发出的真气,似乎已着了边际,宛如是航行于汪洋
大海中,隐约见到陆地似的。
    他微微睁眼望去,但见天色已经昏暗,敢情这一阵对耗,已经用了一日工夫了。
    王鸿范面上露出用力的,焦虑的神情。
    阿烈心中暗感讶疑,付道:
    “我并不觉得他有拒御硬拼迹象呀:何以他似甚用力?而且因何而虑?”
    王鸿范仍是那副样子,阿烈心下狐疑不忍,当即略略减少了发出去的真气,看看能
不能对他有点帮助?
    他真气才减少,蓦地心灵中“轰”一声。宛如触动了祸胎,地火罡风一齐施威……
    这一刹那间,压力竟是从四方八面涌到。
    阿烈迫不得已,将手上真气完全撤回,运布全身,以免得身体被这股压力之巨流所
吞噬。
    这个当儿,对方掌心中一股细细的热流闪电般刺入他体内,恰好是在他真气撤回之
时,那么一线空隙中侵入的。
    阿烈忽然发觉自己已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境之中,他目下必须急急对付一股利锥似的
热流,然而全身四下的压九也不得不应付。是以变成了两难兼顾的局面了。
    他万万想不到一念之仁,反而带来了如许的麻烦,甚至说不定乃是杀身之祸,也可
能使他永远与化血神功绝缘。
    这等情形,想想也是真冤。可是这刻他已不暇嗟叹扼腕,只能尽他最大的努力,内
外抵拒。
    不一会,他固然已疲于奔命,时时有顾此失彼之虞。同时对方那股侵入来的热流,
也逐步推进了不少。
    这股热流之锥,直指他丹田要害。此是凡系修习内家功夫的人,都会自然而然加以
最大保护的要塞。
    阿烈自然也不例外,当即抽调一部分运布于全身的真气,回来抵御那股热流。他心
中甚急,鬓旁不觉冒汗。
    王鸿范疾然左手抡起,一掌拍在他天灵盖上。
    阿烈但觉脑际轰然一声,顿时灵穴开窍。不论是身外的压力,抑是体内的热流,蓦
地齐齐消失。
    王鸿范收回双手,长长透一口气,闭目调息。
    过了一阵,他才起身,缓缓出室,走到邻房,谒见逍遥老人。
    这时老人身旁,围绕着另外三名同门。见他踏进房来,都以一种庆幸的祝贺的目光
迎接他。
    王鸿范道:“师尊吩咐之事,幸不辱命。”
    逍遥老人道:
    “你的功力如此精进,大是可喜。啊!你当真费了不少气力,也遍尝艰危。看你,
头发都白了一半。”
    王鸿范道:
    “弟子过得此劫,真是万幸。假如他并不如我视察中那般天性仁侠的话,今日的收
场必定甚惨。”
    逍遥老人道:
    “为师刚才对他们说,假如你是利用他仁侠的天性,以苦肉汁打动他的心,必有成
功之望。”
    王鸿范道:
    “正是如此,他也不懂得反击之道,不然的话,弟子虽然能乘隙侵入,但用尽全力,
内防空虚,他如以攻代守,弟子也难幸免。”
    逍遥老人道:“你过得此劫,成道之望,实是可喜可贺之事,现在……”
    i他的目光扫向其他的二男一女身上,接着道:
    “现在轮到你们了,范鸿志,你愿取何责?”
    范鸿志应道:“弟子愿取两枢……”
    逍遥老人道:“好,你们当仁不让,大有情义,使老夫心中甚悦。”
    他们开始谈说一些别的事,直到天色已明,范鸿志才辞别师尊同门,一径走出这个
房间。
    静室中的阿烈,忽被一阵步声惊醒,睁眼一看,敢情已是破晓时分了,他精神奕奕
的望住来人
    但见进来的是个中年道人,留着三绺黑须,手拿拂尘,潇然有出尘之概。
    这道人稽首道:“贫道范鸿志,特来瞧瞧查施主。”
    阿烈道:“多谢道长,在下甚感舒畅。”
    范鸿志道:
    “查施主练成真气之后,虽然全身脉穴,尽皆打通。但由于心法各异,道路不同,
因是之故,其中有数处重要的脉穴,通向或正或逆,与别家的神功心法全不相同……”
    阿烈道:
    “这样说来,刚才王前辈是以一种冒险的特别方法,助我打通一处重要脉穴了?”
    范鸿志道:
    “正是如此,如你所知,贫道等数同门皆是玄门练气之士,游心于云表之间,若非
大有渊源,自然不肯为人做这等事。”
    阿烈道:
    “即是如此,在下再不敢接受美意啦!”
    范鸿志道:
    “查施主的情况,与平常不同,我等除了报恩应劫之外,也是在探讨今古以来,最
精深奇奥的武功。如果家师的理论不错,则施主便是亘古以来,身兼两家不同神功的第
一人了。”
    阿烈甚感兴趣,道:“这等事值得你们冒险么?”
    范鸿志道:
    “此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何能轻易放弃?现在贫道负责为你沟通两枢之间的经脉。”
    阿烈道:“是不是和王前辈的法子一样?”
    “不,这两枢经脉,脉虚而实经,换言之,经是真有,脉是假有。的确存在的经,
施主自身已能贯通,无庸动手,只有这一条虚脉,还待从头开始。”
    阿烈道:“既是虚无不实之物,如何着力?”
    范鸿志笑一笑,道:
    “关于这一点,佛道两家术语甚多,贫道无须多费口舌,只用一句著名的诗句,你
就明白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
    “李义山诗云:‘有灵犀一点通’,便是这个道理了。”
    阿烈哦了一声,道:
    “原来如此,这一部分我倒是明白了,但对于这整件事,甚至有些是题外的疑问,
很想向道长请益。”
    范鸿志含笑道:“施主请说……”.阿烈突然感到他的微笑,暗暗有苦涩的意味。
他的话声,也掩饰不住心底沉重之情。
    这些感觉,使他非常非常奇怪,不觉停口沉吟,寻思其中之故。
    范鸿志在他不注意自己之时,笑容顿时消失,换上紧张的神色,凝视这个英俊的年
轻人。
    阿烈寻思有顷,忽下决心,道:
    “其它的疑问,将来再说不迟,目下要紧的是请问如何沟通虚脉之道?”
    范鸿志一拂黑须,面现喜容,道:
    “好,贫道先说一些法门,然后由施主拣择施行……”
    他们说到此处,邻室中的王鸿范向逍遥老人道:“鸿志已渡过第一关啦!”
    逍遥老人点点头,王鸿范又道:
    “照这样看来,查思烈此子真是天生奇才,虽然他全然不知此中的奥妙,也万万想
不到如是谈玄论道,离开了题目的话,鸿志内抗心魔,外须应答,稍一不慎,便将被阴
魔所乘而万劫沉沦了。”
    众人一齐点头,都路出欣慰之色。
    下午时分,范鸿志回得来,但见他神清气爽,显然他的功行,又深了一层。其中的
精微奥妙,只有逍遥老人和同门诸人方始晓得。
    造遥老人道:“何鸿文,李鸿莲。”
    一男一女恭声答应,但见那何鸿文是个五旬左右之人,虽然外表衣着都不殊常人但
神情举止之间,却有一股狂侠不羁之态,宛如世间一般不能显达的名士。
    女的风韵犹存,柳眉凤目,皮肤白皙异常。不过无论她长得多美,终究是五旬以上
之人,已乏青春的动人气息了。
    逍遥老人道:
    “余下是破三关通四穴两件,皆是手上功夫,阴魔没有什么机会可乘。但你们切勿
掉以轻心,以致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何、李二人齐齐应了,逍遥老人又道:
    “你们最好一同前往,彼此有个照应,以免误了时限。”
    他们出去之后,逍遥老人担心地望住门口,道:
    “他们始终勘不破情关,是以外强而内弱。假若是由他们去打头二阵,必为心魔所
乘无疑。”
    王、范二人都微微嗟叹,逍遥老人又道:
    “由于你们皆是一日之内,就告功成,是以他们亦不能过此一时限,否则查思烈发
出的真力,就与目前不同,他们便将成为碎粉了。”
    到了翌日中午过后,逍遥老人和王、范两人,都静静的坐着。
    邻室没有什么声息,然而那边的情况,在他们来说,
    有如亲眼目观。逍遥老人虽然神色如常,但王、范两人却禁不住泛起焦虑忧愁之色。
    突然间静舍外一声震耳长笑,逍遥老人只皱皱眉,没有其它表示。王鸿范和范鸿志
却不禁站起身。
    这阵劲厉笑声响了好一阵,才停歇了,接着一个裂帛似的嗓音又起,道:
    “姓查的小子,给我该出来。”
    逍遥老人仍无表示,范鸿志忍不住道:
    “恩师,此人乱嚷怪叫,只伯对师弟妹大大不利,如若有了差池,可真叫作无妄之
灾……”
    王鸿范道:
    “此人既是跟踪查恩烈而来的,倒是不能不应付一下,免得武林之人大批涌现,招
惹无数麻烦。”
    逍遥老人道:
    “我有一个问题,谁回答得出,谁就出去应付他,如若不能解答,就只好任他叫闹
了。”
    王范二人齐齐道:‘请恩师赐告。”
    他们虽然皆是道行甚深之士,但也不明白何以这个问题如此重要?非得解答出来方
许动手?
    逍遥老人徐徐道:“这个问题不算困难,那就是来人出身于何家何派?”
    王、范尚未回答,外面又传来劲厉震耳的笑声。
    王、范二人对望一眼,范鸿志耸耸肩,表示不知。
    王鸿范微微一笑,道:
    “以弟子愚见,此人的笑声中透露出,他的内功强而不纯,必非少林、武当、华山、
天台、峨媚等数大家派。而由于他系追踪查公子而来的,可知必是七大门派中人,除去
上述诸派,所剩就有限得很了。”
    造遥老人点点头,道:“猜得很好,下面又怎样呢?”
    “此人在前门公开叫阵,用心当必是迫使查公子奔往后门,因此可见得来人不止是
他一个。”
    范鸿志笑道:“大师兄,你讲了半天,还没说出此人的出身家派啊!”
    王鸿范道:
    “这就说到啦!此人既然不是单枪匹马,又不是联络各派之人一齐涌到,这又看出
了两件事,第一点,他们必是同一家派之人,意欲独建奇功,得以傲视其他的门派,因
有这等鲁莽之举。”
    范鸿志道:“有趣得很,第二点呢?”
    王鸿范道:
    “七大门派之中,只有他们追到此地,可见得他们定必擅长追踪之术。据我所知,
北邙派最擅此道,因此弟子大胆猜测来人乃是北邙派高手。”
    范鸿志道:“大师兄说得头头是道,使人不能不信……”
    逍遥老人道:
    “他的推论非常高明,为师的衣钵,在武功方面,由鸿范承继,道术方面,是鸿志
的事。”
    他这么一说,王、范二人才知师父的用意,敢情是藉此测定他们的成就和心性,以
便作继承的最后决定。
    两人一齐下拜,门外又传来那裂帛似的口音,道:
    “查家小子,白飞卿,听见老子的话没有?”
    王鸿范迅即起身,向逍遥老人道:“恩师恕弟子破戒出手之罪。”
    逍遥老人道:“开宗立派,乃是千秋大业,定须不拘小节,你去吧!”
    王鸿范一稽首,回身步出此房。
    他踏出舍门一看,但见草地上站着一人,神情甚是凶悍。
    这人年纪约是四十余岁,浓黑的双眉,似乎透出腾腾气。加上高高的鼻子,和宽阔
的前额,显示出此人性格坚强而又冷酷残忍。
    他虽是披着长衫,但仍能令人泛起利落之感。手中提看一口连鞘的长刀,形式稍为
特别。
    王鸿范点点头,道:
    “尊驾大喊小叫,惊扰了精舍中参禅登道之人,实是不对。还望尊驾速速离开,无
任感激。”
    那长衫客横眉冷笑.道:“你是谁?”
    王鸿范报出姓名,随即反问。
    对方冷冷道:
    “本人姓屠名大敬,外号是十步断肠,看玉兄的步伐身法,可知必也是武林中人,
谅必听过兄弟之名?”
    王鸿范缓缓道:
    “我虽然算是武林中人,但久已不在外面走动,屠君的大名,竟然不识,真是孤陋
寡闻之至。”
    他说的全是实话,态度也很诚恳。
    屠大敬冷冷道:“那么北邙派的名头,你总听过吧?”
    王鸿范道:“当然听过,在下一瞧你手中的蛇首芦叶刀,就晓得了。”
    屠大敬浓眉一皱,杀机潮涌,道:“那么你听说北邙派有些什么人物?”
    王鸿范道:
    “在下记得北邙派最负盛名是的‘入地无痕’滕载春,只不知与你如何称呼?”
    屠大敬凝视他好一阵,才道:“那是先师。”
    他心中此刻还拿不准这个人的话,究竟是真是假?诚然二十多年前,北邙派是他师
父最有名气,但同时也死了很久。
    假如他不知,犹有可说。若是知道,则他是有何居心,难道敢把他这个北邙三蛇之
首,全然不放在眼中?
    王鸿范哦了一声,道:
    “原来令师已作古了,那么尊驾就是掌门人啦?是也不是?”
    屠大敬道:
    “听起来你似乎真个多年未入江湖呢,敝派掌门人是家师叔梁汝青……”(LuoHui
Jun注:这里有四页在外借时被撕去了,给大家阅读造成不便,在这里说声对不起。)
    谁知屠大敬目下已陷入一种可怕的境地中,那便是他虽然外表没事,其实了已用尽
一身本事,还无法占得半点上风,因而在深心中泛起了永远无法击败敌人可怕绝望感觉。
    他们迟迟不出手,屠大敬又气又急,忍不住喝道:“你们还看什么?”
    那两人听到他气急败坏的声调,这才晓得屠大敬不是要他们来押阵观战的,忙忙都
掣出长刀。
    说时迟,那时快,屠大敬不过是心神微分而已,却被对方的树枝拨开一点空隙,飘
然袭入刀圈之内。
    但见王鸿范也不过如浮光掠影般闪过屠大敬身边,但屠大敬突然停刀凝身,动也不
动,望住数尺外的敌人。
    王鸿范淡淡看他一眼,随即转过眼睛,打量另外两人。
    但见这两人竟是一男一女,男的是个顾瘦个子,文士装束,但不论是身上或面上,
都透出诡恶的意味。
    另外那个女的,是个花信年华的少妇,长得颇有几分姿色,特别是身材丰满,胸挺
臀高,相当动人。他们看看王鸿范,又看屠大敬时,恰好见到屠大敬手中的长刀忽然掉
落地上,接着人也向前扑倒了。
    王鸿范对那美妇特别注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才道:“这位夫人贵姓名?”’
    那美妇笑一笑,道:“如果你这么客气,叫我一声屠夫人也就是了。”
    王鸿范点点头,很文雅地示礼,道:
    “原来是屠夫人,只不知这一位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那颀瘦的男人道:“兄弟姓宋,名不毒。”
    王鸿范道:“兄弟必定另有外号吧?”
    宋不毒道:“兄弟人称见血封喉。”
    王鸿范道:
    “这个外号,教人一听不由得不出防范畏惧之心,只不知那位失手倒地的屠兄,与
两位如何称呼?”
    屠夫人道:“他死了没有?”
    王鸿范道:“恐怕没救治啦!”
    屠夫人道:“既然如此,他便是先夫。”
    王鸿范啊了一声,转眼向宋不毒望去,宋不毒冷冷笑道:“他是我的先师兄。”
    王鸿范道:“那么两位必定不肯轻易放弃报仇之想了,对也不对?”
    宋不毒抢先道:
    “那也不一定,你当也晓得,我北邙派这些年来,人才辈出,虽然目下以我师兄弟
三人较为著名,其实还有许多高手,因此,你一旦与敝派结了冤仇,这一辈子,休想有
安稳日子可过。”
    王鸿范道:“听宋兄的口气,似乎还有商量余地?”
    宋不毒道:
    “当然啦!你既非化血门查家之人,又非九大门派中的任何一派,因此,你得到姓
查小子,并无用处,若是交给了我……”
    王鸿范皱眉道:
    “宋兄,你旁边还站着的是屠大敬的末亡人,就算这等身分尚不够,但她又是你的
嫂子,你自己先行跟她商量一下……”
    宋不毒道:“这个你不必管了。”
    王鸿范道:“宋兄岂可如此失礼?”
    宋不毒道:“此事与你无干。”
    屠夫人接口道:“你这人怎的如此罗咳?比三家村的老学究还要拘泥繁琐?”
    王鸿范叹一口气,道:
    “这只是你们不懂而已,要知大凡严守礼防之人虽然拘束和繁琐些,却可以免去大
祸。唉!这个道理,世人懂者甚少,更莫说你们了。”
    宋不毒冷冷笑道:“腐儒之见,岂足以拘束我们这些江湖人物?”
    王鸿范道:
    “你们根本没有想过‘礼法’的重要,是以人云亦云,随口批评……依我看来,你
们两人已经大大非礼了,怪不得刚才你们明明有机会出手营救,却故意错过了,敢情是
故意让屠大敬死在我手中。”
    宋不毒道:“胡说八道,你可是以为我和她之间有什么关系?”
    王鸿范道:
    “咱们都不是三岁小孩,有本事一点就明,那完全是没有礼防之故……”
    宋不毒仰天诡笑—声,道:“可笑,可笑……”
    王鸿范道:
    “那一点可笑?”
    宋不毒道:
    “虽然我与她常在一起,甚至时时同房而宿,然而你为何不先问一问她的姓名和籍
贯?”
    王鸿范哦了一声,向屠夫人道:“在下如今请问,还来得及。”
    屠夫人道:“贱妾宋氏女子,闺名眉娘,是平南虞乡人氏……”
    王鸿范向末不毒望去,道:“宋兄也是虞乡人氏?”
    宋不毒道:“不错,阿眉是我的堂妹子。”
    王鸿范一时没做声,似乎被他们一记反击,打得无法招架。
    不过他的目光仍然不离宋眉娘的面庞,打量了好一阵,才道:
    “在下倒没想到你们竟是堂兄妹的关系。”
    宋不毒咯咯而笑,道:“你的礼教怎么啦,都搬回家里去了,是也不是?”
    王鸿范道:“但你们当时故失援救之机,那是干真万确之事。”
    宋不毒道:“就算我们故失机会,便又如何?”
    王鸿范精神一振,道:
    “在下将要如何,此一结论呆会才说,先就故意错过救人的机会这一点来说,你们
的用心行径,就太可疑了,何况以在下的管见,这位屠夫人,眉宇间隐含荡色,眸子流
盼不定,可见得本非端行规步的女子……”
    宋不毒插口道:“这些话对我说,都是废话。”
    王鸿范道:
    “也不见得,试想令堂妹竞可与你共行谋害亲夫之计,则她与你的关系,岂会仅仅
是兄妹而已,而宋兄能将谋害她丈夫的心意,透露与她知道,仅仅是这一点,至少也可
以证明她平日的为人,必是既失妇道,又缺乏伦常观念的。”
    他的推论说话声调平和,可是却利如刀剑,教人不知从何驳起,
    宋不毒只好嘿嘿冷笑,宋眉娘眸子乱转,不知打什么主意。
    王鸿范道:
    “其实兄妹合谋,弑害妹夫之事,自古以来,屡见不鲜,未必有了亲属关系,就必
定没有暖昧发生的……”
    他的面色渐渐凝重,口气也变得严厉些,继续道:
    “春秋之世,鲁桓公娶了齐文姜,她就是齐襄公的妹妹,由于鲁桓公竟不守礼,当
时齐文姜的父母死了,他应当派遣大夫赴齐慰唁就行了。同时,古礼规定已嫁出的姑姐
妹等,归宁时兄妹不可同席,然而,鲁桓公根本不在意,以致被齐襄公和文姜兄妹害死
了……”
    他说到这里,但见宋不毒和宋眉娘面色都微微而变。
    王鸿范又道:
    “这个例子,载在史册,一则证明你们纵然真是堂兄妹的关系,亦非就不会有暖昧。
二则证明‘礼防’的重要。如果屠大敬懂得这道理,使你们平时避嫌,不过份亲密的话,
料他今日必无此祸了。”
    宋不毒和宋眉娘露出楞住的神情,显然这等道理,他们连做梦也没想过。同时又感
到很合理,难以反驳。
    王鸿范又道:
    “江湖之中,大多数人一提到‘礼教’就掩耳疾走,认为酸气横天,又认为拘束重
重,简直是自寻烦恼,殊不知礼教正是对抗欲念的唯一法宝,比方说,大凡男人,鲜有
不喜欢看漂亮的女人的?可是由于有过礼教的熏陶,便看也只是很自然地瞧瞧而已,不
敢直着眼睛的看。这就是‘礼教’克制欲念的例子。换句话说,这种‘不好意思’就是
‘礼’了。”
    他取譬显浅,而含意甚深,叫人既明白,又信服。
    宋不毒淡淡道:“我们可不是听你教训来的。”
    王鸿范道:
    “我晓得,事实上我可没打算向你们说教,只不过借你们之事,说出世人一些显而
易见的错误。若是有旁人听了,自会瞿然省悟。”
    宋不毒四顾一眼,道:“你说给谁听?”
    王鸿范道:
    “谁都可以听,比方说姓查的少年,他出道末久,人生经验有限,如若听我的话,
对他定有稗益。”
    宋眉娘忙道:“这个姓查的现下怎样了?”
    王鸿范道:“他么?现下很好。”
    宋眉娘道:“你与他有何渊源?”
    王鸿范道:“本来一点渊源都没有,但目下关系已甚深。”
    宋不毒高声道:“那么你这刻竟是出头庇护他了?是也不是?”
    王鸿范潇洒地笑一笑,道:
    “庇护他?不,我没有一点这种意思,因为这位少友家学不凡,秘艺惊世,那须在
下强行出头?”
    宋不毒道:“好极了,你让他出来,我们如无法带走他的话,我们绝不罗嗦。”
    王鸿范道:“可以,但你们只能一个人出手,不可一拥而上。”
    宋不毒冷笑道:“对付那等小孩子,何须一拥而上?”
    王鸿范道:“那么这屠大敬之事,你们怎么说?”
    宋不毒与宋眉娘对望一眼,宋眉娘向他微微颔首,宋不毒迅即说道:
    “如果你放姓查的出来,交给我们料理,则不论后果如何,我们都忘了敝师兄被杀
这件事……”
    王鸿范道:“这话不大靠得住吧?”
    宋不毒道:“为何靠不住?”
    王鸿范道:
    “屠大敬在贵派之中,算得是一个重要人物,因此他的失踪或死亡,难道可以糊糊
涂涂的混过去不成?”
    宋不毒道:“这一点我们自有办法,不劳阁下费心。”
    王鸿范道:
    “在下岂是想费心么?无奈此事如若处置不当,还是会牵连到我身上,是以不得不
问个清楚。”
    宋眉娘道:“依你之见,如何才妥当呢?”
    王鸿范道:
    “你们但须告诉我如何处置之法,在下不是小孩子,听了之后自然晓得你们的办法,
对我有后患没有了。”
    宋不毒应声道:
    “好!我告诉你,第一步,我们毁尸灭迹。第二步,才扬言他要坐死关,这样就通
通解决了。”
    王鸿范眉头方皱,宋不毒已抢先又道:
    “关于第一点,你当然没有什么疑问,毁尸之举,在普通人是件难事,但在我们来
说,办法甚多,无须担扰。”
    王鸿范点点头,宋不毒又道:
    “至于第二点坐死关,那是敝派独特的秘传心法,如若成功.便可增进无限功力,
若是失败,便将化作死灰,消失于无底地洞之中。”
    宋眉娘接口道:
    “在我们北邙派中,常常有人突然决心坐死关,事前谁也不知,仅在洞处留下记号。
因此,没有人会疑心到他死亡之事。”
    王鸿范道:
    “原来如此,不过还有一点,在下仍不放心,那就是你们之间的关系,既然屠大敬
死了,你们岂不是得以毫无忌惮的双飞双宿么?但这么一来,必定会惹起明眼人的疑心,
因而翻出了旧案……”
    宋不毒晒道:“王老兄,你把我当作怎样的人?”
    王鸿范道:“怎么啦?难道你与今堂妹竟是一清二白,从无暖昧之行的么?”
    宋不毒道:
    “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我们行事不会如此幼稚,阿眉早晚还是要嫁人的,但决不是
嫁给我。”
    王鸿范道:
    “好吧,我相信就是了,你们先收拾了屠大敬尸体,姓查的自然出来。
    宋不毒道:“不,我们先看看姓查的。”
    王鸿范道:“我还得把他弄醒才行呀!”
    宋眉娘道:“他现正在昏迷中么?”
    王鸿范道:“是的,不然的话,他岂不是跑掉了?”
    宋眉娘向宋不毒道:“他这话可靠么?”
    宋不毒道:
    “据咱分别迫供外面那两名僧人所知,这座静舍之中,只有他与姓查的两个人,看
来大概不假。”
    王鸿范道:“你们对两僧如何迫供法?”
    宋不毒道:
    “我们把两僧隔开,略施苦刑,他们便都供出来了,两僧口供如一,可知决不会假。”
    王鸿范淡淡一笑,道:“假如早就有了安排,串好口供,你们岂不上当?”
    宋不毒道:“你能预知我们如此迅决追到么?”
    王鸿范道:“老实说,我不知道。”
    宋不毒道:
    “这就对了,假如我们不是深信此舍之中,只有你与姓查的小子两人,我们焉肯与
你谈说这许多秘密的话?”
    王鸿范点点头,举步走到屠大敬尸身旁边,踢了一脚,把屠大敬的尸体踢得连翻数
转,滚出四五步之处。
    宋不毒面色一变,刷地跃上墙头。
    宋眉娘讶道:“你上那儿去?”
    宋不毒喝道:“快逃……”声音甫出口,人已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眨眼间已失
去踪影。
    宋眉娘方自发楞,突然一阵熟悉的冷笑声,起自墙边。她转眼望去,不由得花容失
色,震骇无已。
    原来发笑声之人,正是她的丈夫屠大敬。他不但活着,而且满面狞厉杀机,手挺长
刀盯视着自己。
    现在她才明白宋不毒逃走之故,可是已经太迟了。
    原来宋不毒阅历丰富,既凶且狡。一看对方踢屠大敬的一脚,立刻晓得其中大有问
题。这是因为王鸿范这个人无论从那一个角度看,都不是狠恶之人,是以断无对“死尸”
也踢上一脚之理。
    在当时宋不毒也许不知道阴谋是什么,但他却能当机立断,迅即逃走,纵然这个判
断是错误,对他也无损失。
    现在只剩宋眉娘一个人,独自应付那个满怀毒狠的丈夫。从屠大敬的眼光中,她深
知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命运。
    她骇得直向后退,没有几步,后背已碰上坚硬冰冷的物事,阻住她的退路,那是一
堵墙壁。
    屠大敬一直迫到五步之内,刀发可及的位置中,这才停步,狞笑道:
    “淫妇,你的报应到了。”
    宋眉娘在这死生一发中,猛可尽最大的力量,使自己暂时冷静下来,恢复了常态,
轻轻一扬头,把两绺鬓丝甩回头上。
    她道:“大敬,我们已经是七八年的夫妻了,请你顾念这段情份……”
    屠大敬面色由狞恶变为阴沉,冷冷道:
    “情份?说得倒是好听,怪不得七八年来,你还不替我生儿育女,原来你根本没打
算与我过一辈子。”
    宋眉娘忙道:“没有孩子,那是天意呀!”
    屠大敬哼了一声,道:
    “什么天意?我刚向一个人请教过,你近年来的那种‘灵狐功’,主要作用就是要
不生孩子,以便保持美貌,惑男人……”
    这话连站在那边墙下的王鸿范,也听得皱眉,感到这个女人,实在不是个玩意儿,
大大该死。
    宋眉娘辩道:“我根本不知,你为何不告诉我?”
    屠大净道:
    “一来说你也不会听,因为你是只顾自己的人,你每天不知多少次对着镜子顾影自
怜的举动,就足以说明你爱的只是自己了。二来我也未有机会开口,便已爆发了今日的
丑事……”
    他突然提高声音,仰天狂叫一声,道:“好不恨煞人也!”
    宋眉娘那丰满动人服体一阵颤抖,极度的震骇,渐渐强过她勉力维持的冷静。她颤
声道:“你……你真的这般心,不肯放过我?”
    屠大敬目光落在她面上,冷酷的眼睛中,虽无半点怜悯之意。他本是杀人无数的魔
头,对于人命从不放在心上。何况这个背叛他的女人,对她岂会生出悯意?
    宋眉娘忽然又道:
    “大敬,就算我该死吧!但你可以先禁制我的武功,然我们再共渡一个最后的良宵。
我将使你感到从所未有的快乐,然后,用不着你麻烦,也不用沾污了你双手,我然会解
决……”
    她挺挺胸,突然间全身起伏诱人的曲线,完全呈现出来,那件本来宽宽松松的衣服,
不知何故已软贴在她身上,好象是薄纱。虽然目光不能透穿,但由于贴身之故,连胸部
的震荡,也能清楚看到。
    屠大敬似乎被这景象所迷惑,同时她一夕狂欢的建议,亦能打动人心。
    因此,屠大敬怔了一下,目光由头到脚的审视她。
    他记起自己虽然娶了这个妖姬七八年之久,可是每一次她暴路出白皙动人的身体时,
总能使他心醉神昏。
    有时候候他会为自己的贪婪而觉得奇怪,不过她既是自己的妻子,当时总认为是一
种福气,因为他已不须向外发展,这个女人,已强烈的彻底的满足他。
    现在看到她动人的曲线,他马上就如往常一般,升起了腾腾欲火。而同时在这一瞬
间,忽然明白了她魅力的来源了。
    他暗自忖道:
    “原来她能把握男人的心理,除非在必要之时,她决不暴露她的曲线或身体。这样
就能增加她的神秘感。也使人感到永不厌足,是的,她平时从不在我眼前暴露身体,除
了在需要我之时。所以我老是对欣赏她的身体感到饥渴,也觉得从未看清楚过……”
    他手中之刀,不知不觉已经垂下。
    宋眉娘轻轻道:
    “那家伙走了,喂,大敬,你好好的享受我一夜吧!现以四下无人,亲亲我可好?”
    屠大敬移动脚步,粗壮的身体,已碰到她,并且把她紧紧的抵在墙上,低头看着她
仰起的媚丽的面庞。
    他目光盘旋在她面上之时,心头不禁掠过一念:
    “她脑子中正在想什么?可会羞愧内疚,不,这个女人,永无羞愧之念,做任何事
时也不会想到应不应该,只是任性去做,对任何人都不会有真感情……”
    屋里走出来一个男人,注视着紧靠着墙壁的一男一女,由于男的身量高大,是以把
女的面目完全挡住。
    他们这样子站着,好一阵工夫,还不见动弹,阶上的人,皱皱眉头,一言不发又进
屋去了。
    正当这刻,宋不毒已奔出数里之遥。
    他老是感到隐隐有人追赶、可是数度回首查看,都无任何迹象。因此,他翻过一道
突起的岗坡之后,便在树下停步喘一口气,转眼一看,数十棵大树包围在四周,使他有
一种安全之感。
    略一调息,业已恢复如常。他开始寻思刚才的情形,而他最渴想知道的事,便是屠
大敬到底复活了没有?
    宋眉娘虽然还不见出来,但可能她是被王鸿范逮住了,也可能是从另一方逃跑了……
    因此他想知道内情,唯一的途径,便是大胆地再回返白马寺去查探,这一着敌人必
定猜不到。
    他不是迟疑不决之人,否则他决计不能享有今日的盛名和地位。
    因此他迅即走出树下,向回路行去。
    但他才走了四五步,便被左前方巨大树身后面的景象骇一跳,因而停了脚步,凌厉
地吁视那边。
    他原是经过这棵树才到那边树下休息的,当时并无一物,但如今却有一个人,站在
那儿,动也不动。
    此人一身青色劲装,这等颜色,在效野中最易隐藏。他年约三旬上下,身体结实健
壮,背上插着一口长刀,浓浓的眉毛下,射出两道寒冷如冰的光芒。
    宋不毒如果仍要返白马寺,那么这个青衣人就正好挡住了他的去路。当然他可以绕
过去,并不须多跑很多路,但这个人毕竟还是曾经挡住去路,这问题决不是简单的……
    他考虑了一下,才开口道:“阁下是路过的?抑是专程找上我的?”
    宋不毒问完这话,并不期望他回答。因此,他这句话,其实只是开场白而已,重要
的话,还在后面。
    谁知青衣人冷冷道:
    “自然是专程的,我从白马寺跟到此处,难道是闲得发疯么?”
    宋不毒楞了一下,才用不大自然的声音道:
    “那么你当真是‘白日刺客’高青云了?”
    青衣人淡淡的点头,道:“不错,正是区区在下。”
    宋不毒道:
    “听说高兄擅长行刺之术,由于本事高强,宇内少有,是以在刺字之上,加上白日
二字,表示你不须靠夜色的掩护,证以早先跟踪之术,如此高明精妙,兄弟可真不能不
信这传说了。”
    高青云道:
    “传说终是传说,大白天要作行刺之事,自然极是不易,所以本人也罕得日间活动
的,宋老兄的过誉,愧未敢当。”
    他的口气平淡之极,不含一点感情,因此使人无法窥测得出他的意向和用心。
    宋不毒本是江湖老手,可是如今碰上一个这样的人,也感到十分头痛,也有几分畏
惧惊骇。
    他想了一下,才道:
    “高兄跟踪兄弟之故,相信不会坦白赐告,看来还须自行猜测了,对也不对?”
    高青云道:“那倒不要,本人目的是取你的性命,如此而已。”
    宋不毒心头一震,纵即平复如常,暗自讨道:
    “我这是怎么搞的?多少年来一直是在杀人,如何会碰上一个敌人,就先行胆怯呢?”
    “既是如此,高兄不必客气,便请动手,哦!顺便请问一声,你何以直到此处方始
现身?”
    高青云道:
    “这个答案告诉他也不妨,但恐怕你不会相信。那是因为我判断你必会动念返回寺
中查看情况的,为了求证,是以不惜多跑些路。”
    宋不毒又是心头一震,因为此人一口道破了他的用心,而这本是他深信别人决计想
不到的事。
    这个人的诡奇身法,以及过人的智力,在在都有一种压过了他的气势,这使他心灵
中已露败象。
    高青云突然一探手,锵的一声掣出宝刀,光芒夺目,这个动作充满剽悍之气,加上
刀刃出鞘之声,又使他的气势增强了一倍还不止。
    宋不毒禁不住打个寒喋,高青云厉声道:
    “宋不毒,你这一死,北邙派永远查不出你们的下落了,你大概没想到,你们派在
寺后的两个门人,都已送了性命啦!”
    他口中接着发出森寒刺耳的冷笑声,迈开大步,向宋不毒迫去,那“哧哧”的步伐
声既坚定又均匀。
    宋不毒平生还是第一次碰到气势如此凌厉强大的敌人,连他这等老练江湖,武林高
手居然也气慑胆寒起来。
    眨眼间高青云已迫到切近,刀光暴涨,迎面袭到。
    宋不毒身形疾闪,脚踏左步,乍看真如毒蛇一般,他一避开敌刀,马上施以反击,
刀光电扫出去。这一刀已是他目下使得出的全部功力所聚,凶毒诡奇,兼而有之。但他
自己晓得,由于慑于敌人的奇强气势,他这一刀,远不及平时的水准了。
    高青云大呀一声,宝刀横挥,一招“狂风扫叶”击中了敌人的蛇纹刀。金铁交鸣的
震耳声中,宋不毒一连退三步。
    高青云纵声长笑,气势如虹,挺刀再攻,只见他一口气攻了五招之多,光芒电闪,
杀得宋不毒不迭的闪退。
    宋不毒明知对方越见抢占先手,气势就越盛,终必把自己当场杀死为止。可是他晓
得也没有用,因为对方奇奥的刀法,根本已超出天台派刀法的范围了。
    这时高青云已发出第六招,宝刀划出一道寒光,疾攻他面门要害。宋不毒不得不全
力招架时,猛的腿上受到猛烈一声,不由自主的飞开寻丈,一跤摔倒。原来高青云已端
了他一脚。
    宋不毒虽然还能跃起,但右腿又痛又麻,已大大影响他的灵便。
    高青云并不稍稍顿挫,跟着跃到,又如狂风骤雨攻击,一时刀光飞舞,并且发出刺
耳的劈风之声。
    宋不毒犹作困兽之斗,奋力招架。他的头发都披散下来,身上的衣服,也被刀锋划
破数处,形状狼狈异常。
    眼看他已决要被杀,但战况突然一变,宋不毒居然能在毫无外援之下,扭转了局势,
与对方杀成平手。
    不过现在斗得更是凶险激烈,两把光芒烁射的长刀,不断地交击,发出一连串所击
的响声。
    这种恶斗场面,维持了十几二十招。高青云突然一拳从空隙中猛击过去,正中对方
面门。
    宋不毒大叫一声,身子飞出七八尺,摔落地上。
    这一回他手中的蛇纹刀已脱手,掉在数尺外,他的人也没爬起来,两眼呆滞,显然
还在发昏。
    高青云站在他身边,俯视着这个外号“见血封喉”的狠毒人物,一直等到他的眼珠
恢复转动,才道:
    “宋不毒,你临危之际,能够豁出生命,希望与我同归于尽,这等决心与勇气,本
人佩服得很……”
    这正是刚才宋不毒何以能突然扭转战局的原因,以他这等高手,到了只求跟对方一
齐倒地,而不顾自身安危之时,当然威力陡增数倍。若不是他早就先去先手,以及一直
被对方气势所摄,多数能达到“同归于尽”的目的。
    宋不毒鼻孔涌出鲜血,这时咳一声,口中也吐出血来。
    高青云冷冷道:“祁京还在开封么?”
    宋不毒呻吟一声,目光又转呆滞。
    高青云浓眉一皱,猛可一脚踢在他肩下要穴上,宋不毒哼了一声,便闭目死去。高
青云自个儿摇摇头,忖道:
    “我心肠太软了,应当问出口供才对,何必急于解除人的痛苦……”
    高青云自个儿嗟叹了数声,便动手迅快埋葬尸体,别人对此必定很费手脚,但他练
过“毁尸灭迹”之法,那是在紧急的情况之下,须行马上湮没证据的一种技巧,现在全
无困扰,自然不算一回事了。
    他埋好了宋不毒之后,反而踌躇起来,想了一阵,才转身迳向洛阳城那边行去,竞
不前赴白马寺。
    这刻在白马寺后,那间精舍内院子中,七步断肠屠大敬的身躯,仍然抵住宋眉娘。
而她背后就是墙壁,是以返无可退,被他抵得紧紧的。
    她仰着头,面上泛起艳丽动人的笑颜。
    屠大敬则一直低头望住她,他看得那样的专注和热切,好似要把她的容貌,永远镌
刻在心版上一般。
    他们这样子已站了老大一会工夫,屠大敬的身子突然微微动一下,但他面上却露出
诡秘莫测的笑容。
    宋眉娘的表情,恰好与他相反。本来是笑脸盈盈,如今反而透出了恐惧,以及狐疑
神色。
    屠大敬沉声道:“阿眉,你可知道我何以一直没有任何表示么?”
    宋眉娘摇摇头,身子用力向前顶,想把对方推开。
    但屠大敬屹立如山,纹风不动。
    她只好放弃此念。
    她吃吃地道:“为什么呀?”
    屠大敬道:
    “我刚才对你非常怜惜动心,竟舍不得下手杀死你,可是你这个淫妇,却又万万不
能留在世上……”
    他突然仰天大笑,声音中透出强烈的疯狂意味,使人入耳惊心。因而对他的用心,
更无法测度。
    屠大敬笑过之后,才又道:
    “刚才我实在十分为难,心中矛盾无比,竞不知如何是好。”
    宋眉娘道:“你……你放开我可好?”
    屠大敬道:“不好。”
    面色马上变得极为阴沉可怖,声音也寒冷如冰。
    他接着说道:
    “放开你?哼!哼!假如你再熬一阵,而不用毒针暗算我的话,我必定放开你,宁
可陪你一同死在那个人的手底
    他停息一下,又道:
    “但你既愚昧而又恶毒,居然施展毒针,弑害亲夫,嘿!嘿!我能不杀死你么?”
    说到这里,他又发出疯狂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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