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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其实他不但没有滑坠下去,甚至没有让那道窄门完全关闭。还留下一条细缝,得以窥见
走廊的一切。
     
    可惜位置不对,假如能见到整个院落,那就最理想不过了。
     
    过了一阵,一条人影映入他眼。使得这个大恶人为之极感兴奋,运足目力从缝隙中望
去。
     
    虽在黑夜之中,仍然瞧出那人中等身量,肤色白,大约是四旬上下的年纪,面貌很普
通,没有什么特徵,虽在无人之际,仍然泛着满面笑容,给人的印象是达观和气。
     
    他身披长衫,外加一件黑短褂,胁下挟一把黑色绢面雨伞。
     
    佟长白忖道:“这的相貌似是江南人氏,一身装扮是商贾,但当然不是真的买卖人。
     
    咱先前竟查听不出他的声息,可见得这武功极是高,万万不可忽视。”
     
    那人笑眯眯地站在走廊上,四下打量了一会,目光转到院落间,很有兴趣地望了片刻。
     
    他的笑容不知不觉之中流露残忍满足的味道。
     
    但佟长白没有察觉出来,只是一味寻思此人是谁?何事来此?
     
    看他行动有点鬼祟,不敢现身出来相见,可知必定有什么图谋无疑。
     
    假如换了朱宗潜,一定可以从他笑容的意味转变而推测出许多道理。
     
    但见那人突然跃下院落,身法甚是古怪,快逾闪电。
     
    佟长白不禁一怔,忖道:“此人跃出以前,竟没有丝毫迹象,谁也不知道他会有跃出去
的动作。若是动手之时,便很易遭他暗算了。”
     
    他赶快推开门,挤将出去,急急跃到台阶上,放眼一望,院落中只有那二十馀具体,那
个商贾模样之人已失去蟚迹。
     
    他登高四望,也没有发现那人蟚迹,心头感到一阵迷惘,心想:“假如他是冲咱和朱宗
潜而来的,则此刻既是不见了我们,定必设法追查。但他却到那儿追查?应当设法弄开这柱
子的门,跟蟚查究才对啊!”
     
    他正在发楞之际,朱宗潜早已从邻舍出去,迅速奔向褚宅。
     
    在柱子下的道之中,他查见了一些血迹。却一望而知对方尚能飞奔,是以每一滴血迹相
隔甚远。
     
    他大吃一惊,赶快飞奔出道,从邻宅跃到街上,便急急奔往褚宅。
     
    他怕只怕宋炎怀着满腔怒恨,迳赴褚宅,见人就杀以忿。
     
    朱宗潜这才略为放心,张望一下,记得褚玉钏说过,她的祖父母俱健全,由祖父母以
下,共有六个儿子,都娶妻生子,全部住在这座深院大宅之内,她乃是四房长女,应当住在
那儿呢?
     
    他根据自己猜想,找到一处院落,认为此处应当是四房的地方,便飘身落地。
     
    忽见东首一间上房内似是尚有灯光,连忙跃离院子,绕到后面窗户外,一窥之下,但见
一个美貌少女坐在灯下,手中着一卷书,但桌上又有女红等物。
     
    朱宗潜微微一笑,忖道:“她定是睡不着,所以女红消消遣,但定不下心,所以又取书
阅看。不过,看这情形,她仍然不能定心看书呢!”
     
    当下伸手在窗户上轻弹两下,褚玉钏惊讶地凝目向后窗望去。
     
    她虽是在这等情况之下,仍然显得十分雍容华贵。
     
    朱宗潜低声道:“我是朱宗潜。”
     
    她轻呀了一声,满面喜色,奔过来打开窗户。
     
    朱宗潜站在窗外道:“请你先熄灭灯火。”
     
    褚玉钏如言做了,回头只见朱宗潜站在外面,顿时明白他是因为房内没有灯火,所以不
肯进来。
     
    她姗姗走到窗边,藉星月微辉,用神地打量这个美男子。芳心中禁不住泛起阵阵幽会的
兴奋紧张和喜悦。
     
    朱宗潜说道:“在下屡次连累姑娘,实在抱歉得很,本来早就想踵府拜谢相助之恩。但
由於迭连发生无数事故,以致一直没有法子抽身。”
     
    他这么一说,反而使褚玉钏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感觉到他们之间距离甚远,似是无法
接近。
     
    她一点也不怪朱宗潜连累到自己,即使是上一次被黑龙寨之人捉了去,几乎送了性命,
也没有丝毫后悔。反而觉得很喜欢为他而忍受了这一切危难麻烦。
     
    但她怎能向他说:“我很喜欢如此。”
     
    她是有教养的千金小姐,懂得含蓄,并且以容忍为美德。在许多情形之下,她一定得抑
制自己的感情,决不能表露出来。
     
    她微笑道:“朱先生言重了,些须小事,何劳挂齿。”
     
    两人这么一客套,可就显得更为生分疏远了。
     
    朱宗潜道:“今晚大闹贵府的佟长白兄,乃是在下所指使。因为黑龙寨那一人在贵府周
围窥测,图谋不轨。在下接得消息,推测他们今晚就将下手,大为焦急。
     
    因为贵府长辈甚多,在下若然求见姑娘,未必就能如愿,且将惹起物议。更谈不到进入
贵府设伏防御敌人之举,再说贵府人多族大,万一防范不周,以致让那些凶手们伤了府上之
人,岂不罪大恶极,所以唯有使用那个方法,惊扰贵府,使黑龙寨之人无法下手而延期,在
下趁这机会,寻觅他们的巢穴,一网打尽。”
     
    褚玉钏一听今晚那人果然不出所料,真与朱宗潜有关,当下颇为欣慰地微笑一下。
     
    她当真想不到这桩事后面,竟潜伏如此巨大祸劫,现在虽成过去,但听起来仍然不禁直
冒冷汗。
     
    朱宗潜又道:“黑龙寨的凶手们都没有漏网,独独逃脱了那个首领宋炎,就是上次那个
像一具骷髅似的恶人,在下急忙赶到此间,查看情形。瞧起来他似乎没来过,这倒使在下甚
感莫测高深了。”
     
    褚玉钏想起宋炎的像貌,不由得打个冷颤。
     
    不过心中又感到相当安慰,忖道:“他一定认为我与一般女孩子不同,才会把实情告
我。”
     
    “在下本当即行展开搜索,但又怕一离开贵府,便发生惨剧。这真使我感到十分棘手的
难题。”
     
    褚玉钏芳心中陡然充满了感激,想道:“他竟肯跟我商量心中的难题,可见得他并非不
把我放在心上。亦可见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并不太远。”
     
    她鼓起勇气道:“你可不可以在这儿暂住几天?”
     
    朱宗潜瞿然道:“这倒是个没有法子之中的法子,有时候这种守株待兔的笨拙法子,反
而收到奇效呢!但在下第一步先得把佟兄藏起来,教敌人查不出他的去向。
     
    第二步我在贵府之内,,尚须略作安排,以便一旦有警,立时可以得知。”
     
    他先去办第一步,回到体纵横的黑龙寨巢穴。
     
    见到佟长白道:“我非设法先杀死宋炎,以除后患不可,希望你能失蟚四日,然后我们
在南门外官道上见面。”
     
    佟长白板住面孔道:“咱在此地人地生疏,如何能失蟚四日之久?除非你替咱找到地方
藏身。”
     
    朱宗潜笑一下,道:“随便找一处秦楼楚馆,醉他几天,岂不是一切都解决了?但须得
先付足银子,否则定会传扬出去,全城皆知。银子我这儿有,这法子你瞧走得通走不通?”
     
    佟长白一怔,道:“咱从来不近女色的…….”
     
    他沉吟一下,才又道:“不过到那儿醉上一大场,是个好主意。咱已经好久没有痛痛快
快的喝酒了,就这么办,四日后咱在南门外官道上等你。”
     
    朱宗潜迅即回到褚府,这一次不再避嫌,一迳进入褚玉钏的香闺之内。
     
    褚家在洛阳乃是世家望族,既富且贵,规矩甚大,府中婢仆如云。他们在黑暗中促膝而
谈,别有一番滋味。
     
    褚玉钏向他说道:“你走了之后,我独自在想这件事,觉得除了利用一些下人之外,别
无他法。”
     
    朱宗潜道:“这是极好的办法之一,你打算怎样手?切记不可漏了咱们的密才行。”
     
    褚玉钏道:“我一向对待各房的仆婢很好,他们有事,几乎都找上我,求我关说讲情。
     
    所以我有把握在各房布置报警之人,但问题是告警的方法,怎样才能迅速传递?这是一
个十分棘手的难题。”
     
    朱宗潜想了一阵,说道:“我虽是全然不知你在家中的情形,我是指你与家中各房的关
系以及你的地位等情况。但是我敢断言的,便是以你的胸襟才识,一定已博得全家的尊敬,
最重要的,莫过於令祖父对你的赏识。假如我说得不错,这件事须得设法使令祖父出头才
行。”
     
    褚玉钏在黑暗中微笑一下,忖道:“他和我虽然只见过三面,但倒像是多年的知心老友
一般。”
     
    当下道:“我在家中与各人都相处得很好,特别是家祖父。但我用什么法子才可以说得
动他老人家出头呢?”
     
    朱宗潜道:“明天早上,你去对他老人家建议,应当聘请两个护院师傅,以防宵小侵
扰。他如若认为可行,你便接提出一个办法,就是在各房设置警钟,每房各定暗号,如此那
一处有警,敲动警钟,护院师傅及家仆都一听而知在某处发生事故,立刻赶去,不致延误。
此举不但可以防盗,并且在平日有什么事故意外,须召人相助,警钟一敲,家人都知道了,
亦甚安全便捷。”
     
    褚玉钏道:“好极了,谅祖父一定采纳。”
     
    朱宗潜道:“他老人家一旦赞成此见,你就不要再行多说,立刻出去吩咐管事之人,到
市面购买一批小型铜钟,分悬全宅各处,此举不无假冒令祖父之令以行事之嫌,而也是无可
如何情形下,从权应变之道。铜钟购备妥当,你还须化点时间训示各房院的婢仆,一有事就
令依照暗号敲钟,当然警钟数量越多越妙。”
     
    他们就此决定下来,於是开始商量这几日朱宗潜如何藏置。
     
    问题只在白天,若是普通的情况之下,他只须每夜到达褚府便可以了,但目下对方乃是
极为毒辣凶狠的黑龙寨,可就不能只是夜间防备了。
     
    褚玉钏知道只有一个地方可供藏匿,便是她闺房之内。但要她说出口,可就不免有点难
为情了。
     
    她沉吟了一下,终於鼓足勇气,道:“你可以在我这儿躲起来,三五日不算很长的时
间,大概可以保持密。”
     
    朱宗潜乃是过来人,深知这等富贵之家,婢仆如云,谁也不能保持任何密。
     
    此所以她只说三五日之内没有问题。
     
    但过了三五天,他巳经离开了。这个密传扬开去,不久,褚家的亲友都会晓得这件事。
     
    他们将在人前背后,议论小姐收藏一个男人在闺房内的事情。
     
    她的名誉从此遭受到无法弥补的毁伤,她的将来,大概也因此而发生极大的改变了。
     
    他不能不替她考虑这一点,不过,话说回来。假如宋炎潜袭褚府的话,目标一定是褚玉
钏,然后才祸延别的家人。
     
    所以他不留在此地则已,如若留下,定须在她的闺房中,才是万全之策。
     
    情势如此,他虽是智谋绝世,亦无可奈何。
     
    当下道:“我们尽可能保持密吧,让我瞧瞧。”
     
    他在内外两个房间查看一遍,发现竟没有一处可供藏身的,即使是那个用布幔遮起来的
角落,里面放置便桶,这等地方亦不能藏身。
     
    因为褚玉钏不免会有些姊妹嫂嫂等人进来,她们一旦使用便桶,而见到有个大男人,准
能把她们当场骇死。
     
    最后,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藏身的,那就是她那张宽大的胱床。
     
    但须罗帐深垂,再利用那些被褥,即使有人揭开罗帐,亦不易发觉有人躲在衾被之内。
     
    他到底是不羁之士,只踌躇一下,便向她笑道:“我看只有躲在你的胱床上,才瞒得过
别人耳目。假如你能使婢女们不动你的床铺,就万无一失了。”
     
    褚玉钏心中叫一声:“我的爷啊,这怎么行?”
     
    但口中就说不出来,悄悄道:“婢女倒不要紧,我…….我…….”
     
    她本想说我另外再想个地方,始终没有说出来。
     
    那时候男女之间可全然不像现在这么随便,不但授受不亲,连碰一碰也不可以,甚至连
她的衣物亦不可以让男人碰触,当然她的闺房更是男人之禁地。
     
    然而朱宗潜不但侵入禁地,还侵入禁地之禁地,便是她的胱床。
     
    这等事在女孩子而言,尤其是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简直是不可想像之事,除非她已立
下献身与这个人的决心,否则的话,她必须誓死抗拒。
     
    褚玉钏默然忖想,芳心忐忑不安地跳动。
     
    她并没有什么机会接触朱宗潜,只知他是文武全才的奇男子,此外,对他的一切全不了
解。
     
    纵有爱慕之心,并非就敢谈到嫁娶。何况朱宗潜会不会娶她?他家中是否已有了妻室?
她对此一无所知。
     
    因此,她须得鼓起无比的勇气,方能接受被他侵入的事实。
     
    假使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情爱,互相倾吐过,情况自然就大不相同了。
     
    朱宗潜可没有这许多的困扰,他低低道:“你先睡吧,我还得出去巡视查看一番,以免
一时大意而发生意外。”
     
    房间内虽然黑暗,但楮玉钏也不敢脱衣,就这样爬上床去。
     
    她在床上一回顾,已找不到朱宗潜的踪影,虽是知道他武功高,有神出鬼没之能,到底
也不禁大为惊叹,并且因而想起了李思翔。
     
    她晓得李思翔亦是文武全才,相貌风度都高人一等。以往她对这位表兄真是敬佩崇拜之
极,芳心中再也容纳不下别的男子的影子。
     
    可是朱宗潜的出现,极是有力地侵入她的芳心。使她对李思翔的崇拜大为减弱。
     
    她虽是知道这是合理的变化,可是换一个角度来看,她不免流於“见异思迁”
     
    和“善变”。
     
    因此之故,现在她独自躺在床上,想起了李思翔,顿时感到十分惭愧,忖道:“我以前
很愿意嫁给表哥,为他主持中馈。家中各人也都有这种意思,可是我忽然喜欢上别的男子,
这真是太卑贱了,原来我竟是如此不贞的女子,表哥如若晓得内情,一定感到十分失望和伤
心。”
     
    她那里睡得,一方面思潮起伏,情绪骚乱。一方面又想到明日早晨去见祖父之时,应当
先说些什么话,怎生使他老人家同意设置警钟之事。
     
    天色迷蒙之时,她不知不觉睡了。朱宗潜站在床前,一手撩起罗帐。
     
    床上的佳人犹如海棠酣睡,甚是美丽动人。
     
    他几次想叫醒她,但想到她辗转反侧了一夜,好不容易睡,应当让她多睡一会才行。
     
    不过,天色已明,他又必须躲上床,免得无意中露了密。
     
    他呆呆地想了一会,耳中突然听到极低微的Е步声,像是精通武功之人蹑足走来一般,
心头一凛,一耸身已上了床,鞋子也来不及脱下,蹲在床角。
     
    那阵步声经过外间,接房一动,一个俏美侍婢走进来。她大概是十六七岁,身体纤细轻
盈。
     
    朱宗潜一望之下,倒也难以判断她究竟是否懂得武功?所以步声特轻,抑是由於身形特
别纤巧而致?
     
    这名俏婢一直向胱床走过来,朱宗潜大窘,心想她一撩起罗帐,见到了自己,会有什么
想法?
     
    当然她首先会尖叫一声,然后抑制惊慌,退出此房。她暂时不敢露密,这是毫无疑义之
事。
     
    不过时日稍久,可就说不定了,况且在她心中,一定以为小姐偷养汉子。
     
    褚玉钏一旦想起此事,定要难过万分。
     
    俏婢果然一直走到床前,轻轻叫:“小姐,小姐……”
     
    朱宗潜一瞧实在没有法子了,双手一伸,把褚玉钏整个人抓起来,让她坐起,自己迅即
躺下,拉过衾被盖住身体。
     
    被窝中不但温暖,而且芬芳扑鼻,说不出是什么香味。
     
    俏婢一撩帐,但见小姐欲睁未睁。
     
    不禁笑一下,伸手推推她,道:“小姐,醒一醒,你不是说过今天要上庙里进香的
么?”
     
    褚玉钏这时才醒过来,身子动了一下,猛可骇得面色大变,原来她感觉到被窝里有人,
她腿Е移动之时,碰触到他。
     
    幸而她立刻就记起了朱宗潜,这才没有尖叫出声。
     
    俏婢讶异地望住她,道:“婢子得赶紧整理床铺啦!”
     
    褚玉钏神魂不定,口中应道:“我该起身啦!”
     
    朱宗潜听了这话,吓得三魂七魄都出了窍。
     
    心想:“我的大小姐呀,你怎能答应让侍女整理床铺呢?”
     
    他一急之下,伸手推她一下,恰好碰到她的小腿。
     
    由於她坐起,所以碰到滑腻温暖而又富於弹性的小腿肌肉上。
     
    这对年青男女彼此都大为震动,朱宗潜倒没有一点邪念,只感到实在不该随便动手,以
致碰触她娇贵的肉体,行为实是轻薄之极,是以心中大为窘困。
     
    褚玉钏也说不上动了邪念,不过对方的这一推,使她如触电流,半边身子都软麻无力,
绮思遐想,缭绕心头。
     
    俏婢笑一下,道:“小姐这一次赶不上头香啦!”
     
    褚玉钏半晌才镇静下来,问道:“你说什么?”
     
    俏婢道:“婢子说小姐今日上庙烧香还愿,可赶不上头香了。”
     
    褚玉钏这刻那还管什么头香不头香,挥手道:“算了,我等一会才过来,你且出去,我
要想一件事情。”
     
    本来她叫婢子出去,用不说什么理由,平时也不会说出理由。
     
    但这刻怀鬼胎,便不知不觉说出理由,免得对方过疑。
     
    其实此举反倒是欲盖弥彰。可见得一个人当真不可做亏心之事。
     
    俏婢悄悄退出去,朱宗潜掀开被衾,露出头面,向她苦笑一下,又不由得一怔。
     
    原来褚玉钏正低头瞧他,两人打个照面。但见她鬓乱钗横,眼皮微肿。
     
    别饶一种春酣花慵的娇姿,使他的心不觉“怦”地大跳一下。
     
    他迅快地忖道:“怪不得自古以来,美人之神态情趣,均可入诗。卫泳的枕中记载说:
『唇檀烘日,媚体迎风,喜之态。星眼微,柳眉重晕,怒之态。梨花带雨,蝉露泣枝,泣之
态。鬓云乱,胸雪横舒,睡之态。』我以前阅及,只是掠眼云烟,全无所感,殊不知古人果
不我欺,像她惺忪未醒之态,果然可以入诗,更可入画……”
     
    褚玉钏被他炯炯的目光瞧得垂下眼皮,一抹羞红泛上玉颊。又是别样娇羞之态。
     
    朱宗潜不禁又发痴想,忖道:“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是喻西湖之美如
西施,不论如何妆扮,总是一样的迷人。她又何尝不是呢?”
     
    褚玉钏用细白齐整的牙齿咬住下唇,终於忍住心中的羞意,轻轻道:“对不起,我太不
中用,差一点……”
     
    朱宗潜举食指按在唇上,示意她别作声。
     
    她只好弯腰低头,贴近他耳边,又道:“我不去上庙进香啦!”
     
    她的秀发拂过他的面庞,使他感到微痒。而她的口脂香和喷在他耳边的热气,更使得,
他心头微痒。
     
    朱宗潜虽是大侠胸襟,意志坚,武功高绝。可是在男女之间的磨情境中,也一如世间的
年轻人,不由得心醉神摇,只差一点点就伸手出去抱住她。
     
    他敢跟任何人打赌,当他抱住她的时候,她决计不会拒绝惊叫,甚且会把温暖的香唇送
上来,由得他品享受。
     
    因此在这刹那间,他不断地询问自己,要不要伸手出去?
     
    朱宗潜即使拥抱她和吻她,事实上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们都年轻,渴望爱情,古往今来,任何人也不能例外。
     
    褚玉钏心头鹿撞,下意识地等待一个突然的变化。
     
    但朱宗潜在这一刹那间,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他所想的主要是责任问题,一旦伸手抱住她,就等如担负起她终身幸福的责任。
     
    这一点他倒是很有把握,不过在目前来说,他身世间别有隐衷,与常人不同。
     
    加上许许多多的恩仇,须得奔走於江湖上,日日刀头舐血,生死难卜。
     
    因此,他不敢在遣刻就付出感情,免得将来含恨於地下,也误了她的一生。
     
    他始终没有动弹,褚玉钏心中叹息一声,隐隐泛起失望之感。
     
    她匆匆起床,向俏婢吩咐过,免得她翻动被衾,发现了朱宗潜。随即去找祖父,依计行
事。
     
    这一日,褚玉钏忙得要命,虽然一夜没睡,但忙碌之下,倒也不觉得怎样。
     
    傍挽时分,全宅都装设好警钟。
     
    她回到闺房,把婢子支走,取出食物。
     
    朱宗潜饱餐了一顿。
     
    这时,他已深悉褚宅的形势,又听她详细说出警钟装设的位置,全宅一共有十五个警钟
之多,把偌大的一座褚宅分作五区。
     
    假如第一区有事,便敲一响。第二区有事敲两下,全宅之人,一闻得钟声,即可知悉本
宅那一区有事,须人驰援。
     
    褚玉钏又告诉他说,她已尽一日之力,与本宅所有婢仆个别谈过话,嘱附他们在这几日
之内,打醒精神,密切注意有无可疑情形,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不可松懈。
     
    谁也想不到这洛阳世家戒备得如此严密,朱宗潜在黑夜中巡视全宅时,行动十分小心,
免得褚宅的下人发现,鸣钟报警。
     
    还好的是他深知一切内情,熟知本宅的地形,所以不难瞒过褚府婢仆们的耳目。
     
    第一夜没有事情发生,日间,他照例藏置在褚玉钏的胱床上。
     
    下午时分,他精神奕奕地盘膝坐在床上。
     
    褚玉钏走入来,撩帐一瞧,微笑道:“你睡够了?”
     
    朱宗潜道:“我们练武之人,睡不睡都不要紧,你敢是打听到什么消息,赶来告诉
我?”
     
    褚玉钏点点头这:“刚才一个老家人告诉找说,有人在附近打听我家的情形,这个老家
人极是精明能干,他听得这个消息,便进一步查究,居然见到那个探询我家情形的那个
人。”
     
    朱宗潜道:“那人长相如何?”
     
    褚玉钏道:“那人长衫短挂,面上一直带笑容,随身带雨伞,乃是个道道地地的生意
人,是江南口音。”
     
    朱宗潜沉思顷刻,道:“奇怪,在我记忆之中,并没有这么一号人物,他会是谁呢?知
不知道他落脚之处?”
     
    褚玉钏道:“不知道,我问过那个家人。”
     
    朱宗潜道:“那人打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褚玉钏心想:“怎的他所问的都是我曾经向老家人问过的呢?”
     
    当下很快地回答道:“老家人很细心,他与附近的人和店无有不熟,所以后来一一查
询,这才确知那人当真有查访我家的情形。你也知道有些人很爱说话,寒家在此世代安居,
家中情形附近的人全都晓得。甚至连我的房间坐落在那一处,他们都说得出来呢!”
     
    朱宗潜唔一声,道:“照你的口气推测,那人大概曾经查及你的事了?”
     
    褚玉钏道:“不错,老家人只是听出有这么回事,不过当真查问之时,那些邻人想是发
觉不该向外地人提及我,所以都支吾其词,没有把详细内容告诉老家人。”
     
    朱宗潜微笑道:“这已经够了,贵府这位老家人真了不起,敢情连他也瞧出问题是发生
在你身上,所以他也特别留意到人家提起你之事。”
     
    他目寻思了一下。
     
    才又道:“请你在外间守,找一件什么事做,藉此掩饰你不在内间之故。这样就不致於
万一被婢女仆妇进来发现了我。”
     
    褚玉钏放下罗帐,在床前站了一下,这才转身出去。
     
    他彷佛听到她轻轻叹息之声,但他假装不知,并且设法用别的事情使自己不去想及她。
     
    他独自忖道:“这个打扮得像生意人的家伙,不是宋炎手下,就是东厂的耳目。反正不
出这两者的范围,今晚想必就会有行动了。”
     
    他不知不觉伸手拿起长刀和芙蓉剑,摩挲一下。
     
    目光落在芙蓉剑上,从这口上佳的宝剑,联想到赠剑之人“欧阳谦”。
     
    忖道:“他已被雪女带返冰宫,现下大概已失去自己的意志,像其他奴隶一般,任得冰
宫主人指使。我定要把他救回,因为他倒底是铁铮铮的侠义之士。
     
    但冰官主人一定不肯让我轻易得手,我们势必变成敌人。这时雪女的处境可就不妙
了。”
     
    这是十分棘手的难题,很难做到面面俱圆的地步。
     
    他烦恼地摇摇头,突然间又泛起一个女孩子美丽影子,这个女孩子是他出道以来第一次
碰上的美女,曾经在无意之中,化解了“紫府禁果”的恶寒大热,她便是林盼秋。
     
    想到了她,朱宗潜遗憾地摇摇头,忖道:“她居然会相信我与计多端的美妾私通之事,
可见得她一点也不了解我的为人。她并且因此而和欧阳谦要好起来,如若不曾发生计多端之
事,我和她也许……”
     
    他忽然想到欧阳慎言并没有提及林盼秋的下落,是他知而不言?抑是根本上不晓得有她
这一个人?或计多端在潜逃之时,已把她挟走了?
     
    他大吃一惊,默默思索如何查明此事。
     
    过了一会,他叫褚玉钏给他纸肇,写了一封信。
     
    他写好之后,交给褚玉钏,道:“请你找到那位老家人,托他把此函送到一个地方。这
件事务须密小心,万万不可失落此函,亦不可被人查出,否则我的蟚迹就等於露了。”
     
    褚玉钏道:“我明白了,你认为他很能干,定可胜任,对不对?”
     
    朱宗潜道:“正是此意,那位老人家叫什么名字?”
     
    褚玉钏道:“我家上下都叫他老庭贵,他昔年跟随家祖父,走南闯北,眼界极广,果然
是十分精明干练之人。”
     
    她接过那封密函,记住朱宗潜说的地址和人名,便匆匆出去了。
     
    不多时便已回来,向朱宗潜说道:“老庭赞一口答应去办,但他提出了个问题。”
     
    朱宗潜道:“你怎生回答呢?”
     
    褚玉钏道:“咦,你还没有听我说出他提的问题,如何就问起答案了?”
     
    朱宗潜道:“这还用说,他一定是问这封信是你写的?抑是别人托你做的?”
     
    褚玉钏道:“一点都不错,我当时一想,你既然十分赞赏他的精干,而他又提出如此厉
害的问题,只好从实告诉他说,是别人托我做的。”
     
    朱宗潜笑道:“好极了,大概不会有什么差错。”
     
    他侧耳听了一下,道:“有人来啦,你快出去,在外间拦截来人。”
     
    果然两个女子走进来,那是褚玉钏的两个堂嫂,她们在外间咭咭咕咕地说了一会,都是
家中的家务。
     
    两位嫂嫂走了之后,褚玉钏又出去了,原来是一个侍婢来找她,说是老太爷叫她去一趟
她刚刚走出内门,一个满头白发,但腰肢挺得毕直的老家人拦住去路,引她到旁边一个房间
中,道:“是老奴假老爷之命,把你请出来。”
     
    褚玉钏心中微惊,道:“有什么事?”
     
    老庭贵道:“老奴大嘻把那封密函拆开,把这封信抄下来,现在又送信回来,特地把抄
下的给你瞧瞧。”
     
    褚玉钏愠道:“你怎可以偷拆人家书信?”
     
    老庭贵道:“老奴实在不应该那样做,可是老奴细细一想,宁可有伤阴骘,也不愿让你
独自应付这些奇怪的事情。万一你年纪太小,经历不够,以致上了人家的当,岂不糟糕?”
     
    褚玉钏对他也无可如何,因为这个老家人倒底是一片忠心,生怕她上当受骗,所以甘愿
做出不道德之事,希望对她有所帮助。这等用心,谁能再加以深责呢?
     
    她叹口气,接过他抄下来的纸笺,定睛一瞧,朱宗潜这样写道:“林盼秋姑娘消息杳
然,前此欧阳帮主说起平八坛瓦解事,并未提及她的下落,令人心焦,希速查明。”
     
    寥寥数语之下,署有“宗潜”二字。
     
    褚玉钏像是被闷棍当头一击,面色泛白,想道:“原来他另有心上人,怪不得他如此冷
淡地对待我。这人太可恨了……”
     
    转念又忖道:“我并不是一定要跟他怎样,但他应当磊落光明的告诉我,哼!哼!假如
不是老庭贵老练的话,我休想知道他心中有一个林盼秋姑娘。天啊!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呢?”
     
    老庭贵摸白色的短须,道:“江湖上的事情十分可怕,尤其是涉及帮会的人,最好不要
惹上。这个宗潜是谁?年纪有多大?是那儿的人?”
     
    褚玉钏心下烦乱,挥挥手道:“我将来才告诉你,现在我得回去好好的想一下。”
     
    老庭贵耽心地道:“钏姐儿你面色有点不妥,须得多多休息。哦!对了,老奴识得本府
好几个着名的武师,要不要找他们来帮忙?”
     
    褚玉钏道:“千万别去找他们,你若是漏出宗潜这个名字,咱们家就是一场灭门大
祸。”
     
    老庭贵见她说得十分郑重,不似恫吓他,心中也自骇然。口中应,又目送她走了,这才
忐忑地离开。
     
    褚玉钏回到自已房中,朱宗潜见她没有进来,心下纳闷。
     
    过了老半天,褚玉钏在外面说道:“老庭贵已经送了信。”
     
    朱宗潜道:“好极了,我托一位朋友去办一件事,这位朋友姓李名通天,这名字怪不
怪?”
     
    褚玉钏想听听他倒底说不说出所办何事,便道:“相当奇怪。”
     
    朱宗潜道:“他真是江湖中的奇人异士,宇内发生之事以及古往今来的有名人物,无所
不知。人家送他一个外号叫做通天晓,久而久之,大家都叫他做李通天了。上一次,欧阳帮
主向我透露说,他的部属发现了两位十多年来不曾在江湖上露面的名家高手,一个是九指翁
袁负,一个是紫金环戈远。这两位我也听过他们的名字,但李通天能够详细说出他们的出身
来历,武功源流,以及他们的相貌特徵等等。”
     
    他停歇一下,只听到褚玉钏唔了一声,不禁暗觉奇怪,她为何如此的没精打。
     
    当下又道:“那九指翁袁负为人极为精明,手段毒辣,但外貌煞像一个慈祥长者,满头
白发。他右手缺了一只小指,所以他一向都使用左手。至於那位紫金环戈远,有如达官贵
人,风度不凡,双耳垂轮上各有一颗朱砂痣,可以辨识出来。像这种体貌上的特徵,真不容
易知道,在他一口道出。”
     
    褚玉钏淡淡地嗯了一声,朱宗潜见她不答腔便也不多说。
     
    时光在沉默等待中悄悄流逝,不知不觉已是傍晚之时。
     
    褚玉钏本来不想拿食物给他,但终於又觉不忍,便走出房外,欲待到邻院吩附丫环取食
物来。
     
    她才踏出房门,忽然间一阵劲风扑体,眼前一暗,接已发现多了一个人,站在她前面。
褚玉钏骇得面色发白,但一眼望去,又认得这人会经见过。
     
    那是由於此人的那对特别烈的目光,以及双眉间的印堂上有一粒朱痣。
     
    他背负长剑,作文士装束,约是三十三四左右的年纪,凶悍中又隐隐透出儒雅风味。
     
    他向褚玉钏作了一揖,道:“愚下甚望不曾骇坏了姑娘。”
     
    褚玉钏伸手抚摸心房,轻轻地喘气,流露出似惊而又不惊的神情。
     
    褚玉钏这等娇态风姿极是动人,而又丝毫不失她名门闺秀的身份。
     
    那个中年文士益发显得儒雅,特别烈的目光中,禁不住透露出爱慕的光芒。
     
    那一股令人感到奇怪而又与他的儒雅极不相称的凶悍之气,完全消失无蟚。
     
    他微微一笑,又道:“愚下井温,外号丹青客。上次在陈留令表亲李府门外,见过姑娘
两面。
     
    自此之后,玉容难忘。多方探听之后,才知道姑娘本是洛阳世家。今日冒昧拜访,尚祈
恕我唐突之罪。”
     
    褚玉钏过了好一会,方始定下心神。虽然这个文士装束的井温,似是甚有魅力。
     
    但她仍然想扳起面孔,请他走路。
     
    因为她的教养使她极难容忍这种事情,若然此事传扬出去,她岂有面目见人。
     
    但她终於没有摆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态度,落落大方地道:“你的眼睛很特别,所以我一
瞧就认出来了,我已说出真话,但愿你不要发生误会才好。”
     
    井温含笑道:“愚下省得姑娘之意,决计不会自作多情,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
     
    他用那对烈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几眼,又道:“愚下奔走四方,足迹遍历天下,
眼界不可谓不广。但像姑娘这等琼宇仙子般的人物,是平生仅见。”
     
    他一再赞美,声音表情都很诚挚。
     
    褚玉钏禁不住心花怒放,口中道:“井先生如此夸奖,恐怕与事实有点不符呢!”
     
    井温肃然道:“完全是真心话。愚下外号丹青客,平日真喜欢画上两笔,自觉颇有心
得。
     
    但若要愚下勾描出姑娘的芳容,自知万万不能。”
     
    他轻叹一声,又道:“古人有诗云:若有丹青能画得,画成应遣一生愁。这两句合当奉
赠与姑娘。”
     
    褚玉钏见他说的认真,为了不使气氛太过紧张,便笑道:“如何便说是遣得一生之
愁?”
     
    井温道:“试想愚下若是描画得出姑娘芳容,日日以一瓣心香,案头清供,岂不是可以
遣得一生之愁?”
     
    褚玉钏听了这话,不由得收敛了笑容,泛起幽怨之色,心想:有人如此的倾慕於我,但
亦有人不屑一顾。
     
    当下不由得对这个风度翩翩的井温生出怜悯之心。
     
    她的才貌在洛阳甚负盛名,由於祖父宠爱之故,时时得以随侍祖父,晤见宾客,因此,
她不比寻常女子,算得上是见过世面之人。
     
    在许多晤见过的宾客中,有不少年少风流之士,对她甚是倾慕。但决计没有一个人能像
井温如此大嘻,直接和烈地表示出他的心意。
     
    这种前所末有的遭遇,使她不知如何应付才好,也深受感动而生出怜悯同情之心。
     
    另一方面,她又受到朱宗潜密函的刺激,假如井温不是黑龙寨之人,她或许会毫无顾忌
地表露出她底怜惜。
     
    井温见她没有愠意,便又道:“愚下此来,实是有求於姑娘。如若得遂心愿,虽死无憾
了。”
     
    褚玉钏心中一惊,问道:“什么事呀?”
     
    丹青客井温郑重地道:“愚下在江湖中打滚了多年,虽然至今尚未娶妻,但这等身世,
自知配不上姑娘,因此,愚下虽然十分爱慕姑娘,不敢有非份之想。”
     
    他停歇了一下,而直到这时,褚玉钏还猜不透他究竟对自己有什么要求。
     
    井温接又道:“愚下明知如此,偏生又难以排遣相思之情,所以特地来访晤姑娘,请姑
娘赐予一日光阴於到附近各处名胜古迹,作竟日之快游,以慰平生。自兹以后,决不再打扰
姑娘。”
     
    他这个奇怪的大胆的要求,不由得把褚玉钏难住了。
     
    凭良心说,他这个想法,委实极是风雅别致,亦十分浪漫。
     
    凡俗之人,若是爱上一个女子,则越是有机会接近她,就越是无法自拔,那里嘻敢要求
对方作竟日之游,以慰终身痴情?
     
    褚玉钏虽然不像普通的俗气女子,可是要她大嘻得答应这个要求,也大是不可能。
     
    她沉吟一下,抬起头来,碰上他那对烈的目光。
     
    从这对目光中,她发现他的真挚坦诚,知道这决不是他的诡计圈套。
     
    当下微微一笑,道:“好的,你打算几时付诸行动呢?”
     
    房内的朱宗潜把他们的对话完全听去,及至褚玉钏答应之时,宛如被人一拳打中心窝,
大为震动。
     
    他当然完全不知道最后促使褚玉钏下决心的原因,并非井愠的真挚坦诚,也不是这件事
的浪漫情调,而是因为她当时忽然想起了他。
     
    这原是十分微妙难以索解的心理,褚玉钏居然用这种方法,报复朱宗潜的另有心上人之
事。
     
    但事实上,假如朱宗潜另有心上人,则她此举对朱宗潜根本不发生任何作用。
     
    丹青客井温大喜,深深一揖,道:“愚下先谢过姑娘,假如没有别的问题,我们定於明
日出游如何?”
     
    褚玉钏爽快地答应了,当下商量出游的路途计划,褚玉钏极为熟悉,间中也参加意见,
很快就定妥了路线。
     
    井温最后说道:“愚下将於明晨,准备好马车,在贵府侧门外等候,希望姑娘尽早出
来。”
     
    褚玉钏道:“好,我自会安排出门的藉口。”
     
    井温施礼辞别,跃上屋顶,很快就隐没不见。
     
    褚玉钏耽心地倾听了好久,没有警钟之声,这才放心。出去吩附婢子取食物来。
     
    不久,她已搬了一些食物到内房中,她坐在圆桌旁边,瞧朱宗潜进食,自家也说不出这
刻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朱宗潜食完之后,在灯光之下望住褚玉钏,心想:她真沉得住气,竟不把井温之事告诉
我。
     
    当下道:“你可是认为井温是个好人么?”
     
    褚玉钏怔一下,才道:“至少他对我没有恶意。”
     
    朱宗潜道:“假如将来你的丈夫,晓得你曾经和一个爱慕你的男人同游竟日,他会怎样
想法?”
     
    褚玉钏立刻道:“他若是知道你曾经藏在我的房间,又在我的床上睡了好几天,才不知
会怎样想呢!”
     
    朱宗潜被她针锋相对的话顶得无法再说,心中泛起苦涩的味道。
     
    暗自忖道:“我和她只不过是朋友而已,可没有资格管束她的行动,她爱跟谁出游,都
与我不相干。”
     
    这么一想,便不再说,一迳出去巡逻。这一夜平安渡过,全无事故发生。
     
    清晨之时,褚玉钏穿整齐。她虽然翻找出最普通的衣服穿上,可是质料剪裁都极好,是
以仍旧掩饰不住身份的高贵。
     
    她在外面加了一件黑色缎面毛里的大氅,走到院中等候了好一会,不见朱宗潜回来休
息,顿然大悟,想道:“他一定是离开了,只不知他晚上还来不来?”
     
    这件事顿时使她心情感到十分沉重,几乎打消了陪井温出游之意。
     
    但她又知道井温身怀武功,这等深院大宅,可阻拦他不住。
     
    万一他等急了越屋进来查问,被下人发现了他的踪迹,岂不是更糟?
     
    何她早就向堂上托词上庙进香还愿,亦不便留在家中。
     
    因此,她还是出去了,侧门外数丈远处,停一辆轻便马车。她一出来,御者就向她躬身
行礼。
     
    她走到马车旁边,只听井温低沉的声音说道:“现下尚有家人在瞧,在下不便露面迎
接。”
     
    褚玉钏登上马车,但见井温满面欢愉地端坐车内。他等她坐好,这才伸手敲一敲车身,
御者挥鞭驱马,迅快向前驶去。
     
    他们这一日游赏的重心是在龙门,因此马车经周公庙,西坛外有座牌坊,写“九朝都
会”四个大字。
     
    井、褚二人在车内都瞧见了,井温故意沉吟道:“九朝都会,倒底是那九个朝代呢?”
     
    褚玉钏一听而知井温有意试探自已,瞧瞧是才貌兼具呢,抑是仅仅有貌而无才?
     
    当下微笑道:“我是洛阳人氏,倒是听说过在洛阳建都的九朝,最古的自然是周平王东
迁洛阳,便是史上的东周了,其后有东汉、魏、晋、元魏、隋、唐,以及五代时的梁、唐
等。”
     
    井温大为佩服,道:“承教承教,姑娘如此博学多闻,真是可以比拟古之才女了。愚下
到洛阳之后,问过不少读书人,居然很少弄得清楚。”
     
    他们闲谈,渡过洛水,不久,已抵达关林。此处是关帝冢,冢前有一座庙宇,到此上香
膜拜的人极多,香火极盛。
     
    两人下车游赏,褚玉钏说道:“史上称曹操葬关帝首级於城南五里,其时汉城甚大,连
洛河也圈在城里,现在变成离城十五里了。这座庙宇乃是本朝修建,至今大概只有百数十
年,但业已声名远播,香火鼎盛,许多人子夜抵达,膜拜念经,直到翌日不支才歇息的。”
     
    说时,两人已跨入庙门口,经过一重仪门,便是正殿。殿外廊下竖一把大刀,擦拭得十
分光亮耀目。
     
    井温至此,不由得肃然起敬,道:“这便是关侯的青龙偃月刀了,想此刀当年,在千军
万马之中,杀死过多少上将军,使敌人无不嘻寒气夺。”
     
    褚玉钏道:“不错,他真了不起,一生忠勇威烈,博得万古留芳。”
     
    正殿内供奉关帝塑像,长髯凤目,王者衣冠,令人缅怀他当年凛凛义勇,左右塑得有关
平、周仓、王甫和廖化四人。
     
    他们仰瞻了一下,便从右方进入后殿,这儿供的是戎装塑像。
     
    褚玉钏道:“我们从这边走,转到后面便是着名的关帝冢了。”
     
    井温只唔了一声,褚玉钏暗感奇怪,心想:莫非他已经没有游览古迹名胜的兴趣了?
     
    抬头一望,但见他恰恰转回头,似是会经向后面张望过。
     
    她微微一笑,道:“你大概已游过这儿,我们不如换一处地方吧!”
     
    井温讶道:“我们昨儿不是商量好的么?不过假如你觉得乏味,变换一下也没有妨
碍。”
     
    褚玉钏道:“那倒不是这个意思,我们进去吧!”
     
    当下转到后面,穿过一道高墙当中的门户,眼前便是苍郁高古的柏树,正中有一座青石
陵门,上面题“锺灵处”三个大字。
     
    陵门前面,有一座石碑,碑上大书“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关圣大帝陵”十五字。
     
    自然在陵前还有许多石坊,都题刻得有许多联额。
     
    井温已恢复正常,兴致勃勃地和褚玉钏谈说,议论那些对联和横额,颇有见地。
     
    从他的谠论中,褚玉钏真难相信他乃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凶手集团的领导人物之一。
     
    只因他没有一句诋毁忠义之言,甚至有些理论,极是精辟。
     
    她至此方知“人心险”的话一点不错,即使是凶恶如井温,亦能辨知善恶,甚至他本人
亦崇拜忠义凛烈之士。可是他自身的行为,不必依循这一途径。
     
    因此,他口中说什么话都没有价值,若然他的行为与他所说的不相应,那只有令人觉得
更加可鄙。
     
    她默默地想这些人生中的矛盾,并且由於她毫无力量去改蛮,所以更感到自己的渺小井
温扶她上车之时,问道:“你在想些什么?”
     
    褚玉钏嗯一声,直到都在车内坐好,马车驶行之时,她才坦直地道:“我在想一个人善
恶的问题。”
     
    井温毫不介意地笑一下,道:“这个人多半是我了,我一向是十分冷酷的凶手,而且一
向都不曾感觉到有什么不妥。他仍然持这种态度,褚玉钏不免大为失望,黯然轻叹一声。
     
    井温那对烈的目光,凝定在他自已摊开的双手上,又缓缓道:“但最近我突然有了改
变,初时我常常想起许多问题,使得心中很不安。
     
    其后我得想出一些理由来支持我的暴行,再后来我时时要想各种法子打发这些想头,如
饮酒赌博等方法。”
     
    他长长的透一口气,声调中轻松得多,道:“我从来没有机会把这些心事告诉别人,因
为在我所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一个人是可以信任的。你决计想像不到我们的生活,全是欺
骗、敷衍、仇杀、怀疑。”
     
    褚玉钏温柔地望他,芳心中甚感宽慰,因为这个恶名极盛的男人,倒底也苦闷得向别人
倾诉心事了。
     
    假如他不是觉得以前的行为很不对,同时又认为自己的学识才情足以了解他,他决不会
向自己倾诉。
     
    她轻轻道:“既是如此,你不妨脱离从前的生活,重新开始,以你的才识武功,何处不
可立业?”
     
    丹青客井温摇摇头,道:“像我这种人,陷溺已深,想回过头来重新做起,谈何容
易?”
     
    他们离开陵墓,穿过庙宇,走向树荫下停的马车。井温目光矍铄地向四下投射,好像想
搜索什么。
     
    但直到马车驶行,仍然没有什么事情。
     
    褚玉钏一直陷入沉思之中,倒没有注意到他的异状。
     
    马车在大路上不快不慢地驶行,井温偶尔向车外打量。不是浏览田野的风光,而是用他
机警锐利的目光,查看大路上的情况。
     
    褚玉钏突然问道:“你可是没法子脱离黑龙寨么?”
     
    井温想一下,才道:“那倒不是,目下黑龙寨已分崩离析,谈不到脱离不脱离的问题。
不过我个人是早在龙头大哥被对头们查出以前,就有离开之意。”
     
    他望了对方一眼,赶快移开目光,因为对方美丽温柔的神情使他有点受不了。
     
    他暗自忖道:“当她矜持如仙子之时,我倒觉得很自在,很喜欢瞧她。可是她一旦露出
柔情似水的神情,反而使我忐忑不安,好像比她矮了一头,大有自惭形秽之感,这真是奇怪
之事。”
     
    褚玉钏还在等他说话。
     
    井温举手抚摸肩上的剑柄,又道:“当然我不敢公然叛离黑龙寨,因为我们的老大太厉
害了,连我们这些跟了他许多年的人,也从来未见过他的真面目,亦不知他的姓名。而且我
的武功,大半还是得他指点,方能有今日的成就。唉!正因如此,更可见得朱宗潜实在是举
世无双的高手,他不但能查出我们老大的底细,而且能布置好陷阱,让沈老大往陷阱里掉进
去,当龙门队高手们,揭开他的真面目。”
     
    他口气之中,流露出无限倾慕敬仰之意。这几句话在褚玉钏心湖上掀起了波浪,心想:
“一个人居然能使敌人地敬畏仰慕,真是人了不起啦!只不知那个能使他心焦的林盼秋姑娘
是谁?”
     
    井温又道:“朱宗潜如彗星般光芒万丈地掠扫过武林,对所有的人都发生强烈的影响,
尤其是他已击破了武林中多年来保持的均衡之势,掀起了一场无比的风暴。以我想来,一般
所谓黑道的名家高手,不外有两种反应,一是像我这样,生出羞惭之心,觉得他凛凛大义的
行径,至足羡慕,是以不觉有隐退之意。另一种则是用全力对付他,以杀死他为荣。所以我
敢保证,现在全国各地的黑道高人,全都向这儿赶来。”
     
    褚玉钏道:“那么朱先生的处境岂不是十分危险?”
     
    井温道:“当然啦,黑道中尽多奇才异能之士,假如这些人散布全国各地,各自为政,
自然没有什么。但一旦因有了同一目标而结合起来,这股力量当然难以估测了。”
     
    褚玉钏听了这话,不觉暗暗替朱宗潜担心起来。
     
    井温的话很有道理,那些魑魅魍魉散布全国各地之时,果然容易对付些,一旦集合起
来,朱宗潜纵然有三头六臂,也很难应付得住。
     
    井温忽然叹息一声,默默地望住车外的田野。她虽是听见了,可是却因朱宗潜的危险而
思索着,一时没有反应。
     
    过了好一会,她才问道:“你何故叹息呢?”
     
    井温道:“我一直不敢妄测你识得不识得朱宗潜,现在才知道你不但认识,甚且还极为
关心他,因此不禁发为浩叹。”
     
    褚玉钏道:“我即使很关心他,你亦不必浩叹啊!”
     
    井温摇摇头道:“我可不是那种不自量力的人,假如是朱宗潜占据了你的芳心,我便全
无指望,焉能不浩然长叹呢?事实上对你决没有别的念头,只不过假设我有资格娶你为妻的
话,亦无法与朱宗潜相争。”
     
    褚玉钏沉默了一阵,才道:“我并不同意你的话。”
     
    井温精神一振,大喜道:“这话可是当真?”
     
    旋即又恢复常态,笑道:“你这句话真是功德无量,将来我回想起这些情事,定必感到
十分安慰。”
     
    马车缓缓停下来,他们往外面瞧去,但见两山对峙,伊水中流,这便是举国知名的龙门
了。
     
    他们步行登山,先游潜溪寺,里面除了牡丹特多之外,还有一个大石佛龛。
     
    再上去就是宾阳洞,一共是三洞平列,每个石洞中各有大佛一尊,俱是就着山石凿成,
每尊佛俱是丈六金身。
     
    此外,龛顶以至四周壁间,都雕满了佛像,意态生动,良足观赏。龛外有唐褚遂良刻的
“三龛记”。
     
    他们从褚遂良的字谈到龙门二十品,兴致颇高。
     
    当下决定立刻前往老君洞,因为极着名的龙门二十品中,竟有十九品是在老君洞中。
     
    两人从宾阳洞出来,褚玉钏猛然被人拦腰抱住,腾云驾雾一般退回当中的石洞内。
     
    她发现抱它的正是丹青客井温,不觉讶道:“什么事呀?”
     
    井温沉声道:“好像有人想找麻烦,但你不必害怕,我纵然掷头颅鲜血,也得护送你安
然返家。”
     
    褚玉钏吃一惊,问道:“你可曾瞧出是什么人?”
     
    井温摇摇头,道:“还未曾瞧出来历,但必是一高手名家无疑,早先我在关林就察觉出
不大对。”
     
    褚玉钏略感安心,忖道:“若是黑龙寨之人,他一定认得出,可见得不会是黑龙寨之
人。而我只有黑龙寨之人想加害於我,是别的人便不是冲着我来的。”
     
    过了一阵,她低低道:“他们为何不冲入来?”
     
    井温道:“洞内地方太小,一动手就变成短刀肉搏的局势,所以他们不肯贸然进来。”
     
    他们向洞口移去,褚玉钏躲在他背后,但见右侧站着一个白发老人,面貌慈祥,正在眺
望四下景色。
     
    井温道:“奇怪,他们都走啦,难道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褚玉钏轻轻问道:“他们是谁呀?”
     
    井温道:“刚才有四五个人,一望而知乃是武林高手,但这刻都走了。”
     
    褚玉钏笑道:“也许是你疑心太大,人家也是来游龙门的亦未可知。”
     
    褚玉钏向那面貌慈蔼的老人望去,因为他恰好向这边瞧看,唇边泛起笑容,甚是可亲。
     
    她伸手拉住井温,道:“这位老丈又是什么人呢?”
     
    井温道:“我不知道,你何以忽然问起?”
     
    褚玉钏认真地道:“我听说有一位很出名的人,姓袁名负,外号九指翁,形貌正如此
老。”
     
    井温怔一下,道:“这名字我听过,但却不知道他的外貌特徵,让我看看他是不是只有
九只指头?”
     
    褚玉钏忙道:“他一向用左手,为的是避免人家见到他右手只馀四指的特徵,你记住这
一点。”
     
    井温点点头,却不出去,过了一会,但见那白发老人探囊取物,用的果然是左手。
     
    但单凭这一点,还不能认定他是用左手的人。
     
    井温心生一计,大声道:“老丈,你头发上是什么物事?”
     
    白发老人讶异地伸手一摸,道:“没有什么呀!”
     
    井温道:“是在下眼花了,若然到了老丈这等年纪之时,不知要闹出多少笑话啦!”
     
    他回转头向褚玉钏低声道:“这些人想是打算杀死我,所以你不要害怕,但须躲在洞
内,必要时抬出冯天保的名头,便可保无恙了。我得出去瞧瞧他们有什么打算?”
     
    褚玉钏道:“你已确知那位老人家就是袁负了么?”
     
    井温道:“决不会错,他应声出手摸头发时,用的是左手,可见得他向来用惯了左
手。”
     
    褚玉钏道:“假如他们想杀死你,何不把你堵在洞内?若在外面动手,你逃脱的机会当
然大得多了。”
     
    井温一怔,道:“这话有理,我一时倒没有考虑到。或者是时机未至,所以他们暂不动
手。但无论如何,他们决不会冲着你而来的,对不对?黑龙寨行凶多年,结仇无算,这些账
谁也算不清,反正一定是找我无疑。”
     
    褚玉钏想了一下,道:“这话倒是不错,他们怎会找上我呢?不过假使他们有意诱你出
去,外面必有极厉害的埋伏,所以你不如在洞内静观其变的好。”
     
    井温道:“这也行,我且喝问那个老匹夫的真面目,看他们有何反应?”
     
    当下等褚玉钏退入洞内之后,才朗声一笑,道:“尊驾可是九指翁袁负么?何故藏头缩
尾,故作神?”
     
    那白发老人立刻转眼望着他,目光森厉,冷冷道:“好眼力,足下是谁?”
     
    井温沉吟一下,迅快忖道:“他竟然不知我是谁,难道并非冲着我来的?”
     
    当然这个想法太无稽了,教任何人也难以置信。
     
    当下仰天冷笑了一阵,道:“在下外号是护花使者,只不知袁老兄以及一些名家高手,
紧紧跟蹑着在下,有何用意?”
     
    九指翁袁负冷笑一声,道:“好狂妄的小子,竟以为老夫等人是找你的?虽然你刚才退
入洞中的一下身法,颇见功力,但还不放在老夫眼中。还有就是你居然敢与老夫称兄道弟,
哼、哼!即使是你师父在此,恐怕也得尊称老夫一声前辈呢!”
     
    井温微微一哂,没有开腔。他晓得对方见他只有三匹旬年纪,是以把他当酌瘁辈。
     
    这原是不必争论之事,在武林之中,即使辈份很低,但只要武功高强,一样受人尊敬。
     
    倚老卖老之举,适见无聊而已。
     
    他最惊讶的是对方居然并非冲着自己来的,那么敢莫是专诚加害褚玉钏?
     
    如若这样,则今日这一扬架更是非打不可,甚至比之冲着自己来更为凶险。
     
    他徐徐道:“那么恕在下误会了,只不知负老打算对付什么人呢?”
     
    袁负听他改口称自己为“负老”,颜色稍霁。但口气仍然冰冰冷冷,毫无商量馀地说
道:“老夫有意带褚姑娘去一处地方。”
     
    井温平生从没有如此忍气吞声过,他为了褚玉钏眼下的安全着想,又为了她将来打算,
其势不能得罪他们。
     
    当下道:“负老乃是武林名家,褚姑娘却是阀阅门第,与江湖全无瓜葛,何以负老找到
她头上?
     
    本来以负老的声名,褚姑娘又是冯天保前辈的亲戚,随您走一趟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只是在下既然陪她出来,自应确知内情,始能放心,也有一个交代,负老您说是也不是?”
     
    九指翁袁负沉吟一下,突然面色一沉,冷冷道:“无论你怎样说,此事都与你无干。老
夫劝你还是趁早走开的好,免得自讨苦吃。”
     
    井温一听而知对方老练异常,决计问不出什么头绪,况且自己提起冯天保名头之时,彷
佛见到他咀角微现冷笑。
     
    可见得他不但不把冯天保放在心上,甚至可能与冯天保有关。
     
    这样说来,他今日已难善罢干休。假如挺身架梁,能将这一档子事移到自己身上,也不
负褚玉钏的青眼相加。
     
    心意一决,当即放出骄狂之态,仰天傲笑数声。他原是狂傲横行之人,这等态度,正是
他擅长习见的举止。
     
    九捐翁袁负气得直瞪眼睛,白发乱飘。
     
    井温诮声喝道:“好一个不知进退的糟老头,敢情以为大爷怕你,有木事先收拾了大
爷,再谈别的。”
     
    他鼻孔中嗤了一声,又道:“拳脚兵刃,任凭挑选,糟老头儿,你说吧,可别怯场
啊!”
     
    这几句话比泼妇骂街还要刻薄恶毒得多。
     
    袁负只气得哇哇大叫,招手道:“小子,来,老夫以一双肉掌,让你使用兵刃,今日非
宰了你小子不可。”
     
    井温哼一声,亮出长剑,这时三条人影纵上山坡,但见这三人有两个是劲装疾服的大
汉,带着长刀。
     
    另一个却是个衣饰华美,神态傲岸,宛如达官贵人的老者,手中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井温可就不知不觉地退了四五步,护住洞口。耳中忽听褚玉钏道:“那一个老的就是紫金环
戈远了。”
     
    井温大感惊诧,其原因一方面固然是为了紫金环戈远,非是等闲人物。
     
    另一方面亦因褚玉钏居然识得这些久未出世的高手,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他这刻可不暇询问褚玉钏怎会识得这些人,抖丹田仰天大笑数声,笑声中含蕴着极强劲
的内力,顿时使得袁、戈二人刮目相看。
     
    井温笑声一收,便厉声道:“袁老儿,你的算盘打错啦,敢情你一再以言语相激,竟是
想我暴怒出手,因而你得以把我缠住,由别人去对付褚姑娘。嘿、嘿!假如你们不知我是什
么人的话,凭你与戈远这等身份,焉会如此小题大做,一直追踪到此处还不说,尚且施展诡
计方肯下手?”
     
    他又发出一阵嘿嘿冷笑,接着道:“这一猜准没有错,看来你们对我丹青客井温还是不
敢太於大意呢!”
     
    他一开口又叫出戈远的姓名,这一着极为厉害。
     
    瓣远一抖包袱,亮出他那对仗以成名的紫金环,沉声道:“想不到袁兄与我隐遁多年,
江湖上仍然有人认得。袁兄,这真有点眼力,不可掉以轻心。”
     
    九指翁袁负哂道:“虽然眼力甚高,无奈今日人孤势单,谅他没有什么作为。不
过………”
     
    他沉吟一下,才道:“不过咱们此来目标并不在他,若然他肯乖乖交出那个女孩子,这
场吧戈就可以避免了。”
     
    井温阴森森地站在那儿,既不移动,亦不开口。
     
    瓣远双环自行一碰,发出呛一阵脆响,道:“今日定难善罢干休,咱们还是动手吧!”
     
    他们一同举步,同井温迫去。
     
    褚玉钏突然在井温背后出现,高声问道:“我要请问一声,你们两位为何找上了我?打
算怎么样?”
     
    袁、戈二人俱是阅历经验都十分丰富的老江湖,一听此言,便发觉有可乘之机。假如她
愿意跟他们走,则井温没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这一来可以省去这场拚斗,老实说,他们成名已久,即使杀死了井温,也不会增添声
名,而井温功力精深,非是易与之辈,这等凶杀拚命之事,自是能免则免。
     
    袁负首先说道:“你是个女孩儿家,不懂武功,我们决不会伤害你。这次找你,只不过
要你去做个证人,以便了却一宗重大公案而已。”
     
    瓣远接口道:“袁兄这话千真万确,褚姑娘无妨相信,跟我们走一趟。”
     
    褚玉钏道:“什么公案?我也有证人的资格?”
     
    袁负道:“内情可不便向姑娘露,怎么样?跟我们走可好?”
     
    井温努力寻思,但这件突如其来之事,全无半点线索,所以毫无办法推测内情。
     
    不过以他丰富的江湖经验,却感觉出对方实在不怀好意。
     
    褚玉钏道:“你们可不可以退远一些,让我和井先生商量一下?”
     
    袁、戈二人都同意了,返到坡下,彼此都瞧不见。
     
    褚玉钏低声向井温道:“我看还是跟他们走一趟,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说好不
好?”
     
    井温沉重地道:“我虽是测度不出他们的用心,不过却感觉得出他们实是不怀好意。本
来若然单单是对付你的话,只须派两个人就办得到。现下袁、戈二人亲自出马。可见得他们
查悉我的底细,为了定要达到目的,所以他们亲自赶来?必要时可以把我拚掉。情势如此严
重,你万万不可落在他们手中,受他们利用。”
     
    褚玉钏若有所悟地想了一下,道:“若是如此,我更不能连累你。”
     
    井温道:“这不是连累不连累的问题、我既然邀你出游,自应负起保护之责。”
     
    褚玉钏被迫不过,道:“不,若然要你负责,便太不公平了。你要知道这些人其实都是
冲着朱宗潜而来,你没有理由因他丧命。”
     
    井温愣了一下,才道:“原来你和朱宗潜的关系甚深………但这是一回事,目下的处境
却不容许我选择。”
     
    他苦笑一下,又道:“你让我为你流点血汗又有何妨?”
     
    这话使褚玉钏十分感动,不禁冲口道:“好,我先谢谢你。”
     
    井温大为振奋,道:“假如你有机会的话,便须从速逃走,只要你一旦逃掉,情势就大
不相同,我或者可以转败为胜,切记切记。又你若是逃返洛阳,先别回家,免得又落在敌人
手中。”
     
    褚玉钏忖想一下,道:“那么我先到我姊夫家中,他姓郑名友恭。”
     
    她又把地址说出,以便井温脱身之后,得以前往报讯会晤。
     
    她伸出手,道:“你千万小心啊!”
     
    井温握住她那只柔软白皙的纤手,颔首道:“我会应付他们,假如他们都被我缠住,你
须得把握时机,速速逃走,只要找到马车,那个赶车的是我的一个心腹手下,姓费名成,很
有本事,定能把你安然送到城里。”
     
    她手掌的温暖传入他心中,使他战志高昂,完全把危险置之度外。而褚玉钏也从他底坚
强有力的手掌中,获得勇气和信心。
     
    井温随即转身走到洞口,朗声道:“请袁、戈两位说话。”
     
    话声甫歇,袁负和戈远两人已跃上来,都着兵刃。戈远是一对紫金环,袁负却是一口长
刀,寒光森森。
     
    另外那两名大汉竟没有现身,井温心中暗叫不妙,但面上却不露一点神色,冷冷道:
“兄弟已再三考虑过,决定不让褚姑娘跟你们走。”
     
    袁负怒道:“你这是自寻死路。”
     
    瓣远道:“这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之辈,袁兄,咱们先取他性命再说。”
     
    他们一齐举步迫近,井温撤剑在手,严阵以待。但觉这两人自有一种迫人的威势,心想
丙然不愧是名家高手,气势大是不凡。
     
    那两人追到切近,戈远道:“按理说我们不该联手合力对付你,但我们另有要事,不容
耽误时候。”
     
    井温厉声大笑,道:“要打就打,何须多言。”
     
    话声中刷的一剑刺出,疾取瓣远。这一剑凌厉之极,竟迫得旁边的九指翁袁负不能不出
手帮助戈远。
     
    瓣远一长身,双环如破雷般向他长剑上砸去。
     
    九指翁袁负也挥刀从剑光中觅隙反击。
     
    这两位名家果然是功力深厚,招数精奇之极。猛一合力出击,威力之强,当世罕见。
     
    井温脚踢剑挑,抵住对方这一记反击,并且竟然不失先手,而又再度运剑进击。
     
    他显示出的功力造诣,亦是非同小可,无怪能高踞黑龙寨第三位的宝座。
     
    瓣、袁二人何等老练,一瞧而知这个敌手确实不易收拾。当即抱定稳扎稳打的主意,决
不蹈险抢攻。
     
    只因目下他们已稳握胜券,只差在时间迟早而已。
     
    若是蹈险急攻,对方凶性一发,抱定同归於尽之心,可就很容易拚掉他们之间任何的一
个了。
     
    三人长剑、刀、环使得有如狂风骤雨一般,带出使人惊心的呼呼劲响,一片光华,触眼
生辉。
     
    躲在洞内的褚玉钏直瞧得目眩胆战,替井温出了一把冷汗。
     
    她虽是不懂武功,可是间中仍可以见到井温在敌人兵器间隙中闪过的景象。每一次都是
间不容发,惊险异常。
     
    因此,她晓得井温那一句“掷头颅,鲜血”并非虚言。而是实实在在之事,说不定在任
何一刹那间,便出现这等可怖景象了。
     
    因此她骇得浑身发抖,美眸中孕含着两泡眼泪,心中直在祷告神佛,保佑井温别死在她
眼前。
     
    井温激斗了四十招以上之后,可就感到对方压力越发增强,艰难应付。
     
    尤其是他时时得放弃了迅跃追击的机会,因为假如他一击未能成功,敌方即可分出一人
抢入洞内,挟走褚玉钏。
     
    到了那时,他投鼠忌器,可就全然无法可想了。
     
    是以他不敢离开洞口半步,这么一来即使换了武功再高之人,也必是有败无胜之局。
     
    井温心知如若要平反败局,唯有出奇制胜。
     
    那就是说,对方利用褚玉钏分散自己心神,自己何尝不可以这么做,也利用褚玉钏分散
他们的心神,在这刹那间把握机会,反败为胜?
     
    他十分勇猛地守住洞口,使对方深信他随时随地会施展出换命的招数,因而不敢过份逼
迫。
     
    如此又斗了二十馀招,井温厉声笑道:“原来你们的技艺也不过如此,何不把人手都召
来,让井温杀个痛快。”
     
    这话大有“一言惊醒梦中人”之慨。
     
    袁、戈二人都不禁想道:“对呀,我们把手下都召来,使他难以兼顾,定有机会冲入洞
内。同时亦可以趁机击杀此人。”
     
    瓣远首先发出号令,坡下跃上那两名大汉,手中都提着出了鞘的锋快长刀。
     
    袁负大喝道:“速速出手,但有机会的话,尽力冲入洞内,抓走那个女孩子。”
     
    那两名劲装大漠齐齐挥刀扑上。
     
    井温这刻可就顾不得敌方是否尚有人手未曾现身,厉喝一声,剑光暴射,卷将上去,竟
把这四个强敌都笼罩在剑圈中。
     
    他拚了命施展出大开大阖的剑法,以便卷住匹敌,好让褚玉钏得以乘隙遁走。谁知褚玉
钏看不出来。兀自抖索含泪观战。
     
    井温当然晓得褚玉钏乃是瞧不出交战形势,所以不能把握时机冲出。
     
    当下大喝道:“快走!”
     
    手中长剑劲力倍增,纵横飞舞,威势惊人。
     
    桩玉钏被他这一声惊醒,心知此是自己生死关头,亦是井温万一之机。奋起勇气,放步
向洞外便走。
     
    当她掠过这些正在激战中的人们之时,恰好见到井温一剑搠死一个壮汉,大股鲜血溅到
他身上。
     
    这个景象既可怕而又壮烈,地含泪快步冲出洞外。
     
    才走了两三丈,耳听井温惨哼一声,回头望去,但见井温左边身子鲜血淋漓,一把长刀
恰好从他臂上收回。
     
    她咬紧牙关,放步飞奔,霎时已奔落潜溪寺中。这座古寺之内,仍然是那么宁谧安静,
间有一两个年老僧人,在花树丛中打扫收拾。
     
    褚玉钏一路穿过许多庙落禅房,奔到大门。
     
    突然间停下脚步,忖道:“不对,袁、戈等人既知我们乘坐马车,士来之时一定已派得
有人对付车把式。我这一出去,反而落在他们掌中。”
     
    她拨转头又跑回寺内,绕到一座偏殿,只见一个僧人正在打扫。
     
    她匆匆走近去,欲待说话,却已喘做一团,开口不得。
     
    这寺内的僧人不多,俱甚年老,大概个个道行深厚,刚才褚玉钏快步奔出之时,那些僧
人都不转头观看。
     
    这个老僧也不例外,直到褚玉钏站在他身边连连喘息,他这才掉转头,望她一眼。
     
    有气无力地道:“女檀樾何事惊慌?”
     
    褚玉钏一面急喘,一面道:“大师………救命………”
     
    老僧灰眉一皱,道:“这是佛门静地,严禁杀生,女檀樾休得惊慌。”
     
    褚玉钏断断续续的道:“有几个………恶人………想加害我们……,大师找个………地
方让我………藏起来………”
     
    老僧见她如此慌张,不由得信了,便向殿内一指,道:“殿内的龛洞可以躲藏一
时………阿弥陀佛,这叫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褚玉钏赶快奔入殿内,但见正面龛内供着巨大的佛像。
     
    她攀扒上去,躲向佛像后面,果然是处极隐蔽的地方。
     
    那个老僧随即进来,褚玉钏见他迅快打扫,甚至她踏过的香案上也拂拭过,这才转身出
去。
     
    她心下甚是疑惑,想道:“莫非他嫌我亵渎菩萨,凡是我经行过之处,都加以扫拂才
行?唉!我今日如若逃得大难,定要到此进香还愿,以谢佛恩。”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远处传来一个响亮的口音,道:“喂!老和尚,你见到一个女子走
过没有?”
     
    褚玉钏顿时骇得浑身发抖,外面的老僧没有做声,直到那个发话的人走到他身边,才龙
锺地抬头瞧看。
     
    来人是个劲装疾服的大汉,他用长刀向老僧一晃,又问了一遍。
     
    老僧畏惧地摇摇头,那个大汉的长刀迫到他咽喉间,厉声道:“你敢装糊涂?快说!”
     
    老僧惊骇地伸手向偏殿内指去,那个大汉冷笑一声,转身奔入殿内,锐利的目光四下搜
索。
     
    佛像后面的褚玉钏,听见步声,晓得是敌人进来搜索。她本来惊得全身发抖,但事到临
头,敌人迫近了,反倒冷静下来,全然不动地坐在佛像后面。
     
    那名大汉并不浪费时间去搜索殿内的许多阴暗地方,却十分精细地查看地面。
     
    一会已走近香案,目光落在香案上以及龛边各处。
     
    这刻如若褚玉钏仍然在发抖,决计瞒不过这个大汉的听觉。
     
    她从佛像手臂的间隙中望去,但见这个凶悍的汉子,目光一直在香案以及龛边巡逻。
     
    她忽然醒悟这些地方,都是她躲入龛内一定会践踏到的。但当时已被老僧扫拂过,是以
不留一点痕迹。
     
    转眼间,这个大汉转身出殿去了。褚玉钏松一口气,猛然间浑身抖个不住,反而令她觉
得好笑起来。
     
    这个当儿她想笑得出?心中想道:“那位老师父好生精明,竟然先一步把我的足印拂
去。莫非他曾是风尘中的异人,目下削发出家,是以懂得这一套?”
     
    正在这时,外面的老僧面色一变。他仍然低头打扫着,先前那个大汉和另外一个人边说
边走,又折回此地。
     
    他面色的变化来人可瞧不见。只听那大汉道:“这边都搜过了,问老和尚时,他竟骗得
属下到那座偏殿内耽误了不少时间。”
     
    在那大汉旁边的正是九指翁袁负,他霜眉一皱,停步凝眸打量那老僧背影。
     
    老倡一迳低头打扫,动作迟缓,显得龙锺老迈。但九指翁袁负仍然凝视着,好像发现了
什么奇怪物事。
     
    那个大汉不敢则声,诧异地打量那个老迈的背影,心中大惑不解。
     
    饼了好一会工夫,袁负依旧默默凝视。
     
    这个院落中虽然有三人之多,却静阗得像没有人一般。
     
    又过了一会工夫,老僧身躯一震,忽然挺直了腰肢,显出比常人高出不少的身量,并且
旋转身子,面对袁负。
     
    他转身的动作十分轻快,使那大汉吃了一惊。
     
    但见这个老僧枯槁的面上很快就变得甚是红润,目光从呆滞而呈现活泼锐利。
     
    他炯炯地和袁负对觑,毫不相让。
     
    两人对瞪了片刻,老僧微哂一声,道:“老猴头果然有点道行,居然瞧破了贫僧的装
伪。可见得近年功力又大有精进了。”
     
    九指翁袁负哼了一声,道:“你这竹竿精休想在我眼前要花样。不过我得承认你这缩骨
功夫已经很够火候,错非是我下苦功研究过,即使功力比找更高之人,也无法瞧出破绽。”
     
    那个大汉顿时愣住,心想这个毫不起眼的老和尚,敢情是武林异人。
     
    罢才他若是恼了火,恨我刀迫他,当时突然出手,定能杀死我无疑………想到此处,不
禁出了一身冷汗。
     
    老和尚道:“昔年匪号,你也不必提了,贫僧自从托庇佛门,痛悔前非,便自称悔往和
尚………”
     
    九指翁袁负冷笑一声,道:“可惜的是悔之晚矣,我和那几位弟兄昔年曾走遍天涯,踏
破了铁鞋,都没有找着你,却不料今日狭路相逢,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叫做天意,你这回决
计跑不掉了。嘿!嘿!”
     
    老僧毫无惧色地望住他,缓缓道:“既然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那就只好一拚了。”
     
    九指翁袁负立刻横刀作势,流露出十分慎重戒备的神色。
     
    老僧手中还握着那支竹扫,轻轻一抖,底下的扫头掉在地上,下一根五尺长的棒身。
     
    袁负呵呵笑道:“老夫只道你当真已剃度出家,那知还是昔年故习,降龙棒永不离
手。”
     
    老僧道:“闲话休提,你想在这儿动手?抑是找个宽敞一点的地方,拚个死活?”
     
    他举手指一指左方,显得手臂极长,又道:“那边有一块空地,甚是合用。”
     
    袁负不由得向左方投瞥一眼,忽觉劲风拂顶,心头一震,赶紧挥刀封住头顶,左手呼一
声劈出去。
     
    老僧果然是趁他分神之际,出棒猛击。这一棒击在刀上,“呛”的大响一声,竟把袁负
震退两步。
     
    他迈动长腿,只跨前一步,便已抵得上对方两步,伸臂抡棒,迅快攻去。
     
    但听一连串金铁交鸣之声响处,袁负被他迫得连退了六七步之多。
     
    那个大汉大喝一声,正待挥刀攻去。
     
    袁负却喝止了他,又道:“在这附近搜一搜,刚才搜过的地方更须小心,先把那女孩子
拿住再说。”
     
    老僧怒骂一声:“好狡恶的老猴头。”
     
    手中那根降龙棒使得更急骤凶猛,横抽直扫,紧紧迫攻。
     
    袁负虽是失去机先,成了捱打的局势,但他似是深谙对方棒法家数,仍然守得住。
     
    那大汉持刀奔入偏殿,四下张望。最后,迅即走近龛前,凝神向龛中佛像打量。
     
    他这一注意观察,登时看出龛内尚有地方可以藏匿,当下冷笑一声,狠狠地道:“小姐
儿出来吧,老子已瞧见你躲在佛像后面啦,快点………”
     
    褚玉钏心知已经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站起身,走了出来。
     
    那个大汉哈哈一笑,伸出巨大的手掌,一把抓住她,攫小鸡一般揪下来,道:“臭丫
头,竟把老子瞒过一次,这回走不掉了吧?”
     
    陡然间一阵森寒杀气罩上身来,他吃一惊,转眼望去,但见七八尺外站着一人,双手都
拿着兵器。
     
    左手是寒光耀眼的锋快长刀,右手是一柄泛起淡红光辉的长剑。这人年纪虽轻,但威仪
赫赫,具有一种慑人的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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