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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肠镖
第二十四章 五阴手慨授绝艺
     
     
  傅伟又啊一声,表示惊诧,这结局来得这么快,的确是匪夷所思。“是不是伯父没有
死,回来揭穿了这阴谋?”
  她摇摇头,道:“不是,我母亲自己揭破阴谋的,原来那黑燕子布的假局本来巧妙无
比,可是百密一疏,他没有割掉小腹上那粒肉瘤,故此我母亲发现和那自称勾魂尊者的恶人
一模一样,终于痛苦了两天之后,把他一刀刺死。
  “你早先说过那聂升的爱情算得伟大,因为他有这份心机耐性来夺取我母亲的劳心,我
母亲正因此故,才觉得爱情的确有极可怕的一面。故此她对此怀有偏激的见解,同时对武功
也有一种偏见。她把我抚养到五岁,然后托付给师父散花仙子叶清,她们当年可是同门至好
呢,遗言不要我学武艺,那么就不妨碍我的爱情或婚事,若我一定要练武,那也无不可,只
要我立下重音,此生永不爱任何一个男人,尽管去学……”
  “我……我明白了……”他的声音十分消沉,仿佛大地已经沉没了。
  “我已立下重誓假如我爱上男人的话,便得从万丈悬崖上跳下自杀,这誓言是由我师父
主持的,因此我即使不顾一切而和你要好,但武林中肯让一个叛逆师门的人安然立足么?你
师父又怎样想法?”
  傅伟叹口气,忽然问道:“你父亲后来怎样呢?”
  “他么?他拉着勾魂尊者的手,然后微笑地告诉他说,他们之间有夺妻之恨,于是自己
用力向前一跳……”
  她点点头,眼光茫然地移向脚上,那无底的深壑,正张开大口,等待着他们投身下来似
的。
  傅伟开始不安地担心起来,暗自忖道:“她为什么要在这时告诉我?”他觉得张明霞环
抱着他腰部的手臂,令他感到十分不安。
  这种不安之感越来越浓厚,原来她的手果然加重了力量。她轻轻道:“傅哥哥,我们也
跳下去吧,让我们一同到另一个世界,过那快乐无忧的生活,啊,但愿我知道那个世界是怎
样的世界。”
  傅伟觉得自己已达到不能忍受的边缘,他须要痛快的结局,要不是一同纵上上面的实
地,便跳下那无底的深壑中,他忽然仰天悲啸一声,胸中万千幽恨痛苦,都从这一声悲啸中
抒发出来。
  张明霞奇异地凝视着他,歇了好一会儿,才道:“傅哥哥,你恨我迫你太甚么?”
  “不是。”他显得有点粗鲁地回答:“我只恨造化弄人,为什么偏偏把我们两个都弄到
一些我们无能为力的泥沼中,霞妹妹,你想,我们的一生,别的人何以能够于涉呢?命运对
我们不是太不公平么?”
  张明霞直觉地感知傅伟心中受创甚深,因此她为之心痛得很。暮色已笼罩了大地,正如
她心头一般,漫天黑云,把一切都笼罩住。
  傅伟喃喃道:“霞妹妹,请你说一句话,那就是我们现在要怎样做,我都听你的,只要
一句话,跳下去或者回观,请你立刻说。”
  他屏住呼吸,等候最后的判决。时间生像停顿凝结住,那檀口吐出几个字,便是他们的
结局了。
  张明霞犹疑好久,终于不能决定,于是她想出一个办法。
  “我们就在这里站着,三更一过,仍然没有人来找到我们,我们便跳下去。若在三更之
前,有人找到我们,那么就暂时不提这件事,先回上元观再说。”
  这个办法倒不如干脆跳下去更好,须知这青城山峰峦无数,观中之人纵然明知他们失
踪,全观出动搜山,搜个十天八天,也难发现他们,何况只限到三更时候,其次退一步想,
纵然暂时不死,回到观中,但日后这件事总得彻底解决,糊里糊涂地拖个尾巴,徒然增加痛
苦负担而已,不过傅伟可没有反对,和她一道默默等候时间消逝。
  上元观中这时一片寂静,道侣们在晚斋之后,都做晚课。
  观后传来阵阵松涛之声,有如穷荒大海边,浪涛亘古不停地拍击着岸石。
  一缕萧声,袅袅破空而起,音调十分悲凄,松涛之声虽然响亮,但这萧声却非常清晰地
飘散入观中。许多道侣都为之而停止了功课,凝神地侧耳去听。每个人深心中的凄凉寂寞,
都被这萧声勾引起来,心弦奏出幽怨的和声。
  一个年纪非常老的道人,轻轻叹息一声。这一声叹息惊动了四五个中年道人,他们都诧
异地瞧着那位老道人。
  “我今年已经是八十五岁了。”老道人用苍老的声音缓缓说,但字音仍然咬得非常清
楚。“这一生中已不知听过多少遍这萧声。那时候我还未曾老髦,每逢听到这萧声,心中总
是痛恨异常。可是阔别了数十年之后,现在又蓦然听到这熟悉的策声,竟然觉得十分亲切,
怀恋着时岁月之心,油然而生。”
  一个中年道人问道:“师叔祖你当年为什么恨这萧声,不是很好听么?吹萧的人又是谁
呢?”
  老道人没有回答,闭上眼睛,似乎在萧声中重温年轻的心境。
  杨婉贞在观中到处乱闯,原来她找张明霞已找了许久,无意中闯入一个静室,忽然啊了
一声,裣衽行礼道:“对不起,把观主惊动了,我在找师妹呢。”
  观主玄光道人盘膝坐在檀木榻上,面上过出谈谈愁色。
  “不要紧。”观主玄光道人简短地答了一句,便留神倾听那奇异的凄咽萧声。
  “请恕我打扰,是谁在吹萧呢?吹得太好了,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美妙动人的萧声。”
  玄光道人面上愁容突然加重,他道:“十二年前,我师祖通定真人尚未羽化之前,便曾
经告诉过贫道,数十年前,本观道侣常受两种乐器声音侵扰,一种是这萧声,能够掩住如海
松涛的声音,故此一听便知。另一种便是琴声。他老人家那时担忧地说,这两种乐声若果再
被发现时,只怕青城派已人才零落,危机甚深。”
  杨境贞十分困惑,但又不便细语,唯唯恭听。玄光道人继续道:“师祖说这两种乐声都
能使修道人心波荡漾,猿马猖狂。如今一听之下,果然师祖谕示一点不错。”
  “观主不能想点办法制止那萧声么?当年老真人如何处理的呢?”
  玄光道人叹口气,道:“此所以师祖会说青城人才凋零这句话啊,如能制止,贫道还怕
什么?”
  杨婉贞自知失言,玉脸为之一红。只听玄光道人道:“贫道说出来姑娘一定明白,那萧
声便是昔年阴阳二魔宣氏兄妹的一桩绝艺。阴魔宣华枝是一支玉萧,阳魔宣华岳是一张古
琴。萧琴合奏的话,乐则令人忘形,手舞足用,悲哀至极,则鸟落长空,鱼沉海底。修道之
人夜阑静听,道心为之波动,自不在话下。”
  她恍然点头道:“原来是阴阳二魔,家师亦曾述及当年这兄妹两人,时常分在峨嵋青城
扰乱,其后怨仇甚深。可是现在他们不是七十多岁了么?难道还要生事?”
  须知当年阴阳二魔分头在峨嵋青城生事而结怨,其中关系男女之情。阳魔宣华岳钟情于
白衣女侠叶秀,阴魔宣华枝则暗恋通定真人。故此知悉底蕴的杨婉贞会如此说法。
  玄光道人道:“所以如今他们忽然出现,这才叫人戒惧。我想怨恨蕴积了数十年,如不
毁观杀人,恐怕不肯罢休。”
  杨好贞漫然嗯一声,心中却神往地想着那阳魔宜华岳是不是此刻也在峨嵋迎风奏舞?她
神往的是当年师伯白衣女侠叶秀,可不知她长得多美,以致有这么多人舍命追求。像天下第
一高手金龙旗管俅,也为她单思苦恋了数十年,还有黄山金长公,也是拜倒在她裙下的不贰
之臣。凡是爱恋上她的人,结果都是鳏寡终老或是遁人空门。
  萧声哀怨无比,使人遐思飞越,情泪欲滴,不由自主地记忆起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
  玄光道人霍然起身,杨婉贞见他脸色凝重,忍不住问道:“观主你想到哪儿去?”
  他庄严地道:“贫道本身可不怕那萧声,但本观道侣却难以忍受。贫道必需像故师祖般
去把那阴魔驱逐下山。”
  杨婉贞一想那明魔宣华校可比玄光观主大上两辈,修为之功相差太远,只怕斗那阴魔不
过,便婉声道:“观主请你稍等一下好么?这萧声实在难得听到呢!”
  玄光道人被她劝住,这时杨婉贞已忘了找寻张明霞之事,一心一意想着如何留住观主,
不要轻易和那阴魔决斗。
  萧声忽然转为和平安详的曲调,悠扬动听,全观的人都侧耳凝听,不知不觉已到了初更
时候。
  突然萧声变为高亢激烈,直有穿云裂石之势,隐隐带出杀伐的味道。
  玄光道人忽然起座,道:“她现在挑战了,贫道岂能躲避?”
  杨婉贞道:“我认为她是测验观主道心,否则她不会闯人观来么?”这话颇有道理。玄
光观主微笑一下,重复坐下,道:“其实我也认为她是故意扰乱,贫道一出去,多半被她耻
笑几句便离开。但贫道初膺重任,又不想被人误解为怕事。”
  杨闻贞随声附和着,其实玄光观主委实怕事,已是铁一般的事实,何须隐讳。
  萧声忽而激烈,忽而悲哀,袅袅不绝,全观道侣,没有一个人能够安寝。
  二更已过,张法忽然找到观主静室,把她拉出来,问杨婉贞道:“你可找着了霞妹?爹
很关心这件事哩,我认为也该早点解决,以免日后闹出悲剧,如何是好?”
  “话说得不错,可是有什么解决方法?我真怕摊开牌,或者会迫使师妹加速做出不幸的
事,我真怕……”
  张法安慰她道:“嗅,这件事又不是你惹起头的,别怕,霞妹不会那么糊涂的,但你得
立刻制止她和傅兄来往。”
  她道:“那么你和我一起找她吧?”
  张法怜惜地偷偷亲她一下,便和她走出上元现。
  这时傅伟和张明霞两人,紧贴着冰冷坚硬的石壁,一味抬头望天。傅伟明知死定,倒也
不紧张了,看看天上星斗,便道:“霞妹妹,现在已是二更过了。”
  张明霞埋首在他胸前,半晌才道:“对不起。”
  傅伟朗声一笑,道:“千古艰难唯一死,我能和你同月同日死掉,已经满足了。”
  她道:“我老是听到隐隐萧声,觉得十分悲惨。”
  “哪有什么萧声,我们上元观例不许吹奏乐器,那不过是山风松涛罢了。”静默了好一
会儿,他轻轻道:“就快到三更了。”他说这句话,就像在提醒旁人的时间般,十分自然。
  张明霞却失声哭泣起来,道:“我不愿死,我不愿死啊……”,哭声越来越大,泪珠把
傅伟胸前弄湿了一大片。
  傅伟一面呵慰她一面怅然想道:“我又何尝愿意死呢。你死了我不能独活,而你却终究
非死不可,那么不如早点寻个痛快,我又何尝愿意死的啊……”
  两人同样沉浸在无底永恒的悲哀中,但又有一种奇异的满足。因为他们互相献出生命来
证明他们的爱情,这一点的确足以令人满足,但却不免仍有极深的悲哀。
  “我想现在是三更了。”傅伟喃喃地说,一面将手臂反抱着她的肩膀,逐渐增加力量,
一面低头又吻她。他准备在热吻中,一齐掉向万丈悬崖之下,天地混炖,一切复归于迷茫。
  他们的嘴唇刚刚碰触在一起,这一刹那,傅伟便打算用力滚下悬崖去。
  忽然蹄声得得,非常清晰地传来,跟着有人喊道:“师妹,师妹,你在哪里?”
  这一声叫喊,有如五雷轰顶,刹时两人都醒过来。
  傅伟抱住张明霞一块儿跃上悬崖边,大大喘一口气。只见杨婉贞和张法两人,跟着张明
霞那头通灵白驴后面。敢情杨婉贞忽然想起以往常用那头白驴找回张明霞练功吃饭等,故此
这次又用上它。果然片刻之间,已找到张明霞。
  杨婉贞、张法两人得知此事之后,也没有半点良策,只好先回观去再说,或者以后大胆
禀明师父,看看有没有解决方法。
  这时正好是三更,阴魔宣华枝的萧声冉冉消逝,群山在夜幕之下,恢复了本来的寂静。
  这时青城山下一个村落中,一个人孤独地在大路上负手徘徊,这孤独的人正是沈雁飞。
他和父亲沈鉴义兄冯征人黑时来到青城,因黑夜上山不便,而且他们也不能住在观中,故此
在山间一个村落出重金租了一栋房屋。
  各人有一间房,他练完功正想安歇,忽然发觉玉葫芦中的神蛛骚动不安,以为它要出去
觅食,便走出屋子,把神蛛放出来。
  原来这神蛛因吸食过百毒门特制灵丹,变得常年蛰伏,能忍饥渴。
  十天八天才放出来自行觅取毒虫毒蛇之类充饥,它吃饱了自会回来。
  可是那只神蛛不但不走反而跳到他肩头上,沈雁飞觉得奇怪,但也没有留意,因练功后
精神饱满,不想睡觉,便负手徘徊,净想心事。
  一箭之远处,忽然悠扬响起一阵箫声,沈雁飞乍闻哀音,不觉为之一怔,随即便深深沉
浸在哀愁的回忆中。
  那萧声似乎娓娓细诉世上的坎坷,青春岁月尽在无声中蹉跎,最渴想获得的,却成了一
场梦幻,只留下令人叹息滴泪的往事。
  热泪盈眶,悄悄沿着面颊泪下来。他想活下去,而且和最深爱的琴妹妹,一齐活下去,
可是,最渴望的终成梦幻。
  生命的追求和一切雄心壮志,都不这是幻想中的烟云变幻,瞬息间所有都消逝无踪。
  他异常悲哀地信步前行,直向萧声来路走去。
  蓦地那萧声变得高亢激烈,隐隐带着战伐之声。
  沈雁飞猛一失声,有如在梦中惊醒过来似的。侧耳一听,更发觉那萧飘忽往来,一似那
吹萧的人,合着萧声的节拍在舞蹈。但却是一场非常剧烈的舞蹈,旋律往来之快,令人想象
到在一阵旋风中的枯叶。
  好奇之心顿然大盛,悄悄从路旁丛树间掩过去一看,只见数丈之外,一条人影纵横飞
舞,衣袂同用,身法之灵活和脚下方位的奥妙,组成非常美观悦目的舞蹈。说是舞蹈当然不
大恰当,因为沈雁飞这种大行家眼中,一望而知乃是武林中一种脚法的绝技,同时所占的面
积广达两丈方圆,倏东倏西,简直捉摸不定,却极有法度,而且好看得很。
  沈雁飞看了一会儿,这才发觉这个人是个女的,她可不是自己发神经黑夜跳舞,却是在
那两丈方圆之地内,和一桩天下至毒之物比赛。在她裙裾之间,一团拳头大的淡绿光茫,电
射往来。不过这团绿光虽然极快,总无法扑得中那女人衣裙。
  他肩上的神蛛簌簌而动,沈雁飞心中感激地吁口气,想道:“从今以后,我生命的威胁
便可解除了。那绿光不是范北江的神蛛么?”同时他也恍然那神蛛何以会在葫芦中骚动不安
和不肯远出觅食之故,敢情这等毒物气机相引,已知主人有难。
  萧声激昂地高奏不已,那女人身形越舞越快,举手投足都合乎节拍。沈雁飞登时沉浸在
这种极上乘的身法绝技上,极留心地观察她的步法方位,与及拿捏的时间。
  那只神蛛似乎被她萧声所操纵,扑跃不已。沈雁飞感觉到肩上的神蛛也异常不安,似是
跃跃欲动,连忙取出葫芦把它收起来。
  那女人飘舞到疾处,宛如变化出四五个人,变幻莫测,使得那只神蛛屡屡受愚扑错了方
向。一旁的沈雁飞看得心喜难禁,原来他从神蛛扑错的经过细细推究,参合以他非常熟谙的
各种阵法,居然把这种奇妙的身法摸出八成。萧声突然裂帛般的一响,人影划空而起,然后
像风中落花般缓缓旋飘下地。
  看到这一手,沈雁飞恍然大悟这女人使的身法,敢憎是昔年高手阴阳二度宣氏兄妹所增
长的一套天魔舞身法。他们兄妹一萧一琴,俱有乱人心神的妙律,配合上这一套天魔舞身
法,闪避中乐声不绝,敌人便会斗志渐懈而终于束手就擒。
  这时那女人自空而降,萧声突然又变为非常悲哀的调子,那只神蛛刚才那么凶,曲调乍
变,便伏在地上,动也不动。
  那女人身形落在神蛛之前,只见她青巾包头,裙裾长曳于地,身材窈窕,面目却看不清
楚。她突然停住萧声,低头凝视着那只神蛛。眨眼工夫,那神蛛又站起来,忽然电闪般向她
扑去,快得出奇地已从裙脚爬到后面去。
  沈雁飞在黑暗中屹立有如一尊石膏像,眼睛眨也不眨,只见那女人长裙无风自动,绿光
一闪,斜飞上半空。敢情那女人早已有备,暗运真气护身,那只神蛛刚一绕到后面,已被她
用那种类乎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反弹上半空,萧声袅袅破空又起,这一次变成凄绝人寰的调
子,沈雁飞好端端为之垂下几颗泪珠,那只神蛛从空中跌下地来,便立刻低伏不敢动弹。
  那女人衣袂飘飘地绕着那只神蛛走圈子,沈雁飞虽在悲怆无比的心境下,仍然可以理会
到那女人的萧声,竟然能够单对某一对头而发。当时为之一惊,想到那萧声假如是针对着自
己,是否还能够动弹。他一惊觉此中奥妙,自然而然地按捺心神来抵抗萧声,片刻工夫已明
白了自己只要像平日练功时那样子摒除杂念,运行真气,灵台立刻渣滓尽除,智珠活泼。他
心里也不悲伤了,对这个名震天下的阴魔宣华校却起了一种好奇的欲望,希望能够看见她的
容貌。她的身材那么窈窕,但她终究是七旬以上的老婆子,还能够保持青春容颜么?好奇心
一动,倒也忘却范北江那只神蛛乃是冲着他而来的这回事。
  山村中鸡啼已经是第五遍,秋天夜晚较之夏天为长,因此要鸡啼六七遍才天亮,这时可
也就是四更过后。
  只见那女人飘然隐没在黑暗中,萧声冉冉随风消逝,他到底没有瞧见那阴魔宣华枝的面
孔。
  低头一望,那只萎缩地上的神蛛也没有踪影,登时骇出一身冷汗,赶紧纵起半空,看清
楚落脚之处并没有绿光,真不知它往哪儿去了。
  他一掠三丈地跑回屋子,冲人冯征房间,把冯征弄起来,告诉他一切发生的情形。冯征
也为之跌足道:“这如何是好,那神蛛十分灵警,来时可能范北江教它小心,故此它知你未
睡,反而潜匿起来了。”
  沈雁飞道:“大哥咱们立刻上青城山或者到别处去吧!”
  “它还不是一样跟着?唉,有了,”他高兴地跳起来,道:“咱们这就去追踪,把那只
神蛛弄死,不就完了。”
  “对啊!”沈雁飞迷迷糊糊地应一声,但怎样追踪法?他就不知道了。
  “二弟你把你的神蛛放出来,就可以追踪到。”
  沈雁飞一听迫不及待地把神蛛放出来,发出命令,那只神蛛登时暴涨,一下子飞出门
外。
  两人紧紧跟随,转眼间已奔出六七里,黑夜中但见四周鬼影幢幢,来叫虫鸣,组成了令
人心悸的怪声。
  忽见远处灯火一闪,两人都吃一惊,沈雁飞悄声道:“大哥,神蛛莫非是会错意?要不
然难道范北江在附近么?”
  冯征摸摸秃头,道:“我们去看看吧。”
  两人极为小心地朝那倏隐修现的灯光处走去,敢情距离得还远哩。
  直到走近了,才隐隐约约看出是座破庙。沈雁飞知道冯征眼力不比自己,便告诉了他。
冯征摸头沉吟一下,轻轻道:“这么说多半是范北江了。我们别的都不怕,就防他那只蝎母
和那群天蓝蝎,二弟你对付范北江,我对付那些毒物。”
  两人非常轻巧地潜近去,先把神蛛收起,相距还有十多丈,便听到破庙中传来细微的叮
当琴声。
  冯征止住沈雁飞,轻轻道:“二弟,范北江不会弹琴啊!”
  沈雁飞道:“我知道是谁了,是那阳魔宣华岳,他弄的是琴,他妹妹吹萧,都是一般厉
害。”
  琴韵倏然高亢地叮叮数响,县然而止,光是那么数声,已使这庙外两人心头怔忡不安。
  跟着琴声再响起来,有如天上忽然洒下一场珠雨,都落在极大的玉盘上,又脆又密,悦
耳之极。
  两人此时都守住心神,慢慢蹑足走过去,到了庙后,那儿有个缺洞,两人分从两边掂高
脚尖偷偷向内觑望。只见庙中破败不堪,可是十分于净,破神桌上,一盏油灯点得光亮异
常,照见一个老头子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上,面前摆着一张矮脚几,几上一面古色盎然的琴。
  另外一个女人坐在椅上,背向着他们。同时头上扎着青巾,故此看不出年纪大小。她面
前一张破桌上,摆着一支两尺四寸的白玉萧,萧下压着一只其大如拳的蜘蛛,正是范北江那
只神蛛。
  沈雁飞这时可就恍然那神蛛敢情是被她用萧声引走,怪不得忽然不知去向。
  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停手不弹,道:“旧游如梦,云山虽然依旧,但人面全非,峨嵋山
上,那尼庵依然矗立在老地方……”他没有再说下去,伸手抚琴,叮叮数声,令人神魂飞
越,情怀悲怆。
  桌上神蛛倏然一动,白玉萧骨碌碌滚开。那女人快如闪电般伸指一弹,那只神蛛登时肚
腹洞穿,尸体飞开寻丈之外。
  冯征暗中一笑,想道:“那神蛛是被我们引得动弹的啊!忽然萧琴一齐奏弄起来。
  这阵合奏的乐声起初极是幼细,宛如从别个世界飘落在这黑夜深山中。彼方是那么沓冥
遥远,而且非常陌生,使人不敢向往,可是又不能不去,当那么一天来临,任何人都要到达
那暗昧陌生的国土。
  阳魔宣华岳白皑皑的头颅微向前倾,十只手指俱长着其白如玉的指甲,长达两寸。他生
像沉浸在琴萧合奏的乐声中,因而遗忘了自己。
  冯征渐觉心神飘荡,似欲跟随天风中的乐声,冉冉飞逝。但他身为一派未来掌门人,定
力高强,猛然一惊,知道不妙,赶快扯扯沈雁飞的衣袖,疾然退纵出去。沈雁飞想瞧瞧那女
人的面貌,故此不肯即退,用手势比划一下,冯征摇摇头便先回去。
  沈雁飞再听了一会儿,前尘往事,纷至沓来。母亲苍老的容貌,祝可卿婉转承欢的娇
容,秦玉娇痛苦伤心的表情,最后,吴小琴美绝人寰的容颜占据了心中所有的空间。
  琴弦冷冷一弹,沈雁飞愁心碎裂,萧声袅袅飞散,宛如那颗愁心碎成千万缕,随着尘烟
风沙,消灭于无有之乡。
  几颗珠泪掉下来,发出轻微的声息,那琴萧声韵流传飘杨间倏然音响俱歇,一片寂然。
  宣华岳徐徐抬起白头,叹口气道:“那人还没倒下呢。”
  那女人移开唇边的玉箫,忽然转脸向墙洞瞧来,沈雁飞骇一跳,只听老头子宣华岳又
道:“自从我琴音中发现有人蹑踪来窥,到现在时候已不短了,二妹……”
  沈雁飞这才知道人家早就晓得他们窥探,更不迟疑,涌身退纵开去,两个起落,已出去
六丈,脚尖方一探地,只见破庙内冒出两条人影,轻如飞烟,快疾无俦,直向他身形之处纵
来,沈雁飞不想和他们搭话,转身疾走,他的脚程是一纵三丈过外,后面两人虽然轻功超
卓,但仍达不到三丈之远。沈雁飞不敢一直返村,便向山深处急驰。走了一程,后面两人嗟
讶之声隐隐可闻,跟着听到宣华岳宏声招呼道:“前面是哪位高人,我宣氏兄妹渴欲一
见。”
  叫声未歇,沈雁飞一头已钻人树林中。
  绕了个大圈返村,已过五更,天边已略呈曙光。他回到房中休息好久,紊乱的心情兀未
恢复平静。现在威胁生命的神蛛已经毙命,他不必再悬想自己会在睡梦之中,忽然死掉。可
是他究竟能否欢欣?他知道这答案。
  早餐过后,他叙述昨夜之事给父亲听,说到那个阴魔宣华枝,不禁伸伸舌头,道:“我
从未想到一个女人的容貌竟会像个骷髅般可怖,和那阳魔宣华岳红红润润的脸庞,恰好成了
极强烈的对照。”
  冯征笑道:“此所以你才不愿意和他们搭话,若果换个美人,二弟说不定会向她讨教几
乎吹萧的秘技哩,哈哈……”
  生判官沈鉴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冯征又道:“我知道二弟的轻功,相信已举
世无匹,像那阴阳二魔修练再久,功力再强,但决不能够跃过三丈之远。故此我十分放心二
弟逃命是绝不成问题。”
  沈鉴喟道:“若是老夫这等饱历忧患的人,听到阴阳二魔萧琴合奏的曲调,必定伤心悲
怆以至于不能举步。”
  两个年轻人这时便不敢再说什么,开始商议上山之事。最后决定若果三人浩浩荡荡上
山,可不知张中元处在什么地位,不知会不会扰及青城道士们的清修,故此由跑得最快的沈
雁飞独自上山,把情形看看,或是回来叫他们上山,或是请神眼张中元下来叙旧。
  沈雁飞衔命寻路上山,一路便见观庙极多,这刻因是初秋,游人甚众,这一来他倒不便
施展脚程上山。
  正走之间,忽见路畔不远处,一块突兀大石上面,一个长衫老人坐在那儿。他坐的是搬
上去的一块方石,在他面前,还有一大一小的两块石头。大的那块就俨如一张小桌,小的那
块和他所坐的一般大小,花纹色泽无不相同,就像原来是一块长石条弄开似的。
  一株老松高长,亭亭松阴恰如一把遮阳大伞。沈雁飞好奇地停用张望一下,只见那老人
红面白髯,神情潇洒,一眼望去就像图画中的处士。在他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面棋秤,还
有两个盛黑白子的瓷瓶。
  他讶然想道:“这位老人家跟谁对奔呢?难道自得其乐么?”
  那长衫老人忽然向石下路上的游人扫瞥一眼,那两道眼光就像闪电一般明亮锐利。
  沈雁飞赶快移开眼睛。只听那老人道:“哈哈,我老人家算定你会来的。”
  沈雁飞偷眼一觑,只见那老人家面向着自己,正用一只手向自己指着呢。不由得为之一
愣,想不起和这位老人几时见过。
  “来吧,别客气,时间还早着,奕一局再上山不迟。”
  沈雁飞无可奈何地抬头望他,只见老人正向着他微笑。
  “快来,老夫棋瘾大发,哦,难道不认识我老人家?”
  “我何尝认识你?”沈雁飞在肚中咕哝,委委屈屈地走向那块大石。
  “呵呵,阿弥陀佛,原来是凌老檀樾,贫憎真个眼拙。”宏亮的语声从后面响起来,把
沈雁飞吓了一跳,赶快止步转身。眼前一花,一团灰影已擦肩而过,赶快又转身追看,只瞧
见灰色的憎袍上面,一颗光秃秃而肥肉甚多的头颅。
  “原来我表错情了。”他差点笑出声来,想道:“不过他们两人的语声中气充沛异常,
必是怀有武功之士,且让我瞧瞧那和尚是谁。”
  那和尚在石下止步,合十躬身为礼,然后道:“昔日峨嵋山小沙弥拜识高人,匆匆一
别,即今已逾三十年,回溯前尘不过弹指间耳,凌老檀樾英姿不改,可以想见别后功行弥
深,贫憎钦佩之至。”
  红面白髯老人洪声笑道:“承蒙峨嵋大乘寺方丈高僧谬奖,荣幸何如。”
  沈雁飞一听那胖和尚竟是当今峨嵋大乘寺方丈忍悟大师,更生瞻仰之心。这时才注意到
忍悟大师手中倒提着的月牙方便铲。竟有鸭卵那么粗的柄杆,如是精钢所制,怕有四十斤以
上的重量。原来那忍悟大师二十年前身为大乘寺监寺大师时,曾因事离山踏入江湖。这和尚
天生侠胆义肠,好伸手管不平之事,那时节由南至北,由西往东。没有人不知峨嵋这位高手
忍悟大师的法号。他如天上慧星,偶尔一现.自后便返山潜修,其后更接掌方丈大位。但那
划空而过的眩目光芒,自后永留痕迹,至今江湖上尚津津乐道。
  他索性在路畔一块石头坐下憩息,却听忍悟大师道:“贫憎本不敢有违雅兴,但老檀樾
乃是局外闲人,足以笑傲神仙,贫僧却不得不再往前走,真是言之有愧。”
  姓凌的老人微笑默然,不再挽留,于是忍悟大师施了一礼,继续上山而去。
  沈雁飞思忖道:“这个姓凌的三十年前已见过思悟大师,听两人的口气,这老人辈分不
小,也是当时高手之一,那么是谁呢?姓凌的,呀,莫非就是五阴手凌霄?是了,一定是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目射奇光,凝视那老人。
  凌老人双目如电般扫射一匝,和沈雁飞的眼神一触,为之一怔,招手道:“年轻壮士请
上来。”
  沈雁飞被他雄壮的声音所吸引,起身走到石下,纵将上去,眼前一花,只见一只铁手,
大如蒲扇,五指尖利异常,带着强劲异常的风声,直抓面门。
  他看到这只铁手手肘下沉,立刻知道下一式将要变为“腾云摘星”之式,本能地反而一
提真气,身形升高数尺。
  那只铁手果然往下一沉,随即已知招数落空,倏然电掣也似地收回去。沈雁飞坠下石
上,这才看清楚那只铁手敢情是那凌老人的兵器,长约三尺。只见那凌老人哈哈一笑,铁手
在石上碰击一下,五只钢指倏然缩紧成为一个拳头。乍眼一看,真看不出这个拳头能够张
开。
  “好身手,你贵姓名f
  沈雁飞迟疑一下,便拱拱手,反问道:“敢问你老人家可是昔年名震武林的五阴手凌霄
老前辈?”
  老人眼睛一睁,目光如电,道:“好眼力,你如何认出老夫?”
  沈雁飞眼珠一转,忽然有个计较,便躬身道:“老前辈成名如日中天,小可岂有不知之
理。只恨多年来都不能拜识尊颜,以致今日虽然轻功略有成就,但其他方面一无所成。”
  五用手凌霄拂髯道:“真是咄咄怪事,老夫这番静极思动,重涉江湖。便闻说有个女娃
子的路数,极似昔年的金龙旗管俅心法,故此跑到青城来凑热闹……得,得,你眼珠别转,
我不问你师承来历和你的姓名便是。但老夫却想知道一点,你先坐下来……”
  沈雁飞心中大喜,便在他对面的小方石上落座,心中咕哝道:“这番若学得五阴手三几
式绝招,用处可就大了。”
  “老夫且问你,是否参加这次青城大会,想露一手?”
  “是啊,”沈雁飞跳起来,道:“老前辈真是神目如电,把小可心思都看见了。”
  五阴手凌霄又拂髯一笑,道:“你有什么把戏全在我老人家肚子里,还能逃得了。老夫
可以把近数十年所新创的五手绝招传你,但有一个条件……”
  沈雁飞眼珠一转,问道:“敢问老前辈是个什么条件?小可办得到么?”
  “哈,哈,别慌,你以为老夫要收徒弟,你无法对师长开口么?错了,老夫还不想收徒
弟呢!”
  沈雁飞暗自好笑,却不敢露出神色。
  “老夫只要你学会这五式五阴手之后,明日大会之上,若然那女娃子出现,你得为老夫
效力,但仅限以这五式绝招和她动手。不论相识与否,都得尽全力进攻,生死只关天命,这
条件你可答应?”
  沈雁飞想也不必想,因为他所识的几个女性诸如张明霞、杨婉贞、秦玉娇,都有明明白
白的师承,于是改口答道:“小可一定办得到,一定办得到。”
  五阴手凌霄面色一沉,其寒如水,道:“你先发个重誓。”
  沈雁飞肃容道:“小可如有违背斯言,定遭刀山剑树刺身之厄。”
  “哈哈,好罢,你且随我来。”说完拿起棋抨,叠为两折,与及其两瓶棋子,跃下大
石,一径绕到山后,寻到一处平坦的草地,四面僻静无人,便道:“咱们就在这里传艺。”
  沈雁飞垂手肃立,只听五阴手凌霄道:“昔年我败在金龙旗管俅旗下,这支五阴鬼手被
他以金龙旗卷飞,于是打那时起,我便息影江湖,隐居在雁荡山苦练武功。一晃三十余年,
除了在内功火候上稍有寸进之外,实在并无所得,因此心灰意冷,打算终老雁荡,不复踏入
江湖一步。
  “要知老夫当年极是自负,那天和金龙旗管俅剧斗了好久,他忽然使出三手怪招,老夫
简直没有喘息之机,兵器便自脱手。一时情绪震荡过甚,竟然记不住他三手连环怪招竟是如
何出手,故此日后苦思冥索,终因忘记了对方招数而无灵感,数十年弹指而逝,却依然故
我,教老夫如何能不灰心?这时因久亦不闻金龙旗管球音讯,料他年纪老大,恐怕已比我早
一步故世,心灰意冷之余,也就准备结束此身。虽然还有一个大仇人,但那人身怀异术,睹
面亦不相识,此仇亦等于无法报得,故此终于决定懒得再活下去,便在雁荡山一处无底幽壑
跳下去,大概下坠了数百丈,老夫已昏昏迷迷,忽然身躯大震,原来是碰在绕崖而生的丛树
上,然后滚下斜坡,也不知失了知觉多久,就在快醒之时,忽然做了一个梦,竟是梦见当日
和金龙旗管俅大战的情景,当他金龙旗映日一展,金光耀眼而卷住我的五阴鬼手时,老夫大
叫一声,惊醒过来。梦境犹自历历如在眼前,那金龙旗管俅的三手怪招也记得清清楚楚。老
夫惊魂乍定,便又喜不自禁,于是此后短短的一年中,创出五式五阴鬼手绝招。”
  沈雁飞长长吐一口气,道:“老前辈你这五手绝招,可真得之不易哪!”
  五目手凌霄怅然微喟道:“人生如我,可谓毫无价值,回想年少时豪气干云,恍如一
梦。”
  他开始把这五手绝招传给沈雁飞,沈雁飞天资颖悟,本身武功又极高强,真是一点便
透。仅仅因不够纯熟而不能一气呵成而已。
  五阴手凌霄高兴异常,他一向的为人便是这样,爱恶一凭己意,虽非奸邪之辈,但也算
不得正派。但这种人自有可爱之处,那便是性情率直,毫不矫揉做作。
  沈雁飞感觉出这五手绝招奥妙无比,假使自己练得纯熟,加以变化而能发出阴气,那就
足以傲视天下,故此对五阴手凌霄异常感激,跪倒磕个头,道:“虽然老前辈不算是小可师
父,但此恩实不啻于师尊,请受小可之礼。”
  五用手凌霄朗声一笑,转身欲走,沈雁飞但觉无以为报,赶快过去拦住他说道:“老前
辈暂留玉步,小可知道此思难报,但总希望略表寸心,如蒙不弃,敢请老前辈把另一个仇人
事迹赐告小可。”
  “那个人么?说了也没有什么用,纵然他站在我面前,我也无法认出,甚至你便可能是
他,而我却把压箱底的玩艺都教给你,哈哈!”
  他豁达的笑声,反而使得沈雁飞非常好奇起来。世上哪有连仇人站在眼前也认不出之
理?莫非是从未见过?那么总归有名有姓,或是容貌上的特征?总之绝不该说得连细心访查
丝毫无法才对。
  “你年纪轻轻,倒是蛮固执的,好吧,老夫不妨说出来,让你增长点见识。这人在三十
五年前,曾经像彗星似地划过天空,光芒极盛,可是仅仅一瞬间,就永远消失了。那时他有
个外号是千面人,真姓名则谁也不晓得。你可听过千面人这个名字?没有么?当然你不会知
道,要知三十五年时间不算短,而千面人又没有什么特出绝技流传武林,故此现在的人便罕
有知道的。他仗以成名的绝技,便是化装功夫,真是扮哪个似哪个,至亲近的人,也难辨认
出来。他的武功大概不错,因此起初他混迹江湖,常常假扮别人去做案,从未失过手。而那
个背黑锅的,却在莫名其妙的情形下被捕,事主指认犯人时都矢誓说不会认错,结果那个真
犯便逍遥法外。他跟我的关系也很简单,只为了他不知几时见过我,我在武林中声名不错,
他便常常扮了我去做些坏事,后来得罪了相嵋高手白衣女侠叶秀。叶秀和我本来稔熟,那次
放过了我,其实是那可恶的千面人。之后那金龙旗管俅却为她出头,把我挫败在金龙旗下,
你想追源祸始,真正的仇人是不是那千面人呢?我虽明知是他,但到哪里去寻他?据我这次
重人江湖打听到消息,从许多方面推测,那千面人似乎在安居数十年之后,又有静极思动的
迹象。”
  “真是那么相像?这等事教人以置信。”沈雁飞道:“但小可一定随时留心,假使有一
天碰见这厮,小可必尽力而为,必要时杀死他也不算残忍。这种人留在世上也没有用,老前
辈以为对么?”
  五阴手凌霄朗笑一声,徐徐走开,就像闲云野鹤般飘然而逝,不知云归何处。沈雁飞把
心思放回在那五手绝招上,自个儿一直练到晌午,猛可记起上山之事,不觉哑然失笑,赶快
重复寻路上山。
  快到上元观时,因山路陡峭危险,游人已绝踪迹。忽见一个长衫斯文人,在前面描招摇
摆地走。乍看无甚出奇,但行家同中,已发觉那人脚下又稳又快。
  沈雁飞惊讶地想一下,他并非惊讶那人的脚下功夫不惜,而是奇怪这人穿着斯文,取路
直趋上元观,不知是哪一方的高人。当下脚底加紧,直追上去,离开十余丈远,便故意弄出
声响。
  那人口头一望,沈雁飞哎了一声,朗声道:“老前辈去上元观么?”
  敢情他又碰上了五阴手凌霄,不过这番五阴手凌霄已换了件淡青长衫,看起来生像年轻
一些。
  他向沈雁飞点点头,冷淡地晤一声。沈雁飞想道:“这些高手异人总是性情古怪,脾气
难测,早先和我很亲热,现在却其冷如冰。”想是这样想,但他已听惯异人行径,倒不奇
怪,赶将上去,道:“小可也是要到上元观去。”
  “你找哪个?”
  沈雁飞诧异地瞧瞧他,他又道:“你这样瞧我做甚?”
  “老前辈怎么两个时辰工夫,就看起来年轻许多?还有声音也变粗了一点儿?你怎么
啦?”
  五阴手凌霄仰天大笑一声,举手摸摸脸庞,道:“我忽然年轻了,是么?”沈雁飞再细
看一眼,觉得好笑起来,道:“不,不,大概是老前辈你换了衣服,所以一时错觉,其实看
清楚还不是和刚才一样。”
  “你到上元观找谁?”他又问。
  “小可去找一位伯父,他老人家可是借地寄身,只因还有别人要见他,故此小可去问问
他是否方便在观中接见。”
  “哦,你跟观中道士们不熟,”他露出一点儿失望之容:“现在是一个道号玄光的道人
做观主啦!”
  “啊,那玄光观主乃是小可一个朋友的师兄,即是追风剑董毅的弟子傅伟,他和小可是
朋友。”
  “追风剑不住在山上,他家居灌园。”
  “小可知道,但傅伟一定在山上,以前我们虽没有约定,但他一定在山上。”
  “那么咱们一同走吧,呀,你看,上了这坡,便是青城山上元观了,亦即是武林最有名
的几个剑派之一。”
  那上元观金碧辉煌,矗立在阳光下,气象万千。在观门前面一大片非常平坦柔软的草
坪,观左侧和观后都是千仞悬崖,因此这上元观除了建筑得宏丽庄严之外,还有点儿奥秘危
险的味道。
  踏人观门,立刻感觉到地方极大,屋宇无数。当中是三清神殿,两边都有配殿。
  一个中年道人迎将出来,稽首问道:“两位施主驾临敝观是随喜抑是访友?”
  沈雁飞看看五阴手凌霄,见他正在打量这观中形势,只好答道:“在下是来访友,敢问
道长此地可有一位姓傅名伟的人?”
  那中年道人面上露出笑容,道:“施主原来是傅师弟的朋友,请到后面小厅待茶,贫道
立即命人唤傅师弟出来。”
  沈雁飞连连道谢,随那中年道人穿过三清神殿,来到后面出边一个偏院中,在小厅落
座,五阴手凌霄也跟着进来。中年道人请他们坐下之后,便转身出去。
  沈雁飞测览过四下陈设,便道:“这里可是老前辈旧游之地?”回头一看,敢情厅中只
有自己一个人。
  那中年道人恰恰又进来,发现只有沈雁飞一个人,便问道:“刚才那位老施主可是与尊
驾同行的?”
  沈雁飞微微一怔,只好道:“是的,他便是数十年前享有盛誉的五阴手凌霄前辈。此刻
他大概到前面瞻仰。”
  中年道人啊了一声,道:“原来是凌老施主,听忍悟大师说,早上曾在半山碰到他。”
  这时沈雁飞正在想着那五阴手凌霄为何没有带着那支五阴鬼手,他真想借来见识一下。
口中便晤晤应着。一会儿傅伟、张法、杨婉贞、张明霞都出来,一见果然是沈雁飞,便都热
烈地招呼他。
  傅伟告诉那中年道人说:“玄能师兄,这便是鼎鼎有名的沈雁飞,你竟没瞧出来吗?”
  玄能道人笑道:“贫道可不是事后诸葛,果真早先已猜想是沈施主呢!”
  沈雁飞心中甚喜,因为他自从离开七星庄至今,没有好久工夫,但万儿已算是闯开了。
人死留名,豹死留皮,他此日纵然身故,将来这名字仍在江湖上传说不衰。
  四个年轻人拥着他到后面,左绕右弯,穿过许多院落房间,到了一座雅静的院子。只见
瞽目老人张中元扶杖站在院门等他。杨婉贞首先喜叫道:“义父,沈伯伯已被救出来了,就
在山下哩。”
  神眼张中元啊了一声,咬住嘴唇,白须微颤,情绪甚是激动。
  沈雁飞枪上一步,道:“家父着小侄向张伯父致意说,因违已久,对于昔年共生死的故
人,想念日深。”
  张中元长长叹一声,道:“天道无私,常与善人。我那老上司一生仗义热肠,虽受多年
折磨,到底熬过来了,贤侄快带老夫下山。”
  沈雁飞忙道:“家父本来也渴欲立刻上山来与张伯父叙旧,可是因不知方便与否,故此
命小侄先来看看。”
  傅伟应声道:“沈兄想得太周到了,其实老伯若不嫌弃,大可以移驾敝观小住。”
  沈雁飞一转眼看见傅伟诚挚的神色,不禁慨然道:“傅兄果是一代名家高徒,气度深宏
大量。我想反正会期是约定初一至初三。终南孤鹤尚煌未必会在初一来到,因此如能寄足贵
观,那是最好不过的事。”
  当下计议仍由沈雁飞回去请生判官沈鉴和冯征两人上山。张中元特别派张法前去,以示
敬意。杨婉贞也要一道前往,竟是先拜晤沈鉴为快的意思。张中元也允许了。于是三人匆匆
离开上元观。
  刚走了一箭之远,忽然后面傅伟直追上来,问道:“沈兄刚才可是和五阴手凌霄一同来
的?”
  沈雁飞道:“是呀,有什么事么?”
  傅伟脸色微变,道:“那厮把我青城叛徒顾聪救走了。有两位把守观后道侣的亲眼目
睹,但因那厮功夫甚佳,把他们都点住穴道。”
  沈雁飞这一惊非同小可,敢情他为了父亲之事,完全把五阴手凌霄忘掉,这时失色道:
“岂有此理,他这不是利用了我么?”
  “正是因与沈兄同来,本观道侣们才对他全不戒备。”
  “我这就去找他,啊,不,我和张法兄杨姑娘先下山去,由他们两位把家父护送上山。
对了,我还忘了解释,那五阴手凌霄和我是在半路上认识的,他还传了我五阴手绝招。后来
我再往上元观走,又碰见了他。他也没说什么,便和我一道进观。我不知他竟然怀有阴谋,
所以
  傅伟轻喟一声,道:“沈兄不必解释,小弟自然相信你是无心,不过此事相当严重。因
为顾聪被捕之后,隔了不久,江湖上的消息已传到山上来,原来那颀聪已把敝观一桩秘密泄
漏了出去。这个秘密与沈兄也有点关连,随后小弟再慢慢详说,沈见你去请伯父来敝观,小
弟立刻要在附近搜索一下。”
  两下都不暇多言,匆匆又分手,沈张杨两男一女,顾不得避忌俗人眼目,一径施展轻
功,直扑下山。
  到达那山村中,沈雁飞匆匆把经过说了,便毅然要独自找那五阴手凌霄。这几个人虽然
都是侠骨义胆的人物,但都明白若是沈雁飞也不济事的话,他们去了也是白废,当下由得他
独自行动。
  沈雁飞灵机一动,并不上山,沿着山麓由东面绕向西面。但那青城山乃是道家十大洞天
之一,称为宝仙九室之洞天,群峰环列,状如城郭,纵使以他这般脚程,匝绕一周,也得花
个十天八天。
  沈雁飞何尝不知道这事实,但他认为五阴手凌霄劫走顾聪,明知青城不肯干休,纵然知
道青城第一位剑客追风剑董毅不在山上,但那峨嵋大乘寺方丈忍悟大师岂是好意的?因此必
定不敢堂皇出山,而只能从山中小径曲折地潜出青城。他们这样一耽误,他这个笨主意也许
就碰上了。
  走了一程,忽然来到一座山谷,只见谷中树绿草青,问中还有些不知名的野花,含芬吐
芳。人得谷中,果然觉得此谷特别暖和,午后的阳光晒在藏草繁树上,浮动着一种芬芳鲜美
的气息。
  忽见谷心一排树下,筑着一间茅屋,他脚步不停地直奔过去,一面想道:“在此谷中隐
居,可真算找到好地方。青城真不愧为天下有数的灵山。”
  猛见茅屋后有一块半亩方圆的水田,规则地植立着稻禾。这还不奇,奇的是水田中两条
人影风驰电掣地追逐往来,其快无比。这两条人影可不是踩在水泥中,而是以绝顶轻功。凭
借那一振振的青禾借力,因此两下虽在眨眼间已换了三四掌,但只闻极轻微的拍掌声。
  沈雁飞是个大行家,一看这两人身法,已知人家起码都有一甲子以上的火候,故此气脉
悠长,脚下认位准确。不过心中究不无疑惑。因为轻功练到高处,固然能够借草尖之力换也
纵跃,但任何高手也至多换个几次,已算非常了不起的功夫,哪能像他们一般风驰电掣地缠
斗不休。定睛细细一看,恍然大悟,敢情那青禾种的虽是平均,但按着九宫方位,却暗中另
藏可以承受较重力量的青竹桩。饶是这样,以这两人这种身手看来,已是当今第一流高手的
造诣了。
  再定睛一看,其中一人赫然便是那五明手凌霄,心中为之大喜,慢慢走到田边,边走边
打量五阴手凌霄的对手。
  只见那人一身宽阔道袍,发白如雪,相貌清古,进退往来之时,袍袂飘舞,真有松鹤之
姿。
  两人起斗越急,俱是年逾七旬之人,功力深湛,阅历丰富,攻时沉稳辣狠,守时有如金
汤城池,牢固无比。
  沈雁飞想道:“五阴手凌霄成名多年,能和他争衡的,当年也没有几个人。这位老道长
是谁呢?”’
  人影纵横飞舞得神速之极,若换了常人,真看不清楚这两人的衣着,更别说相貌了。那
位老道长仙姿清古,身形特快,轻功之高,一时无两,相信尽力腾跃,可达三丈之远。五阴
手凌霄虽然轻功方面也超绝之极,但只怕和那老道长比起来,要落后一些,大概要相隔一
尺。不过他招数功力方面显然奥妙凌厉一些,因此恰好各有所长而扯个平。
  沈雁飞这时可就不匆忙了,站在田边细细视察两人的招数和身法。特别对于凌霄的招
数,更加细心揣摩,一个时辰之后,他相信自己已知道五阴手凌霄弱点何在。这时忽又记起
昨夜明度宣华枝的天魔舞身法,于是他以那位轻功特高的老道长作为假想敌人,自己却用记
忆得异常深刻的天魔舞身法来对抗,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已经悟出许多奥妙无比的道理。当
下立刻又夹用五阴手凌霄所传的五手绝招对抗,果然能在天魔赛身法中施用出来。
  纯熟之后,甚至可加上自己从神蛛学来的两手绝招,更觉妙不可言,简直凌厉无匹。那
修罗七扇本已够妙绝的了,可是比起他这七手绝招,加上天魔舞身法,反而显得逊色很多。
  要知他因服了黄山金长公的冷云丹,又用下白云老尼的杨枝宝露,已集佛道两家灵药之
专长在一身,脱胎换骨,伐毛洗髓,轻功之佳,举世无二。故此以他这种特异天赋功力之
人,往往有些绝妙招数,都未能完全发挥他本身的功力。举例来说,那修罗七式本来奥妙不
在五阴手凌霄的五手绝招之下,可是因为没有配合上天魔舞身法,沈雁飞便不能彻底施展他
轻功上的威力,因而和他现在所溶合贯通的七绝招,便有上下床之别了。
  那五阴手凌霄白髯飘飘,出手越来越沉重凌厉,但沈雁飞却知他支持不久,因为脚下并
非实地,只要真气运转略见粗浊,脚下立刻便要险状百出。
  俊眼一转,先舍下拼斗中的两人,抢人茅屋中。只见此屋十分于净,屋中除了一榻一桌
和一把椅子之外,别无家具。桌上摆着凌霄的棋杆的棋子,还有那支五阴鬼手。另一边放着
一支拂尘,旁边摆着一本道经。
  他想道:“欲知这个老道长是谁,须从这本道经上寻出来。”赶快看时,却是本手抄的
黄庭经,下面题着黄山金长公斋沐焚香恭录的字样。当下轻啊一声,想道:“我曾受金长公
灵丹助长功力之恩,虽然不是他直接赐我,但饮水思源,功不可没。目下这机会正好……”
  当下奔出屋去,走到田边,大声叫道:“黄山金长公和五阴手凌霄都是齐名高人,两位
何必再斗?”
  金长公和凌霄其实早已看见了他。听他一叫,为之一怔,五阴手凌霄尚未真败,忙趁这
机会跳上来。金长公绰有余力,单足点在禾中青竹尖上,身形稳如泰山,洪声问道:“壮士
如何得知贫道名号?”
  沈雁飞见他功力果然精纯无比,这刻尚能开声说话,便抱拳行礼道:“黄山金长公老道
长仙名远播,天下谁人不识?”
  金长公为之大悦,身形一拔,飘飞到实地。五阴手凌霄哈哈一笑,道:“这孩子灵警聪
明无比,真是百年罕睹的人材。”
  此言一出,沈雁飞对他敌念消了大半,微笑道:“老前辈谬奖了,小可只奇怪为何茅屋
中没有人在?”话中之意,即是问他顾聪藏在何处。
  五阴手凌霄不知在也不懂,道:“那茅屋么?本是金兄的一位道侣修真之地,此次金兄
重居西蜀,故此特来见见故人,谁知那位道兄已经羽化。当然老夫也认得这位道兄,正好也
来探访,便和金兄碰上了。你可是以前来过?”
  沈雁飞一听心中又火了,想道:“以你这等成名的前辈人物,居然还来装佯的一手,真
是浪得虚名。”面色一沉,冷冷道:“小可是奇怪没有青城派的人呢!”
  五阴手凌霄竟不答话,径对金长公道,“金兄的灵丹已教凌某心服,的确不枉你数十年
守丹工夫岁月,可惜我已老了,否则真想向你讨取一粒吃吃哩……”
  金长公淡淡一笑,道:“凌兄你侠迹雁荡,成绩更是惊人,贫道佩服。”
  说到这里,颇有话不投机之意,五阴手凌霄转身走向茅屋,沈雁飞忍耐不住,忽然身形
一动,已拦在五阴手凌霄面前,面上堆起笑容,道:“老前辈且留步,小可拜赐授艺之恩,
铭感五内。不过还未曾试过招,未免美中不足.万望老前辈成全”
  凌霄听了一愣,道:“你要和夫夫进招?”登时目射奇光,朗声一笑,道:“好,咱们
不妨来试一下。”
  金长公露出不悦之色.瞅着汉雁飞冷哼一声,分明看不起他这这个无礼的要求。
  沈雁飞也不理会,朗声道:“老前辈恕小可放肆了。”话声甫毕,倏然闪身斜飞,反掌
即向对方臂上消药、臂儒两穴攻去。他一出手,那黄山全长公便为之一怔,肚中暗叫一声好
功夫,登时把不满轻视之心收起。沈雁飞这一招虚虚实实,一见五阴手凌霄身形微旋,他脚
尖也自一探地,忽地一错身,似进实退,竟然绕到对方身后。
  五阴手凌霄但觉这少年身法虽是疾快神速,却相当熟稔,猛可一旋身,以正面相对。沈
雁飞正要他如此,自己是以逸待劳,蓦然右掌穿出,其快如风,急取对方胸前要穴。这一掌
正是五阴手凌霄所教绝招之一,后面跟着来是左右手交替源源攻击,凌霄如何不知,因觉出
这少年蒙上力量强雄凌厉无比,竟又不敢轻视硬对,赶紧往后面一撤身。沈雁飞天魔舞身法
有如附骨之疽,招式不改,距离亦未变动,登时把旁观的全长公骇出冷汗,暗叫一声罢了,
雄心壮志顿时消逝得有如春梦秋云。
  五阴手凌霄迫不得已,到底要举掌硬迎,啪啪两声,左右手各对了一掌,凌霄可是借力
而退,沈雁飞身形稍稍一挫,便又跟踪扑上。五手绝招日合上天魔舞身法,出招换式的时间
居然比凌霄所传的快了一线。这一线的时间虽然微不足道,可是这等高人出手,生死也不过
是一发之间而已,稍一拿捏得不对,准保血溅当场。因此沈雁飞争取到的一线时间,使得那
五手绝招源源使出来时,威力倍增。凌霄左撑右拒,危险百出,纵使修为功深,额上也禁不
住沁出冷汗。
  沈雁飞头脑灵活无比,虽在狂喜之中,仍然不减效用。只见他排山倒海般攻出五招之
后,倏然露出破绽。五阴手凌霄好不容易才有这个还手的机会,石破天惊地大喝一声,欺身
疾进,双手分处,晃眼化为四五条手臂,分袭沈雁飞上中两盘要穴。这一招威力绝大,玄妙
莫测,沈雁飞纵然有备,也不由得心惊。暗运阴气奇功护身,双拿出处,封住对方攻势,但
还是有一处被对方攻人,掌力刚刚触到他身上,沈雁飞已借力退开两丈有余,那情形恰像是
被风力攻走的轻絮一般。
  金长公见他身法轻快无伦,竟以轻功见长,不觉为之技痒,宽袖一摆,有如大高横空,
由上空扑下。沈雁飞闪开数尺,等他落地之后,作势欲起之际,也自同时一纵,捷如飞鸟。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在谷中飘转电掣地绕了一圈,沈雁飞回到原先所立之地,竟没让金长公
追近一尺。其实他如用全力,金长公最少也得落后数尺。
  凌霄沉声道:“你是宣氏兄妹的什么人?”敢待他已记起沈雁飞的身法乃是阴阳二魔的
天魔舞身法。其实他最大惑不解的,反而是刚才打了一掌,掌力分明已到达敌体,但对方丝
毫无恙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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