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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逐名花合为闯黑穴
 
 
  啪地一响,石轩中手上长剑,一折为二。鬼母冷婀招数未
尽,冷笑声方起处,杖头挟起一团劲风,直点入石轩中胸膛。天
下群雄至此不由得大骇失色,但惊噫之声未起时,石轩中左手一
弹。叮的清脆一响,左手食弹在黑鸠杖上,鬼母冷婀为之退了一
步。  
  石轩中趁隙跃出圈子,手中还有半截长剑,随手一扔。那半
截长剑直陷入地中,剑柄尖端恰好与地面齐平,他慨然长叹道:
“石某学艺不精,故此折剑于黑鸠杖下,鬼母你想如何处置石
某,不妨当天下群雄之前说出来。”  
  他的话全场均清晰听到,大家虽有不同的感想,但此时都紧
张的屏息静听鬼母如何说法。不过尽管有些人不以石轩中的举措
为然,但石轩中的风度勇气,却足以使在场之人,包括玄阴教各
堂香主在内,全都衷心佩服。  
  鬼母沉住那张满月似的脸庞,凝眸瞧着这个英拔俊挺的青年
剑客。她的心里紊乱了一下,因为石轩中此举,的确出乎她意料
之外。她极快地考虑到两点:一是石轩中如此豪气,而她身为一
教教主,在天下群雄之前,假如杀死他,则日后将为天下武林所
看轻。但她必须考虑另一点,便是今日如不趁机杀死石轩中,则
此于功力恢复正常之后,已可和自己再来一次殊死战。假如他得
回那支崆峒镇山之宝青冥剑,便已略占赢面。再加上功力方面,
如经苦练之后,再有进境,则更加赢定自己。这一点嫉才之念,
使得她把面子过节这些问题都置诸脑后。  
  在场的武林群雄,忽见鬼母冷婀面色一沉,俱都心头大震,
知道鬼母今日将不利于石轩中,这时大家都不知何故,俱对石轩
中同情起来。  
  鬼母冷冷道:“石轩中你既然如此大方,本教主今日要成全
你的慷慨。”说到这里,数百群雄都为之骚然,喧声四起。鬼母
倏然游目四顾,登时声响俱寂。她这才继续道:“本教主今日不
便亲手杀你,你自动跳下山崖,便见你的英雄气概,天下第
一。”  
  场中升起一阵轻雷也似的语声,大家都纷纷交头接耳,各抒
己见。  
  倏然一声大喝,全场之人,都停口注视。只见一个青年公
子,缓步走出场中,此人年纪虽然不大,但厅面广颐,气度沉
凝,自然流露出一种震慑人心的威仪他朗声道:“教主此言差
矣,石轩中绝不能死,否则你教主日后只落个嫉才之名,千秋万
载之后,武林中人谈论起此事,必以为教主你实是惧怕石轩中再
来寻事,惧怕他把你如今稳踞的天下第一的宝座夺去,如若教主
不是此意,务必收回成命。”  
  这人正是皇室贵胄德贝勒,现在化名是金瑞,不过也没有几
个人知道,他自幼出入朝廷,惯见最成严壮大的场面,是以如今
侃侃而言,口齿清朗。这几句话恰也说到在场群雄心坎里,因此
顿时喝彩声四起。  
  鬼母冷婀自傲无比,立刻颔首道:“你言之有理,本教主焉
能不听。石轩中,本教主如今收回成命,你逃生去吧。”  
  石轩中突然仰天悲啸一声,然后向德贝勒道:“兄台用心可
感,但石某哪能为了爱惜微躯,而在天下群雄之前,有辱我崆峒
师门威名。”  
  少林铁心大师居然也忍耐不住,朗朗诵声佛号,道:“石大
侠不必固执,死生虽足以萦怀、但仍有鸿毛、泰山之别呢!”  
  老和尚这句话,不啻点醒石轩中说,他的生死,关系个人事
小,但关系天下却人,也就是说,他如轻十一死,日后谁能制伏
鬼母?那时岂个是邪教横行天下,荼毒生灵而无人可奈何她?  
  石轩中一时不悟老和尚深意,凄然一笑,道:“石某此生,
颠沛流离,本无足恋。敬谢大师之言,但请恕在下有却方命。”  
  他这几句话在场之中倒有不少人明白他的深意,乃因朱玲已
被鬼母处置,生死不明。而他又无能为力予以庇护,连问问也不
能够。是以生死之事,已淡然置之。  
  鬼母见他执拗,心中暗喜,却不好说什么话。东海碧螺岛主
于叔初也是个心胸偏狭,不能容物的人。忽然挺身尖声叫道:
“石轩中你何必假惺惺作态,本岛主劝你还是赶快逃生去吧。”  
  他的话激得石轩中怒火填胸。不但是他,其余稍有正义感的
武林人,下论黑白两道都大不以于叔初此言为然,议论之声一时
大作。  
  忽有一个玄阴教徒满身浴血,闯入人丛中,大叫:“教主救
命。”  
  群雄顿时为之大识,纷纷自动让出一条通路。部见刷刷两
声,白无常、黑无常姜氏兄弟,捷如飞鸟般纵落那教徒身边,各
执一臂,把他架起来,晃眼已到鬼母面前。  
  那教徒身上负例甚深鲜血涌流不止,声嘶力竭地道:“禀告
教主,适才有三人擅闯圣坛,将留守的兄弟们尽皆杀死……小
的……也差点儿命死当场……”那教徒说至此处一便已晕厥。  
  鬼母环顾场中一眼,只见本来留在圣坛内阳重干龚胜、银髯
空卫浩等都出来观战。那些敌人既敢侵犯玄阴教圣坛,不由说也
是武林高手。这样留守在圣坛内那些地位较低的弟子们,如何能
与来犯之人对抗?不由得在心中叫了一声罢了。但石轩中之事,
比什么都重要,甚至连手下一众香主,也都无人移动回坛截敌。  
  史思温跃到师父身边,恳求道:“师父,咱们走吧!”石轩
中虎目一瞪,道:“你敢叫我自辱英名么?”史思温登时不敢言
语。他缓步走向悬崖边,举止从容潇洒之极。史思温亦步亦趋,
也站在悬崖。  
  石轩中回眸一瞥爱徒,只见他脸上露出悲壮之色,知道不
妙,暗忖这个徒弟对自己敬爱无比,现在一定是转着追随自己于
泉下的念头。他本是聪明之人,脑筋一转,便轻轻对史思温道:
“你日后必须继承我的遗志,务必将鬼母击败。现在我把本门上
清秘录和那枚寒星冷玉交给你。还有本门那柄青冥宝剑,不知落
在何方,你也得设法找回来,方可重来碧鸡山邀战。”  
  史思温抬头看时,忽与师父目光相遇,但觉师父凛凛有如天
神。心头一震,随死之念突然收回,沉声应道:“师父遗命,徒
弟誓死也得办到。”说时,已接过石轩中给他的玉匣和那枚寒星
冷玉。  
  石轩中忽又低声道:“在那玉匣之内,有一张薄纸地图,乃
是明山苦海双妖之珠庞六君濒死之前,告诉我该处藏有异宝,并
有一部手抄武学秘籍,乃其父多年搜寻探索各家武术之精华,抄
录而成。其中对于玄阴一脉的绝技,尤多着录。你得了此书,尽
窥敌人的强弱,日后邀斗时,自可事半而功倍。”  
  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突又尖声道:“石轩中你可是怕死
么?”  
  德贝勒怒哼一声,真想立刻过去跟他动手,当下也大声道:
“石大侠不必理他。对了,还有一点,便是石大侠你既然坚持要
遵诺跳下悬崖,我们不便拦阻。但若然你此次跳下去,居然能够
不死,可就算不得食言。要知这么高的悬崖,跳下而能无事,可
见得你的武功高深。谁若不服,不妨也跳下试试。”于叔初本要
出声,听到最后那句,便赶快住口。  
  鬼母到底是一代宗师,闻言便道:“此言有理,石轩中你只
要能够不死,本教主算是心服你的奇能,日后可能随时再来和本
教主再战。”  
  石轩中向德贝勒拱拱手,道:“兄台肝胆照人,在下仰慕之
极。可惜相逢已晚……”回眸又瞥一眼史思温,说声:“史思温
好自为之。”突然向前一跳,转眼已落在茫茫云雾之中,身影消
失。  
  广场的人,都蜂拥到崖边,发出一片闹声。但见那崖下暗雾
沉沉,崖边长满了青苔,又湿又滑。不要说跳下去,就算是缘壁
攀援下去,也必将失手滑坠那暗沉无底的绝壑中。  
  史思温挥泪默涛道:“师父在天英灵,请安息吧,人世上虽
然还有未了之事,徒儿必定竭力完成。徒儿知道你还想知道玲姑
姑的结果,日后徒儿在此崖上,将鬼母击败之后,才再在这儿禀
告师父。”  
  德贝勒沉重地在他耳道:“英灵已逝,徒哀无益,老弟即速
下山为是。”  
  史思温见是德贝勒,因知石轩中后来甚是敬重他,故而对他
也作如师长辈看待,含泪道:“阁下金玉良言,史思温自当遵
从,敢问尊姓大名?”  
  德贝勒道:“鄙人金瑞,乃昆仑弟子,一向住在京师,望祈
一叙。”  
  两人说话时,鬼母已率着一众香主,疾返圣坛。转入大厅之
后,赫然见到两具尸首,横卧院中。头颅完全被击得粉碎,惨状
惊人。  
  厉魄西门渐过去略一检视,便道:“他们是被重兵器击死。
照旁边的伤痕看来,可能是被狼牙捧之类的兵器所伤。”鬼母颔
首,令人即速移掉尸首,洗刷血迹,跟着又步入后面。  
  此地昔年由公孙先生设计,本有极奇妙的埋伏,但后来鬼母
自忖威望,把埋伏完全撤掉,不过典型犹在。入得门后,但见是
一幢白石所建的屋子,磨得十分光滑,连回廊也都是坚细白石所
建,路径千回万转,不少花卉树木分植各处,甚是清幽。  
  大家沿着回廊而走,不时发现尸首。据西门渐验看结果,潜
入圣坛重地的敌人,似乎有不少人。因为这些死者毙命之困,都
没一个相同。其中甚且有死于星宿海独门大阴掌力之下的。  
  鬼母怒不可遏,但因早先浴血来报的本教弟子,晕厥之后,
终因伤重毙命,是以不知敌人是谁,当下立刻调兵遣将,追缉元
凶。  
  这时外面广场的人堪堪要散,有十余个正从唯一的险径下
山。忽然刷刷连击,三条人影如串珠般掠过他们,落在后面。那
三人正是铁臂熊罗历、火判官秦昆山和九指神魔褚莫邪。铁臂熊
罗历回身一瞥,打个哈哈,道:“来者敢是甘陕道上徐氏双雄?
请!”说罢,侧身让路。  
  徐氏双雄年逾半百,一身武功乃是家传,阅历甚深。忽见对
方如此,心知有变,当下暗自戒备,走上前去。那险径宽仅两
尺,铁臂熊罗历块头甚大,虽已侧身让路,却仅剩有半尺空位。
老大首先侧身挨过去,双手侧垂,以示无他,罗历等他过了半
身,突然一掌印向他肋下。  
  徐老二在后面看到,心知这铁臂熊罗历。以一双铁臂名震武
林。乃无出其不意,吃他突袭,纵然来得及举掌相抵,但掌必不
及对方雄浑,岂非要震坠于险径下百十丈深的谷底?怒喝一声:
“你干什么?”疾枪上去救援。  
  徐老大举掌以迎,两掌相交,脆声一响。徐老大果然吃不住
劲,震得上半身倾出险径之外。徐老二还未扑到,已见兄长危殆
情景,骇出一身冷汗。  
  徐老大摇晃数下,努力要稳住身形。铁臂熊罗历洪声喝道:
“徐老大体得慌乱。”喝声中铁臂疾伸,勾住对方手掌,轻轻一
带,徐老大便化险为夷。铁臂熊罗历看也不看他一眼,径对徐老
二道:“你也请过吧。”  
  徐老二踌躇一下,忽见对方身躯一缩,竟让开一尺有余的位
置,心中一面暗惊这大魔头内功之精纯,一面硬着头皮,挤挨过
去。这次居然无事。徐氏兄弟后面的人,见此情况,都为之止步
不前。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三个名魔头拦在仄径上,有何用意。数
百人只过了两人。其余的因前面的不走,险径不能容纳两人齐
走,故此也无法疏散,同时这件事太过突兀,大家都纷纷谈论起
来。故此广场上语声如雷。  
  星宿海两老怪不耐久等,突然联袂在众人头上飞过,纵落险
径之上。在仄径开始以至玄阴教三魔所站之处,尚有十丈距离此
刻尚有七八人,在仄径上进退不得。天残阴恻恻道:“各位让开
点儿……”声音不高,但清晰异常,连十丈外的玄阴教三魔均听
得清楚。  
  这个老鹰头额下灰白的山羊胡子一动,脚下如风,疾如奔马
般向前直奔。拦住他去路的七八个都骇得面如土色,只因他们之
中,虽有一两个在武林自负不凡,但比起玄阴拦路三魔,已相形
逊色。目下这个星宿海老怪,竟是与鬼母齐名,相差更远。吃他
一冲,还能在仄径上站得住脚么?  
  说时迟,那时快。天残老怪身形已冲到第一个人身边。那人
大惊,尽力缩开。眼前人影一晃,老怪已滴滴溜溜从他身边擦
过。这人方自要抹冷汗,哪知天残老怪身形过后,风力方至,劲
烈得宛如实物。那人吃不住劲,身形一歪,便向谷底倾坠。  
  这个当儿,天残老怪已连过了三人,也不知他使的是什么身
法,奇快奇巧。但身形过后,风力随至。这些人无法站稳,俱向
谷底倾坠。  
  广场上的人居高临下,看得清楚,都为之骇然失色。猛见一
道灰影凌空飞坠,落在第一个人身边。那人身躯已横着向谷底坠
下,这后来之人赶得及时。其快如电般揪住那人的腰带,整个人
揪回来,跟着一松手,又去救第二个人。  
  前面的天残老怪去得快,这个救人的也不慢,恰好都及时赶
上。那七八个人全部因之脱出险境。这个伸手救人者感情是大名
鼎鼎的少林高僧铁心大师。错非是他,纵有慈悲救人之心,却也
惹不起星宿海老怪。  
  那边天残老怪疾冲到铁臂熊罗历面前,去势突刹。  
  铁臂熊罗历微笑道:“星宿海二老功力超卓,武林罕见,本
座岂敢拦阻,请——”说时,侧身让路。在罗身后的火判官秦昆
山和九指神魔褚莫邪,因所站之处较为宽坦,约有五尺之宽可供
盘旋,因此不须侧身。  
  天残老怪本想再露一手,因心想自己兄弟身在对方重地,显
已吃亏。加上对方三人相距密迩,一动手便可全上。自己虽不至
于会败,但取胜也难。于是卖个交情,阴声一笑,道:“老夫不
耐久等,罗香主既肯相让,那就最好不过。”当下使个身法,便
擦过罗历。  
  铁心大师跟着过来,合十道:“罗老师虽有深意,但何不稍
退数步,大家都可以站稳些。”铁臂熊罗历洪声一笑,道:“大
师话中隐含禅机,可惜本座凡夫俗子之心,无法领悟,请——”  
  铁心大师缓步上前,眼看两人快要碰上,铁臂熊罗历暗忖自
己已让开一尺之多,但对方仍然撞上来。此时此际,万万不能退
让。暗自运功,准备硬碰一下。老和尚宽抱大袖,在山风中飞
舞,甚是好看。只见他在快要碰上时,突然身形向外一侧,布鞋
虽踏在仄径边缘上,但身躯却打横离开险径,一步一步稳如泰山
般走过铁臂熊罗历所占的位置。  
  广场上的人看到少林高僧露了这么一手绝艺,不由得都喝起
彩来。彩声山摇地动中,铁心大师已走到天残老怪面前,合十微
笑道:“老檀樾脚法精妙绝伦,可称天下无敌。”  
  要知天残老怪因左手萎缩如儿臂,兼且真力不能贯达,等如
断了一臂,故此特别在脚法上痛下苦功。此时吃铁心大师当面一
捧,正好搔着痒处,不由得要向铁心大师论理寻事之心打消。  
  叮叮数声响处,一条人影自天而降,落在天残身侧,敢情是
也留着一部山羊胡子,显得阴阳怪气的地缺老怪。他一足已废,
故此以青竹杖代替断去的一足,行动时其快如风。  
  铁臂熊罗历抬目一瞥,只见广场上人头汹涌,但竟没有人下
来。微一思忖,暗想这样气势汹汹在拦住离山之路,也不是办
法,空自惹得武功特高之士,生出敌视之心。便果然自动后退了
数步,已达到了宽达五尺的石径上。  
  那七八个人虽然险死还生,但江湖上最要面子,哪能退回广
场上,便硬着头皮过来。铁臂熊罗历暗念他们连天残老怪的风力
也熬不住,哪会是残杀本教弟兄的凶手,便不加考验,都客气地
让他们过去。这七八个人当中,竟有地哑星君蒋青山和独臂野豺
吕声。他们头也不回,疾驰下山。  
  九指神魔褚莫邪忽然讶道:“噫,那两个脚下挺快的家伙,
恐怕刚才有诈吧?”  
  铁臂熊罗历和火判官秦昆山一齐回头顾视,忽听有人沉声
道:“香主们请让让,本公子要过来啦。”跟着另一个嗓音道:
“还是宫某先过如何?”话声甫歇,飒飒风响声起处,两条人
影,一齐纵到。  
  铁臂熊罗历乃是名噪一时的大魔头,为人精练非常。语声一
入耳,便分辨出乃是无情公子张咸和宫天抚的声音,当下倒闪两
步,回眸道:“两位请便……”  
  无情公子张咸和宫天抚明争暗斗,各展脚程,宛如流星飞
坠,其快无比地冲泻下山。  
  铁臂熊罗历再回头眺望地哑星君蒋青山和独臂野豺吕声的背
影,心中一动,大声道:“两位香主请即速追赶早先的两人,大
家用狼烟弹联络,切勿贪功。”说完,自家已当先放步疾追而
去。火判官秦昆山和九指神魔褚莫邪不敢怠慢,分头追下山去。  
  三人分作三路,独有铁臂熊罗历叩尾而追。广场上的人纷纷
涌下来,他们尽皆以为玄阴教三魔乃是追赶宫天抚和张咸两人。
估料必有好戏看,因此都潮涌下来追赶。  
  宫天抚和张咸的脚程不在铁臂熊罗历之下,故此两下先后急
泻而下,距离毫未缩短。无情公子张咸起步较早,因此比之宫天
抚领先两尺。  
  正在星抛丸掷般急驰下山时,无情公子张咸回头一瞥,只见
丰里之外,铁臂熊罗历紧紧追来。他眉毛一攒,突然停步,宫天
抚顿时抢过数丈之远。  
  宫天抚傲笑一声,收步回头道:“你的脚程虽快,但仍难与
我相比。”  
  无情公子张咸怒声道:“本公子如不停步,你追到天边也休
想追得上。”  
  宫天抚玉箫一指,喝道:“不服气的话,咱们在兵器上比一
比。”  
  无情公子张咸也掣出毒龙棒,宫天抚疾若飘风般扑过来,玉
萧方自举起。无情公子张咸退了几步,道:“且慢,我得先对付
那铁臂熊罗历。反正我们终有一天要分出死活,不忙在这一
时。”宫天抚傲然一笑,收箫伫立。  
  但见铁臂熊罗历如风驰电掣般奔到,气势凶急。宫天抚念头
一转,蓦然纵上迎住。青玉箫一抖,化出七八点青芒,迎面罩
去。铁臂熊罗历不敢轻视,脚下悬崖勒马,硬生生刹住去势,同
时之间,呼呼两声连击两拳,挡住宫天抚这一招。  
  张咸阴笑一声,突然挥棒扑上,口中大声喝道:“这厮是我
的,宫天抚你且退下,莫要反为所伤。”他手中的毒龙棒招数毒
辣凌厉,一上手便滔滔不绝,连绵使出。铁臂熊罗历连击七八
拳,方始抵御住他的攻势,赶快寻隙跃开一旁,正要开口,宫天
抚不容分说,大喝一声,运箫如风,化出一片青光,急射攻袭而
至。罗历被迫无奈,双掌齐飞,好不容易地脱出青玉箫攻势所罩
的圈子。无情公子张咸复又攻上,口中仍然激宫天抚道:“我说
宫天抚你别管这闲事,这厮是冲着我来的,你若和他缠上,提防
小命难保。”  
  铁臂熊罗历挡住毒龙棒的攻势之后,又跃升一旁。他是何等
人物,这时已推想出张咸必定和早先脚程特快的两人有密切关
系。因此故意歪缠不休。一面又激令宫天抚出手。本想喝明底
蕴,好叫宫天抚别受利用。这样一个对一个的话,他以一双铁臂
绝技,也许能赢得无情公子张咸。  
  才不过片刻工夫,张咸和宫天抚两人,已轮流进攻了五次之
多。每一次都是尽出全力,锐不可挡。而铁臂熊罗历则连着被攻
十次,每次招架都吃力万分。这样打下去,虽然不在招数上落
败,也得活活累死。  
  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和移山手铁夏辰两人当先赶到。于叔初
和玄阴教主鬼母甚有交情,一见铁臂熊罗历大为吃亏,形势不
妙,便大声道:“宫天抚、张咸你们都自命不凡,何故用这车轮
战法?日后岂不见笑于天下武林。”  
  宫天抚一听有道理,便按箫不动,铁臂熊罗历趁机跃开,大
声道:“张咸你故意拦阻本座去路,可是与本教圣坛凶案有
关?”  
  无情公子张咸怒声道:“哪个知道你们发生凶案?本公子如
不看在碧螺岛主金面上,肯和你干休才怪哩。”他又转向于叔初
道:“他一直追着我们,我才会和他打起来,但现在他又说出另
一番道理,何以早先地不说呢?岛主你老想想,这不是遁词
么?”  
  碧螺岛主于叔初此时面子十足,洋洋自得地道:“算啦,你
们走吧,我还要和他谈谈。”  
  无情公子张咸道:“既然岛主有命,自当听从。”转而对宫
天抚道:“怎样,我们再比比么?”宫天抚傲然道:“当然要
比——”忽见张咸又抢先动身,不觉怒骂一声:“无耻小辈。”
也即施展轻功,疾赶上去,但已落后寻丈之多。  
  铁臂熊罗历冷笑一声,并不追赶,纵入路边一块大石之后。
晃眼工夫,一朵菌形乌云浮升起来,约有两丈方圆。这朵菌形乌
云升起五丈之高,便自停住上升之势,但也不被山风吹散。  
  且说宫天抚放尽脚程,如流星赶月般疾追无情公子张咸,大
约已去了十里之远,再过便是玄阴教设在碧鸡山下的总舵,正当
碧鸡山主峰必经之路。  
  无情公子张咸突然停住,宫天抚顿时掠过,张咸叫道:
“喂,宫天抚慢走——”  
  宫天抚忽然纵回来,冷傲迫人地看他一眼,问道:“我说过
比到天涯海角,也得分个胜负,你怎的又临阵退缩?”  
  “此脚程算得什么,咱们总有一天要比性命哩。现在我且问
你,朱玲的事你管不管?”  
  宫天抚星然动容,半晌才道:“我怎能不管。”  
  “那就好,刚才铁臂熊罗历追下来,内中另有蹊跷。不满你
说,玄阴教圣坛内十余条人命的血案,是我手下人所为,目的自
然是为了查探朱玲的下落。”  
  “他们没有查出来么?”  
  无情公子张咸摇摇头,道:“没有,不过已发现可疑之
点。”  
  他寻思片刻,接着道:“他们报告说,玄阴教圣坛布置均按
照九宫方位,八卦门户。但却瞧不出生死门何在,又似是门门俱
生。当他们闯到西北角时,有四名玄阴教徒把守住去路。在四名
教徒身后,乃是一面高逾两丈的白石高墙,开了一扇月洞门。可
以窥见其内花木扶疏,景物清幽,占地颇广。有一座三层高的圆
塔形石楼矗立其中。我那两个手下要闯进去瞧瞧,那四名教徒可
不像外面那么容易打发。苦战一场,虽然大获全胜,但时间已耽
搁太多,便退出来。”  
  宫天抚心如火焚,但他却饶有智谋,勉强耐住性子,细想一
会儿,道:“你可是十分怀疑那个地方么?”  
  “不错,而且看来朱玲可能尚未遭毒手,不过危在旦夕,却
无可否认。”  
  宫天抚很恨道:“只要证实朱玲死在碧鸡山上,我宫天抚再
不讲究什么江湖过节,誓以各种手段,将玄阴教的混蛋完全宰
光。”  
  无情公子张咸击节赞赏此言,也道:“这些该死的狗腿们,
犯不上分江湖过节。朱玲如遭不幸,我要他玄阴教数千人陪
葬。”  
  这两个人气味相投,都是愤世嫉俗,漠视人命的脾气,谈了
几句,居然甚是惬意。  
  他们何尝不知对方的功夫和自己不相上下,故此目下以救朱
玲为大前题之时,宜合不宜分。稍为商议一下之后,便齐齐纵入
荒林之中。  
  地哑星君蒋青山和独臂野豺吕声早已落荒而走,到了一个山
谷中,便停住脚步。  
  此处地势狭窄,岩石起伏,仅有出口及入口,两面则是插天
石壁,无石可攀。独臂野豺吕声歇了片刻,才道:“我不喜欢这
里,好像自投罗网似的。”地哑星君蒋青山闷声不响,事实也无
法作声。  
  等了好一会儿,陡听谷中传来一声冷笑。两人齐齐一怔神,
向谷口望去,只见一条人影,疾纵入来,此人年在六旬之间,面
色红润,脚下迅疾之极,两手空空,背后却插着两支判官笔。  
  吕声哑声道:“这人是玄阴教内三堂香主之一的火判官秦昆
山。”来人离他们尚有七八丈之远,居然已经听见。长笑一声
道:“你们既知本座威名,如能见机,悔罪自缚,本座自当在教
主面前,替你们缓颊。”  
  独臂野豺吕声纵声大笑,道:“秦昆山你看错人啦,我们既
敢出手,岂是省事的么。”地哑星君蒋青山不悦地微哼一声,心
中颇怪吕声鲁莽,不分皂白便将敌人所疑之事,全盘托出。念头
一转,便暗自运功准备。  
  火判官秦昆山喝问过两人姓名之后,因从未听过他们的声
名,不免托大。本想等候九指神魔褚莫邪赶到,两边拦截住,以
免敌人漏网。这一托大,便改变主意。缓步过去,冷笑一声,倏
然使个身法,抢到目声身边,施展大擒拿手法,分抓吕声双臂。  
  地哑星君蒋青山睹状大喜,趁对方大意之际,倏然左手一
扬,一团青光电射而出。跟着身形疾如飘风般纵上去,右手利剑
连环遁出。顿时剑光如虹,气势极盛。目声也在同时发动,身躯
微侧,让开右臂不让敌人抓着。跟着迅捷无伦地撤出狼牙棒,迎
头砸去。  
  火判官秦昆山不料敌人闪得又快又稳,功力之佳,出乎意料
之外。但他仍未慌乱,右手到处,捞住软荡荡的衣袖。这一下方
始凛然,敢情对方只有一臂,故此不怕他右边的擒拿手法。敌袖
人手之时,另一个哑口无声的敌人,已发动攻势。暗器与利剑一
齐攻到,来势凌厉得出奇。  
  火判官秦昆山终是久经大敌的高手,在这刹那间,已衡情度
势,避重就轻。忽然斜纵而起,脚底风声响处,那团青光劲射而
过。但对方两股兵器可更厉害,任他使了两个身法,也险些闪避
不开。只听裂帛一声,秦昆山上半身衣服挂破数处,地哑星君蒋
青山毫不放松,如影随形般追上去,左盾右剑,如狂风骤雨般攻
去。吕声睹状知道蒋青山急于取敌性命必有深意,便拍狼牙棒猛
攻力砸,一时风声大作,劲烈惊心。  
  火判官秦昆山已掣出双笔,运足全力对拆。但他因衣服挂
破,唯恐九指神魔褚莫邪赶到,太不好看。这一来心有二用,便
不能发挥双笔的十成威力。三十招过去,火判官秦昆山一身大
汗,手忙脚乱。  
  地哑星君蒋青山心思慎密,推想对方想施发讯号求援,是以
一上手便尽全力。如能当场收拾下秦昆山,则消息不致立刻泄
露,于是杀手连施。火判官秦昆山已支持数十招,突见剑光一
闪,兜心射入,闪之无及,身形侧处,剑尖插入肩胸之间。  
  独臂野豺吕声本是舍命攻出一招,才迫得秦昆山露出破绽。
忽见敌人受伤之际,翻碗一招砸到独臂上。大大一骇,风车般转
开去,却已迟了一步,被对方判官笔扫在左边断臂之处。一阵奇
痛攻心,差点儿便叫出声。但吕声一身粗皮厚肉,只要不伤筋拆
骨,疼疼也就没事。此时奋勇再战,手中狼牙棒凶猛无涛,光是
这股气势,便能压倒秦昆山。  
  火判官秦昆山看着情形实在不妙,便生出逃走之念,忽听谷
口那边传来一声断喝,认出是九指神魔褚莫邪的口音,心中突然
一沉。  
  九指神魔褚莫邪和他分头包抄,因方向不同,是以如今才能
赶到。这个魔头练就举世闻名的白骨掌力,一向不用兵器。但见
他迅捷如飞鸟飞纵而至。呼地劈出一掌,居然把沉重力猛的狼牙
棒劈开。火判官秦昆山顿时显出有气无力的样子,双笔虽然不
停,但蒋、吕两个攻势重心已移指九指神魔褚莫邪。  
  九指神魔褚莫邪一则是生力军,内力充沛。二则有秦昆山在
一旁牵制,到底好得多。故此一双肉掌指东打西,力敌对方两人
毫无逊色。他早已看到秦昆山狼狈的模样,偷空问道:“老秦你
怎会伤在这两人手下?”  
  火判官秦昆山面色一沉,双目露出凶光,要知他最怕问就是
这句话。日后由猪莫邪口中传出,江湖皆知他秦昆山居然败在两
个无名之辈手底。  
  九指神魔指莫邪以神力著名一时,猛可劈出六七掌,硬生生
把敌人迫退数步。然后回头道:“老秦你的狼烟弹呢?”一眼瞥
见秦昆山脸色阴阴暗暗,微微一凛,大声问道:“你的伤严重
么?”  
  火判官秦昆山道:“没相干,咱们非拾下这两个小子不
可。”  
  四人战做一团,蒋、吕两人因秦昆山攻势不强,故此尚能打
个平分秋色的局势。  
  地哑星君蒋青山暗忖道:“秦昆山那一剑伤得不重,何以显
出快要倒毙的神气?”  
  他因是个哑巴,故此眼耳特灵。忽然发现主人无情公子张咸
已匿在谷中,另一边谷口,也有人影。仔细看时,才知竟是宫天
抚。不由精神大振,奋力进攻,顿时战况惨烈异常。  
  火判官秦昆山一笔扫出,砸在盾上,突然荡回来,笔尖疾奔
九指神魔褚莫邪身上。  
  褚莫邪大骇,赶紧闪开,敌方狼牙棒过处,大腿上鲜血直
冒。  
  火判官秦昆山大喝道:“老褚我乏力啦!”说时双笔齐飞,
硬挡横扫而来的狼牙棒。  
  九指神魔措莫邪强忍腿伤,双掌连环疾击,迅捷如风地和蒋
青山的剑盾拆了数招。  
  秦昆山双笔挡不住狼牙棒之力,其中之一突然反震回来,笔
尖又直取九指神魔褚莫邪。地哑星君蒋青山陡然灵机一动,舍下
转攻秦昆山的机会,剑盾齐施,和身扑向九指神魔措莫邪。恰好
独臂野豺吕声也在攻完秦昆山之后,挥棒攻砸褚莫邪。  
  九指神魔褚莫邪三面受攻,急得厉啸一声,这时他知道一定
要被这三般兵器之中,挨上一样,暗念秦昆山到底是自己人,纵
然无力收住判官笔,但也一定会尽可能留手。于是两掌运足白骨
掌力,硬拆蒋、吕两人的辣招。  
  火判官秦昆山双目中凶光一闪,笔尖到处,九指神魔褚莫邪
突然倒下。  
  地哑星君落青山和独臂野豺吕声都为之一怔。火判官秦昆山
乘这个空隙,突然向谷口飞纵疾驰,其快无比。吕声举步欲追,
地哑星君蒋青山笑一下,伸手拉住他。  
  吕声低头一看,发觉九指神魔褚莫邪未死,不加思索,抡棒
砸向他脑袋。蒋青山连忙振臂一推,独臂野豺吕声身形一侧,狼
牙棒落处,仅仅砸在九指神魔褚莫邪胫骨上。咔喳一响,那条小
腿血肉模糊,下半截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火判官秦昆山晃眼已纵到谷口,忽见人影一闪,挡住去路。
只见那人面如冠玉,一身儒服,俊逸潇洒,兼而有之。认得是宫
天抚,不觉暗暗惊心。  
  宫天抚横箫胸前,傲然长笑道:“秦昆山你要逃出此谷,比
登天还难。”  
  秦昆山忖道:“看他早先和刑堂西门香主较艺时,身手超卓
不凡,我绝胜不了他。唯有趁他动手时,掉转位置之后,出其不
意逃出谷去。”  
  宫天抚将玉箫一挥,震出数点青光,分取他上中下三盘。秦
昆山向左边跃开,宫天抚屹立原地,冷笑道:“你想逃么?”秦
昆山暗叫不妙,双笔交互一击,呛啷啷的一声,宛如龙吟虎啸。
身形一晃,已欺到宫天抚身前,左笔“彩云飘空”,右笔“探囊
取物”,笔尖射出劲风,功力十足,那似早先欲死模样。  
  宫天抚喝声:“来得好。”青玉箫使出“空谷遗响”之式,
箫尖快如星火般点在对方左笔上,跟着身形微侧,健腕一沉,箫
身压向敌人右笔。秦昆山右手判官笔不改招式,全身功力潜运至
右笔,尖端斜举便待振腕射出。这一式脱手飞笔的招数,乃他平
生功力所聚,非同小可。若不深悉底细,极难避开。以宫天抚的
身手,虽然不至丧命谷中,但受伤则断不能免。  
  火判官秦昆山聚集一身功力,正要出手时,忽见人影一闪,
谷口又多出一人,却是那无情公子张咸。心中一惊,方想这两人
本是对头,怎的会跑到一块儿?这还不打紧,最要命的是他如击
伤宫天抚,空自结下不解之仇,仍然无法夺路出谷。一念之转,
立刻回收欲发的真力。宫天抚哪知这顷刻间,已发生不少的变
化,青玉箫沉处,脆响一声,敌人右手判官笔已脱手坠地。  
  火判官秦昆山到底是称霸一时的人物,武功不比等闲,只见
他抽身疾退时,脚尖一挑,坠地的判官笔向后飞起,恰好和他后
退的身形同时飞到。秦昆山伸手绰住铁笔,四顾形势。  
  无情公子张咸大声发令道:“蒋青山、吕声严守那边,如让
敌人闯过,自取颈上人头来见我。”蒋、吕两人闻言立即凶悍地
拦住去路。  
  宫天抚傲然笑道:“秦昆山你今日算得上倒霉,碰上硬手。
哼,你不要变颜变色,纵然你没有暗算九指神魔褚莫邪,但凭你
们两人,也难逃出此谷。”  
  无请公子张咸接口道:“这厮手段真够毒辣,唯恐九指神魔
褚莫邪对外传出他受挫辱之事,便不惜暗算伙伴以保全名声。”  
  火判官秦昆山的心事,被人看穿,脸上不由得一阵红一阵
白。  
  独臂野豺吕声忽然叫道:“公子请到这边来,那边有宫爷守
着,已可无虞。”  
  宫天抚傲然道:“贵介此言不差,你可过去看看有什么
事。”  
  无情公子张咸疾掠过秦昆山身边,纵到吕声等人站处。吕声
低低道:“蒋青山刚刚想到一个好主意,如要得知朱姑娘下落,
可从秦昆山身上设法。”  
  张咸大喜道:“蒋青山不愧是我的智囊,但用什么法子
呢?”  
  蒋青山用手比着喉咙,作出欲割之状,然手又摇摇手。  
  火判官秦昆山老谋深算,临危不乱。心知自己在三招两式之
内,一定无法冲过宫天抚那一关,故此一直回头凝瞧那边三人动
态。蒋青山的手语比将出来,张咸还未领悟时,火判官秦昆山已
想到一个主意,倏然跃到宫天抚身前,低声道:“你让开出口,
我可将玲姑娘的消息奉告。”  
  宫天抚闻言一震,微微发愣。那边的吕声已洪声叫道:“宫
爷别吃那厮逃走。”  
  宫天抚朗声应道:“你们放心,”秦昆山早知朱玲对他们十
分重要,便又道:“快点让路,否则我绝口不说,或者暗中告诉
张咸。”  
  这一着的确厉害非常,只要宫天抚真爱朱玲,非让路不可。
但偏生宫天抚性情最傲,一生受不了人家要挟。“混帐,宫某另
有法子可以寻出朱玲消息,纵或不然,宫某难道就不能迫你招供
么!”秦昆山为之一愣,方想自己本以为此计万无功之理,哪知
真个碰上了钉子。  
  无情公子张咸已悟出蒋青山之意,立命吕声赶过来,低低对
宫天抚道:“咱们可以用不取他的性命和不说出他曾现身于此之
事,来迫他供出朱玲的消息。张公子已在那边准备好,绝不让那
厮有机会逃走。”  
  宫天抚哈哈一笑,道:“此计大妙,方才这厮还以此诱我让
路哩。”  
  吕声豺目一翻,定睛瞧着宫天抚的俊面。宫天抚诧道:“你
怎么啦?”  
  “小的万想不到官爷真是这么一位英雄人物,实在令人钦
佩。”  
  宫天抚微微一笑,便向秦昆山冷然喝道:“秦昆山你要不要
性命?”  
  秦昆山闻言心中一定,知道单以朱玲的消息,便可保全一身
无恙。他是个老江湖,深悉讨价还价之妙,便谈谈一笑,应道:
“本座闯荡江湖数十年,从不知死字如何写法。你们尽管划下道
来,本座如因败北而死,只能怪自己技艺不精。性命要不要,等
闲事耳。”  
  宫天抚冷笑,对独臂野豺吕声道:“你听这厮嘴巴倒是真
硬。”接着脸色一沉,又道:“你可要保全威名么?”这一击直
中要害,秦昆山怔一下。暗想纵然逃得一命,但今日之事,如何
对得住江湖上悠悠之口?  
  那边张咸大声道:“秦昆山你趁早认输,否则我们虽放你
走,但却去告诉鬼母说,你为保虚名,暗算九指神魔褚莫邪,嘿
嘿,你看着办吧!”  
  火判官秦昆山打个寒噤,想起鬼母武功之高,手段之毒,如
落在她手中,只有比死更惨。当下长叹一声,道:“本座今日只
好认栽。咱们交换一个条件,本座方面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们方面问清楚之后,须任我出谷,同时此后永远不向第五人泄
露此事始末一字。”宫、张这边共有四人,故此他说不许泄秘密
于第五人。  
  宫天抚、张咸同声应道:“这个条件甚是公平,就这么
办。”  
  吕声在一旁补充道:“秦昆山你心中不得藏起任何消息而不
回答我们。”秦昆山收回双笔,冷笑一声,道:“若在平日,秦
某冲着你这句话,非杀死你这厮不可。”  
  宫天抚劝道:“算了,咱们时间宝贵,快说完了大家好各自
上路。”  
  无情公子张咸首先问道:“朱玲可曾遇害?”此言一出,谷
中的五个人,倒有八只眼睛凝视着秦昆山。秦昆山应道:“没
有。”那四人同时长长透气,显然一齐在心中放下一块大石。  
  “你可是从鬼母口中亲耳听到这消息?”宫天抚精明地追
问。  
  “不是。”四人一闻此言,顿时又惊愕交集。  
  “虽然教主没有亲口说出,但本座却敢断定玲姑娘没有遇
害。”  
  无情公子张咸暴躁地道:“你卖什么关子。”  
  “哈哈,你外号叫无情公子,大概要改一改吧。好吧,本座
分析一下,你们必定心服口服。”  
  无情公子张咸被他调侃一下,本欲暴怒动手,但一听后面的
话,骤然为之泄了气。  
  “你们可知敞教堂香主西门渐和玲姑娘是什么关系?……
哦,你们一定早已听过他们的传说。不错,他们真是夫妻名义,
不过没有正式有什么关系就是了。西门香主心坚如石,手毒如
蛇,但他对于玲姑娘,却无微不至,可以为她而死,绝无二
言。”  
  宫天抚和张咸听他一味在谈论西门渐对朱玲的挚爱为之大大
不悦,各自微哼一声。  
  “当年石轩中第一次上碧鸡山,被教主击落悬崖。玲姑娘在
人丛之后,于此相应地昏倒地上。西门香主睹状,虽然极之妒
恨,但又恐教主见到,会对玲姑娘不利,立刻先把她送回房中,
他对于玲姑娘的真情热爱,于此可见一班。”  
  他歇一下,见到他们面上都露出不善之色,但他胸有成竹地
淡淡一笑,又道:“其实教主哪里会不晓得此事,但教主爱惜西
门香主有如亲生儿子,因此诈作不知。自从玲姑娘离开之后,数
年来西门香主未曾对任何女人微笑过。教主背着西门香主,也曾
嗟叹说西门香主太过痴情,不会有好结果。”  
  吕声最是沉不住气,暴声喝道:“你啰嗦了半天,究竟在说
什么?”  
  “别急,下面这句话,就是我所要说的。你们试想,以西门
香主这般痴情对待玲姑娘的人,若然知道玲姑娘不测,他能不露
诸形色么?也许是当着外人,他会勉强忍住,但后来我们一齐回
圣坛查勘现场时,他仍然没有丝毫不妥神色。从这一点推测,秦
某敢担保玲姑娘必定无恙,而且还安然在碧鸡山上。”  
  他的结句强而有力,听得四人心中俱大感舒畅。  
  “以你看来,朱玲被禁在什么地方?”  
  “就在圣坛之内。”火判官秦昆山沉重地说,只因现在他开
始泄露教中机密,按教规是受尽毒刑之后,方始处死。  
  “圣坛之名,对外人而言,便是在议事大厅之后的内进全部
屋宇。在本教中人而言,则仅仅是指后进十二座院落中的雪楼,
此楼只有两层,一进月洞门之后,全部用上好白石铺建,连院子
也不例外。入了上经院,如入冰雪世界。这座雪楼四四方方,长
宽俱是五丈五尺,占地颇广。据说昔年公孙先生设计此楼,呕尽
心血,故意将这座院落放在死门之上。楼中埋伏,天下无双。”  
  “不过你们可以放心的一点,便是敝教教主自恃武功为天下
之冠,因此把所有的埋伏完全撤掉。饶是这样,不明底蕴的入进
入此楼之内,也将无法复出。本座加盟玄阴多年,近数年更是内
三堂香主之一,也仅曾进楼一次,而且只在楼下。若不是有西门
香主带着,根本寸步难移,动辄得咎呢!”  
  宫天抚、张咸都大不服气。宫天抚傲然道:“公孙先生诚然
是天生奇才,胸中玻现包罗万象,但区区一座五丈见方的石楼,
尚不致难倒天下英雄吧。”  
  张咸也接着道:“你不必细说那楼内布置,只告诉我们,朱
玲可是囚禁在雪楼之内?”  
  火判官秦昆山先是冷冷一笑,想道:“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
小子,以为本座过甚其词,本座就让你们吃个大亏。”转念又想
道:“你们送命不要紧,若然被教主擒住,那西门香主行刑手段
何等毒辣。他们万一熬受不住,把我拱出来,岂不糟糕。”  
  他在心中略一权衡利害,便道:“本座有问必答,这本是咱
们所订条件。刚才你们说及不必细提雪楼内的布置,本座本可不
说。但本座回心一想,雪楼的设计,巧夺天工,你们贸然前去,
纵然能够化险为夷,但势必惊动教主。你们四人可以研究一下,
若然失手被擒,能否熬得住本教毒刑而不说是本座供给的消息?
要知这座雪楼,我们都称之为圣坛,除了内三堂香主以外,连外
三堂香主也未曾进去过,以下的人,更连雪楼之名也未听过。”  
  听秦昆山说得郑重万分,张咸和宫天抚不由得对望一眼。但
他们两人都是天生性情高傲,谁也不肯示怯先问。地哑星君蒋青
山明知应该问个清楚,但他说不出话,正要比手势时,张咸已傲
然道:“危险当然会有,但你可以放心。我们纵然失手被擒,任
他鬼母恶刑世上无双,鬼惊神怕,但我们绝不会透露你半个字。
宫天抚你以为本公子说得可对?”  
  宫天抚焉能落后,应声道:“不错,我认为既知朱玲下落之
后,这消息已足够了,可以把秦昆山放走。”地哑星君蒋青山在
一旁跌足,宫、张两人都诈作不见。火判官秦昆山只要他们不泄
漏口风,哪还管得他们危险与否。  
  宫、张两人领头走出石谷,蒋、吕二仆在后面跟着。火判官
秦昆山遥遥再叮咛道:“你们记住遵守诺言,不得泄露秘密。”
叮嘱完,转身疾扑到九指神魔褚莫邪倒卧之处。只见他满身鲜
血,面色苍白无比。左胫已断,那小半戴已不知飞到什么地方
去。  
  秦昆山看了几眼,料他已无法再活,想了一下,便掣出一支
判官笔,运足功力,在九指神魔褚莫邪身边的石上硬划入去,写
道:“陇外双魔次第诛杀,雪山之雕岂能久翔?”一共十六个
字,字入石极深。这一来九指神魔褚莫邪之死,便将附会到以前
杀死冷面魔僧车丕那人帐上。  
  火判官秦昆山布好疑阵之后,这才出谷回山。  
  那边宫天抚、张咸等四人,在一个山坡上,停步商议下手救
朱玲之法。  
  地哑星君落青山知道宫天抚性情之傲,几乎比少主还甚。这
时忙抢着用手势请他们先坐下,然后向吕声比划一番。无情公子
张咸看熟,当然知他意思,却也没有哼声。  
  吕声对宫天抚道:“蒋青山的意思,是说现在当务之急,便
是如何救出朱玲姑娘。因而你们两位,必须暂时互相容让合作。
他说你们两位联手的话,则除非碰上鬼母,可能会输败之外,其
余的人都不是敌手。因此你们合则势盛力强,分则势孤力弱。”  
  宫天抚因见张咸早先没有做声,便道:“这话有道理,我们
必须合力救出朱玲再说。”  
  无情公子张咸道:“蒋青山你主意最多,现在我们如何下
手,不妨说出来听听。”  
  蒋青山沉思片刻,便连比手势。张咸翻译给宫天抚道:“他
说我们四个人,分作两批。他和吕声虽然比不上我们,但如他们
两人在一起,则碰上玄阴教的香主之流,尚堪一战。故此他们两
人是一路,负责为我们呼应,扰乱敌人,使我们能乘虚而入。”  
  宫天抚颔首道:“很好,他们只须在山下总舵处闹出事端,
使山上圣坛的人调遣下来帮忙,我们便可乘虚而入。记得那秦昆
山说过,最可能囚禁朱玲的地方,是在雪楼。这座楼位居死门,
我们只要潜入厅后,便可立刻找到。”  
  无情公子张咸也表赞同,四人便席地闲谈,等待天黑。张咸
道:“咱们现在没事,先商量好一些细节。比方我们找到朱玲,
能把她救出的话,是你背她抑是我呢?”  
  宫天抚道:“最好她能如常走动。”  
  “胆我们应该先说妥了,免得届时功亏一资。”  
  宫天抚默然不语,张咸也就不说。等到天色入黑,虽然未到
二更,但他们心急如焚,便开始行动。四人分作两拨,各奔向目
的地。  
  先说宫、张两人,他们脚程不相上下,都迅捷无伦。此时翻
山越岭,宛如流星赶月。不消多久,已到了碧鸡山圣坛重地前面
那条险径。张咸倏然停步,对宫天抚道:“刚才我已考虑过,决
定届时由你把朱玲背出山,布由我独力断后。”  
  宫天抚闻言一怔,歇了一会儿,才道:“我猜想朱玲一定曾
经对你很好。”  
  “你错了,并非她对我好,我才这样做。”  
  “不,我没说错,你听我说,我的意思是她曾经对你很好,
此举没有做错,你的确值得她对你好。”  
  要知宫天抚乃是极聪慧的人,刚才听了张咸之言,便知他果
是情深如海,单单是为了朱玲安危打算,并不斤斤计较,可以先
亲芳泽的问题。更有甚者,他自愿断后。此举可能连性命也送
上,但为了朱玲之故,已不暇顾及一身安危。是以张咸虽然只说
了两句话,含意之深,用情之真,大耐人寻味和感动。  
  张咸听了他的话,也怔了一下,才叹口气道:“可惜咱们终
难成为好朋友,否则你倒真是我平生第一知己。”英雄相惜之
情,互相流露。但可惜正如张咸所说,他们终难成为好朋友。  
  宫天抚道:“咱们拈阄决定吧,省得争执。”拈阄结果,仍
然张咸赢了,他便选择了断后的重责。宫天抚道:“那么现在由
我先走,你等到我到了上面的广场后向你招手,才好上来。”张
咸微微一笑道:“我本想抢先,但既然我已赢得断后的责任,现
在只好让你先是,好叫你能表示对朱玲的深情。”  
  宫天抚也微笑以报,然后道:“但愿无阻无滞。若然鬼母真
个现身,将我击落深壑,你切勿逞血气之勇,必须速退,等明晚
再来不迟……”说罢,疾然转身纵到厌径。只见他快如奔马,一
忽工夫,便将险径走完,跃上平地。  
  无情公子张咸见毫无动静。及至宫天抚巡视一匝,向他招
手,便也疾渡险径,纵到广场上去。宫天抚低声道:“静寂得太
过奇怪,会不会有埋伏呢?”  
  张咸昂然道:“咱们既已出动,万无退走之理。纵有埋伏诡
计,也只好认命。”宫天抚听到他说得豪壮,便不再说。两人略
略商议后便倏然散开,各自找寻黑暗角落隐匿身形。晃眼工夫宫
天抚已掩到大厅门前,纵身一跃,飞上屋顶。他的身形毫不停
滞,踏屋走瓦,轻快得有如一缕黑烟,瞬息间便隐没在沉沉黑暗
之中。  
  无情公子张咸沉住气,等了一会儿,这才蛇行鹭伏地掩到大
厅前。也是纵身一跃,便掠上屋顶。但见一道轻烟,滚滚飞射,
瞬息间已超过七八座院落。突然一翻一窜,迅捷如狸猫般闪缩在
檐下。  
  隔了一会儿,只听衣襟带风之声不绝于耳,分明有三四个人
施展夜行术驰过。张咸暗中微微一笑,仍然不动。过了片刻,这
才探出半身窥看,只见黑夜中四条人影,迅疾如鹰隼在屋顶四处
盘施。当下心知宫天抚必定也未曾被他们追踪到,便不现身。  
  耗了一会儿,那四条人影又搜索回来。无情公子张咸暗想不
妙,只见这两人身手高明,已可看出定是内外三堂香主的功力。
他们这一搜索回来,自己一定躲不过他们的利眼。念头一转,突
然飞坠落地,宛如一缕轻烟般飞入一扇门内。入门后发现是个神
堂,不知供着什么神像,香烟袅袅。转过照壁,只见一条宽大甫
道,一片黑沉沉的。张成心想在这甬道之中,万一对方进来,避
无可避,必须另觅藏身之处。当下向前直奔,晃眼已到了甬道尽
头。  
  往外一看,只见是座冷落荒凉的园子,只看了一眼,便自生
出孤凄之感。他心想此处露天,更非藏身所宜。记得甬道一路有
不少门户,当初尚恐是玄阴教徒的卧室,现在看到这座荒园,相
信这些房间定是堆放杂物之所。便退回去,随意拣定一扇门户,
轻轻一推,房门已下锁。这时更加认定这个房间乃是放物件之
用,微微一笑,暗运内劲,突然一震一吸。滴地微响一声,房门
的锁已震断。但因他用内力巧妙地吸回来,故此那扇房门没有推
开。  
  门锁震断之后,他用手缓缓推开房门,疾然闪入房内,反手
已将房门关住。方自透一口气,倏然灯光大亮,照得一室皆明。
无情公子张咸为之一惊,闪目四扫,忽地又是一怔。  
  那边的宫天抚敢情没有张咸那么深入。因为他们已约好,先
入的入反而坠后,后入的人反而超前。这样敌人纵欲拦截,也有
措手不及之苦,故此宫天抚疾掠过两个院落之后,便落在一座院
中。凭着学过各种埋伏消息,也谙晓九宫八卦生克门道,径窜入
一条甬道中,左旋右转,居然又穿过两座院落。之后便匿伏在一
丛翠竹之下,凝身不动。  
  夜风吹拂中,竹叶摇曳不定,忽见一条人影在空中疾掠而
过,认出是无情公子张咸,便耐住性子,纹风不动。  
  他们本约定在玄阴教圣坛雪楼之下碰面,如若觉出不妙,便
自行设法下手营救。因此隔了一会儿,宫天抚便闯入屋中,穿过
甬道。行动时迅疾无比,不久工夫,居然让他再穿过五座院落。
修见前面一堵围墙,均是白石砌成,高达两丈,外面开了一个月
洞门,远远窥望进去,似乎看到里面有座白色的楼阁。  
  宫天抚又惊又喜,喜的是居然无阻无滞,便找到了目的地。
惊的是不知玉人可在雪楼之内,又不知她是否曾受毒刑。暗暗视
察了好久,突然一跃而出,冲入月洞门内。一条光滑的白石路,
直通至雪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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