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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假绑架梅园窥天机
 
 
  四更末五更初,两个黑影从潜伏处悄然撤走。  
  赵羽飞在外衣上加穿了夜行衣,鬼魅似的在百十步外追踪。  
  两黑影不走街道,登上屋面,纵跃如飞,轻功相当高明,起
落间灵捷如猫。  
  武林门面对武林山,门内的章家大宅,相当显目,最少也有
三四十栋楼房,占了半条街。  
  两黑影从侧院跃入,一闪不见。  
  赵羽飞本想跟入,不巧的是巷子里转出两名更夫,举着灯
笼,一面击更拆,一面按律呼叫:“留意门户,小心火烛……”  
  稍一迟疑,已失去两黑影的踪迹。  
  偌大的宅院,到何处去找两个轻功了得的了?  
  镇江雷府也是大宅院,但比起杭州章家,简直是小巫见大
巫,一个江湖出身的武林一方之豪,怎能与世代官绅的大家族相
比?人一进去千门百户,大白天也分不出东南西北,晚间更不用
提啦!  
  他只好悄然撤走,不动声色。  
  至少,已经知道章家派人侦查他的举动。  
  原因何在?他一头雾水。  
  难道说,白天那一飞刀,真是冲他来的?  
  他退至另一家楼房的瓦面,心中一怔。  
  怪事。更柝声怎么听不见了?按常例,五更三点方行便更,
那时,南屏山净慈寺的晨钟声正好传到。  
  他凝神用目光搜索那条小巷,没有灯光,黑沉沉寂静如死,
更夫到何处去了?  
  他想:也许这两个懒虫的家,就在巷子里,乘机回家睡觉去
也!  
  但他并未听到开门声。  
  略一思索,向后退走。  
  从清波门到武林门,一南一北,几乎要经过整座城,他不能
久留,天亮前必须返回客店,以免暴露行藏。  
  为避免麻烦,也为了赶时间,所以改走城外,沿湖东堤急凉
而走。  
  接近涌金门,突发现门外临湖的丰乐楼四楼外廊上,有灯光
连闪十余次。  
  这座宏丽壮观的西湖名楼,规模雄伟宏丽,平常有官府的丁
役看守,白天都不许平民百姓登临。  
  丰乐楼并不是杭州最高的楼,但湖滨各处在同一地平线上的
建筑,却没有比它高的了。  
  他停下脚,忖道:“像是灯号,是向城内打的。”  
  他一跃而上,登上了三丈高的城头,好奇地向城内各处细察
动静。  
  全城死寂,间或可看到寥落的门灯。  
  吴山东麓有了闪动的灯光,明灭不定,清晰可辨。  
  闪光的次序,完全与丰乐楼传出的一模一样;一长两短,两
短,两长一短,三长……  
  他心中一动,心说:“真聪明,以灯火传讯,可瞬息百里,
这是什么人所传的讯息?”  
  他记得,吴山东麓最高最壮观的楼,该是旧称城北楼的镇海
里,该楼原是旧吴越的城南门,也称朝天门。  
  站在镇海楼高处,不但可看到全城景物,更可看到钱塘江上
的怒潮和飞扬的帆影。  
  他心中暗忖:我得看看这人是何来路。  
  可是,抬头看看天色,太白金星已升起老高,这颗星也被称
为启明星,已明显地告诉他天快亮了。  
  他压下了一探究竟的冲动,启程返回客店。  
  小睡片刻,醒来时天已大明。  
  床前坐着扮成书生的吴仙客和于娉婷,满鬓春风给一了他一
个深情的喜悦微笑。  
  石头像个把门的门神,矮胖的身躯堵在内间门上,晃动着把
风耳,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情,看到他挺身坐起,涨红着脸大声
道:“大爷,不是小的愿意放他们进来,而是……是……”  
  赵羽飞披衣而起,笑道:“她们给你吃苦头,对不对?”  
  石头愣头愣脑抓抓头皮,慌乱地问:“大爷知……知道
了?”  
  赵羽飞道:“我当然知道。”  
  石头恍然道:“我几乎忘了,大爷什么都知道,他们的手指
头有邪门,一沾到身子,小的全身都发麻。”  
  赵羽飞道:“好了,好了,你出去准备早膳。”  
  石头指着两女道:“她们两个……”  
  赵羽飞道:“你不必知道,反正知道她们是我的朋友就够
了,旁人问你,你就说不知道。”  
  石头扭头就走,一面嘀咕:“小的记得。这两位公子爷,怎
么看也不像是男人,男人怎么香喷喷的?”  
  于娉婷掩上房门,忍不住噗嗤一笑。  
  吴仙客也掩口吃吃笑道:“赵郎,想不到你竟然找来这么一
位丑陋的仆人,走在一起未免太岔眼了。”  
  于娉婷接口道:“不过,他倒是对你忠心耿耿的。”  
  赵羽飞穿妥外衣,一面着靴一面笑道:“不要小看了他,他
外表蠢笨,其实并不愚蠢,他掏头功火候不差,武林一流高手也
禁不住他一撞,我猜,你们是乘其不备用点穴术戏弄他。”  
  于娉婷笑道:“我点他的麻穴。”  
  赵羽飞道:“我已经告诉他,你们是我的朋友,所以你们才
能乘隙制他的穴道。如果换了旁人,不一定能接近他。哦,你们
吃过早膳了?”  
  于娉婷纤纤玉指几乎点在他的额上,腻声道:“还说呢,就
等你呀!”  
  赵羽飞捉住她的手,放手嘴上吻了一吻,笑道:“我去洗
漱,等一会儿一起进食。”  
  吴仙客柳眉深锁,关心地问:“看你睡得好香甜,昨晚是不
是累了一夜?冤家,你得保重自己呀!”  
  赵羽飞感到心中暖暖地,深情地握住吴仙客的玉手,柔声
道:“谢谢你的关切,我会保重的。”  
  洗漱毕,石头已送来早膳,小三口一同进食。  
  食间,赵羽飞向两女郑重地叮咛道:“金陵城中是否真有水
仙宫,大成疑问,而所有的证据,皆指出水仙官可能在杭州,你
两人的处境,委实万分险恶,因此必须千万小心,切不可外出露
面。”  
  于娉婷大摇其头,笑道:“不可能的,过去凌二妹虽也曾在
杭州活动过一段时日,但两艘水仙舫被毁后,水仙二号硕果仅
存,恐怕早就躲起来了,怎敢留在杭州?”  
  吴仙客却持反对意见,慎重地道:“大姐,赵郎人中之龙,
智慧见识皆非常人所及,他的话应该可信,我们绝不可掉以轻
心,更不可随意出外走动,以免赵郎担心,误了他的大事。”  
  于娉婷并非不知利害,叹息一声道:“三妹,并不是我不怕
发生意外,而是整天闷在房中,心里十分不自在。”  
  赵羽飞轻抚她的粉颊,柔声道:“娉婷,再过几天事情有了
头绪,我带你们去游湖,不会让你失望的。”  
  于娉婷脸上恢复了明艳的笑容,兴奋地笑道:“我们三人雇
一艘小舟,饱览湖光山色,那该多么好。羽飞,我等这一天等得
太久了。”  
  吴仙客却幽幽一叹道:“想起往昔经年耽在水仙舫中,年复
一年,旦夕与那些姐妹们相处,虽然不至于寂寞,但谁都知道老
仙派有人彼此互相监视,事实每个人都感到孤单。除了等候那些
江湖上好奇的武林高手登舟较技,寄望一场凶狠的致命搏杀外,
没有任何希望,没有任何消遣,日子真不好过,所以我一想起乘
舟,便有心惊胆跳毛发悚然的感觉,可说看到船就害怕。”  
  两位姑娘,对船的看法竟完全两样。  
  她们同是主持水仙舫的人,却有相异的心情。  
  也许,她们的遭遇有所不同,因而影响了观感。  
  吴仙客也许不幸,水仙三号上,另有一位掌管水仙宫巡按司
的方青萝,直接监视着她,而且也发号施令。  
  那方青萝不但面目阴沉,连说话的声音也是冷峻无比,与这
种人相处,的确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不但令人心生恐惧,也生出
反抗的念头。  
  这就是吴仙客甘心随赵羽飞逃走的主因,她找到了一个了解
她的侠骨柔肠男子汉,一个令她倾慕、令她有力量摆脱水仙宫控
制的意中人。  
  赵羽飞不但是她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也是她重获新生,争取
幸福的有力支柱。  
  她愿为赵羽飞做任何事,而不希求其他享受。  
  于娉婷的遭遇,与吴仙客大为不同。  
  吴仙客舟上有个可怕的方青萝,于娉婷舟上,却经常有个女
性化的,但相当可爱的范南龙。  
  而且,范南龙喜欢于娉婷。  
  可以说,于娉婷已经是一个懂得风月事,爱上饮食男女的
人,虽然范南龙并未真正与她鱼水合欢。  
  范南龙另有所爱的人,他与于娉婷仅止于手眼温存,欣赏于
娉婷的动人肉体,在于娉婷的赤裸胴体上找慰借,对进本销魂不
感兴趣。  
  这种慰藉,在于娉婷来说,却是最残忍的精神虐待,最不人
道的可怕折磨。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这是天生的本能,无可抗拒的需
要,除非他不是个正常的人。  
  范南龙不断地挑动她的芳心,赤裸裸地撩拨她的欲火,却又
在最后关头,弃之不顾,这在一个热情如火的青春少女来说,望
梅止渴的滋味真不好受,必定会产生强烈的反抗意识,更可能产
生刻骨铭心的仇恨。  
  这就是于娉婷反抗水仙宫的主要原因,她找到了比范南龙更
强壮更富有男子气概的赵羽飞。  
  两个女人同时爱上了赵羽飞,但她们心境是如此的不同。  
  吴仙客的爱是温厚而不自私的,她甚至鼓励赵羽飞去爱于娉
婷,但并不能说她不专情,因为她知道赵羽飞需要测音仪。  
  于娉婷的爱是强烈的,肉欲的。  
  范南龙就曾经向赵羽飞明白地指出于娉婷,是个忘思负义,
天性淫荡的人。  
  于娉婷不在乎身边的凶险,她只希望能与赵羽飞旦夕相处。  
  赵羽飞却不能因儿女之私,而放下本身的侦查工作陪两女去
游湖。  
  一连三天,赵羽飞走遍了西湖十景。  
  王海华因刺客的事,吓得不敢离家,派人捎来手书,为不能
如约陪赵羽飞游山玩水而道歉。  
  赵羽飞失去接近王海华的机会,也失去侦查小春、小秋的机
会,他对这两位可能身怀绝技的侍女,确是动了疑心,他绝不相
信两侍女是不懂武技的人。  
  这天近午时分,他手摇折扇,青衫飘飘,斯斯文文踏上了苏
堤,打发船娘相候,飘飘然举步走向下面的岳飞墓,打算在这一
带碰碰运气。  
  远远地,他打量着墓前屏壁上的四个大字:精忠报国,不由
感慨系之。  
  他祖父掌握虎符,镇守一方,南征北剿立下不少汗马功劳,
为国奔忙功业彪炳。  
  而他,却成为江湖浪人。他怀疑他这样做是不是可以站在岳
飞墓前无愧无怍?  
  脚下一慢,他真不想去瞻仰武圣岳王的墓。  
  后面不远处是苏堤第六桥——跨虹桥,突然传出一阵悦耳的
娇笑声。  
  他心中一动,转身伫立,向娇笑声传来处注目。  
  两名青衣侍女,跟在一位美丽的白衣少女身后,谈笑着步上
跨虹桥。  
  而第五桥束浦桥与跨虹桥之间,章二公子章虎正带着护院许
彪和两名佩刀的青衣大汉,急步而行似要赶上白衣少女。  
  赵羽飞没来由地幽幽一叹,喃喃自语道:“如果她是尤丽
群,或者尤丽君仍然健在,该多好?真是造化弄人。”  
  白衣少女是吴瑶姑娘,罗衣胜雪,冰肌玉骨,宛若仙子谪
凡,不但面貌酷似尤丽群,连神韵也大同小异。  
  不同的是,尤丽君似乎略为柔弱些。  
  吴瑶姑娘举步过桥,柳腰款摆,摇曳生姿,不需侍女扶持,
袅袅娜娜风姿绰约,吸引了所有游客的目光,游客皆驻足而望,
一个个似乎看呆了。  
  苏堤的堤面相当宽阔,两旁盛栽巨大的柳树和桃树,游客甚
多,吴瑶成了注目的中心。  
  吴瑶落落大方,并不因百十双眼睛的注视而畏缩,与待女谈
笑自若而行,神态自然,像一位高贵的公主。  
  赵羽飞身旁站着三位游客.其中之一慨然道:“这是谁家的
闺女?美得令人心荡神摇,如果她站在水面上,岂不是活生生的
凌波仙子?”  
  另一位游客色迷迷地猛吞口水.邪邪地笑道:“真是倾国倾
城的大美人,风华绝代我见犹怜,如能一亲芳泽,我宁可少活十
年也情愿。”  
  右首一株柳树下,两个青衣大汉突从树后转出,一晃身就已
到了口齿轻薄的游客身旁。  
  两双怪眼凶狠地瞪视着那游客,虎视眈眈似要吃人,强悍之
气,十分慑人。  
  游客一惊,惶然退了两步问:“尊驾为……为何用……用这
种眼神看人?”  
  为首的大汉跨出一大步,右手倏动。  
  啪啪两声,大汉出其不意给了游客两记阴阳耳光,干净利
落,捷通电闪。  
  游客哎一声尖叫,踉跄急退,几乎摔倒。  
  另两名游客一怔,一名游客讶然道:“你怎么打人?”  
  大汉哼了一声,双手叉腰,凶霸霸地道:“语出轻薄,两耳
光聊示薄惩,再敢胡说八道,大爷要打掉你们的满口牙齿。”  
  游客吃了一惊,悚然后退。  
  另一名大汉怪眼一翻,沉声道:“竖起你的驴耳听清了,那
是本府第一美人,孤山梅园吴家的千金小姐,你们还敢满嘴轻薄
地胡说八道吗?大爷倒要看看,你们是否有此狗胆。”  
  三游客见风转舵,乖乖地溜之大吉。  
  赵羽飞站在丈外,似笑非笑地袖手旁观,静观发展。  
  两大汉转身发现了他,先前出手打人的急急沉声怒吼道:
“你看什么?小秀才,你笑得可恶。”  
  赵羽飞淡淡一笑道:“阁下,你也想欺负区区在下?”  
  大汉凶睛怒突,大声半吼说道:“有此意思,你不服气是不
是?”  
  赵羽飞道:“不是在下不服,而是章二爷不肯。”  
  大汉一怔,举目向桥上看去。  
  赵羽飞笑道:“如果在下所料不差,章二爷已看破你们的玄
机,这种旁门左道妖术,瞒不了行家。”  
  原来吴瑶已到了桥顶,倚栏而下,注视着两个青袍中年人,
口中念念有词,扭头便走。  
  吴瑶与两侍女如同中魔,两眼发直,随在中年人身后,亦步
亦趋缓缓下桥。  
  跨桥头尚有一、二十步,章虎与许护院已带着两名手下,大
踏步赶到吴瑶身后。  
  一位中年人脚下一慢,让同伴领着吴瑶主婢先行,身形一
转,便挡住了章虎的去路。  
  章成哼了一声,虎目圆睁。  
  章虎人生得雄壮,剑眉虎目,国字脸膛,威风凛凛,气势迫
人,虎目中精光四射,把中年人那阴沉冷厉的气势压了下去。  
  许护院嘿嘿怪笑,虬须如立,用暴雷似的嗓音叫道:“光天
化日,大庭广众之间,你们敢用妖术掳人,未免太胆大妄为
了。”  
  中年人阴阴一笑道:“尊驾嗓门可不小,你胡说些什么?”  
  章虎直逼对方身前,冷笑道:“你们把杭州城看扁了,在下
将纠正阁下的错误,将你送官究办。”  
  许护院拉开章虎道:“二爷,不要离得太近。”  
  章虎道:“邪不胜正,区区邪术,何所惧哉?”  
  许护院摇头道:“不然,邪术虽不足为害,二爷固然把持得
住,但这是茅山派的妖术,以迷魂药物相辅,便成了可怕的摄魂
术,迷魂药物不能凭满腔正气所能克制得了的。”  
  不远处拦住两大汉,不许趋前策应的赵羽飞,被茅山派妖术
几个字所惊,眉宇间涌起重重杀机。  
  上次在灵隐静修,文公柏那些人设计将他引至镇江。  
  引他的人最初是秦美姬,用的就是茅山派妖术。  
  秦美姬的妖术,学自她口中所称的老师父。这位老师父,也
就是赵羽飞估料中的聚英楼主汪不凡。  
  聚英楼主是九尾玉狐早年的情夫姘头,设下镇江之谋,引他
离开杭州灵隐,用意不明。  
  九尾玉狐已取得水仙宫,事情凑在一起了。  
  赵羽飞心念电转,瞬即有所决定,向旁横跨两步,不再挡住
两名大汉。  
  两大汉不再理睬他,向桥上急走。  
  挡住章虎的中年人被许彪指出所学,脸色一变,怪眼中厉光
暴射,沉声道:“阁下,破人买卖,如同杀人父母,你……”  
  许彪哼了一声,打断对方的话,厉声道:“闭上你的臭嘴。
你说这是什么买卖?亏你说得出口,你那些无耻下流江湖口头
禅,唬不了我姓许的。把人留下,在下不为己甚。”  
  中年人阴笑道:“你要留人?凭什么?”  
  许彪也冷冷一笑道:“不凭什么,只因为吴姑娘是二爷的朋
友。”  
  中年人再问:“你管定了这档子闹事?”  
  许彪拍拍胸膛道:“你已经看到了。”  
  中年人举手一挥,冷笑一声回头就走。  
  许彪先是一楞,然后勃然大怒,这不是有意藐视人吗?事情
尚未解决,岂能一走了之?  
  一声沉叱,许彪急跨两步,伸手便抓。  
  岂知身后那些看热闹的人丛中,悄然飞出一颗飞蝗石,噗一
声轻响,奇准地击中许彪的脊心重穴。  
  许彪做梦也没料到有人从身后暗算,浑身一震,人向前一
栽。  
  中年人恰好转身,伸手恰好接住倒来的许彪,明明一笑道:
“许爷,你一定喝了不少酒,醉倒啦,好吧,我扶你找地方歇
息。”  
  后面,章虎与两名佩刀护院双眼发直,呆头呆脑茫然举手跟
了来。  
  先前与赵羽飞冲突的两大汉,适时到达挟扶住章虎,一左一
右架住了。  
  所有的看热闹游客,皆被这种急转直下的奇怪变故弄糊涂
了。  
  本来眼看要打架的,怎么就偃旗息鼓没戏好看了。  
  所有的人,眼睁睁看着一个中年人在前领路,后面跟着吴瑶
姑娘。两侍女,然后是挽住许彪的中年人,两名佩刀护院,两大
汉挟着章虎断后,向岳飞墓方向扬长而去,从容不迫,渐渐去
远。  
  最后跟上去的,是两个神态悠闲游客打扮的中年人,面目阴
沉,相貌相当凶猛。  
  旁观者清,所发生的一切变故,皆在赵羽飞的监视下,虽则
事故发生时,他所立处的地势很低。  
  游客们议论纷纷,不久也就各自散去。  
  赵羽飞目送那些人去远,淡淡一笑,离开现场。  
  他不走北面的岳飞墓,反而沿堤南行,悠闲地来到桥中心,
手扶桥栏俯身下望。  
  一艘画舫,正从西至东穿越拱形桥洞划向湖心,画舫中传出
旋律明快的琵琶声,女乐师正用生花妙手,奉出一曲蝶恋花。  
  一切皆显得那么和平安祥,似乎天下并未发生任何事,没有
争吵,没有刀兵,天下太平。  
  苏堤自南至北,共有六座桥泄水,俗称六桥三竺,著名的十
景之一苏堤春晓,是指第三桥望山桥。  
  他到了第三桥,倚栏眺望湖心的小瀛洲,身旁来了一个人,
倚在他右首低声道:“老弟,我真担心你动手,你看出苗头
了?”  
  来人是蒲毒农,化装易容掩去了本来面目。  
  赵羽飞轻轻点头,低声道:“不错,那两位仁兄分明挑逗
我,事发却丢下我赶往现场,以背相向故意给我下手的机会。当
他们离开我七、八步,发现我并未跟进,脚下显明地举步不定,
最后方失望地离开。”  
  蒲毒农问道:“你估计是假绑架?”  
  赵羽飞道:“这倒不定,他们只想引诱我动手,以便试出我
的真才实学,希望摸清我的底细。”  
  蒲毒农又问:“你怎知不是假绑架?”  
  赵羽飞道:“脊心是重穴,岂可从两丈外用暗器袭击?稍有
差错,不死亦残,自己人绝不会冒险来这一手险者。”  
  蒲毒农笑道:“佩服佩服。”  
  赵羽飞道:“结果如何?”  
  蒲毒农道:“在岳墓东面至岳王庙的半途,他们便丢下吴、
章两家人,失望地溜之大吉。”  
  赵羽飞道:“我的人已经跟下去了,今晚可望获得消息。”  
  蒲毒农道:“要不要我解决继续跟踪你的两个人?这可令他
们疑神疑鬼。”  
  赵羽飞道:“不必了,这反而会打草惊蛇,就让他们认为我
不是身怀绝技好管闲事的江湖人,让他们松懈对我警戒的念头,
让他们放心进行见不得人的勾当。”  
  蒲毒农道:“好,那我走了。”  
  两人相距丈余,面向湖心低声交谈,彼此互不注视,像是各
不相关倚栏观赏湖景的游客,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蒲毒农向南走了,两个跟踪的一老一少,在桥北堤旁的大柳
树下指指点点谈笑风生,并未留意蒲毒农的举动。  
  天色不早,他回到跨虹桥,所雇的舟已在堤下相候,舟上多
了一个人,乃是化装易容的智光大师。  
  船发东岸,智光大师用传音之术说道:“那些假绑架章虎的
人,在章府所在地的后街遽尔失踪,定然是章府的人。”  
  赵羽飞一惊,惑然道:“那怎么可能,难道我错料了?”  
  智光大师道:“赵大侠认为如何?”  
  赵羽飞道:“如果是章家派出的人,这表示章家已处于不利
地位,所有不利证据,皆指出章家昼夜皆有人在外神秘活动,侦
伺我一切举动的人,除了章家并无别人了。”  
  智光大师道:“那么,侦查方向可以完全指向章家了?”  
  赵羽飞道:“不,还是继续多方面查证比较妥当,我觉得所
有的征候,皆引导我们指向章家,此中大有疑问,我们必须从不
合情理的事故中,找出可疑的线索来。大师,内眷侦查的事,进
行得怎样了?”  
  智光大师道:“已在积极进行,人已打入核心。”  
  这晚,是赵羽飞与蒲毒农第三次联合出动。  
  四更后,当两个监视的夜行人离去后,赵羽飞与蒲毒农在店
后的黑影小巷会合,低声道:“两位姑娘在我房中,吸引明里监
视的人,今晚我们走近一些。”  
  蒲毒农道:“走近一些?不到章府守候?”  
  赵羽飞道:“除非打算擒捉那些进进出出的人,不然不会有
什么结果。就算人擒住了,他一口咬定是巡夜防贼的人,你能怎
样?”  
  蒲毒农道:“那你打算……”  
  赵羽飞道:“到镇海楼,看今晚是否还有人打灯号。”  
  蒲毒农说声好,两人直扑鼻山。  
  两人在镇海楼两面一分,一南一北伏在百步外静候变化。楼
下驻了丁勇,两人不便进入。  
  不久,丰乐接的灯号传来了,闪光的长短与那晚所见不同。  
  然后,镇海楼最高处,出现闪动次序相同的灯号。  
  片刻,同样的闪光出现在东面。  
  伏在南面的赵羽飞大感困惑,忖道:“是向江湾打的,是何
用意?”  
  浩瀚的钱塘江怒涛拍岸,黑沉沉天连水水连天,偶或可看到
远处海口的一星星闪烁渔火,涛声一阵阵传来,正是涨潮的时
候。  
  辽阔的江湾黑沉沉,突然,十余里外出现了闪光,看得十分
真切,绝不是渔火。  
  闪动的次序,与丰乐楼所发完全相同。但最后稍停顿片刻,
长短不同的闪光发回来了。  
  赵羽飞恍然,自语道:“那是一艘船,灯号是传向船上的,
难道是官府与巡海部队联络不成?”  
  可是,他并不相信是官府传递信息。  
  杭州仅有巡江的小型巡船,巡海的航队驻在海宁县,巡船仅
在附近江面巡逻,不会远出十余里外。  
  而且,巡船晚上是不出去的,那些丁勇懒得很。  
  没有任何结果,赵羽飞感到十分失望。  
  破晓时分,他们回到客店。  
  日上三竿,他起床洗漱毕,石头送来早膳,一面放置餐具一
面说:“大爷,店家一早交代下来,要旅客这几天最好少到府衙
附近逗留。”  
  赵羽飞愕然问:“为什么?这几天我根本就没在城里走
动。”  
  石头道:“听店伙说,京师派钦差押送修缮沿海八大衙城的
专款五十万两,这几天可能抵达。本府所属各县依额缴交的助工
银十万两,也将陆续解到,因此各地严加戒备,恐防有失,闲杂
人等如形迹可疑,一律拘捕讯问。”  
  赵羽飞心中一动,像在沉沉黑夜中,突然看到了一盏明灯。  
  修缮沿海卫城,每隔十年京中必定派专使押款前来办理,规
定内陆各州县出钱助工,沿海各州县出了工夫役,钦差押送专款
到达,百日内便须动工。  
  护送钦差前来的官兵,由左军都督府派出。督工则由杭州眼
卫、杭州后卫两卫所兼理。工银一到府城,警卫之责便由知府大
人负全责。  
  仅已知的工银,便有六十万两之多。  
  杭州附近沿海八卫城,北起金山卫,南迄镇海卫,按往例,
工银由府城启运至各卫,皆由望江门启运,由海宁卫的水军派船
护送。  
  六十万两银子,一船都装不完。  
  这才是水仙宫所说的宝藏,宝藏在杭州而不是无极岛,六十
万两银子足以令人疯狂。  
  镇江之谋,只是掩护杭州行动的烟幕。  
  难怪杭州并未发生其他事故,原来时机未至。  
  如果想抢劫府库,那是不可能的,搬银子也要几百个人,除
非有兵马攻城。  
  如果等银子上了船,那就方便多了。  
  以水仙舫那种装备齐全的船只,用五雷珠炸毁护航的快舟,
乃是轻而易举的事。  
  赵羽飞已经可以断定,抢劫工银的行动必定在江上发生,工
银启运便是行动的开始。  
  也许出动众多的快船护航,可以吓阻水仙宫的人却步,但他
怎能无凭无证地说服知府大人?谁肯相信有人胆大包天抢劫工
银?说不定官府把他看成疯子白痴呢。  
  他必须阻止这件事发生,及早瓦解水仙宫的阴谋。这批工银
如果被劫,沿海八大卫城必将无险可守,沿海居民无法获得保
障,生命财产的损失恐怕会超过六十万两的十倍甚或百倍。  
  问题是,他怎样才能找出水仙宫发号施令的秘窟来。  
  出店侦查之前,他撬开一条壁缝,向邻房的两位姑娘叮咛
道:“我出去打听消息,如果有我所要找的人,便会派人回来传
讯,可能要请你们出去一趟,你两人化装停留等候消息。”  
  吴仙客问道:“赵郎,你要找的人是谁?”  
  赵羽飞道:“是一位姓吴的姑娘,我要你们去确认她的身
份,怀疑她是水仙宫的人。”  
  吴仙客道:“宫内的姐妹,我和大姐认识不少,除非经由高
手加以化装易容,不然难逃我和大姐的眼下。”  
  赵羽飞道:“娉婷,范南龙是老仙的独子,既然老仙还有两
个女儿,怎又称为独子?”  
  于娉婷笑道:“老仙有两个女儿的事,仅是传闻而已,女儿
总是外姓人,儿子只有一个,称独子并无不妥。”  
  吴仙客接口道:“是啊,老仙的义女为数不少,至于传说她
有两个或一个亲生女儿,谁也没见过,谁也不敢问。”  
  赵羽飞不死心,又问道:“老仙的妹妹,你们曾经见过
吧?”  
  于娉婷道:“听说她有好几个姐妹,至于我们曾经见过的那
位,我们称她为三姨,是个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人,很美。”  
  赵羽飞道:“你们的姐妹中,老仙姐妹是否特别喜欢某一个
人?”  
  于娉婷道:“老仙如果喜欢某一个人,便会收为义女。我们
都是从小被她掳来的人,管束甚严,很难看出她特别喜欢谁。”  
  赵羽飞道:“可否把水仙二号凌春风的相貌,具体的说来听
听?譬如说她的脸型、面部可见的特征等等,她是否精于音律?
琴上的造诣如何?”  
  于娉婷沉吟片刻,审慎地答道:“二妹的确很美,瓜子脸笑
容常挂,笑时十分动人,令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所以她的名字
就叫春风,好像她左耳后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吴仙客接口道:“所有的姐妹中,皆精诸音律,因为她们必
须使用七音魔功克敌。”  
  赵羽飞道:“我知道,七音魔功我已见识过了。”  
  吴仙客道:“凌二姐不但琴艺出色,对箫的造诣也极精纯,
她中气足,内功火候比我高得多。”  
  赵羽飞点头道:“有线索了,但愿真是她。”  
  他在涌金门雇船,打听出孤山梅园吴家的人,今天不曾外
出,据说是吴瑶姑娘受到惊吓,近期不会出来游玩了,令他大感
失望。  
  既然吴姑娘不出来,他为何不前往登门拜望?  
  孤山在里湖与外湖之间,本来是一座孤屿,数十年前知府杨
孟被加建里堤,仿苏堤的型式建造,也有六座离桥,孤山便不再
孤。  
  其实,孤山根本不算是山,太小了,说屿倒还名副其实,但
称孤屿的人并不多,称瀛屿的人更少了。  
  北山就是宋代上林捕植梅隐居之地,梅径依然郁郁苍苍,冬
春之交,一片梅海,可是鹤早已绝迹。  
  对面就是宝石山的保叔塔,两山相对形成空谷,也就是西湖
十景之一空谷传声的所在地,游客至此大呼小叫听回声,在这里
隐居休想耳根清静。  
  吴家梅园,就在梅海的东首山坡间。  
  画舫在断桥泊岸,赵羽飞悠闲地踏上了湖滨。  
  泊舟处已是孤山的山麓,其他游客皆至断桥留连,他却轻摇
折扇走向梅径。  
  距梅园尚有半里地,路旁的梅林中人影一闪,远在五六丈外
飞跃而起,两个起落便穿林而出,劈面拦住去路,气势汹汹。  
  是一向黑衣,佩了狭锋分水刀的护院许彪,虎目圆瞪,怒形
于色,神情极不友好。  
  赵羽飞并不感到意外,淡淡一笑,止步观变。  
  许彪哼了一声,沉声道:“朋友,算算你也该来了。”  
  赵羽飞唰一声合上折扇,泰然道:“不错,在下来了,还不
算迟。”  
  许彪大声道:“事实上你已来晚了一天,梅园今天概不接待
外客,至亲好友亦不例外。”  
  赵羽飞笑道:“阁下是章府的人,越俎代疱替吴府挡驾,是
不是多管闲事了?”  
  许彪道:“二公子与吴家乃是通家至好,在下为吴府挡驾,
理所当然。”  
  赵羽飞道:“听起来好像颇有道理,可是,你能挡得住区区
在下吗?”  
  许彪胸膛一挺,狞笑道:“杭州知道你赵羽飞是少年书生的
人不少,恐怕知道你身怀绝技的人就不多,王三公子说你是个深
藏不露的高手,在下却不信邪。”  
  赵羽飞心中一动,笑道:“怪事,王海华兄怎么把在下的事
告诉你了?你章家不是与王家因民壮的事不和吗?”  
  许彪道:“在下当然有办法打听出来。”  
  赵羽飞道:“这就难怪了,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任何
秘密的事,只消留心些,早晚会暴露出来的。”  
  许彪不怀好意地迫进一步,咬牙道:“阁下,今天你只来了
一个人?”  
  赵羽飞道:“不错,在下这几天一直就独来独往,王海华兄
几乎挨了一飞刀,不敢出来了,在杭州,在下只有他这位朋友,
在下与章家无冤无仇,与阁下也素昧平生。”  
  许彪用一声冷哼打断他的话,沉声道:“鬼才相信你的话,
今天你不可能再派人从在下身后用暗器偷袭了,你那些会用妖术
的人不在,我不信你胜得了在下的钢刀,你带了兵刃吗?”  
  赵羽飞摇摇头,笑道:“阁下是做贼的叫捉贼,做贼心虚,
欲盖弥彰。在下这几天游遍西湖十景,可曾有人看到在下带兵
刃?”  
  许彪哼了一声,虎目精光四射,冷笑道:“那么,在下也不
用兵刃对付作。”  
  赵羽飞笑道:“想不到你到有几分豪气,像是脱胎换骨成了
好人呢,在下深感诧异。”  
  许彪并未注意听他的话,更未留心他话中的含义,径自解下
分水刀,向林中一丢。  
  一株老梅树下,窜起一个黑衣大汉,接住抛来的分水刀,重
新向下一伏,隐起身形。  
  赵羽飞用目光环视一匝,笑道:“附近最少也伏有十个人,
实力相当雄厚呢。”  
  许彪拉开马步,左掌徐引,冷笑道:“阁下来历不明,神秘
莫测,是否真如王二公子所说身怀绝技,在下存疑。当然,在下
并不敢大意轻敌,带了十位同伴保驾。尊驾如果是为吴姑娘而
来,趁早打消这愚蠢的念头,吴姑娘乃是二爷爱侣,你要放明白
些。”  
  赵羽飞哈哈大笑道:“阁下,你以为在下是为吴姑娘而来
的?”  
  许彪厉声道:“你心里明白,有许某在,你休想横刀夺爱。
即使你过得了在下这一关,在下的十位同伴也会阻止你前往梅
园,你有自信能击败在下的十位同伴吗?”  
  赵羽飞懒得和许彪说理,掖起长袍的衣快,折扇往衣背领上
一插,拍拍手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总不能被你们十一个高手
唬了回去,凡事总得试试,被人一吓就打退堂鼓,八辈子也成不
了事,对不对?阁下,你就出拳头上吧!”  
  许彪不再多言,猛地踏进两步,大喝一声,左掌一挥,先出
虚招,接着右拳发如千斤巨锤疾攻中宫,拳风虎虎,内力山涌。  
  赵羽飞不理会左掌,一声轻笑,跨步移位闪过正面,左掌如
刀,闪电似的劈向许彪的右肘。  
  许彪不愧称护院教头,反应奇快,一拳落空便知遇上可怕的
对手,收拳沉肘避招,身形略向左退移,右脚发如迅雷,急挑赵
羽飞的右膝。  
  两人皆怀有戒心,招式皆不敢使老,皆有意避免硬接硬拼,
招一发即收,迅即变招反击,一沾即走,因此表面上看,两人棋
逢敌手,以快打快,攻防之间皆迅疾凶猛,其实双方皆暗中保持
实力,不至紧要关头,不愿以绝招进攻,所以事实是有惊无险。  
  一、二十招过去,赵羽飞击中对方三掌,但皆未能击实,对
方禁受得起,他自己也被许彪击中左膀一拳,这一拳竟然份量不
轻,幸好他承受得了。  
  许彪愈打愈心惊,也打出真火,拳掌的劲道逐渐加重,已开
始贴身抢攻了。  
  赵羽飞也有点儿不耐,心念一动,劲道与招式立即改变,压
力骤增,无形的煞气随心念而暴发。  
  许彪一拳攻出,斜身奋勇切入。  
  赵羽飞双手招式一变,但见掌影漫天澈地而至,虚虚实实,
莫测其所来。  
  许彪以为得手了,拳已及对方的胸肋要害,岂知拳头一震,
无形的抗力增加了十倍,只觉眼一花,似乎百十只手掌同时在身
上落下。  
  扑噗啪两声闷响,那是拳掌着肉声。  
  许彪大叫一声,飞退丈外,双手掩住右胸和右颈后,踉跄止
住退势,用千斤坠稳下马步,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如纸,虎目骇然
怒张,张口结舌用奇异而充满惊骇的眼神,意似不信地死盯着对
面并未乘势追击的赵羽飞。  
  赵羽飞深深吸入一口气,十指伸屈数次,点头道:“阁下比
往昔精进了不少,但仍然算不了一等一的武林高手。”  
  许彪打一冷战,悚然退了两步。  
  赵羽飞迈进两步,冷笑道:“你如能再接得下十招,在下放
你一马。”  
  许彪不敢让赵羽飞贴近,徐徐走步移位,惊疑地问:
“你……你是少……少林门人?”  
  赵羽飞道:“你自己去猜好了。”  
  许彪沉声道:“刚才你用的怪异招式,分明是贵派的秘学迷
踪三十六手,在下并不陌生。”  
  赵羽飞道:“既然是秘学,你怎知道?”  
  许彪道:“十二年前,在下碰上一个姓张名英的少林门人,
就是用这种怪手法将我击败的。”  
  赵羽飞笑道:“十二年来,你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怪
手法?阁下未免太令人失望了。”  
  许彪毫不脸红地大声道:“少林绝学冠绝武林,在下输了并
不丢人。”  
  赵羽飞道:“你输了,又怎么说?”  
  许彪拍拍胸膛大声道:“胜负是常事,人外有人,天外有
天,不怕输,只怕输不起。不错,你比在下高明多了。”  
  赵羽飞对许彪颇有好感,并不急于逼迫,笑道:“好说好
说,看来你绝难再接得下赵某三、五招。”  
  许彪道:“那么,休怪许某下令围攻了。”  
  赵羽飞道:“阁下如果下令围攻,在下为了自保,必定全力
施展,死伤在所难免。”  
  许彪道:“即使死伤殆尽,在下也要尽力阻止你侵犯梅园,
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话未完,举手一挥,又道:“必要时咱们要动兵刃,阁下瞧
着办好了,勿谓言之不预。”  
  十个大汉纷纷现身,声势骇人。  
  赵羽飞扫视众人一眼,取下背领上的折扇,道:“在下见过
比你们大十倍的声势,你们可以随时拔刀剑出手。”  
  先前接分水刀的大汉,到了许彪身后奉上刀。  
  许彪一面将刀佩上,一面沉声道:“在围攻之前,在下要先
用刀斗你一斗。”  
  赵羽飞道:“也好,在下陪你玩玩。”  
  许彪拔刀出鞘,狭狭的刀身,刃薄如纸,刀背却厚,晶芒耀
目生花,确是经过精工细磨的宝刀。  
  赵羽飞脱口赞道:“好刀,亮晶晶宛若一泓秋水,吹毛可断
能斫金折铜,你在打磨上下不少工夫,并末偷懒。”  
  许彪徐徐引刀,大声道:“不管你是否有兵刃,在下也要向
你进击。”  
  赵羽飞道:“那你就请吧。”  
  刀一举,刀气骤发,杀气弥漫四周,许彪神色庄严,徐徐欺
进。  
  赵羽飞徐徐向左绕走,紧吸住许彪的眼神,抗拒对方强大的
气势,许彪的凌厉刀气,压制不了他的心神,对方的修为比他强
了一大截,虽有宝刀在手,对他仍难构成威胁。  
  绕了一照面,许彪突然看准时机,一声沉叱,刀光一闪,破
空而至,宛若奔雷掣电,无畏地发出强力的抢攻,声势雄浑无
匹,刀上的功夫相当精纯。  
  赵羽飞轻灵地闪动,脚下如行动流水从容不迫,但闪动间捷
逾电闪。  
  刀光飞舞,一刀连一刀八面风生。  
  赵羽飞进退自如,在绵密的刀影封锁下飘忽不定,不时伸手
钻隙而入,折扇不攻则已,攻则必取腹肋要害的穴道,点打挑拨
迫对方收招自保。  
  五招、十招……  
  刀光更急,更狂,宛若狂风骤雨,锐不可挡。  
  蓦地,人影穿透刀光的封锁,疾射而出。  
  接着,传出一声折扇抖张的声音。  
  刀光乍敛,刀气四逸。  
  赵羽飞站在丈外,轻摇折扇状极悠闲,似乎刚才并未发生凶
险的打斗,他正在欣赏梅径的良辰美景。  
  许彪满头大汗,脸色发青,虬须猬张,呼吸重浊,右手提
着,软绵绵地吊在身旁,刀尖着地,毫无力道,怪眼中涌现惶乱
与绝望的神色。  
  赵羽飞轻描淡写地微笑道:“消乐穴未毁,你的右臂仍可保
全,但十天半月好不了,用推拿术治疗,加上药物内服,三天或
许可以痊愈,放心好了。”  
  许彪冷汗直冒,咬牙道:“在下栽了,必须下令围攻。”  
  赵羽飞道:“何必呢?你何苦要手下的人送命?”  
  许彪道:“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在下已无别路可走。”  
  赵羽飞道:“驱羊斗虎,智者不为。阁下,何不将章二爷请
出来,咱们当面解决?”  
  许彪沉声道:“二爷不在,目下可能已带了人远赴富阳,民
壮已乘船动身了。”  
  赵羽飞一怔,讶然道:“远赴富阳?为何?”  
  许彪道:“不但至富阳,很可能到桐庐。”  
  赵羽飞道:“鬼话。带了民壮到桐庐?桐庐属严州府,去攻
城掠地吗?”  
  许彪道:“那一带闹民变,山贼与江盗四出窜扰,严州知府
大人来了急报,要求两府联合行动,限期前往清剿。”  
  赵羽飞一惊,急问:“这一来,沿江一带江塘海堤,不是无
人把守了?”  
  许彪道:“本城的士绅以王家为首,本来就反对大爷二爷一
手训练的民壮巡逻江堤,说是妨碍商旅,阻扰水运,太平盛世用
不着昼夜防寇。知府大人耳根软,毫无远见,恨不得把大爷二爷
早早打发掉,去桐庐岂不公私两便。”  
  赵羽飞阴阴一笑道:“这一来,你们也是公私两便,正好如
意了。”  
  许彪听不出弦外之音,惑然道:“阁下,你胡说什么?什么
正好如意?”  
  赵羽飞道:“难道要在下点破吗?”  
  许彪冷笑道:“在下不懂你的意思。”  
  赵羽飞道:“你以为在下是为吴姑娘而来?哼,在下的意思
是五十万……算了,反正你该明白在下的意思。章二爷派人侦伺
在下……”  
  许彪抢着接口道:“你少臭美,二爷犯得着派人侦们你?像
你这种仗着祖上几个臭钱,到处猎艳的纨绔子弟,二爷根本就怕
得和你打交道。”  
  赵羽飞心中一动,正色问:“阁下,你的话是真是假?”  
  许彪大声道:“十年前,在下坏事做尽,就是不说假话。十
年来洗面革心,发誓重新做人,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力争上游,
更不会说假话。阁下,许某要下令围攻了。”  
  赵羽飞摇手道:“且慢,你我之间,也许有了天大的误
会。”  
  许彪道:“什么误会?”  
  赵羽飞道:“在下郑重问你,阁下真的叫许彪?”  
  许彪一呆,低下了头。  
  赵羽飞沉声道:“说,真假自有分晓。”  
  许彪慢慢抬起头,吸口气一咬牙,挺胸沉声道:“在下是江
淮巨寇混江龙徐定邦。”  
  赵羽飞大感意外,灵台一清,如同在沉沉黑夜中,看到了一
道眩目的光华。  
  混江龙敢于露出真名号,据说他的话必定可信。  
  他向徐定邦凝神打量,徐定邦毫不畏缩地直瞪着他。  
  一个心无邪念,胸怀坦荡的人,目光是无畏的。坚定的,表
情是镇定的。充满自信的。  
  他淡淡一笑,道:“在下不是为吴姑娘而来,你信得过在下
吗?”  
  徐定邦沉吟片刻,迟疑地答道:“阁下眸正神清,一表非
俗,按理在下绝对信得过你,但你昨天派会妖术的人来下毒
手……”  
  赵羽飞打断对方的话:“在下根本不认识那几位仁兄。”  
  徐定邦一怔,问道:“昨天那些人不是你派的?这……”  
  赵羽飞道:“在下也不是说假话的人。徐兄,你是条汉子,
胆识谅也不差,可否遣散你的同伴,代听我说句话?”  
  徐定邦道:“这个……这些弟兄都是在下的心腹。”  
  赵羽飞道:“事关机密,任何人皆不可信。”  
  徐定邦举手一挥,大声道:“阁下,我相信你。”  
  十名大汉掉头就走,隐人梅林深处。赵羽飞招手示意,偕徐
定邦向断桥方向举步,一面走一面放低声音道:“这几天来,昼
夜不断有人监视在下的举动,晚间在客店监视的人,入黑即来,
四更末撤走,那些人是谁所派,徐兄心中有数吧,会不会是二爷
私自派去的?”  
  徐定邦涨红着脸急急分辨:“见了鬼啦!二爷为人心直口
快,敢作敢当,把虽然讨厌你与王海华那花花公子同游,对你并
无多少恶感,要不是昨天出了大纰漏,他根本不管你的事。他最
讨厌偷偷摸摸办事,绝不至于瞒着我派人监视你,这点我混江龙
敢用人头担保。”  
  赵羽飞道:“那些人皆由章家的后院或侧院进出,有更夫指
引与掩护他们。同时,章府夜间不时有轻功已臻化境的高手进
出,这些人章府有何勾当?”  
  徐定邦指天誓日大声道:“皇天在上,在下如有一字虚言,
神明共鉴,死无葬身之地。章家连在下全算上,只有十二名护
院,每天晚上分班守夜。由于房舍过多,各处皆有女眷,所以皆
分区值夜,严禁到处走动。”  
  略一停顿,徐定邦接着苦笑道:“你说的话,我半个字都不
相信,章家天一入黑,任何人皆须正正当当经由门户出入,连在
下也不敢高来高去跳墙翻院,晚上也绝对没有人出人办事。赵
兄,你到底怎么啦?想故意栽脏吗?”  
  赵羽飞拍拍徐定邦的肩膀,正色道:“我明白了,徐兄,今
天的事,请代为守秘。”  
  徐定邦道:“赵兄的意思是……”  
  赵羽飞道:“杭州将有重大事故发生,不久自知。徐兄,我
信得过你,要不是今天你我坦诚晤谈,我便会一误再误查错了方
向,有人定下颇为高明的陷阱,诱使我去牛角尖。谢谢你,告
辞。”  
  徐定邦一头雾水,急道:“赵兄,等一等,在下还没弄清楚
你在说些什么?”  
  赵羽飞大踏步走了,一面信口道:“没弄清楚最好,你最好
也装糊涂。”  
  徐定邦目送他去远,摇摇头自语道:“怪人,话中充满玄
机,天知道他搞什么鬼。但愿我知道就好了。”  
  徐定邦走了,不远处梅林里,一个幽灵似的人影,也隐入梅
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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