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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杀无赦
    他口中所谓“七弟”,即是“金蛇枪”孟有威,“九弟”则是“霸王棍”游天龙,这两
人同属“连云寨”的老兄弟,勾青峰虽然身负重伤,但仍念念不忘这两位兄弟。
     
    阮明正正带着戚少商抢了出来,后面追着的是顾惜朝,冯乱虎和霍乱步。
     
    戚少商神色惨白,已在半晕迷状态,每跑数步,大概因为震动的关系,嘴里,鼻里的
血,就不住的淌下来,阮明正每冲出七八尺,就投过去关照的一眼,每看戚少商多一次,眼
中的愤泪和怒火,就炽盛了一分。
     
    他手里的飞刀不住飞出,顾惜朝空手接住,但冯乱虎和霍乱步各自伏避,与阮明正及戚
少商的距离倒拉远了。
     
    忽听一声怒吼,原来勾青峰见一包事物自寨栅上飞压而至,他连忙用铁枷一格,啪的一
响,粉未飞扬,原来都是石灰,勾青峰铁枷宽厚,挡住大部分,但依然大半身子都被撒成灰
白一片,部分石灰仍飘入眼里。
     
    勾青峰以衣袖揩眼,腰下已被人一枪刺中。
     
    勾青峰怒吼,一枷击断长枪,枷沿一撞,把那人下颔撞碎,但背后又吃一锏。
     
    持锏的人惨呼倒下,背后中了阮明正的一记飞刀。
     
    阮明正冲过去,扶住勾青峰。
     
    顾惜朝等甘余人急剧掩来。
     
    显然的,这二十来人中大部分都是顾惜朝引入寨里的,顾借朝发动这场叛变,并非全寨
都参与,反对的人想必不是分另别被杀或调到别处,不然就是被蒙在鼓里全不知情。
     
    阮明正看清楚了这点,但他左手扶着戚少商,右手挽着勾青峰,已无法抵御那排山倒海
势同疯虎的攻势。
     
    勾青峰却勉力说了一句,“老……七的帐篷……”
     
    阮明正猛然省起,原来已近七寨主孟有威的“军机营”,当下飞退如矢,倒退入帐篷,
一面嘶声喊:“老七!”
     
    却见帐篷里两个人一起掩近,阮明正喜道:“老九也在,姓顾的———,话未说完,孟
有威己一枪刺在勾青峰咽喉上,勾青峰却未防备,登时惨死。
     
    说时迟,那时快,九寨主游天龙也一棍当头击下,阮明正也来不及闪躲,然而游天龙棍
头一歪,只用棍梢扫及阮明正肩膊一下,一面疾声道:“快逃!”
     
    阮明正吃了这一下,也痛入心脾,但再也不顾及那么多,突然之间,直闯进去,自背面
裂帐面出!
     
    这时追兵四起,呐喊狂追,阮明正单人匹马,加上身受重伤的戚少商,断无生理,但他
拖着戚少商,一力往劳穴光帐营跑去。
     
    冯乱虎奇道:“他去那儿干什么?”二寨主劳穴光已死,而他的帐营所处又是绝地,阮
明正难道迫疯了,往死路跑不成?
     
    顾惜朝喝道:“包围他,杀无赦,先不必靠得太近!”游天龙依言减缓了速度,孟有威
却一力穷追。
     
    游天龙一把拉住他,问:“你那么拼命作啥?他们已穷途末路,逃不了的啦!”
     
    孟有威气淋淋的道:“你懂个屁!戚老大的武功盖世,阮老三的机智无双,万一让他们
给逃出生天,你我只怕没个死处!”
     
    游天龙脸色倏变,道:“你没听见顾大当家说么,穷寇莫追,阮老三的飞刀,你不是没
见识过的!”
     
    孟有威闻言犹豫了一下,阮明正已跟戚少商冲入帐篷内。
     
    阮明正一冲进去,反手射出三柄飞刀,把跟着冲进来的三人射倒,外面传来顾惜朝的吆
喝之声,在喧哗混乱中清晰可闻。
     
    很快的,敌人己把这帐篷包围得铁桶般严密。
     
    阮明正急促地喘了一口气,伸手疾封了戚少商伤口旁几处穴道,替他敷上金创药止血,
戚少商脸色透白,只喃喃地道:“不要管我,你,快走……”
     
    阮明正惨笑道:“我走有什么用?大哥,你走才是。走得了,他日才能为众兄弟报
仇!”说着边脱下戚少商外袍,穿在身上。
     
    可惜戚少商神志己模糊,因为失血过多,神情十分迷茫,阮明正忽然掀开当中那面大桌
遮地的绵绢,把戚少商推了进去。
     
    戚少商迷糊中喃喃地道:“我不去,我要杀……”
     
    阮明正仍是把他推进去,然后斯下一角衣袂,醮血疾写了几个字,递给戚少商,戚少商
在桌底下只觉得袖子里面被塞入了几件东西,恍惚中只道:“这是什么……”
     
    阮明正反手又射出两柄飞刀,一人才闪了进来,便应声而倒,另一飞刀射空,人已闪了
出去。
     
    阮明正只觉全身已渐发麻,所中毒针的毒力已然发作,一咬牙,用力一踏椅脚,又把桌
子由左至右的拧了三匝,只听一阵机关轧轧声响,这时又有两人闪了进来,阮明正一刀射倒
了一个,另一人见同伴倒下,心惊胆战,阮明正正要掏刀,但镖囊已无刀。
     
    阮明正心念电转,佯作拔刀,那人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也不知有无暗器,连滚带爬的跳
了出去。
     
    忽听一声闷哼,这人又回到了帐篷中,而且还是倒退回帐篷的,然后缓缓的仰天而倒,
天灵盖上已印了一道斧痕。
     
    只听帐篷外传来顾惜朝冷定的声言:“谁退谁死,谁杀了里面的人,寨里当家有的是空
缺!”
     
    阮明正暗叹一口气,目光四处游逡了一下,帐篷里,勾起了许多当年兄弟们在劳穴光二
寨主共处乐融融的情景。
     
    阮明正想着念着,眼眶有些湿润起来,忽觉外面喧嚣声止,一个很有感情的语音道:
“戚兄,阮弟,躲在里面,也不是办法,出来吧。”
     
    阮明正苦笑一下,顾惜朝等了一会,不闻回音,便道:“你们不出来,我们可要进来
了。”
     
    阮明正深吸了一口气,道:“顾大当家。”
     
    顾惜朝“啊”了一声道:“阮老三,你向来是聪明人,你现在弃暗投明,回头是岸,还
来得及。”
     
    阮明正道:“你——”他沉吟了一下,道:“你说的话可当真?”
     
    顾惜朝心里冷笑,聪明人果然都怕死!口里道:“当然是真。”
     
    阮明正道:“我已制住大寨主的穴道了。”
     
    顾惜朝笑道:“那太好了,把他交出来吧。”
     
    帐里静了一会儿。
     
    顾惜朝心里暗骂:你出来不出来,都难逃一死,还迟疑有什么用,嘴里却道:“阮三哥
还不放心小弟,是不是?”
     
    帐里传来阮明正的声音:“我要是贸贸然出来,很容易给你们乱箭射死的,不如,你先
进来,陪我一齐出去。”
     
    阮明正说了这句话,人已退到一个花盆旁,把泥都掏了出来,那花盆的底子有一条横
杆,阮明正咬着唇,五指紧紧扣住横杆,好半晌才传来顾惜明的语音道:“好吧,不过,我
走进来,你可要交出戚兄,也不要用飞刀射我,如何?”
     
    阮明正冷笑道:“大当家,凭你的盖世武功,还怕我这小小的几柄飞刀不成?”
     
    只听帐外的顾惜朝哈哈一笑,步履声往帐篷直踏而来。
     
    阮正明倾耳听着步履声,脸色青白。
     
    “霍”地一声,帐篷掀开,一人踏步进来,骤然迫近阮明正。
     
    阮明正悲愤地道:“死吧——!”用力一拔横杆,“轰”地一声,偌大的一座帐篷,蓦
地炸成千百碎片,连在帐篷外靠得较近的人,也被波及,或倒或仆,遍体鳞伤。
     
    在帐篷里面的人,自然是无有幸免,炸得血肉模糊。
     
    阮明正是本着一死之心,与顾惜朝拼个玉石俱焚的。
     
    可惜顾惜朝并没有死。
     
    他派了张乱法进去。
     
    跟阮明正一齐炸死的是张乱法。
     
    这连顾惜朝自己也捏了一把汗。
     
    连他也没有料到阮明正竟一早便在劳穴光帐营里预伏下炸药。
     
    顾惜朝站在一大堆碎物之前,摇首叹息道:“阮老三真是个人才。”
     
    当徒众找到现场的骨骸己血肉模糊不堪辨认之际,顾惜朝脸色凝重,下令搜寻衣服及兵
器碎片。
     
    劳穴光的营帐内有很多衣物,还有几个闯入帐营叛徒的尸身,这一炸,也炸得破碎飞
扬,冯乱虎及霍乱步好不容易才清理出一个头绪来。
     
    “至少有五具以上的死尸,”霍乱步这样地向顾惜朝报告。
     
    “五具以上?”
     
    “五具以上。”
     
    “可认得出是谁?”
     
    “支离破碎,残缺不全,己无法辨认了。”
     
    顾惜朝的脸色开始沉了:“衣服呢?”
     
    “戚少商,阮明正,张乱法身上穿的,都在。”
     
    “兵器呢?”
     
    “有飞刀、银枪、大环刀、狼牙棒……”
     
    “有没有‘青龙剑,?”戚少商素来惯用一把淡青色的长剑,这柄剑是上古精英、名师
殉身所铸,非同等闲,这炸药再强,也未必能对之有所损毁。
     
    “这……”
     
    “再找!”顾惜朝断然发出这样一声号令。
     
    只是“再找”的结果仍是:“没有”。
     
    顾惜朝脸色铁青,喃喃地道:“只怕戚少商仍然未死。”
     
    冯乱虎道:“不会罢,这样强的炸药,铁铸的也得震得骨肉肢离,怎能不死?”
     
    霍乱步道:“我们重重包围,戚少商也决无可能逃离现场。”
     
    顾惜朝冷哼道:“我一日未见戚少商的尸首,一日也不能安心,你们去把所有的碎尸拼
合起来!”
     
    顾惜朝这一个命令,使得在场的四十八名“连云寨”的叛徒,忙到了次日早上。
     
    他们把一切碎肉,散骨收拾重新拼凑,结果令顾惜朝更为震怒。
     
    没有任何一块肉骨证明跟戚少商有关。
     
    顾惜朝狠狠地一脚,把其中一具辛苦拼凑起来的尸首踢得散飞,怒道:“天涯海角,也
要把戚少商的狗命追回来!”
     
    游天龙期期艾艾地道:“顾大哥,戚少商纵然不死,也吃了你的‘玉碎掌’,不可能再
动武了,加上他一臂已断——”
     
    冯乱虎接道:“看来,这头老虎又老又病,没牙没爪的,已不足为患了。”
     
    顾惜朝:“要是别人,不足为患,但他是戚少商——”
     
    他长叹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霍乱步道:“就算给他逃得出山寨,宋二师弟也守在山下要道,戚少商是逃不了的!”
     
    这时顾惜朝才有了一点笑容,道:“就算宋乱水逮他不着,有息大娘在的一天,他也插
翅难飞!”
     
    宋乱水本来就把守山下,以戚少商身负重伤,只要给宋乱水遇上,绝对活不了。
     
    孟有威这时入禀道:“报告大当家,鲜于大将军和冷二将军正上山来了。”
     
    顾惜朝沉吟了一下,道:“戚少商可能逃脱一事,先不要张扬,但你们要四出追查;”
他顿了一顿,又道:“另外,设法让息大娘知道戚少商已穷途末路的消息!”
     
    盂有威。游天龙、霍乱步及冯乱虎精神抖擞,齐声应道:“是!”
     
    顾惜朝这才扬声道:“决请两位将军!嘱众兄弟列队相迎!”
     
    一朝天子一朝臣,“连云寨”本来是抗暴拒强,与官兵对垒之大本营,而今,竟成了卑
躬礼敬、恭顺迎迓出名心狠手辣的官兵,趾高气扬的打道上山来。
     
    戚少商要是知道,一定气得吐血。
     
    戚少商是在吐血。
     
    他没有走。顾惜朝万未料到,他就在那爆炸之处的数十尺地底下,被一口木桶垂入深
井,他只觉得一直坠落下去,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无处着力,但他心里那一团燃烧的火,
仍是不终不熄。
     
    他心里只在反复的想着:是我把顾惜朝引进“连云寨”的。可是,他害死了一众兄弟,
也就是等于我害死的,是我害死他们的……!
     
    他觉得胸臆似在燃烧着什么似的,狂喊道:“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声音在
深井中回荡着,一句接着一句,久久不息。
     
    这深井直垂入地,再横通向后山,以山下为出口,本是在戚少商都还未加入“连云寨”
之前,阮明正在当时大寨主劳穴光的帐营里开一隧道,以备万一之需;惟自从戚少商入主
“连云寨”,声势浩大,从无兵败之虞,近年又加入顾惜朝,声势更一时无两,但阮明正心
机深沉,把此隧道之事绝不提。
     
    故此,戚少商喊得再大声,一样传不到地面上。
     
    一直过了好久,戚少商才从晕迷的噩梦中惊醒。
     
    他惊醒的第一个想法是:梦!
     
    他希望是梦,如果只是恶梦,那再恶的梦,一旦梦醒,一切便都过去了!
     
    只是他很快的发现不是梦,虽然这深沉幽异的环境像梦境一样,但他少掉了一只臂膀,
那全是真的!
     
    断臂之痛和被出卖的痛苦,以及一众兄弟惨死之痛,深深的的铸着戚少商的心!
     
    如果他的功力不是如此深厚,捱了顾惜朝的一记‘玉碎掌’,早都五脏离位毙命当堂。
     
    戚少商虽然能保住不死,但元气已所剩无几,加上断臂重创,在这不见天日、不着天地
的大木桶里,就像地狱里的煎熬一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过,戚少商很快的就发现桶里有火摺子、乾粮、还有地图等,火摺子是可以在这暗无
天日的地方发光点火,乾粮可以充饥,地图更有指示出路,幽森的雨道壁上还涓涓滴着泉
水。
     
    戚少商又发现阮明正推他入桌底下塞入他袖里的东西。
     
    他点起一支火摺子,才发现那是一封血书,草草歪歪的写着几个字。
     
    “大哥,你不能死,找四弟,替我们报仇。”
     
    他把纸条紧紧的捏在手心里。阮老三把他塞入桌底甬道木桶的时候,还塞给他这样一封
血书,之后,他只觉自己迅速沉了下去,然后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大爆炸,自上传来,碎石残
碴,刚好封锁了甬道人口,随即黑沉一片。
     
    然而阮老三濒死一击前,仍念念不忘四弟,要他报仇。他突然明白了阮明正的意思:伯
他轻生,故晓以大义,要他活下去!
     
    “老四”是“阵前风”穆鸠平,英勇善战,豪气干云,可是,他被顾惜朝收买了没有、
会不会像孟有威、游天龙一样,在生死关头的时候来个阵前倒戈,
     
    至于自己,捱了顾惜朝这一掌,纵复原得了,内力也至多只剩一半,加上一臂已断,武
功方面也弱了三分之一,他这一身残破之躯,仅有的三成武功,怎图复仇?怎能挽救连云寨
的危难?
     
    “连云寨”的老兄弟死的死,叛的叛,是不争之事实。戚少商感到自己的事业,已一败
涂地,无可收拾,在黑暗里,他只是为了一封血书,一个临死前的兄弟对他的期盼而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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